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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句话不仅适用于事业,也同样适用于爱情。

井然觉得春天真是一个美好的季节,那次爬山踏青之后他又约过杨修贤几次,无论是公园泛舟还是博物馆看画展杨修贤都无一例外地答应了。虽说俩人现在还是只能见个面吃个饭聊聊天,就连牵手也是趁着过马路时拉一把,但在井然看来,这已经属于质的飞跃了。

严冬在他们之间筑起的寒冰正随着一天比一天更灿烂的春日暖阳慢慢融化,冬雪初融是为春之池,水流总会滋润几近干枯的枝枝蔓蔓,让它们重新焕发出生机,发芽、长叶、开花、结果。

这些日子井然经常当着母亲的面接打杨修贤的电话,周末出门约会时也会和她明说,老人家对此一直采取不置可否的态度,既不鼓励也不阻拦,井然就当她是默许了。经过了两个多月的调养,母亲的病情已经完全稳定下来,最近一次体检的指标显示一切正常,抑郁症的症状也有所改善,心绞痛还是会偶尔发作,但只要按时用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井然不在家的日子里,程真真经常会过来陪伴母亲。女孩儿是个重感情的人,自从认了干妈就真的把老太太当做亲人一样关心,虽然她和母亲都没有明说,但是井然知道,关于自己和杨修贤的事情,程真真没少在母亲面前帮他们说话。对此井然心里是很感激的,他也曾开玩笑式的和母亲提过,等到程真真出嫁那天,肯定要以兄长的名义送上一份厚礼给她当嫁妆。

有了程真真的帮忙,再加上保姆大姐的精心照料,井然对母亲的生活已经不担心了,他开始考虑重新搬回公司附近的那套房子里住,一来上下班更方便,二来也想让杨修贤知道,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们的家。

井然把这个想法和母亲说了,老人家听完依旧沉默了半晌,最后叹息着说:“你现在主意正,我说不行恐怕你也听不进去,想搬就搬吧。”

她的神色间难免有些失落,井然只得安慰道:“虽然不在一起住了,但咱们还在一个城市,来回方便。家里有事我一定在,节假日也都回来陪您,您就当我已经结婚了吧。”

听他提到“结婚”这两个字,母亲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阴晴不定。片刻后她又叹了口气,第一次主动问道:“你和小杨到底怎么样了?”

井然很意外母亲居然会关心他和杨修贤的感情问题,尽管心里有些打鼓,却还是实话实说:“我希望能把他追回来。”

母亲点了点头,又说:“我有个学生也是军人家庭出身,和小杨年纪差不多,小时候住同一个军区大院。你也别怪妈妈多事,我和他打听过了,小杨这孩子人挺好,家世和学历也都不错,如果他是个女孩儿,从一开始我就不会反对。只可惜……哎,这都是命。”

在退休之前母亲曾被评为全国优秀教师,算得上是桃李满天下,学生里有不少人到现在还和她保持着联系。她会找人打听杨修贤早在井然的预料之中,对于母亲的评价他也没什么异议,只说:“现在您愿意支持我们也不晚。”

听了这话母亲居然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是管不了你了,但是小杨家里同意吗?我可是听说他父母非常反对,中学时还把他送去电疗,最后闹得他离家出走,要不是最近杨家老爷子过世,恐怕他连家门都进不去。你想过没有,如果他父母一直不同意,你们打算怎么办?”

井然脑子里“嗡”地一声,机械性地重复了一个词:“电疗?”

“对,就是那种用电击矫正的方式,我还大概了解了一下,真想不到有父母能对自己的孩子下这样的狠手……”

母亲又说了些什么,井然再也没注意了,他满脑子只剩下一条信息,铺天盖地般地循环播放:杨修贤在中学时就做过电疗。

他忽然明白了提起家人时杨修贤欲言又止的神情,也明白了同床共枕时他被噩梦惊醒的缘由,原来他曾经遭受的痛苦远比井然想象得要深刻得多。只要一想到他曾经被人绑在电疗床上,一次次经受痛彻骨髓的电击,井然就觉得手脚冰凉,心痛得几乎无法忍受。他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不敢说能够感同身受,但他知道,重复电击的痛苦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精神世界。那么杨修贤呢,他是否也被摧毁过?然后又在那个鱼龙混杂的圈子里,东拼西凑出一个残缺的灵魂?

无数清晰的回忆瞬间涌入脑海,最后定格在他们初遇的那个晚上。那天杨修贤穿了一身大翻领的休闲西装,巴掌宽的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他握着一只水晶杯,安安静静地坐在酒吧略显昏暗的灯光下,就像一朵怒放的玫瑰花。他勾搭人的技巧又娴熟又自如,轻易地就让井然认定这一定是个风月场上的老手。从那时直到现在,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他从来都没想过,在那个风流浪子的躯壳底下,一直都藏着一个绝望哭泣的少年。

而他呢?他对那个哭泣着向自己伸出双手求救的少年,到底都做了什么?

“然然……”母亲惊讶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你哭什么?”

井然愣住了,条件反射般抹了一下脸,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母亲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温柔地替他擦去泪水,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明白了,这事儿他以前没和你说过吧?那孩子也挺苦的,有空的时候,你带他来家里吃个饭。”

“谢谢妈……”井然哽咽着抱住了母亲。他想,过去他自顾不暇,才会一次次地伤害杨修贤,但是现在他克服了一切困难,已经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杨修贤面前,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走向光明。

这个周末井然难得没有再约杨修贤出去,他收拾了一些行李搬回到公司附近的那所房子里,接下来每天下班后头一件事就是回去收拾整理。他给整个屋子做了一次大扫除,把地板擦得光可鉴人,把家具清洁得一尘不染,就连玻璃都擦得干干净净。闲暇时他又去商场买了些东西,把旧的床单被罩都换成崭新的,在冰箱里塞满了杨修贤喜欢的食材。至于杨修贤留下的那些东西,比如衣柜里的衣服、书架上的书籍和抽屉里的杂物,则依旧原封不动地摆着,他希望杨修贤重新踏进这个门时就能找回回家的感觉。

等到一切都收拾停当,井然再次联系了杨修贤。为了不让他提前看出端倪,这个传呼是用公司的电话发出的。很快杨修贤给他回了电话,井然带着几分雀跃和紧张,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修贤,你想不想吃我做的鸡汤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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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修贤接到井然发来的传呼时,弟弟刚好在旁边。这一段时间,弟弟偶尔会过来一趟。问起来不是顺路就是顺路,每次来的时候还会带上吃的用的,跟探望孤寡老人五保户差不多。

杨修贤虽然辞职在家,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坐吃山空,和他说了几次不用带东西,弟弟却执拗地我行我素。被说的多了也不反驳,安安静静地坐那里,等他说够了就把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哥,你收好。”

一物降一物,杨修贤投降认输。

传呼响起,见是井然发来的,杨修贤便先放在一边继续和弟弟聊天。倒是弟弟瞥了一眼开口问他:“有人找你?”

杨修贤避重就轻:“嗯,一个朋友。”

弟弟闻言抬眼,那眼神充分继承了他们那位不苟言笑的父亲的精髓,看人的时候跟手术刀似的,戳得人心惊。

“男朋友?”他直截了当地问。

杨修贤靠在沙发座里笑:“前男友。你一小孩儿瞎打听什么啊。”

弟弟听见这句“小孩儿”明显皱了皱眉:“我打听得事情多了,哥你听我一句,他不行。他随时可能抽身去结婚生子,你就算非要和男人好,也不能选他。”

杨修贤一点儿不奇怪弟弟能查到他和井然的事,但显然情报有些滞后。他想了想抬手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露出来个狡黠的笑容:“过来过来,告诉你个秘密。”

弟弟下意识地附耳过去,就听杨修贤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他不能结婚生子了,他把自己阉了。”

说完不管弟弟的反应,立即下了逐客令:“好了,都几点了,我这里可不管饭,赶紧回去吧。”

弟弟一脸震惊地被杨修贤推出了门,走出去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十有八九是被哥哥给忽悠了。

弟弟走后,杨修贤也随即下楼给井然回了电话。听到“鸡汤火锅”四个字的时候,杨修贤心却沉了下去。

之前,井然耗了半宿的功夫做准备,满屋子都是鸡汤的鲜香。结果现在回想起来,他却完全不记得那顿火锅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有井然母亲说的那几句话记忆犹新。

自从那次爬山之后,井然就开始有意识地带着他去做他们曾经做过或者约定要做的事。杨修贤不得不承认,对于这样的约会,他同样是期待的。

然而出去走走是一回事,到他们两个当初一起营造的家里吃火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杨修贤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沉默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井然的呼吸有些急促,听上去像个容易受惊的小动物。

杨修贤无声地叹了口气,答到:“好。什么时候?”

井然听到这句,瞬间兴高采烈:“明天晚上可以么?我去你住的地方接你,咱们回家吃。”

放下电话,杨修贤没直接回家,他坐公交车去了白宇的便利店。朱一龙站在收银台,见他进来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抬手指了指后面库房:“小白在里面吃饭,师兄吃了没?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我妈做的小白菜排骨汤。”

杨修贤摇头:“谢谢,我就是过来买点东西。”

他拿了两提易拉罐装的啤酒,这牌子一般超市没有卖的,想必是不方便进货。不知道白宇朱一龙费了多少功夫才弄来这些价格公道的紧俏货。

结账的时候,朱一龙说什么不肯收钱,说是杨修贤帮了他们许多,这点东西必须赠送。

两个人正互相客气,白宇揉着肚子从库房走了出来,边走边说:“咱妈手艺又进步了,撑死我了。”

见到杨修贤后眼前一亮:“师兄你怎么来了!”

听说他是过来买酒还非要给钱时,白宇坚决和朱一龙统一了战线:“师兄你真不用给钱,就当我俩请你喝酒了。”

见自己这位一门心思赚钱养家的师弟都发了话,杨修贤也不再瞎客气,谢过他们二人之后离开。

第二天下午五点,井然开车来到楼下接他,杨修贤将啤酒放到了后座上。

井然看了一眼,杨修贤解释:“从白宇那边拿的,你请我吃火锅,我请你喝酒。”

井然愣了一下,开了一段后没头没脑地低声说:“回家吃个饭而已,什么请不请的。”

杨修贤全当没听见,一路沉默。

进了房门,杨修贤发现他们两个曾经的家没有任何变化,窗户地板干净得光可鉴人,就连他离开前一天随手从书架上拿的一本书都还放在沙发扶手上,等待着人随时翻开。

就像他只是出了个差,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

井然让他先坐下,自己脱了外套便直奔厨房,手上一边忙活一边解释:“高汤昨晚连夜熬的,现在热开了就行。你稍等一下,咱们马上就开饭。”

杨修贤哪里好意思让他一个人忙里忙外,脱下外套也起身去帮忙。两个人默契十足地合作,很快就将锅底和食材都摆上了桌。

高汤在锅里翻滚,随着阵阵热气,香味争先恐后地往鼻子里钻,直入肺腑。杨修贤本来没觉得饿,现在却被这味道勾起了食欲。

被汤汁烫熟的牛羊肉片在食材原有的香气之外更添一种淳厚的滋味,本身味道寡淡的蔬菜菌菇在高汤里煮到熟透,也丝毫不输精心烹制的佳肴。

杨修贤难得多夹了两筷子,井然倒是重点明确,吃饭时也不忘专注地盯着杨修贤,看上去是打算拿他下饭。

吃了一会儿,井然突然起了个话头:“修贤,我有个事情想问一下。就是那个,之前放在咱们家床头柜里的那些……那些玩具,你带走了啊?”

杨修贤看了他一眼,点头:“对。”

井然神情变得有点儿纠结,抿了抿嘴接着问:“你是拿去用了?”

杨修贤开始险些没反应过来,还在想那些东西不用难道还能吃?看了眼井然握筷子的手上用力过度露出的青筋以及便秘似的表情才明白,他居然是担心自己和别人用。

杨修贤低头掩饰笑容,然后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啊。”

然后他眼看着井然肩膀都耷拉下来,脸上神情几次变换,说不上是愤怒还是难过,最后只平静地憋出来一句:“修贤,我知道我没资格说什么,但是你一定要珍惜自己注意安全。”

“嗯。”杨修贤点点头,又烫了一片羊肉,又嫩又香,让他心情十分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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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然自认为他绝对不是一个小气的人,过去和历任男朋友和平分手,只要对方的要求不是特别过分他都会满足。去年年底杨修贤从他们合租的家里搬走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去翻动家里的东西,生怕触景伤情。最近总算看到了一丝破镜重圆的曙光,他才开始动手收拾整理。

谁知这一整理就发现了问题。除了一些四季的衣物和日常用品,杨修贤几乎没有带走家里的任何东西,现金和他从国外带回来的名表都没有动,唯独他托人从意大利买的情趣用品和还没用完的几大盒安全套及润滑剂不翼而飞。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些东西不当吃不当喝,杨修贤能拿它们干什么?

这个发现让井然好几天无法成眠,理智上他知道他俩已经不是情侣了,杨修贤要和什么人做什么事根本轮不到他过问,但胸中翻涌的情感却让他无法不嫉妒。

好在杨修贤没有拒绝他的邀约,虽然态度上依然有些犹豫,却还是同意了回来吃这顿饭。

为了能弥补之前的缺憾,井然在市场里精挑细选了一只老母鸡,再配上红枣、枸杞、党参、排骨,用砂锅连夜小火慢炖了几个小时,炖出一锅香气逼人的高汤。第二天他提前两个小时下班,采购了新鲜的牛羊肉和一些菌菇及时蔬,回家都处理干净了,看看时间差不多,立刻迫不及待地开车去接杨修贤。

进了门以后,井然像过去一样从鞋柜里拿拖鞋,依旧还是他俩曾经住一起时穿过的。杨修贤的鞋码只比他略小一点儿,因此除了外出的鞋子,家常穿的拖鞋俩人从来不分彼此,都是逮着哪双穿哪双。先前大扫除的时候,井然把所有的拖鞋都刷了一遍,现在他也分不出来究竟哪双是谁穿过的。杨修贤盯着那两双一模一样的拖鞋看了一会儿,大概也是实在分辨不出来,只得随便选了一双换上。

井然把他让到沙发上坐下,脱了外套直奔厨房,不想杨修贤很快就跟了进来,熟门熟路地帮着他把洗干净的食材切好,分门别类地装盘。原本剩下的活计就不多,两个人通力合作,不久就把锅底和食材都摆上了桌。

食物的香气一阵一阵往鼻子里钻,杨修贤大概是真的饿了,胃口倒比往常更好一些,配着他带来的啤酒吃下去不少。井然看着他因为锅底辛辣而愈发娇艳的红唇,不知怎么又想起那一抽屉不翼而飞的情趣用品,顿时觉得吃在嘴里的涮羊肉都不香了。

他有心想要问一问,又怕惹得杨修贤不高兴,一句话在肚子里来回转了十几圈,抓心挠肝一样难受。最后他把心一横,狠狠灌了几大口啤酒,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杨修贤回答地十分坦然,大大方方地表示他不仅拿了他还用了,就像这只是一件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小事。看他的神色并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显得不高兴,反而还显出几分愉悦,仿佛是要暗示给井然看,他的使用体验十分不错。

一种酸酸涩涩的情绪涌上心头,井然觉得自己胸口似乎揣了一只小老鼠,正在一下一下啃咬他的心脏。这种疼痛并不鲜明,却让人无法忽视。他拼命想说服自己,性需求是成年人的本能,而且鉴于他过往的所作所为,杨修贤也没有要为他守贞的理由。可是另一个更加隐秘的念头却让他不得不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们的相遇就始于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欢,在这几个月里,会不会已经有了一个人,在占有了杨修贤身体的同时,也叩开了他的心门?至于他念念不忘的那一点儿余情未了,不过就是杨修贤对他燃尽热情之后仅存的一点余烬而已?

这个想法让井然瞬间食欲全消,坐立不安,踌躇了片刻却只憋出一句:“修贤,我知道我没资格说什么,但是你一定要珍惜自己注意安全。”

“嗯。”杨修贤点点头,回答得异常痛快,头也不抬地继续在锅里涮肉吃。

这顿饭吃了很久,杨修贤不仅胃口特别好,心情似乎也很不错,带来的那一打啤酒足有一多半都被他喝掉了,真正是酒足饭饱,坐在椅子上直打饱嗝。

饭后井然没让他帮忙收拾,给他泡了一杯热茶,让他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走到厨房去洗碗,还要时不时地探出头来看一眼,生怕他又一声不吭地跑了。

尽管杨修贤有了新的性伴侣这件事让他有些沮丧,但在认真思考之后,井然又觉得这也改变不了什么。大不了就是重新开始,来个公平竞争,现在母亲已经默许了他和杨修贤的事情,只要对方不是朱一龙或白宇那样万中无一的奇葩,他认为自己的赢面还是相当大的。

想通了这一点,井然也就不再纠结了,他从冰箱里取出新买的草莓,洗干净后放在小盘子里装好,端出来走到客厅:“这是今年新产的本地草莓,我尝了尝还挺甜的……修贤?”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大概正是哪个电视剧中间插播的广告,柔美的女声说着“要想皮肤好,早晚用大宝”。而杨修贤仰头靠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听到井然的呼唤,他睁开眼睛看过来,居然露出一丝微笑:“长远不喝酒酒量都下降了,这么几罐啤酒就有点晕乎乎的。”说着话,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又说,“时候不早了,今天的火锅很好吃,多谢款待。”说完,他挣扎着站起来,竟打算就此告辞。

井然赶紧把他又按了回去,想也没想就说:“既然头晕就别走了,留下住一晚吧。”

杨修贤眨了眨眼睛,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井然知道他大概是误会了,慌忙辩解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你这样,打车走我不放心,而且我也喝了酒,开车送你不安全。反正家里东西都是齐全的,你……”

看他急得脸都红了,杨修贤许是觉得有趣,低低地笑出了声:“行,那就打搅了。我先去洗个澡吧,有睡衣可以借我穿吗?”

“有,但不是借你穿的。”看着他的笑脸,井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带着杨修贤走到主卧,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崭新的睡衣,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格子条纹,“这是我新买的,已经洗过了,你放心穿。”

杨修贤接过睡衣,手掌在棉质的面料上抚摸了一下,随后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浴室。

井然站在门口片刻也不敢离开,怕他喝多了在里面摔倒。哗啦啦的水声和毛玻璃上映出的模糊人影让他觉得有些恍惚,时光好像倒流回到几个月以前,仿佛杨修贤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只要等他从这个门里走出来,接下来就会是一场顺理成章的性爱,而他们也可以睡在一张床上,拥抱着进入梦乡。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杨修贤推门出来了,看到守在门口的井然不由一愣。

“我……我怕你滑倒……”井然分辨道,忽又觉得这样的解释有些多余。他看着杨修贤湿漉漉的头发,微微皱了皱眉,“怎么又不吹干?这样睡觉会头疼的,说了多少次了你还是……”

剩下的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井然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瞬间从幻觉中回到现实。他咬了咬嘴唇,没有再说下去,转身走进浴室拿了吹风机,推着杨修贤坐到主卧的床上坐下,一点一点地帮他吹干头发。

细软的发丝在指间穿梭,井然心想杨修贤大概是真的醉了,否则怎么可能这样乖顺地任他摆布,而且也没有再和他说任何客套的话。以前看似琐碎平常的生活细节,此时却变得好像一场意外的恩赐。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往事历历,当时只道是寻常。

吹完头发,井然回转浴室放吹风机的工夫,杨修贤已经在床上躺下了。他似乎也保持着以前的习惯,只占了双人床的半边,被子整整齐齐盖到下巴,只露出半张因为酒醉而微红的脸。

井然在床沿坐了下来,用目光一寸一寸梭巡他的脸庞。杨修贤瘦了一些,脸颊都有些凹陷了,但他还是好看的,舒朗的眉眼,圆润的鼻头,丰润的红唇格外撩人心弦。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此时显得有些朦胧,就像雨后的山峰,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井然伸手盖住他的眼睛,俯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落下轻吻,柔声说:“宝贝,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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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修贤躺在床上,有点儿懵。

今天晚上他心情十分不错,一高兴多喝了两杯。白宇进的这种啤酒口感很顺,但后劲挺大。他没到喝醉的地步,但在酒精的作用下感受到了几分飘飘然的愉悦。

酒足饭饱,井然又给他泡了杯热茶,让他坐沙发上看电视。电视剧里的爱情总是热热闹闹,就是没演几分钟就开始插播广告。杨修贤目前胃转得比脑袋快,很快就昏昏欲睡起来。

井然进来送水果的时候,杨修贤醒了醒神,起身打算告辞。井然却开口留下了他。

前男友,在曾经同居过的家中邀请自己留宿。在杨修贤看来,这已经算不上暧昧,而是明示了。因为对方是井然,所以他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但却有些犹豫。他没办法把井然当成普通的一夜情对象,但又暂时不能和井然重新恢复到以往的关系。

所以尽管身体并不会拒绝,但总觉得名不正言不顺。

结果没等他表态,井然倒是先急忙忙地做了解释,杨修贤瞧着有趣,便也顺水推舟地留了下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本就有几分微醺的大脑更加不清醒起来,只要不刻意去想,他完全可以将这个夜晚当成是那些最美好日子的延续。舒服的棉质睡衣,啰里啰嗦的唠叨,以及抚过发丝的手都是那么的令人怀念。

到最后,杨修贤那点儿坚持和原则在这温柔乡里节节败退,身体先一步背叛了大脑和理智,期待一场久违的云雨。

眼神交汇间,他从井然那里看到了同样的渴望。

然而,一个轻描淡写,丝毫不带情欲的吻落在额头后,房间便陷入一片黑暗。井然从外面带上门,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杨修贤在这一片黑暗中楞了一会儿才彻底反应过来,井然居然真的什么都没做。他搂过旁边那个枕头揉捏了两下,愤愤地哼了一声。

谁说结扎对身体没影响的?你看井然性欲都减退了。

这之后井然三五不时便会邀请他来到家里吃饭,杨修贤偶尔也会留宿,井然从来都会主动自觉地去到客房。杨修贤想起来当初他们刚刚搬到这个城市,讨论要不要睡客房的问题时,他嘀咕过一句:“要睡你自己睡。”

当时的他们谁都不会想到这居然一语成谶。

时间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活人的喜怒哀乐离合悲欢,都不会打扰泉下之人的安眠。转眼间,到了爷爷去世的第四十九天。

按照爷爷老家的规矩,这叫“七七”,子女后代要去上坟扫墓,寄托哀思。

那天一大早,杨修贤便回了父母那边,和家人一通前往墓园。阴沉沉的天色风雨欲来,一家四口静静地站在黯淡的天光下,像四个亲密无间的影子。老人泉下有知想必会有几分欣慰,他到底是在生命的最后把杨修贤重新找了回来。

回去的车上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打得车窗噼啪作响。因为父母和弟弟接下来都有各自的事情,杨修贤便不肯去父母那边,回了自己的住处。

临下车前,母亲递给他一把雨伞:“拿着,回去要赶紧换衣服洗澡。”

寻常家庭里司空见惯的一句叮嘱对杨修贤来说却并不多见。他接过雨伞,点点头:“好。您和爸也早点儿回去。”

汽车离开时溅起一片水花,略微沾湿了杨修贤的裤脚。微微的水痕就像他们父母间那点儿亲情,冰冰凉凉的,一点儿不贴心,却又有着鲜明的存在感。

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坏,那一整天杨修贤都很打不起精神,墓碑上的遗像总是在眼前挥之不去,提醒他爷爷已经彻底远去的事实。下午井然又联系他,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

杨修贤看着外面路边在风雨中晃来晃去的树枝,撑伞下楼回了电话:“你过来陪我喝酒吧。”

这是他第一次邀请井然到他的住处,在电话里都听得出井然的欣喜。

“不过我可不会做什么下酒菜,你想吃什么,我去买。”杨修贤问了一句。

“不用。”井然兴高采烈地说:“晚上过去我给你带吃的。”

当晚,杨修贤和井然在地板上铺上了报纸席地而坐,东拉西扯喝啤酒,把前男友的暧昧硬生生搞出了大学宿舍聚餐的氛围。

喝到第六听的时候,杨修贤提到了今天去扫墓的事。他叹了口气:“我离开家好几年,没能陪着他,逢年过节他过生日,我连礼物都送不进去。”

井然握了握他的手,安慰道:“你能陪着他走最后一程,老人家一定很高兴。”

杨修贤摇摇头:“他从来没强制要求我做过什么。唯独去世前曾经跟我说过,以后建烈士纪念堂,里面一定要有一个大大的五角星。”

说完他自嘲地笑笑:“我说了又不算,只能希望设计院那边能和他心有灵犀了。”

井然听完后在一边露出了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6 对 “炮友(19)”的想法;

  1. 打开就看见了更新 我好开心。啊 甜甜的法拉利马上就会向我驶来了是吗?开心开心开心

  2. 重看鸡汤局1,其实井然自己也没有多少温暖的亲情,作为储备作为样板;杨修贤苦求的,井然还真没有。井贤互相学着从爱人变亲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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