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不是人的就是这句话,似是而非,模棱两可,既像挂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又像悬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让人无所适从。

不过白术却不是想要敷衍他,而是真的忙,接下来的一周至少有两台大手术排着队地等,他连家里的孩子都只能委托保姆照料,更加分不出心思去考虑和莫三妹约炮的事儿。

然而莫三妹对于他的处境并不知情,接连好几天白术都对他爱答不理之后,莫三妹的脾气也上来了。成年人约个炮那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凭什么现在搞得好像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天天在微信上嘘寒问暖也不见白术给个好脸儿,真当他是个鸭子等着富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呢?所以他也不上赶着联系白术了,一门心思也把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当中。

他和建仁白雪分了下工,此后几天都往医院跑,原本这也是他们招揽生意的途径之一,但莫三妹就好像魔怔了一样,习惯性地在一大堆白大褂当中寻找白术的身影。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先前的偶遇把他的好运气都用尽了,一连在医院里泡了好几天也没见到白术,其实这也没什么稀奇,偌大一所医院,白术也有他自己的工作岗位,哪能说遇见就遇见了呢?可莫三妹就是不死心,几天下来他仿佛坐下病了,看见个身高体型差不多的男医生就觉得那是白术。就这么心不在焉地几天跑下来,生意没有拉到,倒是挨了建仁不少抱怨,这让他心里越发懊恼。

眼看着又快到周末,白雪忽然打电话告诉莫三妹,说她一个中学同学的叔叔快不行了,就住在白术工作的医院里,让他有空过去看看。莫三妹正愁拉不到生意,听了这话也不敢耽搁,抓紧问清楚病人的姓名和所在病房,扒拉了几口午饭就往医院里。

等他心急火燎地赶到一打听,才知道病人不在病房里而是在手术室,手术上午就开始了,已经进行了四个多小时。住院部里跟他混了个脸熟的小护士悄悄跟他说,那个老爷子快七十了,中风好几年了,最近又查出脑动脉栓塞,情况很不乐观。在医院常来常往的莫三妹立刻就明白了,这意思就是说,那位患者将有很大概率下不了手术台。他向护士道了谢,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去手术室那边看一看。

做他们这行大多数时候心情都很矛盾,既希望能招揽到生意糊口,又不能昧着良心巴望还有生存希望的病人死。

也是时间凑得巧,莫三妹刚赶到手术室门口,就看到病人已经被推出来了,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爷子手上挂着点滴,脸上扣着氧气面罩,看样子手术是成功了。他的家属一个个哭成了泪人,正围着医生千恩万谢。而那位还穿着手术服,只摘掉了一边口罩的医生不是别个,正是他心心念念了好几天的白术。

莫三妹当时就愣住了,满脑子就转着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等到其他医生护士推着病人回病房,家属渐渐散去之后,白术也注意到了莫三妹。他看上去也很惊讶,往病人被推走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问:“这个患者你认识?”

“不认识,”莫三妹老老实实回答,“是我同事中学同学的亲戚。”

白术顿时了然,笑了笑说:“那很抱歉啊,你做不成生意了。”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莫三妹就把原本的来意忘到了爪哇国,只是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看。白术似乎很累,眉梢眼角都写着疲惫,帽子底下的额头上全是汗,手术服的前襟也已经被汗水浸透。他靠着墙壁,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脸色也不大好看。

“你……你怎么了?”

“没事,体力消耗比较大,有点儿低血糖。”

莫三妹想起护士说的话,手术做了四个多小时,那能不累吗?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忽然想起电梯间附近有个自动贩卖机,赶紧跑过去买了一瓶电解质水给白术喝。

白术没跟他客气,简单道了声谢结果饮料,却手抖得连瓶盖都拧不开。莫三妹又主动帮他开了瓶盖,一边看他喝水一边想着,也不知道这四个小时里,他是怎么始终如一稳稳地拿着手术刀。

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电解质水,白术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儿,他说要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下午还得接着上班。

莫三妹又问:“你午饭是不是也没吃?”

白术摇了摇头,说:“等会儿我抽空泡个面就行。”

“那怎么行?”莫三妹不淡定了,“你去洗澡换衣服,我去给你买饭,上回那家面馆的炒面可以吗?”

白术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那眼神活像是在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多管闲事了?

莫三妹被他看得老脸一红,故意粗声粗气地说:“老子是看在你刚刚治病救人的份上,再说……上次你不是也请我吃了干炒牛河么,这叫礼尚往来。”

听他这样说,白术没有再拒绝了,只是提了个小小的要求,炒面里不能放香菜。

直到此时莫三妹方才惊觉,他和白术之间真的只有肉体关系,也就是比陌生人熟悉了那么一丁点儿。他从来没有试图了解过白术这个人,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知道他喜欢玩什么,不知道他的压力来自何方,不知道他的情绪归于何处,不知道他的过去,也无法参与他的未来。但是从这一刻起,莫三妹想,他还是希望能和白术在炮友之外再多发展一点儿交情的,炮友炮友,那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朋友吧。

于是在面馆里打包炒面的时候,他特意叮嘱了老板好几次不要放香菜。他把这一点微不足道的信息珍而重之地藏进了心里,就像小时候哥哥姐姐带他去河边玩耍,在满地的碎石当中找到了一颗漂亮的鹅卵石,就算睡觉都要握在手心里。

经过了这件事,莫三妹总算想起来白术的职业是个医生,作为时常要和医院打交道的人,他自然明白这份工作有多遭罪,压力大不说,忙起来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容易休息不好,也难怪白术一直都那么瘦。除了床上那点儿事以外,他在别的方面和白术交集不多,但偶尔还是照顾一下他的肠胃还是可以做到的。

白术依旧很忙,给他发消息也依旧不太回,但好在他倒也诚实,有工作就说有工作,要加班就说要加班。通过这些只言片语,莫三妹大概知道了他的作息规律,每逢白术值班或者做手术耽误了饭点,他就会贴心地准备一份可口的饭菜给白术送过去。起初白术还要客气几句推让一番,两三次之后也就皮实了,因为莫三妹非常会编理由,不是说家里做多了吃不完,就说是为了女儿特意学的新菜,让他尝尝口味。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被投喂的次数一多,白术也不好意思再对莫三妹冷嘲热讽了。他当然知道莫三妹现在做的这些早已超出了炮友之间的界限,按照以往他的做派,是应该结束这种危险的关系及时抽身了。可是只要一想到莫三妹给他送饭时,那副故作满不在乎实际上却充满真诚的表情,他就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而且莫三妹也什么都没说,除了送饭和日常的嘘寒问暖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图谋,这也让白术不禁有些怀疑,难道他对每一个炮友都这么好?

当那两台大手术全部结束之后,又过了几天,白术终于有了一天休息的时间。他和莫三妹又约了一次,还是医院附近那家连锁酒店,也还是晚饭后的那个时间,他原打算和以前一样做完了就走,可谁知中途却出了岔子。

莫三妹到了房间之后,他俩各自洗完澡,脱得一丝不挂滚到床上没多久,白术的手机就催命般地响了起来。莫三妹倒是很识相,听到铃声就放开他让他去接电话,白术看着来电号码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接起之后是同事打过来的,说是前几天才做完手术的病人出了点儿问题,让他赶紧回医院看看。

两个人刚在床上又亲又摸了好一会儿,彼此都是蓄势待发的状态,这时候要把炮友丢下自己跑了确实不太厚道。

莫三妹却表现得十分通情达理,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说:“人命关天,你快去吧。”

白术心里越发觉得愧疚,低头看了一眼他胯间勃起的阳具,用眼神询问他打算怎么办。

莫三妹被他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扯过被子角捂在腿间,讪讪笑道:“这你就别管了。再说,我又不是没被你摸硬了又丢下过。”

俩人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情又被翻出来,白术也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小声说:“下回我补偿你。”

丢下这句话,他再不敢耽误时间,换上衣服就走了,没注意到莫三妹因为他难得主动的亲吻又笑成了一个憨憨的二傻子。

原本莫三妹以为,白术这一忙就不知道又有多长时间不能相见,可谁知仅仅才过了两天,他就接到了白术发来的消息,同样的还是那个时间,还是那家酒店。对此莫三妹自然没什么异议,天上下刀子他都能顶个锅去赴约,但小文明显就不这么想了。

自打和白术奔现之后这一个多月,他每个星期总有那么一两天要夜不归宿,只能把小文托付给白雪和建仁。大概是由于家庭的原因,小文是个内心十分敏感的孩子,次数一多她就察觉出了不对劲,之前也不是没有过抱怨,但在莫三妹许诺的肯德基全家桶之类的糖衣炮弹下都妥协了,可是这一天她却明明白白表现出了不高兴。

在莫三妹将他送到白雪和建仁家里准备离开的时候,孩子拽住了他的胳膊,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他:“三哥,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莫三妹心中愧疚之情顿生,赶紧半蹲下来与她平视,有些笨拙地解释着,“三哥没有不要你,就是……就是我真的有事情,都和别人约好了。你也知道,大人说话要算话的嘛。”

小文直直地盯着他,小孩子纯真又执拗的眼神看得莫三妹一阵心虚,只能尽力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小文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又问:“你要做什么,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莫三妹傻了眼,绞尽脑汁想着这得怎么和小孩子解释,却一时半会儿根本想不出来该怎么说。

建仁憋着笑去拉小文的手,半真半假地说:“小文乖,三哥要办的这个事情啊不能带小孩子,等你长大就会知道了。你放心,他不会不要你,明天让他给你买养乐多。”

白雪赶忙从衣柜里拎出一件衣服在一旁帮腔:“小文,我给你买了件新棉袄,帽子上有兔兔耳朵哦,快过来穿穿看。”

听说有兔兔耳朵的新棉袄,孩子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分散了,她顺从地放开莫三妹,转身就往白雪身边走,还不忘扭过头叮嘱:“明天我要喝养乐多,要五瓶。”

这会儿就算她要天上的月亮,莫三妹都会毫不犹豫地点头,更何况只是五瓶养乐多。他忙忙地答应了,向建仁道了声谢,又嘱咐了几句要让孩子早睡之类的话,就匆匆赶去和白术见面。

5 对 “吵架(十)”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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