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X23

冷战。

这个词对杨修贤来说十分陌生。在他此前的感情经历中,要么是一拍即合滚上床,要么是一拍两散以后见面还能一起喝杯酒。

而现在,他和井然依然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但那些曾经眼神相交指尖相触都会产生的悸动被刻意忽视,近在咫尺却恨不能对彼此视而不见。

在大多数人看来,井然一直是淡定温和的,即使是在他最为自信的设计领域,也从不会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场让人产生压迫感。

曾经杨修贤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井然的母亲出现。他的稳重成熟从容不迫像被火苗蚕食的窗户纸,四处漏风摇摇欲坠。每次从母亲那里回来,杨修贤都能感受到他压抑的绝望。

正因如此,尽管问不出他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难处,杨修贤也愿意拿出最大程度的包容与理解面对如此无措的井然。

毕竟他是那么相信井然为他描述的未来。那是和他曾经要么灰暗疼痛、要么沉溺酒色的过去完全不同的一种美好的东西。杨修贤飞蛾扑火深陷其中,即使疼痛也无法松手丢掉这灼人的希望。

他们冷战的第三天,井然难得没有被母亲传召,两个人照例一同下班。他们合租的事情没有刻意瞒着公司的同事,毕竟在大多数人看来两个男人合租一套房子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情。井然也并非多事的领导,和这样的上司即使共处一室想必也不会太难过。

最初倒是有新招的人嚼舌根,说杨修贤抱大腿。杨修贤对此无所谓极了,劝住了打算把人直接开了的井然:“编排同事领导,这不是大家放松心情缓解压力的保留节目么。”… Read the rest

0X21
春节两天假,杨修贤和井然将大部分的体力都留在了床上。大年初二一大早,两个人又急急忙忙到公司赶工,杨修贤一边干活一边还要时不时按按酸痛的腰。有同事注意到关心地问他怎么回事,杨修贤顺口胡扯:“三十那天打扫房间,不小心闪着了。”
像他们这种需要久坐的工作,大伙儿的腰椎颈椎都多多少少有点儿问题,同事热情地给他推荐了几款好用的膏药。两个人没聊上几句,便又被喊去开会,聆听甲方的新要求。
当天晚上从公司出来已经接近11点,市政挂在树上、路灯杆上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摇晃晃,本意是想营造个节日氛围,但是配上空无一人的街道却搞出了类似香港鬼片的诡异感。杨修贤窝在副驾驶上收回了向外看的目光,看向专心开车的井然。
“你说咱们这个项目结束,我能分到多少绩效啊?”他实在有些困,便没话找话地聊天提神。
井然有些奇怪:“还没算,不过肯定不会少。怎么突然问这个,有事需要用钱?”
杨修贤摇头:“没,就是我之前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几年也没正经存下什么钱。如今想买房子自然要提前计划起来。”
井然听了笑着说:“咱俩的家,还有我呢。”
到家后杨修贤先去洗澡,出来后见井然从包里拿出来一袋上面画着老虎的麝香壮骨膏:“今天听你和小马聊天,他说这个好用,我给你贴上。”
包装一撕开,一股浓重的麝香味里还夹带着其他药材混合出来的奇特苦味,十分提神醒脑。杨修贤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不不不,我不贴这个,可太难闻了!”… Read the rest

0X19

杨修贤有的时候会想,大概人一辈子高兴的事情是有定量的。命好的人多一点儿,像他这样的普通人就少一点儿,用完了,生命又没走到尽头的话,余生便像缺油少盐的鸡肋,吃又不想吃,扔又不能扔。

他觉得回到家乡的最初一段时间,就是他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他像个暴发户,错误估算了财产的数额,奢侈地透支着未来。

分公司开张营业,百业待举,杨修贤除了要做好室内设计的本职,还要一点点学着处理更多的行政性事务,井然作为负责人更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加班加点成了常态,时间上精力上的付出相比于在总公司的时候都是成倍的增长。

但对于杨修贤来说,无论在公司还是在家,他都是和井然在一起。公司里他们擦肩而过的点头致意,会议室中的求同存异,工作时的指正修改,所有的公事公办里都透着一丝隐秘的甜。

难得赶上休息,他们就像之前说的那样或者窝在家中画画看书,或者走街串巷地约会,做天下有情人都会做的事。

回来将近一个月,他们几乎没有一刻分离。

杨修贤也不是没有问过井然既然回到了家乡,不需要抽时间回去陪陪母亲么?井然对此却不肯多谈,只说刚回来还不稳定,等过一阵子再说。

杨修贤自己和家里早就彻底闹翻,父母估计恨不能没生过他这个儿子。不过如今和家里出柜的同性恋大多是这个下场,倒是井然这种把家里瞒得死死的反而能够维持和谐的家庭关系。

现在看来井然是打算和家里拖着,杨修贤对此完全没有意见。他并不希望井然像他一样和家里闹成老死不相往来,所以他愿意陪着井然一块儿面对将来可能存在的来自于家庭的阻力。… Read the rest

0X17

杨修贤坐在工位上,有点儿闹心。

刚才人事部门的姑娘把他叫了过去,说是眼下公司要拓展新城市业务,建立分公司。鉴于他入职以来的表现比较优秀,领导在会议讨论中反复对他进行了提名,现在要来征求他本人意见。当然,如果他同意,各种补助补贴都会直接体现在薪水上,而且作为分公司的拓荒者日后职级方面当然也会优先考虑。

杨修贤听完后犹豫了一下,并没有马上答应或者拒绝,而是表示需要时间考虑。其实杨修贤心里明白,在任何人看来自己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儿简直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不光没什么牵挂,还能回到家乡陪伴父母亲人。

但实际上家乡根本没有人期待他回去。杨修贤自从大学毕业后就和家里彻底断了联系,那些有关于亲情的记忆都被扔在了冰冷可怖的矫正室里,那些曾有过的脉脉温情在疼痛与恐惧下和他对爱的憧憬一道,碎成了满地捡不起来的渣。

而如今他之所以还会犹豫,却是因为分公司的负责人是井然。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以自己和井然之间这种脆弱的关系并不足以支撑长时间的分离。

杨修贤忍不住低头暗自笑了一下,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所谓的“爱情”绊住,从而在他人的影响下做出截然不同不同的选择。但这种感觉陌生却不会令人生厌,反而让他生出了隐隐的期待。

晚上到家,井然在饭桌上提起了这一话题。彼时杨修贤已经放下了筷子,只偶尔动动嘴吃一块井然帮他剔去了刺的鱼肉。

井然手上动作不停,嘴里说:“你们组长几次汇报的时候都和我提到了你,这次提名让你去分公司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完全是出于工作的考量。你太优秀,没能给我假公济私的机会。虽然有点儿遗憾,但是你不需要有这方面的顾虑。”… Read the rest

0X15

“速回电话!急!”

杨修贤盯着传呼机上的这句留言很是疑惑了一会儿,他实在想不明白那位曾经睡过井然的“半熟人”会有什么急事如此火急火燎地联系他。

趁着午休,他下楼找了处公共电话,刚问了句“什么事?”那头就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叽嘹嚎了一嗓子:“杨修贤你太牛逼了吧!我说最近怎么都看不见你了,你居然不声不响把井然给搞到手了!”

杨修贤把听筒拿得离自己远一点儿,等那边儿的感叹号出完了才不紧不慢地问:“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你不是也搞过?”

“你少得了便宜卖乖,你自己算算你有多长时间没出来玩儿了,井然什么时候有过那么长时间的固定炮友?而且我可听说了啊,人家不还刚刚冲冠一怒为你打了一架?”

听到这句杨修贤可有些诧异了,好事不出门,这种八卦跑得倒是飞快,他不由有些好奇:“你从哪儿听来的啊?”

对方瞬间又拔高了一个调门儿:“你承认了!就是这么回事是不是!这事儿在圈子里都传遍了,啧啧啧,也说不上你俩这样到底是谁占了便宜。不过你俩年貌相当,那方面应该也算般配……”

杨修贤打断了他絮絮叨叨的“如何般配”,说到:“所以你到底是有什么事儿?”

半熟人在电话里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是这么回事,我不是新交了个男朋友么,他开了家情趣用品店,你也知道这种店一般人基本上连看热闹都不好意思,我寻思着送各位点儿试用品,你要是觉得好就带井然常来光顾啊。”… Read the rest

0X13

杨修贤最近一段时间过得十分痛并快乐着。痛是因为前炮友假公济私,三五不时借着工作之名行骚扰之实,好几次杨修贤都克制不住想彻底翻脸一脚踹上去拉倒,但他实在不愿意为这么个东西丢了工作,更不想给井然添麻烦,便也就勉强忍了下来。

头几天,杨修贤每天上班前都得默背一篇《莫生气》,一路上叨叨咕咕:“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没想到他选择息事宁人,对方却步步紧逼,如果只是工作上挑刺儿杨修贤尚且觉得可以接受,但陆韧大概是试探了一段后吃准了他不想闹开,居然得寸进尺地开始动手动脚。

递图纸摸手,看图纸揽肩,提意见搂腰……说句实在话,如果这种接触放在夜店酒吧,杨修贤根本不会往心里去。但在工作场合搞这些,让他深感被冒犯和侮辱。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井然。工作上遇到难搞的甲方本就应该自己解决,跟经理没什么关系。至于因为前炮友性骚扰而去求助现炮友,杨修贤暂时还没那么大的心。

然而让他感到窃喜得是井然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窘境,只要陆韧来公司,他就跟着一起加班。杨修贤觉得自己也算因祸得福,看到了一个跟平时很不太一样的井然。

虽然知道井然身上有一堆光鲜的头衔,背景资历在业内也绝对排得上号,但是日常工作的时候他没什么架子,无论是布置任务还是提出修改建议,都会尽可能用好理解的表达方式进行沟通,即使遇到专业术语一时反应不过来说了句英语或者意大利语,也会马上再做出解释。

但也许是看不惯陆韧不懂装懂指手画脚的做派,井然难得拿出了海归精英的派头,对于陆韧提出的修改要求,反驳起来句句都是各种“理论”、“学派”,夹杂一般人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就算了,还不肯给个翻译,英语意大利语轮着来,完全不给陆韧插嘴的余地。

杨修贤在旁边跟着捧场,拼命夸赞井设专业,井设高端,井设这么说可以让书店的整体设计再上一个档次。两个人一唱一和,挡掉了不少陆韧的无理要求,有的时候井然看准了陆韧不懂装懂,干脆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杨修贤人前连连点头附和,等回去的车上再拿出来笑一通。… Read the rest

0X11
杨修贤头天晚上没睡好觉,白天上班的时候难免有点儿没精神。为了避免自己困死在工位上,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算去接点儿热水泡茶喝。
热水箱放在办公室外走廊的角落,有一个屏风作为遮挡。他走到近前就听见有同事也在打水,两个姑娘嘴上不闲着,还在小声讨论着什么。
出于礼貌杨修贤本想退开几步,但却被“井设”这个关键词给钉在了原地。
“井设真的好帅啊。”其中一个姑娘感慨到。
另外一个赞同地补充:“不光是帅,他人还特别好。之前我们组不是赶上了个神经病似的甲方么,毛病多要求高不说,他们联络人还总是找机会动手动脚骚扰我,最后还是井设替我解的围。”
两个姑娘嘻嘻哈哈打趣了几句,最后倒是得出了个结论:“井设这种高岭之花大家就不要肖想了,得来个仙女才配得上。”
姑娘们打完了水出来后看见了杨修贤,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在普通员工看来,相比于作为管理层的精英井然,同样帅气英俊又没什么距离感的杨修贤反而更容易成为她们感兴趣的对象。所以杨修贤在同事,特别是女同事中人缘一向不错。
不过他自知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向来注意分寸,对于一些可能越界的暧昧都是能躲就躲。
杨修贤接着热水,脑子里转的却是刚才同事那句话。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井然高不可攀,自己却会因为人家春节的一次好心收留便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结果还要劳烦井然替他想了个“报恩”的借口,又用一张体检报告委婉提醒了一下他是个什么东西。… Read the rest

0X9
大年初一上午,杨修贤回自己租的房子拿了几件换洗衣物,那里没有集中供暖,一宿没人住便冷得像个冰窟窿。头两年杨修贤都是一个人在这里过得年,那时候并没有觉得多难熬,但也许是昨天太暖和太舒适,今天回来竟然会觉得这冷冰冰的空气让人喘气都不顺畅。
杨修贤想人是不能太沉溺于好日子的,毕竟由奢入俭难。但是,一路回来,到处是一串一串的红灯笼,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爆竹味道,不时有小孩子三五成群笑闹着炸出一声脆响。一切都提醒他现在是过年,是一年到头唯一一段可以光明正大地忘却所有烦恼的时间。
所以尽管揣着一肚子的纠结,杨修贤还是回到了井然家里。这温柔乡像是梅雨天结束后被太阳晒得蓬松的被子,也像数九寒冬深夜到家后烧得微烫的洗澡水,熨帖的让人只想抱在怀里,根本丢不开手。当天晚上9点多,井然又打来了电话,今天没有年要拜,两个人便东拉西扯地聊了几句天。当被问起来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时,杨修贤吃人嘴短,乖乖地报了串菜名。
透过电话,井然边听边笑:“怎么光吃青菜啊,明天吃面记得把虾放进去。”
放下电话后,杨修贤坐在沙发上半天没动。他记得在他小时候,在家过年也会有虾吃。那时候他弟弟还没出生,他是家里的长孙,吃年夜饭的时候全家人都围着他转。严肃了一辈子的爷爷对着他笑得满脸都是皱纹,还亲自动手给他剥虾皮。等上了小学,母亲生了弟弟。那年春节,家里长辈的精力几乎都放在了小的身上,杨修贤正是七岁八岁讨狗嫌的年纪,心里难免生出了嫉妒。结果吃年夜饭的时候,爷爷依然拉着他坐在身边给他剥虾吃,还要哄他:“这是给我大孙子的,其他人谁都吃不着。”
想到这,杨修贤鼻子有点儿酸,抬眼看了眼井然家的座机,又迅速起身穿好衣服冲下楼。外面起了北风,杨修贤的裹着大衣也被吹了个透心凉,他四处张望着走了两个路口才找到了一处公共电话亭。
拿起电话拨了一半的号码,杨修贤缓缓放下了手。这个时间,爷爷早就该睡了,就算没睡,他又要说什么呢。
杨修贤长出了口气,慢慢走回井然家中。走得时候急,忘了关灯,倒像是有人愿意等他一样。
之后两天,井然每天晚上都会打一个电话回来,初四那天晚上杨修贤在厨房刷碗,电话响了五声才擦干手接起来。… Read the r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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