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罗教是有名的邪门外道,传说教中弟子无论男女皆从小修习淫邪魅惑之术,待到了年纪便离开教门行走江湖,专要寻那些名门正派的高手,或以邪术勾引,或以淫药魅惑,将人掳去所谓的“摩罗圣地”作为炉鼎,采其精元气血以补自身,只为修炼摩罗教不外传的绝世功法,数十年间不知祸害了多少英雄豪杰。

白宇从小长在摩罗教总坛,所知所见却与江湖传言大不相同。他的师兄师姐们虽然也都外出游历,也带回过不少身手不凡的外人,但那些人个个神完气足,更与带他们回来的师兄或者师姐情投意合,哪里有半点被强迫的样子?

“男欢女爱本是天经地义,可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偏要将之视作离经叛道,避之唯恐不及,我们不避,就说我们是妖魔,是邪祟。”

比白宇年长几岁的祝师姐不止一次地这样对他说。

“那双修之事,可是真的?”白宇问。

“是,也不是。”祝师姐答道,“非双修不能练成本教绝学,但所谓采补之说就属无稽之谈了。双修双修,必然是对双方都有裨益,不然叫什么双修呢?”

白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听祝师姐又说:“不过选择双修之人万万大意不得,日后你若出去游历,须谨记一条,与武功越高的人双修,对你助益越大,切不可忘了。”

那一年,白宇十三岁,距他离开总坛步入江湖,还有四年。

与那些规矩森严的教派不同,摩罗教里没有那么多清规戒律。教主赵云澜本就是个大而化之的性格,对于座下弟子多采取放养的态度,所作所为只要不违反天理公义,他断不会出手干涉。在武学研习方面,赵云澜也随心所欲得很,兴致来了便亲自指点,没有兴致时便全权教给几个入门年数长的弟子去打理,至于能学得多少,全看个人悟性。

白宇天资不错,但性格过于跳脱,又是最爱玩闹的年纪,十分心思倒有一半都在撩猫逗狗上面。只是他天生一副讨人喜欢的样貌,又会仗着自己年纪小撒娇,负责教导他武艺的大师兄林静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颇为无可奈何。因此十几年下来,除了一身轻功称得上一流,其他功夫都只是稀松平常,至于教中最高深的绝学更是连皮毛都挨不着。

眼看长到十七岁,白宇自忖再待在总坛,只怕这辈子都不要想练成什么绝学了,还是要出去找个人来一起双修才能事半功倍。十七岁已是可以外出游历的年纪,可谁知他把想法一说,大师兄林静却连连摇头。

“你当绝学是那么容易练的?就你现在这根基,只怕是要找当今世上的第一高手双修,才能有一点指望。”

“那我就去找天下第一,和他双修。”

他口出狂言却浑然不觉,大师兄林静愁得直掉头发。

这事情一路闹到教主驾前,赵云澜却不以为意,只说:“让他出去历练一番也好,人总要经历一些事情才会成长。”

有了教主首肯,白宇再无顾忌,天天闹着要出去游历,还宽慰林静道:“师兄放心,我轻功好,打不过了还可以跑,不会吃亏的。”

“你倒是机灵。”林静白了他一眼,仰天长叹道,“罢了罢了,只希望你这一去,不要惹出什么祸事才好。”

于是在白宇的十七岁生日之后又过了一个月,他终于可以离开自幼生长的摩罗教总坛,一脚踏进云诡波谲的江湖。

临行前一天,几个和他日常相熟的师哥师姐流水似的来,来就来吧,还都不空手。明明擅长外家功夫的林师兄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好多轻巧的暗器,即使白宇功力不济,也能使得得心应手;楚师兄则是被他从外面带回来的双修侠侣小郭拽了过来,冷着脸往往桌上放了一沓银票又冷着脸作势要走。小郭被他拽得踉踉跄跄,还要语速飞快嘱咐白宇记得财不外露;暂时没在教中的汪师姐则特地飞鸽传书,指点白宇若在外面遇到麻烦,可到她族中寻求庇护;擅长使毒的祝师姐塞了他一把剔透玲珑的小瓶子,每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看上去还有几分可爱。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白宇爱不释手,对着阳光凑近了瞧。

祝师姐挑了挑眉,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挨个指点:“这个,是三日醉,加在酒里,一口下去够人睡上三天;那个叫乱云飞,你惹了麻烦要跑路,就把它扔过去,对方沾上一点儿轻功便容易走岔了气;其他那些我给你拉了单子,你回头自个儿研究。”说罢祝师姐施施然起身,白宇送她到门口时,她又突然转头妩媚一笑,“你手里拿着的那个叫昆仑春,用途嘛,你若是想知道不如拜别时问问咱们教主大人。”

待到第二天一早,他按规矩来到摩罗教正殿向教主辞行。说起来,这还是上任教主留下的惯例,到了赵云澜这,他一向懒得搞那些陈词滥调,大多数时候都是随意嘱咐几句便过了。但对于自小就长在教内的白宇,他倒还真有几分放心不下,特地将人招入殿内,细细叮嘱了些诸如“怎样才能跑得更快”的妙招。

白宇乖乖听着,老老实实点头应下。最后到底没能按捺住好奇,开口问赵云澜:“教主,祝师姐说让我问您‘昆仑春’是个什么毒。”

他话一出口,赵云澜一张脸就变了颜色,端的是姹紫嫣红,接着白宇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了动袖口,整个人便被轻飘飘地送出了大门。

意识到自个儿十有八九是被师姐坑了的白宇不敢多留,一溜烟儿地下了山。

此前他也曾出过门,但多是有教务在身,身边还有师哥师姐约束,行走坐卧都由不得他。这次出门游历,心情自然不同往日,瞧着什么都新鲜。无人处,他一路游山访水,摸到块漂亮鹅卵石都能高兴半天,咋咋呼呼地惊飞一树鸟雀;有人处,他专爱捡那最挤的地方凑热闹,看个喷火杂耍,叫好声喊得都比旁人响亮些。

若说有什么让他不满意,头一个便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可实在有些太老了点儿。

离开之前,他大言不惭和林师兄夸下海口,说自个儿要找天下第一回去双修,出来以后,他便四处打探谁才担得起如今的“天下第一人”的名号。这答案倒是不难找到,随随便便哪家食肆的说书先生都能跟你说的头头是道:“那自然是少林寺的方正大师,大师宝相庄严,今年虽已七十有三,但拳棍枪刀剑无皆出神入化,一身内力更是无人能敌。据说他在讲经堂内给弟子说禅,堂内人不觉有异常,然而少林寺外五十里处却能如闻狮子吼。”

白宇听完心下叹服,然而大师是清心寡欲的大和尚,恐怕不太能说得动请他双修。而且……白宇抿着嘴犯愁,他这人从小到大便喜欢看美人,大师再怎么精神矍铄,脸上的褶子都少不到那里去,这要是日夜相对,岂不是自找罪受?

他纠结半天,最后决定退而求其次,先看看天下第二是个什么情况再说。

然而世事大抵如此,天下第一的名号江湖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要论谁是天下第二,那说法就多了。有人说是崆峒派的飞龙子,拳掌剑三修,集儒道释三家武学之长,当世难逢敌手;有人说是四川唐门的家主,医毒双绝,独门暗器百步穿杨例无虚发,端得是天下无双;还有人说是峨眉派的慧琪师太,手握镇山之宝倚天剑,锋锐不可挡,世间兵器皆难缨其锋芒……

白宇在茶楼酒肆里连续打听了三天,将当今武林中数得着的高手的名号听了个遍,却总没有个定论。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高手全都年事已高,最年轻的也过了花甲之年,而且不是出家人,就是已经儿孙满堂。白宇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觉得随便其中哪一个,要想说动人家和他双修都是千难万难。不过他此刻玩兴正浓,倒也不急于双修,只想先在这花花世界好好游历一番。

这一日到了古城襄阳,正要找一家酒楼尝尝当地有名的霸王醉,不想行至半路却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吵嚷声。白宇正愁没有热闹可看,连忙挤过去一瞧,却见有个人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身边是一地碎瓷,也不知打碎了什么。另有一人站在他身边,一手牢牢抓住了一个年轻人的衣摆,正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听那意思,大约是说这位年轻人的随身兵刃碰碎了一件贵重的瓷器,事主定要报官处理,而他正在充当和事佬,让年轻人赔些钱财了事。

那年轻人衣着打扮没什么出奇,身后却背着一把巨大的重剑,色泽乌黑发亮,像是生铁打造。白宇自离开摩罗教以来头一次遇到武林同道,难免有些好奇,不由得多看了那年轻人两眼。不料这一看之下,却瞧见了一张让他心花怒放的面容。但见这位年轻人约莫二十岁上下,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双宝珠也似的桃花眼熠熠生辉,实在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

虽说白宇并没多少行走江湖的经验,但好歹也听师兄师姐们说过有一种叫“瓷”的骗术,专门讹人钱财。这年轻人虽穿着寻常布衣,但那通身的气派怎么看都是个知书达理的富家子弟,而那事主和和事佬却都生得獐头鼠目贼眉鼠眼,望之不似良人。个中是非曲直,白宇觉得单凭长相就能分辨个八九不离十。

眼看着那两个咄咄逼人,迫得年轻人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白宇心下便有些不忿。也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心思单纯,这人虽背着剑,但却并未仗着武艺欺压他们,也没有要逃跑的样子,反而表现得谦和有礼,就连说话声音都是柔软的,被那两个骗子的嘴脸一衬,倒显出几分楚楚可怜。

美人儿被欺辱总是格外惹人心疼,白宇略作思索,计上心头,当下走上前去与那两个骗子理论起来。

他生平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心中难免忐忑,却没想到那两个骗子更不济事,只听他说要寻襄阳城最好的大朝奉验一验这件瓷器的成色再报官不迟,嘴上就开始打磕巴。白宇一看有门儿,赶紧再接再厉,一番连哄带吓,把这两个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索性撂下两句狠话拂袖而去。

他们这一走,那年轻人明显松了口气,转向白宇拱手道:“多谢阁下解围,在下朱一龙,还请阁下留个姓名,日后必有报答。”

此刻两人离得近了,越发显得他肤若凝脂,眉目如画。白宇越看越是喜欢,不由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报答我可好?”说着话,他伸手往前一指,又道,“前面有家酒楼,你请我喝一壶霸王醉如何?”

朱一龙闻言一愣,稍作犹豫后便点头应允。

于是二人并肩走进酒楼,寻了个靠窗的雅间坐下。白宇叫了一壶霸王醉和几样小菜,原打算与他对饮几杯,不料朱一龙连连摆手,说自己稍后还有事要办,且酒量有限怕不胜酒力,因此只拿筷子吃了几口菜。

白宇有心要与他结交,话里话外开始打探他的出身来历,这朱一龙也当真实诚,或许是白宇先前的帮忙让他放下了戒备,简直是有问必答。他说自己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拜在武当掌门冲虚道长门下,平日里只在山上练功,极少出山门,此番是山里要举办罗天大醮,一应事务繁忙,实在抽不出人手才派他下山采买几样物品,谁成想事情没办成,还差点儿被两个骗子讹去钱财。

听说他果然是个习武之人,白宇双眼一亮,顿时连酒也顾不上喝了,张口便问:“朱兄既是个练家子,不知武艺如何?”

他问得直白,朱一龙不禁有些赧然,白玉般的面庞笼上一层薄红,讷讷道:“只是……只是会一些拳脚功夫罢了。”

看他这样容易害羞,确实也不像个武林高手,然而白宇不死心,又问:“在朱兄看来,当今世上谁人能当得起天下第一?”

朱一龙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自然是少林寺方正大师。”

“那天下第二呢?”

“第二么……应该是我的恩师。”提到自己授业恩师,朱一龙说话的底气都足了很多,“三年前武林大会,我师父与方正大师当场切磋,力战二十回合后以半招惜败。我想当今武林,能与方正大师交手而只输半招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白宇大喜过望,连忙追问道:“你师父今年贵庚?长得也和你一般好看么?”

“啊?”听白宇夸赞自己的容貌,朱一龙不仅脸红,就连两只耳朵都红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垂下来,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如同一双振翅的蝴蝶。思索片刻后他才低声答道:“我师父今年五十有四,长得……长得仙风道骨,气派非凡,比我好看多了。”

这副含羞带怯的小模样简直可到了白宇心坎里,但他说的话却让白宇心下有些打鼓。五十有四的武当掌门,确实比七十有三的少林方丈年轻多了,然而他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再怎么保养得当,养生有方,又怎么可能比正青春年少的朱一龙更好看?

他暗自叹了口气,又自斟自饮了几杯,满脑子都在犹豫是否要去见一见这位冲虚道长,一时便没有再说话。他不做声,对面朱一龙也保持沉默,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双手好像没地方放似的,只在裤子上揉来挫去。

一壶霸王醉转眼见了底,酒气一上头,白宇心中竟生出几分豪气来。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既然都到了襄阳城,不如先上武当山看上一看。哪怕那位冲虚道长依然不合他心意,至少还能结交下朱一龙这个美人儿。

打定了主意,白宇便不再犹豫,一面叫来店小二结账,一面问朱一龙道:“能不能带我见见你师父?”

初时朱一龙不明所以,片刻后恍然大悟道:“你也想跟随我师父习武么?”

虽然过程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就结果来说这样理解也没错。白宇点了点头。

朱一龙展颜一笑,说道:“这有何难?我今日办完了事便要回山,你随我一起去就是了。”

美人这一笑灿若春花,白宇险些被晃花了眼,方才喝下去的那点儿酒好似都化作热气散进了血脉当中,熏得他一阵晕陶陶,也跟着笑了起来。

出得酒楼,白宇先陪朱一龙采买。他没见过罗天大醮,不知道要置办什么东西,朱一龙也没和他详细解释,只拉着他在城里逛了一圈,买了些金银箔纸和彩锻,交割了定金,定了日子让店家送上山去。

张罗完这些事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朱一龙急着往回赶,无暇再让白宇细细品尝当地佳肴,两人胡乱买了些干粮充饥,急匆匆地出了城。不料才出城门不远,还未走上官道,便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

一看打头的那两个,白宇心下了然,正是先前欲讹诈朱一龙钱财的骗子。想必先前在城里没有占到便宜,专门挑了他们出城的时候来寻晦气。这群人约有十来个,不是手持棍棒就是拿着单刀,虽然看起来都是不入流的货色,但人数多了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白宇看向朱一龙,暗道一声来得正好,借此便可试试朱一龙的身手,看看天下第二高手教出来的徒弟究竟有多少斤两。依白宇想来,接下来应该是双方各扯几句江湖常见的切口,随后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就算朱一龙武功不济连这些地痞无赖都打不过,至少还有他从旁相助,要想全身而退根本不成问题。

然而就在他心念电转的工夫,朱一龙略皱了皱眉,已然作出了反应。他握住白宇的手腕,清喝了一声“跑”,紧接着便拉着白宇发足向前方狂奔。

这一下不仅白宇始料未及,那些拦路的地痞也没料到,怔忡片刻之后方才大呼小叫着追赶而来。其中倒是有两个腿脚利索的,三脚并作两步赶上了他们,有一人正跑到朱一龙身旁,抽刀就向他面门砍去。

电光火石间,但见朱一龙脚下不停,只微微低头闪过刀锋,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单臂一摆挥了出去。

这一拳来得突然,去势极快,那人奔跑之际不及闪躲,正中面门。也不知朱一龙用了多大力气,耳中只听见那人一声闷哼,鼻血立刻喷了出来,还隐隐夹杂着骨头断裂的脆响,那人脸上顿时像开了个染料铺,红橙青紫好不齐整。他身影微微一晃,单刀脱手,仰面朝天躺倒在地。另一人见同伴挨了一拳便摔倒,胆气为之一夺,脚步立时缓了下来。朱一龙再不犹豫,继续拉着白宇向前疾奔。

这一切都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待白宇从震惊中回过神,已然被拉着跑出老远。直到将那群人远远甩在身后,朱一龙方才停下脚步。他脸不红气不喘,只问白宇是否无恙,且不论武艺如何,单就体力来说还是相当不错的。

白宇稍作喘息,回头看了看,连那些人的影子也看不见了,这才问出心头疑惑:“那些人在城里坑蒙拐骗,不知道祸害了多少无辜百姓,你为何不出手教训他们?”

在他想来,名门正派的江湖少侠出门在外,路见不平就该拔刀相助。可朱一龙却像是不解其意似的,挠了挠头说道:“他们作恶自有官府来管,我怎能随意出手伤人?再说了,下山前师父有言在先,不让我与人争斗。”

白宇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想到了方才被他一拳打得嘴歪眼斜的那个人,抿着唇没有说话。

或许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朱一龙脸上又有些泛红,不甚自在地甩了甩打人的那只手腕,低声说:“我答应了师父天黑前要赶回去,倘若被他缠住又要多费功夫,这才……”

他这样子仿佛做错了事情的孩童,与那时果断出手的模样判若两人,白宇一时无言以对,也对他的功夫究竟如何更多了几分好奇。

白宇一路上脚步轻快,心情十分舒畅。他自小生活在教中,身边都是同门,朱一龙算是他第一个自己交下的朋友。下山之前,林静师兄怕他吃亏,曾给他念叨过一套相面识人的口诀,白宇当时听得津津有味,觉得什么“眉高耸秀,威权禄厚;眉毛长垂,高寿无疑”十分有道理。然而如今他偷眼打量身侧之人,便觉得师兄那些净是瞎扯,辨别一个人是好是坏哪里需要那么复杂,比如朱一龙,瞎子也看得出绝对是位英俊的好人。

如果他的师父能和他一般俊俏,不,哪怕只有他的八分好看,那即便年龄大了点,又只是天下第二,也是可以一起双修的。

相比于白宇的喜气洋洋,朱一龙则有些犯愁。他之前在人家面前夸下海口,说要带着白宇去见师父,但实际上想做他师父的徒弟可实在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冲虚道长六岁拜入山门,之后二十年默默无闻,直到二十七岁那年以武当外门弟子的身份力敌前来挑衅的月轮派高手,使来犯者连山门都没能闯入,颜面尽失。而当年月轮派号称西域第一大派,此前已经打着切磋请教的名号连挑中原六大门派,未尝一败。冲虚道长凭此一战声名鹊起,被当时的掌门收入门下,后来更是接下了掌门之位。但他一生专注于武学,日常多数教务都是由几位师兄弟分担,在收徒一事上更是不算热衷,这些年来算上朱一龙也不过只有四位亲传弟子。而且,朱一龙觉得师父当年之所以愿意收他,十有八九还是看在和他父母有些旧交的份上。更不用提他在喝了朱一龙的拜师茶后,曾明确说出这将是他的关门弟子,从今往后再不收徒。

朱一龙皱着眉,有些后悔自己说话不过脑子。但当时他眼看着一身月白衣衫的白宇挺身而出,与一帮地痞无赖周旋,时惊时怒,时笑时叹,言笑晏晏为他解围,随着动作,手腕上用看不出材质的细线绑着的几个小巧铃铛也随之泠泠作响,一颗心便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等到白宇向他打听师父,朱一龙满脑子都想着若此人成了师弟,自然便可朝夕相处,便不假思索地大包大揽,要带人回山。

如今山门在望,还没等走近那六柱五孔的高大石门,便有几个穿着道袍的人口里喊着”小师叔“快步迎了上来。白宇打量了一下领头那位少说四十岁满脸大胡子的壮汉,再看看身边水灵灵的朱一龙,顿时对武当派长幼分明的严肃门风肃然起敬。

几人互相行了礼,朱一龙微微侧身,将白宇拉到身边,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这位是我的朋友,随我上山……上山看看,劳烦你们带他去我的住处休整,我先去找师父复命。“

白宇从他两个红彤彤的耳朵上品出了几分”局促“的味道,虽然不明白他在自己的地盘上有什么可局促的,但还是十分配合地学着刚才几人的样子行了个拱手礼,客客气气地随着大胡子一路往山上走去。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下来,月光洒在路上,像是拢了一层薄纱。大胡子许是担心白宇看不清路,时不时出声提醒贵客注意脚下。其实这倒确实没什么必要,白宇武功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在这种路上崴了脚,不过他不愿拂了他人好意,只笑眯眯地连连道谢。

等将白宇送到小师叔独自居住的小院门口,大胡子才放心地往回走。至于第二天,全门派上下都知道了”小师叔这么多年头回带好友上山,而好友还是个谦逊有礼的翩翩君子“的这件事,就是后话了。

朱一龙这边说是去找师父复命,但道门中人讲究顺应天时,如今天已经黑了,冲虚道长照例不会再亲自理事,即使是自己的关门弟子回来,也只能隔着门说上两句,便打发他早些歇息,不要误了明日的早课。

朱一龙憋着满腹心事恭敬应下,快步赶回了自己的住处。结果还没等到小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合着清脆的铃铛响,朱一龙一愣,然后想起来自个儿院子里那一方养着锦鲤的池子,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去。

月光下,白宇曲起一条腿,懒懒散散地侧身坐在水池边缘,手里拿着一支细软的柳条一下一下拂过池面,手腕上用了暗劲,每拂过一下,总要引得池子里那几尾尺长的金红锦鲤翻腾而出,激起水花一片。这些锦鲤之前都养在道观外面,被四面八方的香客喂得膘肥体健,而且一辈接一辈,大有生个子子孙孙无穷匮的势头。眼看着池子再养不下,只好给门派里大大小小的水池都分上一些,朱一龙作为掌门的关门弟子,分到的都是原来池子里的大爷,早被惯坏了,平时见人来都不肯多动一动。如今却随着白宇的动作演了一出鲤鱼跳龙门,让朱一龙大开了眼界。

听见有人进来,白宇随手放下了柳条,笑眯眯地扭头打招呼:”小师叔?“

朱一龙听出了白宇话中的戏谑,脸腾一下就红了,手忙脚乱地摆手:”不不不,你不用这么叫。我,我就是因为是掌门的弟子,辈分才,才大的。“

白宇本来也只是想逗逗他,看他这样儿慌乱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着他满脸绯红的样子又觉得漂亮,所以也半天没想好应该再说点儿什么。两个人对着沉默了一会儿,朱一龙突然福至心灵:”要不,你叫我龙哥吧。“说完自己脸又红了,总觉得像是占了人家便宜。好在白宇对此毫无异议:”行啊,龙哥。“

朱一龙又受用,又惭愧,拜师的事情还八字没一撇,就先骗了个兄长的名分,作为从没跟谁刷过心眼的老实人,他还是说了实话:”我师父他,恐怕不会再收徒了。但是罗天大醮期间,山上会设讲经堂,届时只要通过考核便能进殿听各位师叔师兄讲学,等到最后一天师父也会亲自授课,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他了。“

说完后,他如释重负的同时又不免忐忑,生怕白宇说他言而无信。结果白宇却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好啊好啊,那讲经堂都考些什么,龙哥你觉得我能通过么?“

朱一龙眨眨眼,心想就算不通过,我也会跪在师父门前,给你跪一个名额出来的。

那么考核的内容具体是什么呢?白宇一问之下才知道,无他,唯孔方兄耳。

武当山每年都要举办罗天大醮,山下的百姓无论贫富,只要有一颗虔诚向道之心皆可前来观礼,而在此期间同时举办的讲经弘法活动,就只能允许那些囊资丰厚的人来听了。这些人或是当地名门望族,或是在观里捐过香火的富商巨贾,总之都不是一般人。

说到这里朱一龙也有些不好意思,再三解释说观里弟子众多,日常开销所耗甚巨,不结交这些有钱人实在难以为继。他倒没有看不起白宇的意思,只是觉得白宇年纪尚小,且衣着做派不像富家子弟,担心出不起这笔钱。至于他自己,虽然在家时也是锦衣玉食,但自打入了山门,衣食住行皆与其他弟子一般无二,手头委实没有余钱。

要换了其他人,或许这还能算是一道难题,但白宇连想都没有多想,直接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递过去,问道:“这些够么?”

朱一龙接过银票看了一眼,连连点头道:“够了,足够了。”

当日离开摩罗教总坛之前,师兄楚恕之曾给白宇留下价值千两白银的银票,以供他江湖游历时的开销。当时白宇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日才能找到天下第一双修,不敢太过铺张,因此从总坛到襄阳这一路上过得都很节俭。不曾想今日为了见天下第二一面就要用去一百两,难免有些肉痛,可转念又想到若能顺利寻得天下第二当双修的伴侣,日后回到总坛练成摩罗教不传之绝学,又觉得这笔钱花得也算不亏。

所谓罗天大醮,是道教的一种斋醮科仪,为求济度与祈禳,谓之“上消天灾,中镇国祚,下度人民”。今年的法会由武当派首座大弟子主持,为期十天,前来观礼的信众、香客络绎不绝,山门内外游人如织,好不热闹。

头三天白宇都在元辰殿外的顺星坛旁边瞧热闹,看身披彩衣的道士们开坛做法,口诵经文,弘扬祖师宝诰。他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情景,初时挤在人堆里看得津津有味,还饶有兴味地学着道士走那拖着腿的禹步。然而三天下来,每日都是换汤不换药,渐渐地也就失了兴致。

到得第四天,白宇终于想起正事还未办,这才取出朱一龙交给他的小木牌转入后殿,去听那专门为富商巨贾和名门望族举办的讲经会。

比起人潮涌动的前殿,这里显然清静得多,上首处也设法坛,端坐着负责讲经的师兄。下方放一排半新不旧的蒲团,听讲的人有男有女,大多已经有些年纪,个个听得聚精会神,如痴如醉。

白宇蹑手蹑脚走进去,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盘腿坐下,也学着那些人的样子听经。只听那大师兄左一句“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右一句“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比外面的斋醮科仪更加无聊,不过盏茶时间白宇就听得昏昏欲睡。而且在那蒲团上只能盘膝而坐,时间一长难免脚软筋麻,白宇睡又不敢睡,坐又坐不好,小动作一多还会引来旁人责备的目光,他只得在心里暗暗叫苦,暗忖这哪里是来相看双修伴侣,简直是来受刑。

好不容易挨到讲经结束,白宇腿麻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他不由得暗自佩服那些前来听经的善男信女,一个个看着都是他父母辈的人了,腿脚居然比他还好。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外走,才走出没多远,就看到朱一龙迎面走来。他倒是没穿着饰有彩带的花衣法服,只是额角见汗,满面疲态,显然也是忙碌了一天。

看到白宇扶着墙走路,朱一龙吓了一跳,忙跑到近前问他:“你怎么了?”

白宇嘿嘿笑了两声,小声说道:“坐得太久腿麻了,不妨事。”

听他这样说,朱一龙当即让他席地而坐,双手轮流按住他一双小腿反复揉搓。原本白宇还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按摩的手法纯熟,力度也掌握得恰到好处,大大缓解了腿上犹如万蚁噬咬的麻痒,也就随他去了。

等到白宇缓得差不多,两人并肩慢慢地往后山袇房走。一路上白宇都在眉飞色舞地和朱一龙说这些天在罗天大醮上的见闻,又抱怨讲经实在太过枯燥,他天资有限听不进去,可能要枉费朱一龙一番苦心安排了。

无论他说什么朱一龙都只是凝神静听,偶尔颔首表示附和,丝毫也没有不耐烦。听到此处时,朱一龙摇了摇头,道:“无妨,你若只为了见见我师父,等到最后一天时我找人通知你。只是……只是近期我要帮师兄招待来往宾客,无暇相陪,只怕怠慢了你。”

说着说着,他又微微垂下头,两只耳朵红得好似一对小灯笼,长长的睫毛忽闪着,蝴蝶振翅一般直接拍在了白宇的心尖尖上。一时间他只觉得心跳也快了几分,忙摆手道:“不不,是我打搅了。你只管忙正事,我自己理会得。”

说罢两人抬头对视,各自看着对方微红的面颊,不禁齐齐笑出声来。

于是自第五日起,白宇也不再想着看什么罗天大醮听什么讲经了,只管在这武当山上游山玩水,倒也逍遥自在。

到得第十日午间,他正坐在独阳岩下观赏状如垂天之翼的峰峦,忽然看到有个才留头的小道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开口便道:“白公子,小师叔让我和你说,掌门马上要登坛说法了。”

白宇向他道了声谢,又给了这孩子一把铜子儿,跟着他紧赶慢赶回到讲经堂。

进门一看,果然上方讲经的人与过去数日不同。但见此人天生一对龙眉凤目,鼻直口方,准头端正,颌下一部五柳长髯,端得是相貌堂堂,器宇不凡。虽然两鬓已见风霜之色,但却精神矍铄,双目精光内敛,确实当得起武当掌门、天下第二的风采。

白宇心下一喜,暗自琢磨能与此人双修倒也不算委屈自己。然而当他寻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听了半炷香光景,心中不禁又有些动摇。也不知怎么的,白宇看着这位冲虚道长,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拿他和朱一龙做比较。若论武功,自然是冲虚道长强过许多,但若论容色,却是朱一龙更胜一筹。《孟子》有云: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武当掌门纵有千好万好,说到底也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看他师兄师姐们找到的双修伴侣,哪个不是花样年华?倘若他真的找了这位冲虚道长,日后回到摩罗教,怕不是要被师父赵云澜笑死?

转念又想到,这些日子以来朱一龙始终对他坦诚相待,而他只惦记着和人家师父双修。虽说这事儿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但对于名门正派来说,却无异于离经叛道,届时只怕不仅双修不成,连朱一龙这个朋友也交不下了。

就这么着神游物外,白宇在讲经堂居然坐了整整半天。掌门讲的经没听进去半句,满脑子都是几天前朱一龙垂下眼睛,面若桃花的样子。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真实意图被揭穿之后,那人再也不会对他展露出那样温柔的笑容,白宇就觉得后脊背直发凉。

不待讲经结束,白宇便如坐针毡,顾不得失礼,悄声起身离了大殿。门口的小道士见他出来便快步迎上去,低声传话:“白公子,小师叔方才来过,让我转告你若听完了经可以先回他的住处。”

白宇道过谢,便闷着头快步往半山腰那一方小院奔去。山中秀丽景致,熙攘人群他一概没有心思再去多看,直到那一方小小的锦鲤池出现在眼前才懈下了绷着的一股劲。白宇随手逗弄着池子里的大鲤鱼,心里想的却是这几日同朱一龙在一起时的情状。

朱一龙最近为了教内事务忙的脚不沾地,但只要有半分闲暇就一定会陪在自己身边,虽不健谈却有问必答。几天下来,不止身份来历,白宇连他最爱吃红油锅子的事情都一清二楚。明明都是些闲话琐事,但白宇却总是听得津津有味。若不是他此前已经夸下海口说要找天下第一天下第二,恐怕早就要请朱一龙做他的双修之人了。武功差点儿就差点儿,楚师兄找的小郭哥哥甚至连点儿拳脚功夫都不会,不也没耽误二人整日里出双入对?

他这边想得出神,直到被池子里最大的那条锦鲤扑着尾巴弹了一脸水才长叹一口气,天下第二看来和自己也没什么缘分,这双修一事看来还是要从长计议了。不管怎么说,看过了掌门,也见识了罗天大醮,又结识了朱一龙,白宇觉得自己这一趟武当之行也算得上是不虚此行了。

虽说罗天大醮已经圆满结束,但接下来收尾的事体却还有很多,搭起的法坛要拆卸,穿过的法衣要收拾清洗,还要一一发送前来观礼的宾客等等,整个武当派照样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白宇也没了游山玩水的兴致,关起门来好好思考了几天。既然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都没有指望了,那么接下来的路要如何走,得赶紧想出个章程。经过这些时日他算看明白了,名门正派大多循规蹈矩,研习武艺不仅需要天赋,还需要时间,能够在江湖上混出门号的不可能太年轻,他要想找个年貌相当的人双修恐怕还得另谋他策。

冥思苦想却想不出头绪的白宇愁得抓耳挠腮,后来索性放弃了,想着干脆先闷头大睡一觉,醒来之后再做打算。不料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师父曾经给他讲过的枕边故事。也不知道赵云澜是从哪里看来的,故事里的少年侠客都在经过世外高人的指点之后飞速成长。以前年纪小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此时想来真是令他茅塞顿开。是啊,既然名门正派这条路走不通,不是还有世外高人吗?

在赵云澜的故事里,世外高人并不总是鹤发童颜的老头子,也有惊才绝艳的少男少女,他们全都淡泊名利,隐居在深山老林或者其他人迹罕至的地方,轻易不肯踏足江湖,除非一定的机缘否则绝难遇见。

想到这里白宇彻底没了睡意,恨不得立刻出发去寻找传说中的世外高人。然而一想到要离开武当山,此后再难见到朱一龙,他心里又觉得有些舍不得,暗想今后恐怕再难遇到这样一个无论样貌还是性格都能可在他心坎上的人了。

不过寻找双修伴侣毕竟是他此行的第一要务,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放放。等他找到世外高人,通过双修练成摩罗教绝学,再回来找朱一龙共度余生不也是一桩美事?

打定了主意,白宇翻身起床,整理好衣物推门就去找朱一龙辞行。

这些日子朱一龙依旧很忙,每天早出晚归。白宇敲响房门时,他大概正准备就寝,来开门的时候有些衣衫不整,领口处露出一片白得晃眼的皮肤,看得白宇一阵脸红心跳。

听说白宇打算离开,朱一龙显得很吃惊,不假思索地问道:“你不想拜我师父为师了?”

白宇挠了挠头,到底没好意思把双修之事说出口,只含糊说道:“我是打算寻访高人精进武艺,但恐怕和冲虚道长没有这种缘分,还是不强求为好。”

听到他心意已决,朱一龙的神色有些黯然。他本就不是能言善道的性子,心里再怎么舍不得嘴上也说不出来,只能目光盈盈地看着白宇,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想让你留下来,行么?”话一出口,面上已经飞红一片。

这幅依依不舍的样子看得白宇心头一阵柔软,险些就要点头应允,好在及时找回理智,佯装豪迈地拍了拍朱一龙肩头,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待我此去寻访高人,修成绝学就回来找你。”

听他此言再无转圜的余地,朱一龙神色越发黯然,只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辞别了朱一龙,白宇便回房安歇。第二天破例起了个早,打点行囊准备下山。

来时他与朱一龙同行,一路说说笑笑,只觉得轻松愉快,如今剩了他一个,才发现脚下山路崎岖陡峭,好像成心与他作对一样。好不容易走到半山腰,白宇出了一身汗,正待找个地方坐下歇歇脚,忽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名字。

白宇回头看去,却见朱一龙健步如飞地向他跑来。

直至跑到近前,白宇才看到他面色红润,额头微微渗出汗水,想来跑得很急。他没有穿道服,身后除了背着那把重剑之外还有个小小的包袱,看样子也是要下山。白宇心里好奇,便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朱一龙稍作喘息,展颜笑道:“真是巧了,今天早上师父说有件差事要我去办,正好与你同行。”

他说得理所当然,白宇心里却如明镜一般。那日在襄阳城里,朱一龙明明说过自己平日只在山上练功,鲜少下山,可见冲虚道长也知道这幼徒心思单纯不谙世事,怎会如此放心让他独自下山办什么差事,时机还如此凑巧。怕不是朱一龙实在舍不得白宇,才向师父求来一件可以下山的差事,好陪伴他多走上一程。

心里虽然明白,可嘴上却不能说破。白宇暗自感动,抬手用袖子抹去他额上汗水,也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宇此行虽是要寻访“世外高人”,然而当年赵云澜随口给他讲的故事里,这种高人大都居无定所,有的在千仞峭壁之下餐风饮露,有的在雪山之巅静心修炼,还有的大隐隐于市,在茶楼酒馆甚至花街柳巷里醉生梦死,所以白宇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到底应该往哪儿去,干脆便跟着朱一龙一道前往西北,好去完成他从师门领来的差事。

两人同行自然比一人独往更有乐趣,白宇带着朱一龙走得不紧不慢,第一天晚上便错过了宿头,两人只好在野外找处避风的岩洞凑合一晚,好在此时已是暮春,万物葱茏,繁星漫天,倒是别有意趣。

至于晚饭,白宇原本是想猎只野兔山鸡,结果逮到的兔子却有着圆滚滚的肚子,看上去不日便要产仔。他拎着兔耳朵和朱一龙面面相觑,最后咽了口口水把兔子递过去:“龙哥你去给它放了吧。”

朱一龙笑着接过,放走了兔子后从随身包裹里翻出了几个芝麻糖饼,生火烘得热热的分给白宇。白宇咬了一口,烫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嘶嘶往嘴里吸气,还不忘竖起大拇指夸赞:“好吃!”

朱一龙闻言也低头吃了一大口,觉得似乎的确是比在山上吃起来更香甜一些。

吃饱喝足,白宇无聊地拨弄着火堆,好奇问道:“龙哥你这次下山是要办什么差事啊?”

”师父让我去探查真佛宗的状况,近一个月又有两位同道被这邪教掳去。“朱一龙说完,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功夫不济,师父也没指望我查出什么,只能尽力而为,哪怕能探得一点儿消息也好。“

白宇江湖阅历不足,此前的确没有听过真佛宗的名号,不由有些疑惑。朱一龙见状继续为他解释:”真佛宗自称来自高句丽,宣扬他们的教主是当今现世唯一真佛。只要习得他们的法门,普通人可以强身健体百病不生,习武之人则能功力大增。不过想要学艺,要么倾尽家财,要么献上妻女,说是与教内之人‘合灵’。“话说到这里,朱一龙耳朵微红,轻咳一声,不再开口。

白宇没留意他的尴尬,继续追问:”那他们为何要掳走江湖中人?“边说还边往朱一龙旁边凑了凑,生怕听漏了哪句。

朱一龙耳朵瞬间红透,打了个磕巴:”他,他们要功力高强之人做炉鼎,采补,双,双修,正如那大名鼎鼎的邪魔外道摩罗教一般行事。”

白宇闻言一愣,随便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话。过了好半天才闷闷地说:“他们也未必是什么邪魔外道,双修之事,也许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朱一龙闻言却连连摇头,一把拉过白宇的手腕,语速急切:”不是的,这,这种事事关他人清誉,我不便背后多说,但如果日后碰到真佛宗之人,你一定要离得远远的,切不可被他们抓去!“

白宇将他的焦急神色看在眼里,心里五味杂陈,只得点点头先应了下来。

这一日两人到了一处城镇,朱一龙说这里是那两位失踪的同道最后现身的地方,或许能探得一些消息。但是两个初出茅庐的后生,一无人脉二无经验,也不知该从何处打探起,只能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两个人都有些孩子心性,又是生平第一次领略西北风光,只觉得与中原文化处处不同,看什么都透着新鲜。

白宇特别中意这里的面食,换着馆子连吃了三天,还要拉着朱一龙一起吃。也是因缘际会,他们当真在面馆里探听到了一点端倪。

当时白宇正在吃一份油泼扯面,被满碗的辣油辣得直打嗝,朱一龙一面轻抚他后背,一面给他递上茶水。就在白宇吸着凉气喝茶的时候,有两个小贩模样的人坐到了他们身旁,开始议论一件奇事。

城里最有钱的财主姓包,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爱若掌上明珠。这位包小姐年方二八,生得如花似玉,是方圆百里出名的美人,且家中已为她定了一门亲事,然而半年之前变故陡生。那天包小姐陪母亲去庙里进香,行至半途突然刮起一阵妖风,从风中冲出一伙青面獠牙的鬼怪,当场吓晕了包夫人,掳走了包小姐。

这伙鬼怪裹挟着包小姐到了城郊北山,还未来得及下山,忽见平地迸起万道金光,一个身穿八卦仙衣的俊俏后生手持长剑拦住去路,自称是本地山神,喝令鬼怪放下包小姐。随后双方展开斗法,只见那自称山神的后生手掐剑决,身若游龙,不出几个回合便将那群鬼怪打得四散奔逃,包小姐这才得以逃出生天。后来那位山神掐指一算,说包小姐近日有一场劫难,为护她周全,山神又将包小姐带到自己的府邸。

包小姐在山神府邸暂避了十天,这十天里见识了许多生平从未见过的仙术,吃过了许多世上没有的珍馐。十天之后,山神如约将她送回城中,随后翩然远去。

被鬼怪掳走的女儿平安归来,包财主一家自是喜不自胜,但对于包小姐讲述的关于山神的经历不以为然。不料想包小姐却对那位年轻英俊的山神暗生情愫,闹着要让爹妈把定好的亲事退了,愁得包财主夫妇头大如斗。

就这么闹了几个月,有一天包小姐带着丫鬟到城里的绸缎铺子挑选布料,居然在大街上见到一个和山神长得一般无二的年轻人。当时包小姐大喜过望,扑上去就要相认,那位青年却再三不肯承认,被逼得急了方才告知包小姐,说他来城里微服私访,不便声张。又说他命中注定与包小姐之间有一段缘分,让她回家静等,时机到了自会应验。

自此包小姐越发吃了秤砣铁了心,咬死了非山神不嫁,包财主夫妇被女儿缠得没法子,只得松了口,说只要包小姐能把山神请来让他们看看,就同意这门婚事。期间发生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总之又过了一个多月,包财主夫妇居然当真信了有这回事,作主要将女儿许配给山神,等过了清明节就要择良辰吉日完婚。

白宇越听越觉得稀奇,连面也顾不上吃了,悄悄问朱一龙:“龙哥,你也算道门中人,可曾听说过有山神娶亲的事?”

朱一龙连连摇头道:“修行者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讲究的就是一个道心坚定,怎可能与凡间女子婚配?”

两人讨论了几句,都觉得此事恐怕大有蹊跷。白宇灵机一动,又道:“你先前说那真佛宗行事,让人要么倾尽家财,要么献上妻女,我怎么觉得包小姐看中的‘山神’也是这个路数呢?”

真佛宗自十年前由高句丽传入中原,最早便是靠着坑蒙拐骗起家的,什么蜂麻燕雀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只是近几年才开始打磨武艺,不再公开干这些不入流的营生了。然而他们门人众多,依然有不少分支派别还在各地做这些脏活儿敛财。

听白宇这么一说,朱一龙犹如醍醐灌顶,立即表示他说得很有道理,那山神一伙人就算不是真佛宗的正传门人,至少也是个别派分支。

当下两人都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思,匆匆会了钱钞,准备再到别处打探详情。

这个城镇规模不大,人口也不算多,本地人之间相互都认识。包家这事儿在当地也算是一桩奇闻,知道的人不少,可惜传来传去难免会有谬误。两个人分头查访了半天,晚上回到居住的客栈一交流才发现,除了包家的住址和当日包小姐母女去庙里进香的路线之外,竟没有多少靠谱的信息。

这点儿可怜的线索让两个人都有些挠头,商量了半天也想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先去这两处再查访一番,看看能否有所收获。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先去了包小姐母女进香的那座庙宇。

此庙名叫龙隐寺,就在城外不出十里的北山脚下,相传南北朝时北齐的某位帝王曾在此处躲避兵祸,因而得名,到如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

朱一龙与白宇前前后后在庙里逛了一圈,虽没有见到住持方丈,但和庙里的和尚聊了聊,发觉这里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佛寺,供奉的是西方三圣,看起来和真佛宗并无瓜葛。住持方丈虽然是个外乡人,但从小就在龙隐寺出家,佛法造诣虽算不得有多么高深,可却是个肯办实事的。龙隐寺在他的管理之下香火旺盛,在河套一带的佛寺中颇有影响力。

庙里除了正殿与配殿之外,还设有许多精舍,据说是方便居士们禅修用的。朱一龙和白宇也前往查看了,除少数几间确有人居住之外,大多都是空的,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而住在精舍里的人非富即贵,几乎都是附近几个城镇中有钱有势的人的家眷,并未看到搭救包小姐的那位“山神”。

在这里查不出头绪,两人只好沿着传闻中包小姐被鬼怪掳走的路线走了一遍,直至上了北山。

到了山上两人才发现,这地方是一座荒山,放眼望去满目都是黄土,植被少得可怜,仅有的一些也十分低矮,根本藏不住人。这样的一座山,别说是住人了,怕是连野兽都没有几只,也不知那位“山神”的府邸究竟在哪里。

朱一龙叹了口气,摇头道:“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便是当初那伙人留下了什么痕迹,如今怕也清理干净了。”

白宇也有些泄气。这样一来,好不容易搜集到的一点儿线索算是全断了,就算整个事情是个骗局,但和他们要查的真佛宗却找不到半点联系。但他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如果真佛宗的触角没有伸到这里,那么朱一龙的那两个同道为何会在这里失踪?如果这里当真有真佛宗的爪牙,他们又怎会只做了一票就收手?

两个人垂头丧气地下了山,一边走一边继续商议。为今之计,就只剩下去包财主家查访这一条路。然而此事却极为不易,若是光明正大地找上门,一方面容易打草惊蛇,另一方面非亲非故的包财主也不会信任他们。而若是要暗访,万一真佛宗的人当真在包家,被发现了又该如何是好?

商议了半天也没个主张,朱一龙不禁黯然道:“可惜我武功不济,又不知道对方的斤两,真打起来未必占得了便宜。倘若能学到我师父的十分之一,便是十个‘山神’我也不怕他。”

这话说得白宇心里也有些不自在,暗道你若是武功了得,我还用得着千方百计去找别人双修么?只得安慰他道:“你别着急,咱们可以从长计议。”

说着话两人回到城里,一路走向客栈。路过柜台时,看到一男一女正在向掌柜的询问什么,那两人年纪与他们相仿,样貌十分出众,衣着打扮也和中原人有所不同,往来的行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多看两眼。

一看到这两个人,白宇登时大喜,立刻上前一步问道:“师姐,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被白宇唤作“师姐”的女子一身白衣白裙,肩披一条素色长绫,看上去弱不禁风,一头乌发梳成垂鬟分肖髻,通身只有一支金色步摇作为装饰,是个未出阁的打扮。然而她身边却站着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男子随身佩了一把弯刀,长约三尺,刀鞘刀柄上描金错银,镶嵌着珊瑚和宝石,左耳还戴着一枚嵌有绿松石的银环。

朱一龙有些纳闷儿,虽然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但一名没出嫁的姑娘和异族男子在客栈同进同出,总还是有几分不妥。然而无论是白宇还是那名姑娘看上去都习以为常,那名异族男子还笑着用官话和白宇打了招呼,只不过腔调十分奇怪。

他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心里虽有疑惑,面上却半点不漏,只等着白宇同人寒暄。白宇却揽着他的肩膀向对面两人热情地介绍:”这位是我新结识的好友,武当派的朱少侠。龙哥,她是我同门汪师姐,桑赞哥是她双……”,话说到此处,白宇想起朱一龙对双修之术的态度,话到嘴边突然有些犹豫。按说道门之中也不是没有《抱朴子》《房中术》,但他们偏偏对此讳莫如深,在教内时白宇对此不屑一顾,觉得外面的人都是些假正经,没什么意思。然而如今认识了朱一龙,却变得瞻前顾后起来,迟迟不曾交代过自己的师门来历。

汪师姐平日里安安静静,但因早年一些经历,为人最是通透。如今看白宇情状,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只是微笑着向朱一龙点了点头,不欲多说。然而她身边的桑赞却是个官话都讲不明白还偏偏愿意同人交谈的愣头青,他见白宇说话说一半,便兴高采烈地补充:“窝是她滴爽秀之人。”这还不算,他似乎是怕对方听不懂,还特地补充了一句:“叶叫炉鼎。”

短短十来个字,只有后两个最是字正腔圆,白宇本能地有些慌乱,连忙扭头去看朱一龙,朱一龙开始像是没反应过来,随即竟是向后退了一步,和白宇拉开了距离。

汪师姐见状柔声细语地问白宇:“我和桑赞打算返回摩罗教内,途经此处。你若是没有其他要事,要不要和师姐一道回去?”

她天生一把细软的嗓子,不熟悉她的人但从语气上分辨不出她的情绪,但是桑赞和白宇却都察觉到汪师姐似乎有些生气。

尽管如此,白宇还是惦记着和朱一龙追查真佛宗的事情,摇了摇头。汪师姐也不多劝,只是提醒他在外面要硬气一些,不要被外人欺负了去。

汪师姐和桑赞走后,白宇便如同小尾巴一般一路追着朱一龙上楼回了客房。合上房门后他便急忙开口解释:“龙哥,我们摩罗教和那真佛宗不是一回事儿!我们虽也有双修之法,但并不如外界所传那般阴损,是对二人都有裨益的功法,而且也不兴从外头掳人,双修之人都是自愿的。”

他本来是个能言善辩的,然而如今看着朱一龙黑黢黢的一双眼睛,却突然变得笨嘴拙舌起来,满肚子的辩解不知如何说起,最后只委屈巴巴地挤出一句:“你信我啊。”

朱一龙站在窗户边上,脑子有些混乱。摩罗教,赫赫有名的邪门外道,这几年才有些名声的真佛宗再摩罗教面前,连“后起之秀”都算不上。江湖传言,摩罗教众都自幼修习惑人之术,将外人带回教内后便当作双修炉鼎。据说十几年前的天下第一人沈巍便是着了摩罗教的道,从此下落不明。然而他和白宇相处日久,只觉他心性单纯,一片赤诚,刚才见到的那位师姐也清丽如莲,看不出半分邪性,官话都讲不利索的双修男子更不用说,一双眼睛恨不能长在师姐身上,怎么看都是一副情投意合的样子。

情投意合……想到这四个字,朱一龙整个人悚然一惊,顾不上再去纠结摩罗教到底邪或不邪,盯着白宇开口发问:“那你之前要见我师父,是要做什么?”

白宇抿了抿嘴,不肯回答。然而他不说,朱一龙到底也不傻,前因后果串起来,只觉得一股邪火蹭蹭往上窜:“你接近我,随我上山,是想找我师父双修。”

白宇低着头不说话,俨然一副默认了的样子。朱一龙气白了一张脸,嘴唇哆嗦了半天到底是骂不出什么重话,大步撞开白宇,独自出了门,连随身的重剑都忘了背。

蒙头走了小半个时辰,朱一龙才多少冷静了下来。他其实也有些纳闷儿,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如此生气。白宇虽出身于摩罗教,但英雄不问出处,二人日常相处,对方为人如何他自有判断,就算摩罗教真是所谓的邪魔外道,也不该算在白宇头上;至于他想找自己师父双修,但在山上作客时白宇处处恭谨,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就连师父讲经他也只听了半节,从来不曾打扰到谁。思来想去,朱一龙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最后千头万绪汇到心头,竟然生出了个念头:既然要找人双修,何必舍近求远非得惦记师父,莫非是嫌我功夫太过低微看不上?

这想法一出,朱一龙自己都吓了一跳,越是知道不该想越是控制不住,思绪如化开的河冰,看似轻缓却势不可挡,满脑子都是白宇邀他双修的妄念。

他这边的胡思乱想,白宇一概不知。朱一龙独自一人离去后,他便坐立不安,只想着等人回来要好好道歉。然而一直等到外面天光都大亮了,还不见他回来。

白宇心里开始打鼓,想着朱一龙是不是生气生大了,就此要和他分道扬镳。可是看了看靠在墙边的那把重剑,又觉得不应该。之前听朱一龙提起过,这把剑是他师父找人专门为它打造的,虽然平日里用得不多,但他却对这把剑非常爱惜,断没有扔下剑独自离开的道理。那么,他究竟去哪儿了?

日上三竿,白宇终于坐不住了,他打算出门去找朱一龙,能够说清楚把误会解开最好,就算朱一龙不肯原谅他,至少也要郑重地道个别。

走出客房,白宇先去找了客栈的掌柜。掌柜的说他确实看到昨晚朱一龙匆匆出去,但之后就再也没见他回来。白宇向他道了谢,走出客栈来到大街上。

这个城镇虽然规模不大,但客栈却不止这一家。他觉得朱一龙或许怒气难消,不愿意与他同居一室,另找了一家客栈住宿去了。于是他又在城里找了一圈,每一家客栈和饭馆都问到了,却没有人见过朱一龙。

这下白宇不禁有些担忧,心中暗忖莫非是出了意外?然而朱一龙一个练家子,就算武功不是那么高明,在这样一个小城镇里,会遇到什么样的意外呢?

从上午一直在城里转到天都擦黑了,一整天水米未沾的白宇总算感觉到有些饿。他也没心思再去面馆吃面条,就在路边找了个卖小吃的挑子,叫了一碗馄饨。

他一边吃一边思考朱一龙还能去哪儿,不留神听到摊主和熟客闲聊,说他做这生意着实辛苦,要从傍晚一直做到夜里,还赚不到什么钱。白宇心念一动,急忙咽下一口馄饨,向摊主询问昨天夜里有没有见过朱一龙。

听了他描述的样貌,摊主抬头思索片刻,连连点头道:“见过。昨天二更时分,我快收摊的时候,是见过这么个俊后生,他好像往城南去了。”

城南?那不就是包财主家的方向?白宇茅塞顿开。看来朱一龙当真打算撇下他单干,居然一个人去夜探包财主家。那他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莫非是包财主家里当真有古怪,把他困住了?再一想到真佛宗正在到处绑架江湖中人去做炉鼎,且朱一龙相貌又如此出众,难保不会被他们当做目标。

想到这里,白宇顿时心急如焚。他匆匆扔下一把铜子儿结了账,起身就往城南方向跑去。

包财主颇有家私,住的是个七进的院子,碧瓦朱檐好不气派。这时候天色尚未黑透,周围来来往往还有许多行人,不便翻墙越户。白宇佯装路过,绕着这宅子走了一圈,只看到大门紧闭,只留一个角门不时有小厮模样的人出入,从外面倒也看不出什么。

他在附近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躲藏身形,耐着性子等到更鼓敲过两遍,街上几乎没了行人,这才从藏身之处走出来,一路走到后院的围墙下。他先往四周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人看到,随后纵身一跃,如同一只轻巧的燕子落在墙头。

今夜月光黯淡,从上往下看,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一排花木,好在并没看到值夜的下人。白宇提一口气从墙头跳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几株垂柳旁边。院子里静悄悄的,包家的人大约都睡下了,他勉力压抑着鼓噪的心跳,贴着墙根放轻脚步,慢慢地往前院走。

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出现了一排房屋,只有左边一间厢房里还亮着灯。白宇深吸一口气,摸出手巾蒙住了脸,矮下身形蹑足潜踪,轻手轻脚地向窗边靠了过去。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拘是包财主、包夫人还是包小姐,只要能找到一个包家的人,无论用任何手段都要问出朱一龙的下落,最好连同“山神”的消息一并都问出来。

刚刚走到窗下,只听见从屋里传来一声幽幽叹息,听声音似乎是个女子。白宇微微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捅破了窗户纸朝里面张望,入眼便是一张拔步床,一顶红罗帐,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披散着头发,仅着中衣坐在床沿。另有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侍立在她身边,主仆二人正在说话。

只见那女子满面愁容,含泪说道:“昨夜不来,今夜又不来,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那丫鬟劝慰道:“小姐莫要伤心,姑爷既是仙家,自然事务繁忙,偶有一两日不来也是情有可原。”

那女子却像没听见似的,期期艾艾地又道:“我爹娘总说什么,成亲之前见面不合礼数,他该不会听信了这浑话,以后再也不来与我夜间相会了?”

丫鬟无奈,只能又劝了几句,无非就是叫她不要胡思乱想之类的话。

白宇心中打了个突。听这二人对话,那女子应该就是包小姐,而丫鬟口中的“姑爷”八成就是那位“山神”。这包小姐也是个心大的,还未成亲就背着父母与未婚夫婿夜夜相会,只是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可为什么“山神”这两天没来与她私会呢?莫非是昨夜朱一龙夜探包家正好被他撞见,人已经被他掳走?

那丫鬟又宽慰了包小姐几句,包小姐总算不情不愿地歇下,丫鬟也轻手轻脚出了厢房。白宇记挂着朱一龙,心里暗道一声“得罪”,猫似的闪身进了女子闺房。他本想直接叫醒包小姐,询问那所谓“山神”一事,看能不能找出真佛宗的线索,没想到包小姐竟然没有睡熟,他这边儿刚挑开床帘,就听得一声连羞带怯的“夫君”。白宇本就是头次做这种事,虽然事出有因,也心虚得很,眼看着包小姐就要起身,他连忙上前点了人家的穴道,之后趁着包小姐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拿出了此前祝师姐相赠的名为“狴犴”的小药瓶,按照师姐此前的说法,这东西可以让心志不甚坚定之人口吐真言。

行走江湖这些时日,白宇还从没动用过师姐给的这些东西,如今竟要拿来对付一名弱女子……然而想到朱一龙,他也只能硬下心肠,决定日后再想办法赔罪补偿。

他边小声念叨着“姑娘莫怪”,边捏着人家下巴将那小瓶里的药灌了两滴进去。静等片刻后,只见包小姐眼神不复清明,白宇连忙解了她的穴道,轻声问:“小姐可知要怎么找到你那山神夫婿?”

包小姐听完后呆愣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夫君仙务繁忙,不许我去找打扰。“

白宇听完心里先是凉了半截,这”山神“可忒不是东西了,光许他天天晚上跑来和人家姑娘私会,不准包小姐主动去寻他。好在包小姐说的是”不许“而非”不能“,白宇柔声劝诱:”他不许,你就不想见么?你把法子告诉我,我替你去请他来可好?到时候就说是我自作主张 ,和你没有关系,他肯定不会怪你的。“

包小姐两日没有见到”山神“,本就心焦不已,白宇这话恰恰好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上,再没有什么挣扎:”夫君曾说过,若有要事,可到龙隐寺找一位叫做‘慧能’的小沙弥,他能与夫君通传消息。“

白宇听完忍不住要翻起白眼,虽然他自小没怎么出过摩罗教,却也知道这”山神“与和尚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凑到一块儿去的,也不知那真佛宗到底是给包小姐一家灌了什么迷魂汤。

问出了线索,白宇打算趁夜再去找那和尚一探究竟。临行前,他轻点包小姐睡穴,退到门口处还连连作揖:”小姐莫怪莫怪,那什么狗屁‘山神’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若想与人双修,待我返回教中定为你找个武功高人品好长得也漂亮的师兄师姐!“

龙隐寺离这城中本就不远,白宇使出上等的轻功,没用上多久便到了。然而这龙隐寺虽不算大,但僧人却也不少,”慧能“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要怎么找人?

白宇咬了咬牙,决定先进去探探情况,实在不行就劫个小和尚引路,一回生二回熟,保准手到擒来。结果他先是在前面转了一圈,却发现偌大个寺庙,竟是连个在正殿守香火的人都没有,他若是个梁上君子,直接把香烛供品偷走都不会有人发现。

“人呢?”白宇心下嘀咕,悄声摸进了僧人休息的后院,结果这里倒是有三两人守夜。白宇一身黑衣,足尖轻点,悄无声息猫到了一处屋顶上,打算出其不意先按住一个问问情况。结果只见两个僧人打着呵欠聊起了天,白宇屏息凝神,就听那两人凑一块嘀咕:“住持带着他们去山上喝喜酒,留我们几人在此值守,这不是欺负人么?”

“呸,什么喜酒啊。”另一人不屑道:“不过是那惯会装神弄鬼的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寻摸来个俊俏公子,结果还真就入了杜薇那娘们儿的眼,非要整个你情我愿拜堂成亲,就是可惜了那俊后生,被那娘们儿折腾一宿,明天怕是要横着出来喽。”

“话也不能这么说,杜大姑娘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段有身段,这春宵一度也值千金呐。”

“那你怎么不去陪一晚,做个风流鬼。”

两个人说着,脸上表情愈发猥琐,白宇长在摩罗教,虽未经事,却也知道这二人不干不净说的是什么,心下震惊,想不到这看似佛法庄严的龙隐寺竟是真佛宗的爪牙。而且看这样子,龙哥的确是着了山神的道儿,这会儿指不定都要被吃干抹净了。

微凉的山风吹不干急出来的一身热汗,白宇勉强稳住心神,待两人分开后,他跳下屋顶悄悄缀上其中身材矮小的那个,趁着一阵风吹叶动,他果断一抖手腕,那系着小铃铛的柔软细线笔直激射而出,自后在对方喉结处绕了两圈。

那人惊惶转身,张嘴想喊,却只能发出”嘶嘶“的气音,刚要抬手去解开脖子上的束缚,那细线就又勒紧了几分,几乎要陷进肉里,似乎只要再加把力气,就能将大好头颅整个削下来一般。

那僧人又惊又怕,整张脸憋得发紫,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白宇上前将那光溜溜的脑袋狠狠往地上一磕,故意粗着嗓子凶神恶煞地问:”到哪里能讨一杯杜姑娘的喜酒吃,说好了饶你一条性命,说不好小爷我把你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话音刚落,就感觉那僧人全身一哆嗦,不一会儿一股腥臊味儿便直冲脑仁,竟是生生被吓尿了出来。白宇其实也是头回干这种打家劫舍的勾当,险些没压住恶心,好容易忍下嗓子眼里那股翻腾的酸水,便稍微松了手上的劲道,让那人能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句话来。

“就,就在出了寺门往西走十五里,有一处挂着三盏红灯笼的宅子。”那人气若游丝,说完后又磕磕巴巴地低声喊着“饶命”。

白宇一掌将人劈晕,提着一口气赶去那处。

既有了方位便不难寻找,白宇一路飞奔,脚不沾地,在月上中天时看到了那所宅子。白墙黛瓦的一处院落,门前悬挂着三盏红灯笼,若是平常见了,只道是城里某位财主的别院。

白宇稍稍平复了呼吸,蹑手蹑脚靠近院墙,透过雕花窗向内观瞧。这院子比之包财主家显得寒酸了一些,但却装点得格外雅致。不大的庭院里花木扶疏,摆着三四张桌子,一伙人聚在桌旁谈笑吃喝,隐约可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其中最显眼的是个穿一身红衣的女子,娇笑着与众人推杯换盏。

白宇屏息凝神听了片刻,确定这名红衣女子便是杜薇,而在她身边不住向她敬酒的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便是让包小姐朝思暮想的“山神”。

那“山神”言辞间颇有得意之色,说是自己如何慧眼识珠,在朱一龙与白宇第一次前往龙隐寺查探时便觉得此人俊美不凡,定得讨得师姐欢心,于是趁着朱一龙准备夜探包财主家的机会,顺手将人迷晕了掳来此地。那杜薇神色间却显得有些遗憾,说那小子容色确是一等一的好,但却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枉费她一番好意,劝说了整整一天,口水都要说干了,还是宁肯一死都不愿与她拜堂成亲。

“没奈何,也只好用上些手段了。”杜薇饮尽杯中残酒,悻悻说道。

那“山神”忙又为她斟了满杯,讨好地笑道:“不妨事,等过了今夜,他定能明白师姐的好处,只怕日后赶他走都不走呢。”

听得二人谈笑,白宇只恨得牙根痒痒,暗道你若要与人双修,必得两情相悦才好,怎么还用上如此腌臜的手段。他连想都不用想,猜也能猜到朱一龙此时正在遭遇什么,不禁越发心急如焚。然而里面人多势众,若是想救人只怕不能打草惊蛇。

他悄悄离开院墙,围着这所宅院转了一圈,大致判明了后院所在。随后觑着四下无人,纵身跃上墙头,压低了身体往下查看。许是众人都在前庭宴饮,后院中并没有多少人把守,隐隐可见一间厢房内亮着灯光,窗户上贴着大红的喜字,门口站着两个喽啰样的看守,正困得东倒西歪。

白宇暗道一声天助我也,轻轻巧巧自墙头跳下,不发出一丝儿声响。待他蹑足潜踪摸到厢房门口时,那两个看守依旧呵欠连天,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白宇丝毫也不给他们反应的时机,出手如电,缠在腕上的两颗铃铛激射而出。

他这奇门兵器极有讲究,丝是天蚕丝,铃是销魂铃,皆出自摩罗教主赵云澜亲传。那天蚕丝极为柔韧,平常缠在腕间不过细细一卷,但延展性极佳,展开至极限时有数米之长。那销魂铃则是天山陨铁打造,坚硬无比,此时在他内力催动之下迅若闪电一般,威力柔中带刚,精准无比地分别击中两名看守额角太阳穴。但见那二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如烂泥一般软倒在地。

眼看一击得手,白宇长出了一口气,将销魂铃收回,略定了定神,抬手推开了厢房的门。

甫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异香异气的味道,即使隔着蒙面的布巾依旧清晰无比。白宇心知这绝不是普通的熏香,连忙屏息凝神,掩住口鼻往屋内一看。

这屋子极为宽敞,正当中有一张小桌,上面点了一对摇曳的红烛。小桌后面被一道屏风挡住视线,但依然能够听到屏风后传来压抑的低喘。

白宇仔细看了看,没有瞧出有什么机关陷阱,当下关上房门进了屋,快步绕过屏风,果然看到后面是一张大床,床头前的地上放着一个香炉,那香味正是从这炉内冒出来的,而在大床的纱帐里面,有个模糊的身影正在不住翻滚挣扎。白宇赶紧掀开纱帐,果然看到被绑缚得严严实实的朱一龙正躺在床上,嘴里还塞着一团白布。他面色潮红,满头大汗,气喘如牛,额角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可就是挣不开捆在身上的绳索。

乍一看到白宇,朱一龙明显愣了一下,随后便开始愈发用力地挣扎,震得整张大床都在微微颤动。

白宇吓了一跳,竖起手指比了个手势让他稍安勿躁,然后先俯下身捡起那个香炉,看到里面插着两根小指粗细的熏香,已经燃得只剩下不足一寸。他灭掉熏香,将其中一根用手帕包了塞进怀里,这才动手为朱一龙松绑。那绳索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韧性极佳,白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扯不断它,最后只得从袖中取出一枚销魂铃,弹出内中暗藏的锋刃才将之割断。

手脚得以脱困,朱一龙飞快地扯掉口中布团,张口便问:“你……你怎么来了?”

他语音发颤,喘息得越发厉害,一双明亮星眸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脸上神色极为复杂,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在苦苦压抑着什么。

见他这幅模样,应当还没被杜薇糟蹋,白宇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但此处绝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他摆了摆手,示意朱一龙不要说话,先随自己离开此地再说。不料朱一龙下了床,颤巍巍地刚走了几步,便手脚发软向前栽倒。

白宇赶忙伸手搀扶。隔着一层衣物,只觉得他身上体温高得吓人,就连吞吐出的气息也似火焰般灼热。自幼在摩罗教打滚,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再结合先前听到杜薇所说的话,白宇即刻心领神会,眼神不由得往他胯下一撇。却见那处衣物被顶起了一块,就像支了个帐篷。

朱一龙似有所觉,手忙脚乱地背转身想要将他推开,却不知是否因为吸入了春药的缘故手脚乏力,一时竟没有推动。

白宇心中也大为尴尬,先前与朱一龙反目的情景历历在目,他这一瞥就好像当真要图谋不轨一般。然而此时哪有机会让他慢慢解释,只得当机立断,矮下身将朱一龙背在背上,又从床上取过那条绳索在二人腰间牢牢缠了一圈。感觉到被他背着的朱一龙还想要挣扎,白宇当真有些恼了,暗道此人好不识抬举,当下低喝一声:“别动。”

他平时说话向来随和,这一声却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朱一龙不动了,软软地伏在他背上。白宇只觉得背心被他紧贴着的部分一片火热,腰间还有个硬邦邦的东西直直地抵着,让他也不禁有些面红耳热。但他马上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立刻背着朱一龙快步向屋外走去。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两人才刚刚走出屋外,还来不及找到出口,白宇便看到那“山神”搀扶着杜薇远远地向他俩走来。

若只有白宇一人,他轻功超绝,脱身自是不难,但如今背着个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朱一龙,想要离开恐怕少不了一场恶战。自离开摩罗教出门闯荡,白宇几乎还没同他人真正交过手,一时间不由有些紧张,心跳都跟着急了些。

朱一龙趴在他背上,自然也看到了那杜薇与“山神”。此前他心乱如麻,不知怎样与白宇相处,干脆独身一人去包小姐家探听消息,哪想到刚走到附近便被假意上前问路的“山神”迷晕,现如今自己丑态毕露,又拖累白宇身陷险境。这让他更加羞愧难当。

“你自己快走,不用管我。”他勉强压抑气息,声音嘶哑地说。

白宇闻言简直要被他气笑,这浓眉大眼的多遭人恨啊。

“好啊”,他一边甩出天蚕丝严阵以待,一边回答:“朱少侠艳福不浅,就该让你在这里同那杜薇姑娘双修,倒是是我多管闲事,耽误你们你二人成就姻缘了。”

说到后来,白宇倒真把自己给说委屈了,二人虽然相识不久,但却是真心与其结交。结果朱一龙一听说他是摩罗教,便不分青红皂白作出一副要割袍断义的样子, 彷佛与他多说一句话都要染上污名。现在冒险前来救他,他看上去没有多领情就算了,还当自己是那种临阵脱逃的小人。

而此时,杜薇早就挟着一身酒气袅袅婷婷地来到了近前,见有人来搭救朱一龙非但不意外,反而满面绯红地对着山神嗔道:“之前还说你没用,明明有两个俊俏的好儿郎,你只请来一位。现在倒好,这位小公子竟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原来当日白宇朱一龙二人一同到龙隐寺查探时,便双双被那杜薇看进眼里。一年前,她奉真佛宗宗主之命,带领一干教众来到西北。为了方便行事,她假借进香礼佛诱杀了龙隐寺的真主持,随后命教内擅长易容之人李代桃僵。真佛宗名字里带个“佛”字,一些教义功法多少窃自佛教,所以李鬼故作高深竟也不露破绽。至于余下的僧众要么与他们同流合污,要么便杀了灭口。两天一夜的功夫,好好一处佛门圣地竟成了邪教淫窟,那些虔诚前来的太太小姐自然也就成了他们眼里待选的行货。

然而因为除了杜薇之外,其他教众大多功力低微,所以常做得依然是“山神”之流装神弄鬼,巧取豪夺的老本行。此前杜薇相中朱白二人,“山神”为表忠心,便铤而走险将落单的朱一龙弄了回来。

杜薇身居真佛宗长老之位,近些年又凭借与炉鼎双修增进修为,很有几分本事在身,根本没将白宇放在眼里,只是个资质尚可的炉鼎罢了。

白宇顾不上与朱一龙生气,知道今日无法善了便干脆反唇相讥:“我道你们真佛宗为何要淫人妻女,强掳他人,定是因为自知找不到情投意合之人才出此下策吧。这位大姐,我要是你便趁早自我了断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像现在一样满身恶臭,不讨人喜爱。”

话音未落,他便轻抖手腕,将天蚕丝射出,希望打杜薇个措手不及。杜薇却早有防备,她腰身水蛇似的一拧,险险避开,冷笑一声:“好个牙尖嘴利的小畜生,不知道待会儿到了床上,这张嘴还能不能如此灵巧。”

白宇本想接着骂她,耳边却猛地炸开一句“无耻”,热乎乎的气息烫的他一抖。原来是朱一龙听不下去,全身只剩下张嘴能随心所欲,一时激愤便骂了出来。

“少侠从昨晚到现在,翻来覆去也只会说这两个字,实在是无趣了些,不过不要紧,等你我二人做了夫妻,妾身自然会手把手地教夫君该如何说得更好听些。”说话间,杜薇接连三掌挥出,白宇本就不擅长近战,又要顾及身后的朱一龙,不免左支右绌。而且他这一动起来,难免要与身后的朱一龙产生摩擦,原本尽力忽略掉的那根硬邦邦的东西竟又跟着膨大了一圈,一下一下蹭着他的后腰。

饶是白宇对床笫之事向来坦然,这会儿也难免被搅得心浮气躁,边将天蚕丝甩得眼花缭乱,边愤愤不平地质问朱一龙:“龙哥你就不能老实点儿?”

朱一龙又羞又愧,身下那孽根却在听到白宇略微带点儿喘息的声音时完全不顾及主人心意,自顾自又硬了几分。

杜薇虽言语轻浮,但手上确有几分真功夫,再加上那“山神”时不时在旁骚扰,白宇以一敌二,渐渐还是落了下风。最后杜薇与“山神”前后夹击,为了护住身后的朱一龙,白宇硬挨了杜薇一掌,被封住了穴道。

“这下好了”,杜薇两手一拍,作出一副天真烂漫的少女情状,迈着小碎步走到居高临下看着白宇,先是解开了把朱白二人绑在一起的绳子,随后伸手搭在白宇肩颈处缓缓摩梭,”小公子俊是俊,可惜瘦了点儿,不知道床上中不中用。“

说着手顺着脖颈滑下去,扯松了白宇衣襟,往他胸前探去,搜出一把小琉璃瓶儿随手扔到身后。等摸至腰间,白宇此前备下的各色药品暗器已被卸了个七七八八,杜薇将一只精铁细细打造出来的梅花针拿到白宇面前晃了晃:“看不出来,小公子身上还有这么精细的物事,等下咱们一个一个试过去可好?”

白宇穴道被封,几次尝试用内力冲开都不得其法,被杜薇用话一激,真气瞬时走岔,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朱一龙见状,不知从哪生出来的力气,从后面踉跄着栽到白宇身前,抬手试图护住他:“你不能动他!”一双大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杜薇目光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笑得更加畅快,伸出细长手指一下一下地戳朱一龙的额头:“原来竟是一对野鸳鸯。妾身最喜欢你们这种,越是嘴里口口声声喊着情比金坚不离不弃,真遇到危险时反应便越是有趣。你放心,他的便是你的,这些小玩意儿妾身自会给你们平分的。”

说完一把推开朱一龙,伸手去拽白宇手上的天蚕丝。天蚕丝是缠在白宇手腕上,自打他从赵云澜那得来了这样儿兵器,便从没有摘下来过。杜薇没有耐心一点点解开,胡乱扯了几把,弄得上面的销魂铃泠泠作响。她拈起其中一枚细细观看,嘴里赞叹:”看来小公子的师长到是真心疼你,瞧这小铃铛还真是精致。等下,这是……”,她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毒虫蛰到一般忽地松手起身,语带惊慌问道:“摩罗教教主赵云澜是你什么人?”

白宇见他提到自家教主名号时彷佛耗子见猫,忙不迭地扯大旗:“那是我师父,亲师父!我告诉你,师父他最疼我,你今天动我一根汗毛,我师父必不会放过你!”

杜薇闻言脸色变了又变,一时狠戾一时犹豫,那“山神”察言观色,凑上前谄媚献计:“长老,就算这小子真是摩罗教弟子又如何,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将人”,他做了个横切脖子的动作:”那赵云澜再神通广大,无凭无据又哪里寻得到我们头上。“

”放屁!摩罗教耳目众多,若赵云澜真的有心要寻他,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杜薇眸光微闪,最后到底还是惜命,她转向”山神“嘱咐:”将他们两人远远送走,找处野林子放下,不用给解药,也不用解开穴道。是死是活都是老天爷安排,怪不到我们真佛宗头上。“

4 对 “摩登伽女(上)”的想法;

发表回复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

跳至工具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