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宇在二十七岁生日这天接到了通知,任命他为久仰村的党支书。
对于只工作四年多的他来说,已经属于上调了,白宇兴高采烈地给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一说,却发现大家都用说不出感觉的眼神看着他,直看得白宇心里发毛:“怎、怎么了?你们怎么这样看我?”
办公室里安静了好一会,老好人黄大姐可怜白宇这个外乡人,终于开口告诉他原因:“哎呀小白啊,那是黑苗寨啊。”

2

白宇做了这么些年的基层工作,对黑苗白苗还是有所耳闻,据说黑苗擅长下蛊,白苗擅长解毒。
他向来把这些当民间传奇来听,也不信是真的。
但黄大姐是本地人,这类根深蒂固的想法甚至可以算得上地方信仰了,白宇自然不能驳她的话,只是十分认真地点着头说:“我会小心的。”
大家一看白宇就知道他不信,这还得了,连忙过来噼啦啪啦,七嘴八舌地给白宇科普了一个多小时“蛊”知识。直到下班时间到,他们才意犹未尽地放过了白宇。
白宇也听鬼故事一样听得津津有味,黄大姐收拾好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白宇道:“小白,进寨后别忘了先拜会蛊王。”顿了顿又说:“才好发展工作。”
黄大姐最后这句话点醒了他。白宇原本没打算去找那劳什子蛊王,在他这个未来村支书心里,这些都是封建迷信糟粕,可他也知道,想在苗寨里开展工作,就不得不入乡随俗。
行,白宇决定,明天去久仰村先拜会族长再拜会蛊王。
第二天,在族长的带领下见到蛊王的白宇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原以为这种迷信活动的头头,会是那种神神叨叨的苗族老大妈,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肤白长腿桃花眼的大美人……不是,大帅哥。
白宇看傻了眼,一不留神把心里话也说出了口:“不是说苗蛊传女不传男……”
眼前的蛊王笑弯了眼,道:“流派不同,我们这边男女都可以传承。”
瞬间白宇有种春风拂面的错觉,蛊王又笑得眼角下垂,现出一排鸦羽般又长又黑的睫毛,眨一眨就像有小刷子刷到白宇心上,让他觉得痒痒的。
白宇被迷了似的盯着蛊王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有些尴尬地伸出手去:“久仰久仰,我叫白宇,是新来的村支书。”
蛊王又是露齿一笑,握住了白宇的手:“村支书好,我是朱一龙。”
白宇被朱蛊王灿烂的笑容晃得眼睛发花,边握手边疑惑,难道苗寨选蛊王也要挑长得好的?

3

白宇的那个疑惑肯定不能直接去问,也没有答案,庆幸的是他走马上任后所有工作都开展得十分顺利。
也许真的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借了朱蛊王的光,毕竟白宇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是朱蛊王同志。
没错,朱蛊王是村班子的一员,任治安主任。
“白支书早。”朱蛊王主任一见到白宇,便如之前几天一样,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尽管这些天来每天一出门就能遇到朱蛊王,还看到这么灿如春花的笑容,白宇仍是被迷得恍惚了几秒,才清了清嗓子道:“早啊。”
朱蛊王点点头,走到他身边道:“白支书今天工作有什么安排?需要……”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个苗民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打断了他:“爸老!”
这在苗语里是爷爷的意思,白宇不由得看了朱蛊王好几眼,他苗语学得有限,后面的话都听不懂,只见朱蛊王的脸色随着苗民的话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什么情况?”等苗民说完,白宇忍不住问。
那苗民看了看白宇,脸一板,刚要开口就被朱蛊王抢过话去:“蒙竹家有人出事了,我要过去看看。”
“出事了?我和你一块去看看。”白宇作为村支书,工作就是要解决老百姓的问题,当仁不让要去。
村民面露不耐,用蹩脚的普通话没好气道:“宝翁被人种了蛊,你去能干嘛?”
白宇眉头一皱,严肃地说:“这位同志,人生了病要去看医生,你不要传播迷信思想。”
眼看那村民吹胡子瞪眼,气得要打人,朱蛊王赶紧道:“我们还是先过去看看具体什么情况吧。”

4

蒙竹家是久仰村的大家族,听说宝翁出事来了不少人,屋子里里外外都站满了,见到朱蛊王进来都纷纷跟他行礼:“爸老。”
朱蛊王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带着白宇往里屋走,虽然村民们不太乐意这样的场合有白宇,但还是给他们让出了道。
他们走到最里,就见一个人裸着被麻绳紧紧绑在木板床上,肚子鼓得很大,像个怀胎足月的孕妇,细看才发现原来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草药点燃的味道,男孩时不时猛烈地挣扎,声音嘶哑地喊道:“乃……果乃……喜黎……喜黎——”
看到朱蛊王,正在男孩身边用不知道什么叶子给他擦身的中年妇女赶忙站起来:“爸老。”
“是饿鬼蛊。”朱蛊王一直温和的眼神陡然犀利了起来,“大家都站远些!”
他话虽是对所有人说的,眼睛却只盯着白宇。尽管白宇想站近看清楚点,却还是识趣地跟随旁边的人一起大大后退了几步。
屋里立即空出了一块地,就见朱蛊王忽然三下五除二把T恤给脱了,露出白得发亮的上半身。可他整个背上却又全都纹满了精细的文身,全是蛇蝎毒虫之类,看一眼都让人心底发毛,却又透着股诡异的美感。
这种反差带来的冲击感太大,社会主义好青年白支书盯得眼珠子都快黏到朱蛊王的身上。
朱蛊王吩咐其他人开始准备解蛊的东西,说完一回头就对上白宇烫人的目光,饶是他已经被看习惯也忍不住由脸红到了脖子。

5

蒙竹家的人很快就拉来了一头猪,按朱蛊王的要求放了一盆血,端进了屋子里,猪则被剖开肚子掏空内脏,呈“大”字型绑到了屋外的树上。
朱蛊王接过猪血,一边嘴里低低地念着,一边把血泼到了床上男孩的身上。
屋里顿时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男孩凄厉地尖叫着,更加猛烈地挣扎起来,木床都因为他的动作发出了声音。
朱蛊王不为所动,把空脸盆递给一旁的人,又拿过杀猪刀,刀尖在每个手指和脚趾的戳了一下。
弄好之后,白宇见朱蛊王手一挥,空中不知怎么就多了四只金色的甲虫,只只有乒乓球大小,直接飞落在男孩的四肢上不动了。
男孩高高隆起的肚皮突然这边凹陷一块那边鼓起一块,仿佛里面有什么活物在。只两秒,他放了几个响屁,随后泻了出来。没一会的功夫,床上地下就全是他拉出来的东西。
味道实在难闻,白宇紧紧捏住了鼻子,甚至怀疑是不是熏得太过,他看东西都出问题了,竟错觉朱蛊王身上的文身渐渐缓缓扭动了起来。
白宇赶忙揉了揉眼睛,刚要仔细看,眼前金光一闪,却是男孩四肢上那些甲虫接二连三,流星般往外投。
此时男孩的腹泻已经停止,肚子恢复了原状。白宇忍着恶心去看那些排泄物,发现竟然是蓝色的,泛起一层珠光,里面密密麻麻的有许多小虫子在扭动。
白宇看了一眼,一个没忍住,冲出屋去吐了。
等他缓过劲,朱蛊王连衣服都穿上了,正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支书,没事吧?”
白宇摆了摆手,一抬头就看见树上那头死猪的眼珠子已经被吃空,只剩两个血糊糊的眼洞,正直勾勾地对着他。他刚压下去的恶心瞬间就泛了上来,又弓下腰吐得天昏地暗。
朱蛊王赶紧上来替他拍背顺气,白宇边吐边决定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吃猪肉了。
问清楚是怎么被下的蛊后,按苗寨的规矩,朱蛊王带着治安队十几个精壮汉子,准备去隔壁寨子要人。
白宇知道这些苗寨都还保留私刑的习俗,但刚被彻底颠覆世界观,还没恢复,看朱蛊王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也只能软乎乎道:“别胡来,咱们是党员干部,不能打架斗殴。”
“不会的,”朱蛊王呵呵一笑,“现在是文明社会,我们不使用暴力。”
治安副主任很有眼力见地凑过来讨好地接话:“是啊支书,我们只用蛊。”

6

白宇听了觉得好像挺对,又好像哪里不对。

7

白宇做了几天的思想工作,终于说服自己把下蛊这当成民族风俗来看待。
这天白宇照常去巡村,村里的土地几乎全是梯田,种的也不是经济作物,所以是县扶贫重点,白宇是带着让久仰村脱贫致富的任务来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考察,基本上差不多有了结果,白宇拿出笔和笔记本,刚准备记下今天的气候湿度等,远远就见朱蛊王背着背篓拿着镰刀走过来。
原来蛊王也要干农活,白宇莫名有种老怀欣慰的感觉,站起来笑着跟朱蛊王打招呼:“龙哥,下地啊?”
白宇已经和朱蛊王混得有点熟了,叫主任太过生疏,他也不可能喊“爸老”,索性就拿出之前在办公室那套,喊朱蛊王“龙哥”。
朱蛊王乐呵呵地应了,回答白宇道:“割点药草当饲料。”
白宇兴致勃勃地看了眼背篓,依稀认出像是石斛和白芨,好奇道:“养的什么,拿这么好的东西当饲料。”
朱蛊王的笑容僵了下,随即才低声作答。尽管他含含糊糊,但白宇还是听清了那个字——蛊。
白宇也僵了下,过了一会才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隔壁寨子那人你们找到了?”
“嗯,”朱蛊王笑得人畜无害,“已经处理了。”
处理了?是我想的那种“处理”吗!?白宇心里惊叫,面上却不能暴露出来,他干咳几下,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转移话题道:“呃……咳,考察这么多天我觉得久仰村很适合种中药,我过两天打算全村开个动员大会,龙哥你觉得怎么样?”
朱蛊王当然只会说好,说到时候会场布置和维持秩序都他来负责。
白宇满意地点了点头,决定马上回办公室找其他人的布置任务。

8

在不谈蛊的时候,久仰村的苗民们都是好村民。一听到白宇要带着他们发财,眼睛都一下就亮了。
白宇打算把久仰村建成一个中药种植基地,主要种白芨和荆芥这两种中药。这边的山地坡度合适,排水良好,背阴的田多,到时候可以全种上,面阳的还是种稻子。
稻子是粮食必不可少,荆芥一年就有收益,虽然少,但可以撑起白芨长成的那三年。
村民一听可高兴坏了,毕竟背阴的地种粮食产量不高,现在竟然能拿来种赚钱的东西,全踊跃地做了同意种植的登记。
没几天,白宇就从省里请来了相关方面的专家,开始给村民们上种植课程。他自己则村里镇里两头跑,催那边赶紧拨付扶持款。
热心的朱蛊王在维持治安的同时,兼职给白支书当司机,天天摩托车载着他往镇上跑,两人走得更近了。
扶持款下来了,只批了一半,和白宇的预算还差得远,全村的地如果想中上,苗钱还不够。
白支书心思活络,想着另一半苗钱可以跟农村合作社贷款,可这借钱的事一说,村民就不乐意了,毕竟也不知道种得怎么样能不能卖钱就欠了一屁股债,风险太大。
白宇游说两天也就只几户同意,他急得嘴上都起了泡。
晚上他和朱蛊王忙完都已经八九点了,这个时间寨子里的小饭店都收摊了,朱蛊王索性喊白宇到他家里吃饭。
白宇一口应下又立马后悔,那可是朱蛊王家啊!指不定爬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蛇虫鼠蚁,白宇又想起了那天看到的场面,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朱蛊王看白宇脸色五彩纷呈,大约也猜到了他的想法,虽然失落但还是露出个温和的微笑,道:“抱歉,那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吃好了……”
这黯然神伤的样子让白宇禁不住愧疚了一下,想也没想就道:“没有没有,还是到你家吃吧。”
白支书硬着头皮到了朱蛊王家一看,常规苗寨吊脚楼,收拾得很干净,进去既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吓人的东西,也没有闻到什么异味。
朱蛊王把灶上大锅里的几个菜拿出来摆到小桌上,拿了两副碗筷,又翻出一坛糯米酒。
白宇接过朱蛊王递过来的碗筷,在火塘边坐了下来。他酒量不行,平时也不敢喝酒,就怕苗民们见了给他灌酒。今天他心情不好,也就端起碗喝了起来。

9

饭菜是苗民们每天上供给爸老的,也就是朱蛊王每天都有免费饭菜可以吃。
两荤一素的菜色,有肉沫煎蛋、蒜苗炒腊肉和看起来像是野菜的蔬菜,朱蛊王说那是灰灰菜。
白宇肚子饿心情又低落,也没客气,夹一口腊肉喝一口酒,他吃得急,几杯糯米酒下去就上头,晕乎乎地开始叨叨最近工作上的不顺利,到最后他舌头都大了,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听见一旁的朱蛊王不停地应和他。
第二天白宇醉到快中午才醒,睁开眼懵懵地坐了一会,才想起自己这是留宿朱蛊王家了。
别说,朱蛊王家床铺都看着比他宿舍里的安静。
正发着呆,朱蛊王推门进来了,还给白宇准备了米粉汤当早饭。
他见白宇还愣愣的,以为还在忧愁贷款的事,就安慰他道:“没事,我已经通知开全村大会,这事交给我。”
白宇心想交给你能怎么办?按头签合同吗?

10

真的是按头签合同!
村大会朱蛊王上台发了言,只有两句话:
一.全部人都要按白支书说的做;
二.不按要求来的家法处置。
白宇当然知道苗寨的家法是什么,朱蛊王这是一言不合就要下蛊啊!
有了朱蛊王的帮忙,这贷款的事一下就解决了,甚至贷款的村民还追着白宇问够不够,不够他们还可以再多贷点。
“我龙哥真是太帅了!”白宇举双手双脚给朱蛊王点赞。
今天换白宇请朱蛊王吃饭,为了庆祝他还多点了两个菜。
酒过三巡,白宇又喝高了,和朱蛊王勾肩搭背称兄弟,哥哥都叫上了。
朱蛊王也喝了不少,脸红红地低头抿嘴笑,偶尔顺着白宇的话应上两声,两人之间一派和乐融融。
唯有饭店小妹疑惑的眼神不断在他们身上游移,毕竟叫爸老哥哥的这在她们寨可是头一个

11 对 “白支书与朱蛊王的故事(上)”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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