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远觉得邻居们已经疯魔了,为了涨房价居然能想出这么一个曲线救国的主意来。

“小章,你看啊……”业委会主任铺开一张城区地图,用一种类似“沙场点兵”的气势在上面指指画画,“我们和这个小区中间只隔了一条河,但均价却比人家低了小一万,而且他们是40年前国营工厂的自建房,我们是交付刚刚满五年的商品房,无论建筑设计还是质量相差得都不是一星半点。为什么会这样呢?就是因为他们被划入了一个很好的学区……”

业委会主任姓吴,年纪大约四十多岁,职业是律师,端的是一副舌灿莲花的好口才,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从学区与房价的关系说到了教育资源分配的问题。

其实他说的情况章远都知道,但却没觉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作为一个独身主义者,他未婚且未育,孩子都没有还考虑什么教育问题?

许是见他没什么反应,吴主任再接再厉,继续说道:“我们联系了周边几个小区,统计了一下目前在我们这个学区读初中的孩子人数,大约有上百人。只要我们把这些孩子的成绩抓好,不光对孩子们中考大有助益,而且还有望提高学校的教学质量,到时候房价自然也会水涨船高,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啊。”

“那么……你们希望我做些什么?”章远实在不想再听他东拉西扯,直截了当地询问他的来意。

“是这样,我们觉得为了帮孩子们尽快提高成绩,希望小区里高学历的家长能抽空帮孩子们进行课外辅导。”说着话,吴主任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露出一点惭愧的神色来,“但是经过调查我们发现,目前咱们小区的家长当中文科生比较多,在理科方面有点薄弱。我听说你是985高校毕业的,学的又是计算机相关专业,数学应该不错吧?”

章远恍然大悟,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凭良心说,章远从小就是个学霸,数学成绩也一直都很优秀,高中时就帮自己的同班同学补过课,现在虽说有一部分还给老师了,但辅导一下初中生还是不成问题的。论理帮邻居辅导孩子功课并不算什么大事,可一想到他需要面对的是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孩子,章远就觉得有些头大。有心想要拒绝吧,转念又一想,吴主任说的也不无道理,虽然他没孩子,但这房子却是他自己买的。倘若真的能把房价提上去,有朝一日他不住了,或租或卖都能增加不少收益。

章远略微思考片刻,告诉吴主任说,让他考虑考虑。

然而这一考虑,他就被绑架上了贼船,想下也下不来了。

一个星期之后,不怎么情愿的章远在小区的业主活动室里见到了他的学生们。大约十来个孩子排排坐在下面,男孩女孩各占一半,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一个个瞪着眼睛打量他,活像是一群好奇心旺盛的猫咪。

第一天正儿八经地给一群孩子当老师,章远实在有点麻爪,不过好在他事先有准备,一人给他们发了一张卷子,说是要先测试一下他们的数学成绩,发现了每个人的短板才能有针对性地补习。

孩子们埋头开始做卷子,章远在移动黑板前坐了一会儿觉得这样实在有点傻,索性走下去在孩子们的书桌旁走来走去,就像真正的监考老师那样。

他搬来这个小区已经有三年了,但从未和其他业主打过交道,连隔壁邻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说这些孩子了,一眼看过去全都是陌生的面孔。然而当他走到最后一排,看到其中一个男孩子时,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那孩子长着一张十分俊秀的脸庞,浓眉大眼,鼻梁秀挺,从侧面看过去睫毛长得就和小扇子一样。他握着笔正对着一道题思考,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神情看起来有点儿严肃。

这张脸和章远记忆中的那个人,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如果不是他脸上未脱的稚气太过明显,章远险些要以为他就是自己念念不忘了二十年的那个人。

他在孩子身边停下脚步,低头往卷子上扫了一眼,看到了孩子的名字:林心远。

居然连姓都是一样?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命运之神和他开的一个玩笑?

章远下意识地看了看林心远的卷面,打眼一扫正确率居然相当不错,这一会儿功夫就连他最后特地出的一道压轴大题都解得七七八八。这可就比他想着的那位学渣强出去太多了,如果这孩子真的和那人有什么血缘关系,那要么是基因突变,要么是……母亲太优秀。

思及此处,章远心里泛起了淡淡的惆怅,像是收拾家的时候在犄角旮旯找出来了前一直找不到的东西,结果却已经记不起当初是为何要找这物件,谈不上难过或者怀念,最多有些物是人非的遗憾罢了。

“章老师”,章远还在愣神,少年压低了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章老师,您站我旁边我有点儿紧张,思路都断了。”

林心远嘴上说着紧张,手里的笔却被他自在地转出了花儿来,脸上还带点儿笑意。那神情模样实在是太像当年的人,章远勉强端住了老师的架子,微微一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之后一个月,章远每周雷打不动都要给这些孩子上两次课。因为“双减”政策落地,各个培训机构都成了扫黄打非的重点关注对象,家长自然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这个社区学习互助小组上来,纷纷出力出物,几位代课的老师除了章远以外都是孩子家长,所以大家对于这个明明自己没有需求却还是愿意出售帮忙的数学老师充满了感激。开始有家长私下找到章远给他塞钱,搞得章远恨不能睡在公司闭门谢客。后来这事儿被吴主任知道了,吴主任特地开了业主大会,三令五申再次强调纪律:“咱们这个补习小组本来就是在违法边缘疯狂试探,一旦再和钱沾上关系,那大家就不要想着什么涨房价涨成绩了,回头都得法院见。所以今后谁要是再私下搞这些,咱们的学习小组就立马解散。”

这之后,各位家长也算是明白这事的严肃性,不再拿着钱过来骚扰,改成了上课之前张家往教室送三个西瓜,李家给大伙儿带五盘饺子,倒省了章远几顿外卖的钱。借此机会,他也认识了不少住在附近的邻居,以往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多说一句话的街坊们因为这种奇怪的契机迅速熟稔了起来。有那健谈热心的阿姨得知章远没结婚也没女朋友后,还试图张罗着帮他牵线搭桥。章远只好在课堂上潜移默化给学生们洗脑,表明自个儿是独身主义者,这辈子都打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请各位的爷爷奶奶不要再想着怎么解救大龄未婚男中年了。

然而章远的努力挡得住大爷大妈的热情,却挡不住一片片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心。补习进行了一个多月以后,章远除了尝遍本小区和隔壁小区多位老人家的厨艺,家里还堆满了各种水果、零食、点心,都是补习结束之后来接孩子的家长们送的。他不想收还不行,人家说了,一点儿吃的又不值钱,老师用业余时间义务给孩子上课,不表示表示怎么好意思?

这一个月下来,章远发现,成立补习小组除了有可能涨房价和提高孩子们的学习成绩之外,还有一个附带的好处,那就是可以增进邻里关系。现在他的小区里大小也算个名人,出来进去都有人和他打招呼,平时要是代收个快递什么的,邻居们也会很热心地帮忙。

大概是由于他的脾气好,课也讲得生动有趣,这十几个专门补习数学的孩子都很喜欢他,那一声声“章老师”叫得他充满了成就感。其中他比较关注的是林心远,这孩子其实挺聪明的,基础也算不错,只是学习起来有点不得法,经过了章远的细心点拨之后,他的数学成绩有了一定进步,相信在接下来的月考当中就能看到成果。但让章远觉得奇怪的是,其他孩子的家长都会借着接孩子下课的名义来和自己套近乎,唯有林心远的家长一次都没有出现过。他倒也不是图人家送他东西,只是有点好奇这孩子的家庭状况,而他的父亲究竟是不是自己一直认为的那个人呢?

答案终于在某一天彻底揭晓。

那天是周五,补习结束之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孩子们整理好自己的文具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活动室,章远仔细擦掉了移动黑板上的板书,回头看到只有林心远还在。他好像是在收拾东西,但又有点儿心不在焉,不停地转头去看门口的方向,笔袋系上又拉开,课本放进书包再翻出来,一看就是在磨洋工拖时间。

章远拍掉手上的粉笔灰,慢慢走到他身边问:“怎么不回家啊?这么晚了,当心明天起不来。”

林心远停下手上的动作,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才抬头看着他说:“我爸说了今天会来接我的……”

他微微嘟着嘴,看上去颇有些不满,章远不禁笑了,“你不就住这小区吗?都大小伙子了,这点儿路还不敢自己走?要不要我送你?”

“不是。”孩子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那清澈又带着几分傲气的眼神熟悉得令章远心头发颤。他又犹豫了一会儿,才低下头小声说:“别人家长都来和老师打过招呼了,还送东西呢。他一次都没来过……不像话。”

章远差点儿笑出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刚想调侃他几句人小鬼大,却听到活动室的门一响,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进来了。

“对不起小远,我来晚了,你们……”在看到章远的瞬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都呆住了。

章远看到那是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人,穿着一身板板正正的西装,领带系得规规矩矩,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个刚从应酬场合走出来的社畜。他的容貌和林心远有九分相似,但明显要沧桑许多,眉梢眼角都是被岁月和生活打磨过的痕迹。他手里拎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果篮,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放得久了,水果都有些发蔫,看着没那么水灵。他就那么呆呆地站着,直勾勾地看着章远,嘴巴开合了好几次,好一会儿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章远的情绪比他稳定一些,但一颗心却像失控了的发条,砰砰直跳,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打破沉默的是林心远,少年有些不满地走过去,接过那人手里的果篮,沉声抱怨道:“你怎么才来?”

“你怎么才来?我训练都结束快一个小时了。”身穿白体恤衫蓝色牛仔裤的的少年背靠在一条小巷的灰墙上,远远地冲着章远抱怨。

暗黄色的路灯光撒在他身上,衬得少年的脸格外白皙。章远背着书包气喘吁吁地跑过去,今天是七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日子被当成了情人节,恋人之间总要安排一些活动才算是有仪式感。

所以章远早就和他男朋友林风约好要在暑假这天一起看一场电影。结果到了日子才发现,他们一个有民乐团的训练,一个要去听物理补习。

一路跑过来,章远两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林风顺手接过了他的书包,递了瓶矿泉水过去。章远喝了两口,抹了把头上的汗,笑眯眯地解释:“徐老师多讲了道大题。”

作为一名资深学渣,林风对此嗤之以鼻:“老徐那地中海一天比一天严重,就是因为总拖堂用脑过度导致的。他不过节,还耽误别人约会,太不像话了。”

章远心头一跳,被“约会”两个字荡出了甜蜜的涟漪。他和林风高一便是同班,老师为了先进带后进,特地给他们俩安排成了同桌。两个男孩子性格爱好天差地别,很是互相看不顺眼了一阵子。但是校庆上林风一场大鼓表演,却狠狠砸中了章远的审美点。

情窦初开的少年人不善于掩藏情绪,进退失据间却莫名撞开了对方的心。

高一下学期,当教导主任每天晚上都要拎着手电筒满操场抓早恋时,章远和林风已经可以借着共同学习的名义暗度陈仓。

然而作为高中生,日常学业繁忙又囊中羞涩,两人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学校里见面,像这样正经的“约会”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章远清了清嗓子,拉住了林风的手。两个人虽然个子差不多高,但是林风常年打鼓,手掌宽厚,能把他的整个窝在手心。

两个人牵着手沿着无人的小巷子慢慢走,掌心出了汗也不舍得放开。那时候章远曾经天真期待过,他们可以就这么走一辈子。

然而少年人青涩的恋情在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高考结束,章远和林风都如愿考入了心仪的大学。但是两人学校所在的城市,相距两千多公里。

大二那年,他们两人分了手。并没有什么第三者插足,家长抵死不同意之类的狗血剧情,分手的原因无非是一个又一个没能及时处理的小矛盾日积月累,最后轰然爆发。

分手那天,依然是七夕。那年他们家乡搞了个七夕放河灯的噱头,沿江两岸人头攒动,江面上河灯千盏,百里流金。映着周围的繁华夜色,一时让人分不清人间天上。

章远林风并肩在江边站了四个多小时。等到灯火燃尽,两个人彼此点了点头,从此各奔东西。

本科毕业后,章远顺理成章读了研究生。研究生毕业答辩那年,他从高中同学那得到消息,林风结婚了。

那天晚上,他和几个同门师兄妹一块出去喝酒,第二天胃出血进了医院。一片雪白的病房给他的初恋彻底画上了句号。

从那之后章远就落下了病根儿,以后只要饮食不规律,胃就会隐隐作痛,好像身体在帮他强化记忆,让他时时刻刻都记得自己无疾而终的初恋。然而此时此刻,害得他“牵肠挂肚”的罪魁祸首就站在他面前,衣冠济楚,眉目依稀,章远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是惊喜更多一些,还是惆怅更多一些。

旁边的林风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上前一步友好地伸出右手,说:“好久不见,真没想到给小远……给心远补习的老师是你。”

章远不失礼貌地握住他的手,“好久不见。我也住这个小区,不过是被吴主任赶鸭子上架而已。”

两个人的手只是象征性地握了一下就分开了,好像生怕被什么烫着似的。

林心远的目光在他们中间转了一圈,如同发现新大陆一惊讶地问道:“你们认识啊?”

“嗯,我们是高中同学。”章远说。

林心远看了看章远,转头又看向他爸,语气越发不满了:“你们是同学,那为啥你数学那么差,人家章老师就是学霸?”

被亲生儿子拆了台,林风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尴尬,抬手往林心远后脑勺上拍了一下。

这个动作让章远回忆起当初他们一起玩闹的时光,心里不禁就有些羡慕,暗道岁月对林风真是温柔啊,竟没有从他身上夺走太多专属于他的东西。

林风把手里的果篮递给章远,神色间透着几分不自然,又说:“我最近工作比较忙,没能及时过来,希望章老师不要介意,谢谢你费心帮心远补课。”

这句话带着显而易见的客套和疏离,和那些给他送东西的家长没什么区别。章远心里难免泛上一点苦涩,但略略一想也释然了,人家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定生活得多幸福,和自己的那段旧情纯属年少轻狂,不提也罢。于是他也客客气气地说道:“没事,这也是为了咱们小区。”

相互说了几句客套话,三个人一起走出了活动室。林心远一边走一边说:“爸,我饿了,回去能不能给我做点儿宵夜?章老师要不要一起尝尝啊,我爸做饭可好吃了。”

林风愣了一下,居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而是回头和儿子一起看向章远。

这下轮到章远震惊了,他印象中的林风除了打鼓可是个生活九级残障,别说做饭了,连用煤气灶烧个开水都成问题。心里惊讶,嘴里就问了出来:“你还会做饭?”

林风苦笑:“学的呗,你要尝尝吗?”

他神色间不经意流露出的酸楚让章远心头一颤,忽然又觉得岁月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的,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终究还是变了。

怀着几分好奇,以及一丝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隐秘的期待,章远应邀去了林风家。

这个小区占地面积不算特别大,一共只有五百来户人家。林风住的那栋楼和章远家之间隔了一个中心花园,其实相距并不远。

林风的家里没有人,灯是暗的,等林心远开了灯,把章远让进门,他才发现屋子里实在乱得可以。

玄关处横七竖八地堆了好些穿过的鞋子,拖鞋和外出的鞋混在一起,摆放得毫无章法,而且看款式都是男鞋。房子的户型应该和章远家差不多,大面宽的客厅里放着沙发和茶几,但是沙发上堆了很多东西,有书本、笔记本、平板等等,客厅尽头的阳台上挂着很多晾晒的衣服,也不知道挂了多久了。

“对不起,家里有点儿乱。”林风说。

章远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忍住了没有开口问他,女主人在哪儿?

林心远放下书包就催着他爸赶紧去做宵夜:“爸我要饿死了,学习实在太耗脑细胞。”

林风挽上衬衫袖子,钻进厨房还不忘指使儿子让他给章远洗水果。章远哪能看着孩子忙活,端过果篮也跟着进了厨房。

章远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家厨房除了烧开水基本上没什么其他用途。然而林风这边不一样,厨房里各种厨具一应俱全,看着虽然有些乱,但仔细瞧瞧,那些常用的调味品和餐具都放在了方便取用的位置。章远记得当初他妈和他说过,一个家有没有烟火气,是不是过日子人家,看一眼厨房就知道。显然,林风这日子过得果然有声有色。

正在切肉丝的林风见章远进来,手下意识一顿,均匀轻快的切肉声便乱了节奏。

章远也有些尴尬,连忙解释:“我过来洗个水果,不打扰你吧?”

“不打扰不打扰,小,章老师您随意。心远太不像话,等会儿我出去批评他。”林风头也不回地跟着客套。

拧开水龙头,伴着哗哗的水声,章远轻声说:“心远很聪明,成绩进步很快。我看了他期末考试的成绩单,考重点问题不大。”

天下父母没有谁不爱听别人表扬自家孩子,林风自然也不例外。听章远这么说,他含蓄又嘚瑟地点点头,笑容满面地回应:“就是有点儿小聪明罢了,还是你教得好,当初你给我讲题也是一点就透。”

说到这里,林风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闭上了嘴。章远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迅速地洗完水果,转身离开了厨房。

林心远坐在客厅沙发上专心致志摆弄平板,章远把果盘放到茶几上,瞥了一眼发现这孩子正在抓紧时间玩游戏清任务。

少年手速飞快,嘴里还要嘀嘀咕咕地抱怨:“章老师您不知道,现在这防沉迷系统也太坑了,每天只让玩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够干什么啊,日常任务勉强能做完,赶上这种七夕主题活动就完犊子了,压根儿来不及。”

章远心中一动,作为大龄单身社畜,他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今天居然就是七夕。

他和林风大概和这个日子有几分孽缘,约会,分手,重逢,岁岁年年,都在今朝。

没过多久,几个盘子碗摆上了桌,林风做了三份肉丝炒面,油光发亮的面条上盖着切得细细的肉丝和翠绿的小青菜,另外还打了一个番茄蛋花汤。先不说味道,光是这个配色就看得人赏心悦目。章远用筷子挑了一口,味道当真不错,至少比他经常点外卖的那家做得好。

林心远大概是真的饿了,吃得头都不抬,转眼扒拉完了大半盘。他站起身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喝了两口长舒了一口气,抹了抹嘴说道:“爸,今天我妈打电话给我,让我暑假到她那儿去住几天。”

林风拿筷子的手僵硬了一瞬,带着几分不悦说:“再说吧,成绩要是提不上来,你哪儿也别想去。”

听了这话章远心头一跳,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但以他此时的身份,似乎又不便多问。

林心远显然不太高兴,沉着脸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放,嘟嘟囔囔开始抱怨:“你们离婚是你们的事儿,拿我撒什么气?”

林风把筷子一拍,抬头看着儿子似乎想要责骂几句,可是看了一眼章远又忍了下来,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餐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章远也觉得送进嘴里的面条有点不是滋味。

他没想到林风家里是这么个情况。虽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单身的原因有很多,但不可否认的是,每次到了要谈婚论嫁的时候,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拿对方和林风做比较,而比较的结果总是让他觉得欠缺了一些什么。尽管他的初恋是失败的,但却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严格来说,当年他和林风之间并没有闹出不可调和的矛盾,一点一点消磨掉爱意的是生活的琐事和千山万水的距离,他并不怨恨他,哪怕是在得知林风已经结婚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能够重逢,他一定会真诚地送上祝福。此刻知道了林风的感情生活并不算一帆风顺,他心里非但没有一丝快意或者庆幸,反而还有几分沉重。

当初那样爱着的人,他怎么忍心看着林风不幸福?

一餐饭吃得匆匆忙忙,林心远似乎是和父亲堵了气,吃完饭也不帮着收拾,只和章远打了声招呼就去洗澡了。

看着林风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章远想了想还是走进厨房去帮忙。这一次林风没有拒绝,开着水龙头哗啦啦地洗碗,章远在一旁帮他把水沥干,再将餐具一一放进消毒柜。

“我们是五年前离的婚,那时候心远还在上小学。”林风毫无预兆地开了口,“她觉得我在事业上没有上进心,和一个同事好上了,不是我对不起她……”

多年前他是一个寡言的少年,就算是和恋人关系的章远也不会这样推心置腹。而此刻他絮絮地说着,不像是在吐苦水,倒像是在辩解。

章远沉默地听着,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说。

所有的餐具都放进了消毒柜,林风关上水龙头,擦干了双手,转身看向章远,“你呢?你的婚姻不会像我一样失败吧?”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整个人都是紧绷的,似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问出这个问题。

章远直直地回望着他,目光扫过那双他曾经千百遍亲吻过的漂亮的桃花眼。过去这双眼睛神采飞扬,让他看一眼就心动不已,如今这双眼睛染上了生活的沧桑,却依旧有着能让他心折的魅力。

“我没有结婚,目前还是单身。”章远一字一句地说。

两个人说完这些,再没有更多的交流。章远谢过林风父子两人的夜宵,便匆匆回了自己家。

之后一段时间,他照常带班补习,三五不时会应林心远的邀请过去吃顿夜宵。肉丝炒年糕,馄饨面,小汤圆……林风使出浑身解数。顿顿不重样。

等到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学,林心远过来请了个假:“章老师,我妈让我过去住几天,我恐怕得耽误两节课,你能不能用这个录一下课堂内容,我回来后自学啊?”

说着他往章远手里塞了只录音笔,这不是什么大事,章远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晚上到家,他随手打开了录音笔的开关,想研究研究这玩意儿的用法。结果却意外发现里面有一段录音。开始他以为是系统自带的音频,然而标题却写着“小远收”。

章远抿了抿嘴唇,心跳微微加速。他不知道这里的“小远”指得是他,还是林心远。如果这是其他人录给林心远的,他显然不该打开。章远强迫自己无视了这条可疑的留言,放下录音笔去了浴室洗漱。

刷牙到一半,章远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迅速漱了漱口拿起手机,发现是林风打来的。

透过电话,林风的声音多少有些失真,听上去有几分少年刚过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很像当年。

“你有没有听那个录音笔的内容?”林风低声问。

“还没。”章远拿起录音笔,按下了开关。

“没听也没关系,我可以电话再说一次。”林风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与此同时,章远下意识地按开了那段录音。

40岁的林风和17岁的林风一起在他耳边说道:“小远,我可以再追求你一次么。”

—end—

13 对 “补习”的想法;

  1. 这个小区在哪!我要搬过去!每天在那个小花园守着!看着他俩左手公文包右手购物袋的回家、偶尔饭后下来遛弯,我就满足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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