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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一龙出差的第一个晚上,白宇失眠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无论如何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睡觉姿势,只觉得手脚摆在哪里都不对劲。眼睁睁地看着时间过了下半夜2点,白宇依然没有半分睡意。最后他把朱一龙的枕头抱在怀里,半张脸都埋进去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洗漱的时候,白宇看着镜子里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终于无奈地承认自己就是这么没出息,离了朱一龙吃不香睡不好,恨不能他马上就回来。

白宇用毛巾擦干净脸,犹豫了一下做贼似的拿出了朱一龙的牙膏。和白宇不同,朱一龙习惯从软管底部自下而上的挤牙膏,所以即使已经用了一大半,牙膏也都集中在上半部分,轻轻一挤就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明明都用的吃嘛嘛香的蓝天六必治,白宇就是觉得朱一龙这管牙膏薄荷味更浓一些。

出门上班前他扭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房间,心里也空落落的。明明没有在一起住多久,一场分离却让白宇真切地意识到朱一龙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不可或缺的人。

许是因为头天夜里没睡好,下午开始白宇的右眼皮开始莫名地突突直跳,肌肉不受控制抽出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忍不住总用手揉眼睛。一位熟识的街坊大姐下来买酱油,看他眼睛通红,关心地问了一句。得知他右眼皮跳的时候,大姐“哎哟”了一声:“虽然你们年轻人都不信这些,但是这两天做事说话还是要小心一点,右眼跳灾的。”

这要是搁平时白宇才不会往心里去,但如今赶上朱一龙出差,他本来就悬着心,再一听这话不免更加焦虑起来,心里七上八下不踏实极了。

晚上皮皮来换班的时候见他情绪不高,一个劲儿逗他:“老板出差,咱们不应该高兴么?”

白宇心说他又不光是我老板,主要不还是我老公么。

到家后白宇对付着下了点面条,吃得没滋没味儿。晚上9点多,家里座机响了,白宇扑过去接起来,听到朱一龙的声音时不自觉地就笑了起来。朱一龙告诉他行程一切顺利,杨师兄安排得很妥当。今天他跑了两家店,学到了不少东西。

“这种销售模式真的非常好,而且只要做一些细微调整,无论是放在居民区还是商业区都会很合适……”朱一龙有些兴奋,语速都快了。

白宇听得认真,根据他龙哥的描述以及师兄给的图纸,在脑海里勾勒出未来便利店的样子,不由得也愈发期待起来。

结果朱一龙说着说着突然转了话题:“有没有想我?”

白宇差点儿没反应过来,回答晚了半拍。就听他哥接着说:“我想你了啊,宝宝。”

他握紧话筒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没出息又矫情,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哥哥你快点儿回来吧。”

挂电话前,白宇想起来自己跳得不停的眼皮,连连嘱咐朱一龙一定要注意安全:“龙哥你要是真碰到打劫的,就把钱给他,可别硬碰硬啊。”

朱一龙笑了出来:“放心吧,没有你师兄说的那么夸张。”

当天晚上白宇做了半宿乱七八糟的梦,唯一一个能记住得是朱一龙当着他面脱金龙红内裤,然后弹出来好多钱……

之后几天朱一龙每天都会打电话报平安,白宇也顾不上心疼电话费,只能盼着他早点儿胡来。两家父母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吃饭,轮流叫他回去,抽空还得和阿通出去吃碗面。再加上要忙活超市这边的业务和新店筹备的事情,白宇倒是比平时更忙了,没工夫胡思乱想。如今眼瞅着就要返程也没出什么幺蛾子,白宇才总算是放下了心。

这天晚上朱一龙打来电话,告诉白宇自己买到了第二天下午的火车票,后天上午就能到家。

“卧铺还是硬座?”

“卧铺,还是软卧,杨师兄的朋友托人买到的,睡一宿就到家了。”朱一龙说。

没想到,这“一宿”还真就出了事。第二天凌晨4点多,家里座机拼命地响了起来。白宇从睡梦中悚然惊醒,心跳得厉害,几乎是踉跄着冲到客厅接起了电话。

“小白,你别慌,我可能要晚几天才能回去。”

朱一龙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白宇手微微发抖:“龙哥你怎么了?”

朱一龙告诉他自己在火车上遇到劫匪受了点小伤,过几天出院就可以回家,车费医疗费都可以报销,还会有奖状。

白宇一时间简直不知道是该害怕该生气还是该庆幸,最后只憋出来一句:“谁想要奖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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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运期间的火车硬座车厢堪比沙丁鱼罐头,过道上、吸烟区甚至厕所里都挤满了人,基本都是准备返乡过年的务工人员。朱一龙买的票就在过道边,只要他离开一小会儿,不管是去上厕所还是去接热水,马上就会有无座的人坐上来歇脚。开始都是中年男人或者小伙子,他还能客客气气地把座位要回来。快到后半夜的时候过来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说是实在困得受不了了,希望能和他挤一挤。当时朱一龙自己也正困得东倒西歪,没多想就往里面挪了挪,谁成想坐他边上的大妈在座椅底下铺了报纸打地铺,昏昏沉沉中差点儿一脚踩人家肚子上。

好不容易熬到了目的地,朱一龙把装有证件的背包挎在胸前,拎着行李出了站。他就近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照着杨修贤给的号码拨出去,对方很快就接听了,开口就问他现在在哪儿,他东张西望了半天才算找着个标志性建筑说清楚自己的方位,没一会儿就看到一个手里拿着大哥大的女性一边挥手一边冲他走了过来。

杨修贤说这边接待的人是他以前的客户,和他是本家,也姓杨,但朱一龙万没想到居然是一个年轻漂亮、打扮入时的女性,光看外表比他和白宇还小几岁。朱一龙当场便有些懵,憋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人家才好,叫“女士”似乎有些叫老了,叫“小姐”又容易产生误会,最后只能折中叫了一声“杨总”。

这位年轻有为的杨总性格很是爽快,大大方方地和他握了手,就把他往火车站的停车场带。等到了停车场朱一龙才知道,人家不光买得起大哥大,还买得起轿车,一辆崭新的桑塔纳2000。俩人上了车,杨总熟练地踩离合、挂挡、起步,顺便告诉他,住处都已经安排好了。朱一龙有些受宠若惊,他本想着在火车站附近找个招待所随便住几天就行,不料杨修贤的面子竟然有那么大,人家对他关照到了这个地步。

杨总给他安排的住处是市中心的一家星级酒店,门市价高得吓人,但据说她们公司和这里有协议价,折扣力度挺大,总算没让朱一龙觉得太过意不去。原本杨总打算让他先休息一天,第二天再去考察,可朱一龙不愿意浪费时间,只把行李放下就要进入正题,杨总倒也没有拒绝。

这一天下来杨总带着他跑了两家店,都是同一个品牌下的连锁店,每家的规模都不大,但地段选得非常好,生意也很不错。据杨总介绍,这是一个香港的连锁便利店品牌,她拿到了大陆地区的总代理,后来又拉到了一笔投资,目前已经在广东地区开了近十家分店,盈利状况良好。晚上杨总请他吃了顿饭,席间俩人聊得很对脾气,无论朱一龙问什么,只要不涉及到商业机密,杨总都有问必答。

等回到酒店洗了个热水澡,朱一龙才觉出几分困意来。但是他还惦记着要给白宇报个平安,就用酒店客户的电话给家里打过去。听见白宇的声音,朱一龙心里泛滥的思念再也无法压抑,强撑着又和他多聊了几句,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接下来几天,杨总带着朱一龙逛了当地所有的连锁店,手把手地教他该怎么管理、怎么备货、怎么结算,几乎算是知无不言。朱一龙格外珍惜这难得的学习机会,特意带了个小本子,把每天学到了东西都做好记录,准备回去以后和白宇一起参详。他每天晚上都会和白宇打一通电话,和他说自己在这边的新鲜见闻,同时也能聊解相思之苦。或许是思念这种情绪真的很磨人,白宇每天都要和他尽量多聊几句,也没抱怨长途电话费贵。

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快要回程的日子。杨总在当地人脉广,连买票的事情也帮他包揽了,居然帮他买到一张最紧俏的软卧。

回程前一天,朱一龙没有再去杨总的店里,而是逛了逛当地的电子市场,花掉了几张白宇缝在他内裤里的大票子,买了一台最新的VCD影碟机,还分别给两边的家人都带了点儿当地特产当年货。

当天晚上他和白宇打电话,和他说了这个好消息。白宇在电话里坚持说:“这钱我出,算我给咱家添置的家电。”

朱一龙忍不住笑道:“到现在还要分那么清楚啊,你人都是我的了。”

白宇沉默了片刻,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你的心还是我的呢。”

虽然看不到脸,但是朱一龙完全可以想象他说这句话时小脸涨红的样子,心中不禁溢满了柔情,连说话的声音也柔和了几分:“乖乖的,等我回家。”

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接下来只听到白宇乖乖地“嗯”了一声。

来的时候朱一龙轻装简行,走的时候却大包小包两只手都快拎不下,好在软卧车厢的空间足够大。这辆特快列车的软卧车厢是一个一个的小包厢,里面有两张上下铺,能住四个人,床比硬卧宽敞,舒服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朱一龙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一老一少两名女性,说的都是粤语,他不大听得懂,大概听明白她们是一对母女,也是春节快到了,北上探亲的。火车快开的时候包厢里又上来一个中年男人,穿得西装革履,胳肢窝里夹着个大哥大,估计也是做生意的。

白天一路无话,朱一龙和另外几个乘客寒暄了几句,又翻看了几页杨总给他打印的资料,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谁也没想到半夜却出了意外。有几个歹徒不知怎么摸到了软卧车厢,撬开包厢的门持刀抢劫。

当时正是后半夜人睡得最沉的时候,朱一龙睡的是下铺,迷迷糊糊当中只觉得身上一凉,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凶神恶煞的歹徒掀开他的被子,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摸进包厢的不止一个人,睡在他对面下铺的老太太那边也有一个,也是同样的手法。老太太都吓懵了,战战兢兢地一边求饶一边从身上往下摘首饰。

朱一龙这辈子也没遇到过这种事,要说完全不怕那是不可能的,但他还算淡定,借着车外闪过的灯光扫了一眼,发现对方至少有三个人,都是青壮年男人,手上还拿着凶器。他立马就想到了白宇在电话叮嘱他的不能硬碰硬,于是他也没打算反抗,慢慢地坐起身,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给了对方。这时候包厢里的四个乘客都醒了,在歹徒的淫威下个个噤若寒蝉,乖乖交出了身上值钱的东西。

其实朱一龙带的钱已经在这几天花得差不多了,就算加上他那个半旧的汉显BP机也没多少钱。那歹徒见他身上没多大油水,似乎有些不甘心,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忽然盯住了他的左手手腕。

“把那个金链子给我。”

朱一龙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有个小金链,是拿白宇家祖传的镯子打,他们俩一人一条。这链子本身就细,没什么分量,戴得久了他自己都快不记得了。冬天衣服穿得多,袖子盖住了不大看得见,方才他摘BP机的时候伸了一下胳膊带出来了,这才让歹徒看见。

听到对方要这条小金链,朱一龙心里就很抵触,感觉像是他和白宇的感情遭到了冒犯一样,果断拒绝道:“不行,就这个不能给你。”

那歹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劈手就要来抢。朱一龙脑子里“嗡”得一下,热血立刻上了头,他也顾不得刀还架在脖子上,条件反射一般使出了过去学过的功夫,就在包厢里狭小的空间中和歹徒扭打起来。

要论单打独斗,朱一龙的力量和技巧都比对方高出许多,就算是对方拿着刀也未必能占得了上风。奈何双拳难敌四手,一看他们这边有了状况,原本把着门的那个也凑了过来,二对一的局面下,他又手无寸铁,这就吃了亏。

搏斗中他一记前手摆拳把其中一人打倒在地,随后便觉得腿上一麻,紧接着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涌了出来。朱一龙低头一看,却见另一个人一刀扎在他大腿上,刀尖深入寸许。他本能地推了那人一把,白刃抽出,鲜血立刻从伤口中涌出。

此时被他打倒的那个人也站起来了,骂骂咧咧地一拳打在他脸上,趁他后仰的工夫往他左手腕上一拽,扯断了小金链拿在手中,然后招呼同伙就往外跑。

包厢里的两位女性一见了血立刻尖叫起来,朱一龙低头看见手腕上小金链没了,胸中怒火腾地就被点燃了,当下也顾不得腿上的伤口,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

走到外面的车厢他才发现,隔壁包厢里也有人在抢劫,这两拨人是一伙的,一共五个。此时那个包厢里有个穿迷彩背心的也追了出来,拽出一个跑得慢的歹徒就去夺他的匕首。

朱一龙眼里只有抢走他小金链的那个人,合身扑上去将对方扑倒,也不管别人怎么打他拉扯他,双眼冒火地只管一拳一拳往那人身上砸。

动静闹得这样大,很快火车上的乘警就吹着哨子拿着武器跑过来,三两下便控制住了歹徒。而此时朱一龙不仅脸上挂了彩,腿上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已经快把整个裤腿浸透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列车赶紧就近紧急停车,把歹徒押下去移交给公安机关,同时也把受伤的朱一龙送到了当地医院。

这里离他家所在的城市已经不远了,朱一龙的伤不算重,就是失血有点多,需要住院观察几天。那几个歹徒一个都没跑了,全部进了局子,乘客们被抢走的财物也都追回来了。

后来朱一龙才知道,和他同一个包厢的那对母女是香港来的港澳同胞,其中那位老太太在派出所做笔录的时候很是夸奖了一番他的英勇壮举,因此铁路部门不仅承担了他的医药费和回程路费,还要给他颁个“见义勇为好市民奖”。

可是朱一龙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他捧着失而复得的小金链,满脑子都在想,要怎么和白宇说这件事,才能让他不过于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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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宇放下电话后简单收拾了东西,出门直奔火车站。

在电话里,朱一龙小心翼翼地告诉他自己受了点儿“小伤”,白宇却不信他这套,真要是“小伤”哪里至于被拉到当地医院住院?于是他逼着朱一龙把电话交给旁边的护士,结果却是一位自称姓韩的警官接过了电话。韩警官一五一十地说明了当时现场的情况,听到朱一龙险些被扎到大动脉时,白宇觉得自己气都要喘不上不来。

所以尽管朱一龙一个劲儿让他放宽心,白宇还是打定主意要去看一眼才行。

售票处那里早就挤满了通宵排队的人。排在前面的几个正坐在小马扎上披着军大衣吆五喝六地玩扑克,排在后面的显然就没有这种闲情逸致,有人铺着几张报纸席地而坐,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有人皱着眉头不停地看手表。白宇默默地排到了队伍最后,盘算着明天到了地方要记得先给皮皮打电话。

白宇出来的急,围巾手套都没有戴,站得时间久了便觉得有些冷,不过这反倒让他一直激烈的心跳暂时平复了下来,尽管脑子里还是不停地浮现出朱一龙浑身是血跟人抢金链子的画面,但好歹手不哆嗦了。白宇不停地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自己不能慌也不用慌,不就是扎了下大腿么,离心脏大老远的肯定死不了。

早上,售票窗口终于开了。原本不甚密集的队伍像是被拧上了弦,一下子收紧,大家挤得前胸贴后背,好像这样就能离那张票更近一点儿。

二十分钟后,白宇捏着手里的站票松了口气。别说是站票,现在就算是让他趴在火车顶上他都乐意。

趁着还有一个小时才发车,他去候车厅里的厕所洗了把脸,然后又给皮皮打了电话。皮皮一听这情况也担心得够呛,一个劲儿问白宇用不用自己陪着他一块儿过去。

白宇只好反过来宽慰他,拜托他帮忙看着超市里这两天要进的几批货,最关键得是这事儿要先瞒住双方父母,不能让他们也跟着担惊受怕。

皮皮一口答应下来:“你放心,这个我来想办法。”

在这之前,白宇从来没经历过春运,所以他万万没想到连上车都会如此艰难。车里的人堵在车门口,感觉随时要被弹出来,车外的人也塞在车门口,拿出了汛期堵大坝的驾驶往里冲。白宇觉得自己就是包沙袋,夹在人墙之间身不由己地被扔进了车厢。

一路上他几乎全程保持立正站好的造型,想转个身都困难。他身边站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两手在胸前包着个背包,勉勉强强与他拉开了半个拳头的距离。但这也导致姑娘重心不怎么稳当,只要车一晃荡就会踩到白宇的脚。开始姑娘还会不好意思连连道歉,后来踩得次数多了,甭管是踩人的还是被踩的都认了命。最后白宇苦中作乐地想得亏这姑娘苗条,这要是换成左边那个目测能有200斤的大哥,自己下车就得和朱一龙一块儿住院去了。

到站后,他直接在火车站门口打了辆车。司机一听地址眉头便皱了起来:“那边现在在修路,不好走的,非要过去的话得加钱。”

白宇哪里会不知道这十有八九是拿来宰外地人的说辞,但这时候他还能说啥,只能好言好语地跟人家商量:“我爱人在医院住院,您尽量开快点儿,可以加钱。”

司机听到这话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踩下了油门:“行。”

等到了地方,司机开始要收20块。白宇把钱递过去,他想了想又找回来5块钱:“给你算便宜点,好好照顾你老婆啊。”

在住院部楼下做好了登记,白宇来到了朱一龙病房门口。他深吸了口气推开门,病房是个四人间,里面的人却不止四个,病人、家属,一名警察,朱一龙的床前椅子上还坐着一名正在本子上刷刷记录的年轻男人。

他这冷不丁儿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除了朱一龙是又惊又喜以外,其他几位看他那眼神都跟看电视剧中间插播的广告差不多。

白宇顾不上尴尬快步走到朱一龙床前,见他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心狠狠拧巴成一团。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红着眼睛瞪他。这边还要和警察做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他家亲戚,您是韩警官吧?昨晚我和您通过电话。”

韩警官和他握了手,告诉他朱一龙正在配合当地日报记者做采访,明天见义勇为这事儿就能见报。白宇坐在一边听朱一龙介绍昨晚发生的事,记者问得很细,朱一龙跟挤牙膏似的半句半句地往外说,也没什么夸张的形容词,干巴巴的,饶是如此,白宇也听得心惊肉跳。

采访结束后,韩警官和记者先行离开。病房里其他几位病人和家属倒是一直啧啧称赞朱一龙,夸他人长得好还仗义。一位陪护的阿姨塞给白宇两个大苹果,示意他自己削皮:“以后碰到这种事情还是要悠着点儿,看你弟弟担心的,大老远跑过来。”

白宇谢过阿姨,把苹果放到一边后看了眼朱一龙的腿。他轻轻摸了摸厚厚的绷带,低声问:“疼不疼?”

朱一龙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不疼不疼,一点儿不疼。根本就不严重,大夫说了三五天就能出院。”

说完抬手揉了揉白宇的脑袋:“都说不让你过来了。”

白宇把他手打掉,坐在一边默默地给他削了个苹果,塞到他手里后又拿起放在一边儿的热水瓶到水房打来了开水。朱一龙看上去也是渴极了,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两杯。白宇看他这样,心里有了数,十有八九是之前怕上厕所不方便,不敢多喝。一时间又气又心疼,脸上便见不着什么笑模样,一门心思地琢磨要怎么秋后算账。

朱一龙觑着他脸色,想说什么碍于人多又咽了回去,过了半天终于找到个搭话的借口:“小白,我想上厕所。”

白宇刚才去和医生询问过情况,大夫挺感慨的说朱一龙运气不是一般的好,一刀下去避开了所有要害:“就算是特地扎都未必扎这么准,所以你们家属也不用太担心,好好休养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但是这两天最好先卧床。”

想起来大夫的话,白宇哪敢扶他去厕所。他拉上床帘,从床下面找出了专门的尿壶,轻手轻脚地把朱一龙的老二掏了出来:“尿吧!”

朱一龙看上去老大不自在,酝酿了一会儿才放好了水。白宇收拾完回来,朱一龙耳朵还是红的,白宇一点儿不可怜他:“现在知道不方便了?跟人抢金链子的时候想什么了?”

朱一龙在被子下面悄悄拉住了他的手,一双眼睛水汪汪地,做口型哄他:“宝宝,别生气了。”

白宇心想,我才不生气,以后我生气就拧你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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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一龙想到白宇或许会来,但没想到他能来得那么快。

头天凌晨他被紧急送到医院,医生给他处理了伤口,当地派出所一位姓韩的警官帮他办理了住院手续。他也知道这事儿瞒不住,刚刚在医院里安顿下来就给白宇打了电话,故意轻描淡写地隐去了受伤的细节,只告诉他自己没事。白宇在电话里没有多说什么,但朱一龙知道他心里肯定担心得不行。

虽然伤的位置并不会致命,但为了防止破伤风和后续的感染,还是需要用一些消炎药。朱一龙被护士用轮椅推到了病房里,躺在床上输液。此时那名韩警官也跟了进来,说要给他做笔录。

朱一龙当了小半辈子守法公民,头一次被警察问话还做笔录,心里难免有些紧张,说话都磕巴了。幸好韩警官态度很和蔼,就让他把当天被抢劫的经历详细说了一遍。做完笔录,韩警官让他登记被抢走的财物,说查证无误之后会物归原主。

朱一龙摸着被他自己抢回来的小金链说:“最要紧的是这根金链子,另外还有一个BP机和一点零钱,其他没有了。”

韩警官笑着看了看他不断抚摸小金链的手,问道:“这金链子很值钱吗,要不就是有什么特殊意义?不然你也不会下手那么狠,那小子鼻梁骨都被你打折了。”

朱一龙听着心里一惊,生怕要追究他的责任,不过韩警官并没有要责难他的意思,只嘱咐了两句让他好好休息就走了。

经过一晚上的惊心动魄,再加上医生给他用的药里有镇静止痛的成分,朱一龙目送韩警官出了病房,在床上躺下不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了中午,护士叫醒他给他送来了病号饭。朱一龙上次吃饭还是在火车上泡的方便面,这时候早就饿了,也顾不得医院的饭菜口味如何,胡乱填饱了肚子。才把饭碗放下,还来不及继续补眠,韩警官就又来了,这次他还带了个不认识的年轻人,说是当地日报的记者,要给他做个采访,报道他见义勇为勇斗歹徒的先进事迹。

原本这是件好事,朱一龙心里还有点惊喜,可谁知和记者还没聊几句,白宇就来了。这下子朱一龙就像是被套上了紧箍咒,说每句话之前都得深思熟虑,还得尽量收着,不能描述得太凶险。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白宇的脸色,见他始终抿着嘴角一言不发,就知道这回大概是真惹他生气了。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警察和记者,又接受着同房病友及其家属的好一通夸奖,他俩才算能好好说上几句话。

他俩从认识到订婚,至今已经有半年多,朱一龙还从来没见过白宇生气是什么样。他印象中杨修贤勾搭他那次,白宇是挺不高兴的,但那毕竟不是冲他。在他的印象中,白宇永远都是高高兴兴的,就算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很安静,但只要叫他一声,就会看到一张眉眼弯弯的笑脸。所以当白宇沉着脸打掉他的手,表现出明显的怒意时,朱一龙都懵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哄他才好。

不过白宇就算再生气,到底还是心疼他的,不仅给他削了个苹果,喂他喝了一杯水,还毫不嫌弃地给他把尿。朱一龙臊得耳朵都红了,这时候才对自己之前不计后果的冲动产生了一点悔意。

他趁着白宇回来往床底下放尿壶的机会偷偷握住了他的手,用嘴型对他说:“宝宝,别生气了。”

也不知道他的悔意是不是真切地传达到了,白宇的脸色比方才好看的一些,轻轻地在他手上回握了一下,凑近了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小声问:“还有哪儿伤着了?”

除了腿上的刀伤,其实朱一龙身上还有几处软组织挫伤,不过都不算严重,另外就是脸上比较凄惨,嘴角有一块淤青,右眼还有点儿肿。听白宇这么问,他马上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没了,其他都是皮肉伤,不碍事。”为了让白宇放心,他又找补了一句,“以前我练散打,挨过的揍比这严重多了,真没什么。”

白宇瞪了他一眼,眉毛一扬,似乎想要骂他几句,但碍于病房里人多又忍了下来,只问道:“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

好些天没见面,朱一龙哪里舍得放他离开,赶紧说:“不用了,中午我刚吃了病号饭,挺好的。倒是你这么一大早赶过来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白宇没接他的话茬,抬头看了看点滴瓶子,又给他掖了掖被角,翻动之间看见从他上衣口袋里露出一个头的小金链,随手就给抽了出来,放在掌心里反复摩挲。

他脸色阴晴不定,朱一龙连大气都不敢喘,好一会儿才听到白宇叹了口气说:“下次跟人拼命之前好歹想一想,你都是有家室的人了,什么东西能比你还重要?”

当着外人的面他说得很含蓄,情绪也很克制,但朱一龙分明听出了他语音里的哽咽,再抬头看时,白宇连眼圈儿都红了,却倔强地扭过头去不让他看。朱一龙只觉得心尖尖上让人掐了一把,又酸又疼,心中的悔意不禁又增加了几分。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朱一龙到底还没完全恢复,没过多久上下眼皮就直打架。白宇见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就是舍不得闭眼,干脆在他眼皮上抹了一下,让他放心睡。就着他手上这一点温热的触感,朱一龙顺从地闭上眼睛,再次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当中朱一龙忽然觉得脸上有点儿痒,身边很近的地方站着一个人。他悚然一惊,片刻后又放松了。那气息非常熟悉,是白宇正在小心地用毛巾给他擦脸。大约是怕吵醒他,白宇的动作很轻,几乎感觉不出来,仔仔细细地将他眉梢眼角都擦了一遍,很体贴地避开了伤处。

朱一龙没有立刻睁开眼睛,他知道白宇为他担心受怕了大半天,心里肯定又是担忧又是生气,现在这个环境不允许他们有太过亲密的举动,这一点儿温柔的碰触实在太让人眷恋。

擦完了脸,白宇却没有马上离开,反而更凑近了些,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到呼吸可闻。紧接着朱一龙觉得嘴唇上一暖,却是白宇轻轻地印下一个亲吻。他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忐忑,既想让这个亲吻持续得久一些,又生怕被其他人看见。

白宇并没有打算深入吻他的意思,贴着他的嘴唇磨蹭了一下就退开了。朱一龙却还意犹未尽,抬手扯住了他的衣摆。

直到睁开眼睛,朱一龙才发现外面天都已经黑透了,病房里一片寂静,临床的病友们都睡着了,有两个还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白宇发现他醒了也没说什么,蹑手蹑脚地把病房的门开了一条缝,漏进来一点走廊上的灯光。就借着这点微弱的光线,白宇又帮朱一龙小解了一次,出门去收拾妥当,回来后从病床边的小柜子里变魔术一样取出一个保温饭盒。

“晚饭时你睡得正香,就没让护士叫你。我看晚上的菜色不太和你胃口,在外面炒了两个菜。”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饭盒,顿时一股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白宇又摸出一个不锈钢勺子,满满地盛了一勺饭菜送到他嘴边,“快趁热吃。”

医生开的药水已经挂完了,朱一龙哪好意思再让他喂,伸手就想去接:“我自己吃就行。”

“别……”白宇往后缩了缩,“吊针是打完了,但你那手背都是青的,还是我来。”

朱一龙不和他争了,心安理得地吃下勺子里的饭菜,嚼了嚼才发现,竟然是补血的韭菜炒猪肝,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软嫩弹牙。他心里又甜又暖,有些含糊地笑道:“真好吃。”

白宇的嘴角往上翘了翘,到底是露出一点笑意来,又盛了一勺饭菜喂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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