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天气已经很冷了,但井然家里的中央空调很给力,屋子里温暖如春。

章远全身未着寸缕,四肢着地,脖子上戴着项圈。井然刚牵着他在房间里溜达了几圈,爬得慢了点儿还被打了几下屁股。章远隐隐觉得今天的井然有哪里不一样,具体不一样在哪儿他也说不上来,就好像有话想对他说却总是欲言又止。

这几天章远没睡好,黑眼圈很严重,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懂得用化妆品遮瑕,只希望这不会影响井然的兴致。

几圈溜达下来,章远的手脚都有些酸。井然很明显也不想太折腾他,没有换什么新鲜花样,只是拿出束缚道具把他绑了起来。双手被手铐铐在身前,眼睛蒙上了眼罩,嘴里被塞了一个口球。章远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手也不能乱动。

井然靠着床坐在地毯上,扶着章远的脑袋枕上他的大腿。今天他的穿着很居家,衣服和裤子都是纯棉的,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有些软乎乎。章远被他圈进怀里,紧贴着他柔软的衣裤,感觉很舒适。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一个玩具公仔,不会说话也不能动。”井然说。

原来是要放置他,但这手法也太温柔了。章远正想着,忽然听到从书架的方向传来了古典音乐的声音,曲调柔和舒缓,非常悦耳。紧接着他又听到了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应该是井然拿了一本书在翻看。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小雨,衬得房间里播放的古典音乐越发动听。这气氛实在营造得很好,安宁祥和,很容易勾起人的睡意。

章远听着井然平缓的呼吸声,好像所有的烦心事都离他远去,焦虑的情绪和累积的压力渐渐变得微不足道,所有的疲惫适时地一拥而上,让他不知不觉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这种状态非常奇妙,似睡又非睡。他的精神的确是在休息,但触觉、听觉和嗅觉依旧鲜明。他能够隔着棉质衣物感受到井然的体温,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能够听到书页翻动时的微响,甚至能够判断出井然播放的音乐是德彪西的《月光》。

整个世界仿佛都消失了,浩瀚宇宙中只剩下了这一间小小的屋子,温暖、宁静、柔软、馨香。如果真的有一个叫做天堂的地方能收容他残缺的灵魂,那么一定就是这样的。

不知过了多久,章远忽然感觉到井然在拨弄系着口球的带子,随后将它解了下来,又用一张湿巾轻轻擦拭着他的下巴。

他有些疑惑地动了动,井然就开了口:“你流口水了。”

这也是正常的生理现象。那个口球并不大,也就比糖果大点儿有限,只能刚好让他合不拢嘴。他是一个侧躺的姿势,张着嘴睡当然容易流口水。然而章远没从井然这句话里听出抱怨的意思,语气反倒有些宠溺,就像是在逗弄家里的小猫。

井然索性把眼罩也拿下来,抬起他的脸问:“好些了吗?”

章远眨了眨眼睛,疲劳感确实缓解了不少,精神也好了很多。他点点头,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下巴,说道:“谢谢。”

井然把他扶起来靠坐在自己怀里,没有解下他的手铐,就像抱一个真正的大型玩具公仔似的搂着他,沉声在他耳边说:“过两天我要回去一趟……”

章远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回去”是指回意大利。

“那边的工作出了点问题,需要我去处理,顺利的话大概一个月之后可以回来。”

意大利、一个月……章远捕捉到了这几个关键词,首先想到的却是,意大利和中国有7小时时差,那么这一个月当中他们早晚问候的“仪式”,究竟该以那边的时区为准?

井然笑了笑,继续说道:“这一个月,你可以不用遵守我的规矩。”

这句话贴着章远的耳朵说出来,带着几分恶意的诱惑,就像是掺了蜜糖的毒药。很明显井然是在暗示他,这一个月如果有需要,可以接受其他Dom的调教。

章远心中没来由地有点堵得慌,他抬头直视井然的眼睛,脱口而出道:“我会等你回来。”

井然笑得更开心了,低头吻了吻他的脖子,收紧手臂将他搂得紧了些,说:“好的,如果我走以后你能乖乖的把自己照顾好,回来的时候我会给你带礼物,保证你会喜欢。”

章远没有心思去猜测他所说的“礼物”会是什么,他被落在脖子上的轻吻夺去了心神。这一点碰触宛若蜻蜓点水,但却是他记忆里井然第一次主动亲吻他。

这天离开的时候,井然把章远的指纹录入了门锁,并带他到门卫处做了登记。这表示在井然不在的这段时间,如果章远有需要,就可以自己进入那个房间。

井然离开的日期定在三天之后,是上午的航班。章远要上班不能去送行,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送井然。

那天是冬日里难得阳光明媚的晴天,章远坐在办公室里看到窗外有飞机飞过蓝天,他停下在键盘上敲打的双手注视了片刻,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有一块地方空了。

十四、

井然走了,章远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他的事业当中。

寻找投资的事情依然胶着,有人对项目感兴趣却拿不出那么多钱,有人能拿得出钱却嫌他们释放的股权太少,总之就是一直谈不拢。

不需要每天和井然早晚问候的日子,章远非但没有觉得解脱,心里却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好像生活缺失了一角。

井然会隔三差五地打电话给他,有时也会开视频,章远发觉井然的神色间有些疲惫,不像是在国内时那样精神饱满,应该过得也不是很顺心。但他总是尽量用笑容面对章远,还时不时开开玩笑宽他的心。章远并不算是一个天生乐观的人,但是看着井然的笑容,他就觉得目前自己遭遇的困境,似乎并不是多大的问题。

在井然离开之后的第二个星期,有朋友为章远介绍了一位据说还比较有实力的投资人。章远本来没抱多大希望,只是本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心态去见了一面,不料对方居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言辞中也没有嫌弃他们释放的股权少。章远简直是喜出望外,先后又和他聊了几次,渐渐地就发现了一点问题。

这位投资人家里是在境外开金矿的,手上现金流十分充足,人也很豪爽,只是有一个毛病,特别爱喝酒,什么事儿都要在酒桌上谈,不把自己和别人都喝趴下了决不罢休。

章远胃不好,跟他一块儿喝了两次大酒,生意还没敲定,倒把自己疼得够呛。他不禁有些后怕,要真是这么个大爷成了他们的股东之一,以后的股东会还不都得搞成拼酒大会?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也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

与他相比,远在意大利的井然倒是显得轻松了一些。章远没有具体问他,但就他言谈中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之前遇到的麻烦似乎是解决了,工作后续进展得还比较顺利,不出意外的话能够提前几天回国。

听说他能够提前回来,章远心里掩饰不住地高兴,同时也更坚定了他的想法。必须要尽快搞定投资事宜,这样才能在井然回国后抽出时间与他见面。

又过了一周,投资人联系章远,请他过去谈谈具体的合同条款。章远信心满满地揣着法务拟好的合同去见他,不出意外又被拉到了酒桌上。

这一次他们喝的是白酒,尽管章远再三推辞,依然被灌下去不少。喝到第四杯的时候,他的胃部就开始隐隐作痛,但是为了能够让对方欣然签下合同,他强忍不适继续坚持,陆续又喝了一些。等到投资人开始大着舌头说话的时候,章远觉得胃里像是被谁扔了一把刀片又反复揉搓,疼得他几乎直不起腰。

最后合同也没谈成,投资人是被他的司机架出去的。剧烈的疼痛让章远身上直冒虚汗,他让同事帮他叫了代驾,勉勉强强走到了停车场。同事以为他只是喝多了,关心了几句都让章远搪塞过去。同事为了帮他挡酒也没少喝,章远不愿意再让人家为他着急,早早打发他回家去了。

他蜷缩在车后座上,把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开了暖气等代驾。胃疼一阵一阵袭来,疼得钻心,他一面调整呼吸忍耐,一面摸出手机来看,这才发现几分钟前井然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我回来了。”

这个时间比他们预计的早了将近一星期。章远顿觉精神一振,就连不断折磨他的胃疼好像都缓解了一些。他飞快地回了一条信息问:“几点到?”

井然秒回:“已经出机场了,大概半小时以后到家。”

想见他的渴望忽然强烈到无法压抑,章远顾不上自己还在胃疼,立刻对姗姗来迟的代驾司机说了井然家的地址。

这一路上他的心情雀跃不已,就像是得知要去春游的小学生一样。胃部的抽痛和即将见到井然的喜悦相比,似乎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他甚至在隐隐期待着,如果能够痛得更厉害一些,是不是就能再次得到井然更加细致体贴的照料?而等他再次痊愈之后,井然又会用怎样温柔并且残酷的手段来惩罚他呢?

从章远喝酒的饭店到井然家的距离,大概也是三十分钟车程。代驾司机的技术很好,开得非常平稳,并没有加重他的痛感。

等到了井然家小区的停车场,章远支付了代驾的费用,钻出车厢时,才发现酒意和胃痛已经消耗了他太多体力,脚步踉跄得险些跌倒。

他扶住车身定了定神,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用拳头抵住胃部忍耐疼痛,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井然家的方向走。才走了没几步,他忽然看见前方的小区道路上站着一个人。

此时已经是深夜时分,这个小区里人车分流,入住率又不高,现在路上并没有行人,因此那个身影显得格外清晰。他身材高挑,站得笔直,在路灯昏暗的灯光下面目有些模糊。他手里握着行李箱的拉杆,衣着不算厚实,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寒风里,衣摆被吹得随风飘扬。

章远忽然就笑了。到了此刻,他终于发现,在过去的二十几个日夜里,自己究竟有多思念他。

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井然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拖着拉杆箱走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章远问。

井然皱起眉头看着他,似乎有些不高兴,却还是答道:“你问我几点到,我猜你大概会来,就在这里等着。”

章远笑道:“如果我不来呢,你就这么等一夜?”

“我又不傻,”井然说,“你家过来最多也就四十分钟,等一个小时你不来我就先回去了。倒是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所有的磨难都获得了等值的回报,章远知道,他已经不用再压抑,也不用再忍耐了。

他上前一步抱住井然,在被潮水般涌上的剧烈胃痛夺去意识之前,他鼓起勇气吻上了那两瓣薄薄的嘴唇。

“我很想你……井然……”

十五、

章远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好像有很多人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又好像有谁在急切地呼唤他的名字,但是他无法判断,也无法回应。

这种介于清醒和未醒之间的混沌感持续了很久,等他终于可以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发现自己在一张病床上,说“躺”可能还不太准确,病床的支架被摇起来一些,他的上半身斜靠在床垫上,双腿弯曲,是一个半卧的姿势。他手上扎着吊针,胃部的疼痛缓和了一些,但还是火烧火燎般的难受。

章远转了转眼睛,四下打量了一圈。这间病房一共只有两个床位,中间用纱帘挡住,隔壁似乎没有人。在他床边有一把折叠椅,一个人正坐在椅子上打盹。这人身量比较高,椅子又比较窄小,只能很憋屈地坐着,脑袋一点一点,睡得相当不踏实。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毛呢大衣,里面是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头发似乎又长长了一些,还是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揪。

章远犹豫了一下,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想要抚摸一下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谁知才刚动了动,他就醒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谁也没有开口。过了好一会儿,井然才问:“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章远说,“医生怎么说的?”

“胃溃疡穿孔。”井然眯起眼睛,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变了,“章远,你差点儿没命,你知道吗?”

章远无言以对,乖乖地卧在床上有些可怜地看着他,仿佛一个因为做错了事被老师斥责的孩子。

“说说吧,怎么回事?”

章远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地把他这几个星期陪投资人喝酒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井然脸上的神色更加冰冷,但他并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等你好了咱们再算这笔账。”

没过多久就有护士来查房,章远这才知道,井然并没有危言耸听。他的胃溃疡已经非常严重,如果不是井然及时送他就医,再拖下去真的会有生命危险。不过好在他的胃穿孔症状还在可控范围内,暂时不需要接受手术,但是住院、禁食、静养一段时间还是免不了的。

不管章远再怎样不情愿,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得不放弃争取那个智慧小镇项目。以前章远是不怕死的,但是现在看着风尘仆仆还未他奔忙的井然,他却舍不得死了。

住院的日子有点无聊,特别是从忙碌中突然清闲下来,章远总有一种无所事事的感觉。

这些日子井然好像比较忙,只有晚上才能见到人,白天很难联系到他。这个病虽然来势汹汹,毕竟没有动手术,章远完全可以生活自理,再加上井然刚刚回国,肯定也有一堆事情需要处理,所以章远从来也不打听他都在忙些什么。

这天晚上,井然照例来看他,给他带来一份热乎乎的燕麦粥。最近章远恢复得不错,医生说已经可以吃一些流食了。等他三两口喝完了那一小碗粥,井然又递给他一份文件让他好好看一看。

章远接过来扫了一眼,发现这是一份出资协议,出资方是一家建筑设计公司,名称很是眼熟,而接受投资的一方则是他自己的公司。他有些疑惑,一目十行地浏览过去,翻到最后一页时才发现,在出资方法定代表人这一栏里,赫然写着井然的大名。

“你……你这是要干嘛?”章远震惊道。

井然非常淡定地看着他,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你能接受别人的投资,就不能接受我的?”

“……不是这个意思……”章远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只是这样做,对你们企业有什么好处呢?”

“我们也接受了智慧小镇的邀请,给他们做公共建筑部分的设计。”井然说,“拿到了你们公司的部分股权,以后就可以借助你们的技术共同承接项目,既节省了研发和技术团队的费用又能增强我们的核心竞争力,是很划算的买卖。”

“但是……”

“如果你还不放心,我们也可以出让一部分股权给你们,交叉持股会更保险。”

章远沉默了,井然的话他无法反驳,这确实是他目前能看到的最佳选择,不管于公于私都是。井然很了解章远,知道他顾虑着他们这层关系,如果以个人名义出资肯定会让他权衡很久,所以特意绕了个圈子,以公司的名义和他们签订协议。这份体贴周到,真可谓用心良苦。

病房里顿时安静下来,章远详细看了一遍协议,并没看到任何对他们不利的霸王条款,完全是本着双方互惠互利的原则拟定的,无论措辞还是内容都无可挑剔。

他把文件塞回文件袋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井然,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走之前说,只要我乖乖把自己照顾好就会有礼物,难道就是指这个?”

井然轻笑一声,忽然凑近了他,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腹部,“你这也算把自己照顾好?”

他的体温透过不怎么厚实的病号服传了过来,章远不禁红了脸,小声问道:“那……那主人打算怎么罚我?”

这句话透着几分青涩的诱惑,井然眯起眼睛,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碰上他的鼻尖。

“回答一个问题,就饶了你。”

“什么问题?”

“章远,林风是谁?”

1 对 “安全词(四)”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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