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便再没了转圜的余地。

赵云澜并没有为难朱一龙,专程派人为他打扫出一间清净的屋子居住,但却严令白宇在擂台开赛之前不得与朱一龙相见,说要让朱少侠静养精神,专心备战。白宇哪里肯依,反复哀求许久,赵云澜只是不允,还是朱一龙看不过去,温言相劝了几句方才作罢。

虽说这三天与朱一龙不得相见,但白宇却并没有闲着。他先是去找小郭,打算让他劝楚恕之高抬贵手放朱一龙一马,不料却得知小郭回乡探亲去了并不在摩罗教。于是他又打算退而求其次,直接去找师兄面谈,谁知楚恕之早在朱一龙来到总坛那天便宣布要闭关修炼,只等擂台开赛才出关应战,完全将他拒之门外。气得白宇大骂师兄不讲同门情谊,可又别无他法。

就这么着,三天的时光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打擂台的日子。

虽说这场擂台准备得略显仓促,但鉴于摩罗教多年来声名在外,依然有不少绿林好汉前来捧场。赵云澜别出心裁,将擂台设在一块平坦的巨石之上,四周也没有围栏,打擂之人倘若被擂主打落到巨石下便可判定失败。赵云澜本人端坐主位,自是当仁不让的主裁。台下围观者云集,有不少都是抱着跃跃欲试的心态前来打擂的,只想着今日先看一看擂主的身手,打量自己究竟有几分成算。

擂主自然是楚恕之,但见他一身黑衣,负手而立,也不走那事先搭好的木梯,在众人的目光中提一口气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巨石中央,俨然一派神光内敛的高手风范,博得台下一片高声喝彩。反观朱一龙,身为打擂者却丝毫没有要与他一较高下的意思,只沿着木梯慢慢攀爬上巨石,站定后向楚恕之抱拳行礼。

白宇与一众摩罗教弟子随侍在赵云澜身侧,眼看着擂台上两人相对而立,心中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委实对于朱一龙能战胜楚恕之没什么信心,但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暗自打定主意,但凡朱一龙输掉这一阵,他马上收拾细软带朱一龙私奔,哪怕此生再不得回摩罗教他也认了。

且不说这边厢白宇心中如何煎熬,只说站在擂台上的朱一龙。他今日并没有背那柄轻易不离身的重剑,面上也看不出情绪,只是淡然地站在那里,仿佛接下来不是要与人打斗,而是要听师父讲经说法。

楚恕之此前并未见过朱一龙,此时见他赤手空拳走上擂台,便问道:“你不用兵刃么?”

朱一龙摇头道:“我学艺不精,本门剑术只学会一招,就不在楚师兄面前献丑了。”

他说得倒也坦然,楚恕之心中对他的厌恶不禁减少了几分,又道:“也罢,既然你坦诚相对,我也不占你便宜,今日与你只比拳脚。”说着话,他手腕一抖,将袖中天蚕丝抖落在地,又示意一旁的摩罗教弟子收走。

朱一龙再度抱拳施礼:“多谢楚师兄。”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耳边铜锣一响,这一场擂台赛,就此开打。

甫一交手,楚恕之便察觉,面前此人与武当派其他弟子大不相同。当日他在武当山与陈伟栋过招也是比拼拳脚,但陈伟栋生性平和,一套太极云手运使起来刚柔并济,一招一式犹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虽不易应对,但也未见得有多么凶猛霸道。然而朱一龙却与他截然相反,拳脚相加之间风声劲急,招式刚猛已极。楚恕之心中不禁大感疑惑,白宇曾对他说,朱一龙武功平平,面对真佛宗的骗子尚且没有自保之力,可如今他与自己交手,却能够见招拆招应对自如。尽管看得出他身手对敌经验不足,出手尚有些稚嫩,但一身武学足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这实在有些古怪。

正想着,却见朱一龙清喝一声,虎虎生风的一拳直奔面门而来。楚恕之暗道一声来得好,脚下扎定马步不闪不避,也是直直一拳推出。只听“砰”地一声闷响,双拳在空中碰撞,二人各自往后跳开两步,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赵云澜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原本气定神闲的神态间添了一丝凝重。他身后的摩罗教弟子也是大感意外,林静忍不住喃喃自语:“不是说这姓朱的功夫不济么,怎地不像啊?”

唯独白宇心中又惊又喜,若不是当着赵云澜的面,只怕要跳起来欢呼叫好。方才两人这一拳纯粹是比拼内力,朱一龙居然丝毫未落下风,看来这一阵取胜有望。

擂台之上,两人拉开了一些距离,互相戒备着各自调息。

朱一龙深吸几口气,暗自控制着微微发麻的手臂不要颤抖。先前二人互相试探,不多时已过了数十招,他豁尽毕生所学方能堪堪与楚恕之战个平手,可见这摩罗教教主座下第一人绝非浪得虚名。只是这一阵,他只能胜,不能败。思及此处,他朝摩罗教众所在方向看去,正看到白宇满面期待地望着自己,心中顿时宁定下来。

武当派中高手如云,他虽自幼跟着师父勤学苦练,对比起诸位师兄却总觉得相形见绌,故而从不敢以高手自居,亦不敢轻易与人争斗,只怕吃了亏辱没师门。冲虚道长总是说他对自己信心不足,如若能克服了心中桎梏,日后必是天地广阔。那柄从不离身的玄铁重剑,既是冲虚道长给他护身的兵刃,也代表了他心里无法突破的障碍,只有放下心结才能全力以赴。

今日他舍弃重剑,便是要突破自身限制,赢得自生挚爱。

心念电转之间调息已毕,朱一龙抛却一切杂念,再度揉身攻上。没有了背后的重剑,他只觉得身轻如燕,出手都比平日轻松不少。仗着身法矫健,朱一龙抢步攻入内圈,与楚恕之近身相搏,出拳又比方才快了几分。

但见他出手如电,落手如钩,手、肘、肩、脚轮番上阵,一招连着一招,一式接着一式,快得令人目不暇接。招式运使间并无任何取巧花招,直来直往,一屈一伸,辅以一身精纯内力,即便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拳风破空声。楚恕之似是猝不及防,一时间来不及调整节奏,只被他逼得左支右拙,脚下连连后退。

主位上赵云澜眯起眼睛,口中淡淡吐出三个字:“形意拳。”

白宇站在他身后听得真切,心中更是大喜过望。他虽然不晓得朱一龙跟着冲虚道长到底学到了多少,却也知晓武当派形意拳的厉害。听闻武当派大师兄多年前一人单挑绿林道上十二名山贼,打得对方三死九伤,用的就是形意拳。

不过盏茶功夫,忽听得台下众人大哗。却见朱一龙这一轮猛攻快若闪电,迅若雷霆,竟逼得楚恕之渐渐乱了阵脚,已然退到了巨石边缘,眼看再不出几招,就要被逼下擂台。

就在此时,却听楚恕之暴喝一声,荡开朱一龙直奔下颚的一拳,猛地向前踏上一步。随着这一步踏出,只见他全身真气鼓荡,袍袖无风自动,沛然内力喷薄而出,犹如一股烈风向四周散开,只刮得台下众人面皮生疼。与此同时又听闻一阵脆响,却是那巨石表面被他一踏之力踩出数道裂纹,崩出几颗碎石。这一下着实厉害,朱一龙心下一凛,连忙退开几步避其锋芒。

楚恕之得以喘息,慢慢抬起头来。却见他神态狰狞,额角青筋爆出,咬牙冷笑道:“小子,想要以快打快是吗?我成全你。”

台下众人不解其意,赵云澜面上却露出了笑容。白宇心中登时一紧,暗道一声不妙,这是楚师兄发怒了。

果然不过片刻之间,擂台之上局势逆转。楚恕之双手连挥,无数拳掌击出,仿佛一瞬间生出了千双手千只脚,且拳脚之间劲风大得异乎寻常,竟像是要置人于死地的架势。

朱一龙哪敢硬接,只能仗着身形灵便左躲右闪,一时只有逃命的份,显得异常辛苦。耳边却听得楚恕之虎吼一声“哪里跑”,随后左拳挥出,劲风已然挡住了朱一龙退路,右拳直直往他胸腹打落。

这一拳实在来得太快,后方退路又被封死,退无可退之下,朱一龙急中生智,将毕生内力灌注与双手横于胸前,双脚猛踏地面摆好姿势,硬生生接下这摧枯拉朽的一拳。

众人之听见又是“砰”地一声闷响,巨石之上激起一片尘土。待尘埃落定之后,却见朱一龙身不动膀不摇,竟是纹丝未动。

楚恕之没想到他接下自己全力一拳之后仍旧毫发无损,一时不禁有些发愣。然而高手过招,决定胜负往往就在转瞬之间,趁着他怔忡的当口,朱一龙毫不犹豫,双手制住他的拳头,飞起一脚踹向他下颚,紧接着又是一拉一推,便是武当派的看家本事太极推手。楚恕之被他这一脚踢得失去平衡,又被那一推之力甩了出去,登时便如同断线的风筝坠下巨石。

台下看客间又是一阵喧哗,众人纷纷闪避怕被他砸到身上。幸好楚恕之尚有余力,在半空中变换身形,稳稳落下地面。他虽未受伤,脸色却黑得犹如锅底一般,神色间满是不甘,似是不信自己居然败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

“龙哥赢了!”

赵云澜还未发话,白宇却先欢呼雀跃起来。林静顿时头大如斗,连忙拉了他一把,压低了声音道:“收敛些,教主还未……”

他话音未落,白宇却面色丕变。只见擂台之上的朱一龙捂着胸口,面如金纸,“哇”地呕出一口鲜血,就这么直挺挺地向前栽倒。想来他方才硬接楚恕之全力一击,已然受了内伤,又强忍着伤痛将楚恕之打落擂台,此刻终于撑不住了。

眼看他晕倒,白宇再顾不得其他,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之间走上巨石,手忙脚乱地抱住朱一龙,颤抖着手指去探他鼻息。幸而他呼吸平稳,只是晕了过去,并无性命之忧。

赵云澜虽对白宇恨铁不成钢,却也不愿在此刻当个坏人,当即招手唤来通晓医术的弟子,将朱一龙抬下去诊治。

台下众人看着这一切,早有人发问道:“赵教主,敢问这擂台比武,是否已然分出胜负?”

赵云澜面上依旧看不出喜怒,悠然自得地拿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淡淡道:“我说过,要打败我的座下第一人才能与我派弟子双修,但楚恕之并非我的座下第一人。”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议论纷纷。

赵云澜不慌不忙,等到众人讨论了片刻,才抬手一指,道:“我的座下第一人,在那里。”

众人连忙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擂台之下,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一个黑衣人。他身量修长,肤色白皙,并不如楚恕之那般看上去就孔武有力,脸上更戴了一个奇形怪状的黑色面具,看不出样貌。

白宇一直陪伴在朱一龙身侧,此时并未走远。听到赵云澜这番话,他回头一看,险些气得当场吐血。

那个黑衣人旁人不认得,他如何能不认识。此人不是别个,正是赵云澜的双修伴侣,曾经的天下第一,沈巍。

朱一龙从昏迷中醒转时,天色已经黑了。他睁开眼便看到白宇正守在床边,见到他醒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朱一龙顾不得胸口仍在隐隐作痛,挣扎着便要坐起来,却被白宇一把按了回去。

“别动,你受了内伤,十二个时辰之内切不可妄动真气。”白宇一面说,一面从旁边的小几上取来一个药丸递到他嘴边,“这是调养内伤的药,你先吃了。”

朱一龙不疑有他,张口将那粒丸药含入口中,就着白宇的手喝了半盏茶。那药丸也不知是什么天材地宝调制而成,入腹之后朱一龙只觉得一股暖流自丹田处升起,原先还隐隐作痛的伤处顿时缓解不少。他也不急着说话,默默调息了片刻,待体内真气运转无碍,方才问道:“你师父可同意我们的事了么?”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提起此节,白宇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愤然道:“管他做什么,你既在擂台上胜了楚师兄,我便可名正言顺与你双修。师父若是再不允,我们就私奔离教,反正外面天大地大,还怕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么?”

这话听着就不太对,朱一龙心下犯疑,正要再问个究竟,却看到房门一动,却是有人推门而入。来人青衣束发,面貌俊朗,器宇不凡,正是摩罗教主赵云澜。

见到师父进来,白宇竟也不起身相迎,反而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将头扭在一边,似是不愿与他说话的架势。

赵云澜倒也不以为忤,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转向朱一龙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朱一龙撑着在床上坐起,勉强施了半礼,道:“多谢教主赐药,现下以无碍了。”

赵云澜略一颔首,又上前握住他手腕去探他脉门,却只是轻轻搭了一下便收回手,随后又道:“你在擂台上的表现倒是出人意料。不过嘛,要想和我的徒弟双修,只胜这一场可不行。”

此言一出,朱一龙还未怎样,白宇先跳将起来,“师父,您堂堂一教之主,总该言而有信吧?龙哥已经依照约定胜了楚师兄,怎么就不能与我双修?”

“哦?”赵云澜不慌不忙,抬眼看着他道,“我记得那日与朱少侠约定,是让他战胜我的座下第一人,但我何时说过,我的座下第一人便是楚恕之?”

“这……”饶是白宇伶牙俐齿,此时也没了词儿。赵云澜确实从始至终并未提过楚恕之的名号,一切不过是他们想当然。然而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又怎能甘愿咽下这口气,于是又说道:“就算如此,龙哥不过是武当派一名晚辈弟子,让他与沈老师打擂,您觉得他能有几分胜算?”

“沈老师?”朱一龙顿感茫然,“谁是沈老师?”

不等白宇作答,赵云澜已抢先说道:“是我的座下第一人,沈巍。”

“沈巍……沈巍……”朱一龙喃喃念了两遍,顿时心下一沉。

这个名字虽不如少林寺方正大师与武当派冲虚道长那样响亮,但他也略有耳闻。相传十五年前武林大会上,有一名弱冠少年力克群雄,摘得当年天下第一的桂冠。那少年名叫沈巍,使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刀,在场无数武林名宿,竟无一人看得出他师承何人。而更为古怪的是,武林大会之后不过数月,这名少年便在江湖中消失了踪迹,此后再没人见过他。当时冲虚道长刚刚当上武当掌门,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亦对他的盖世武功叹服不已。如若赵云澜口中的沈巍当真是当年那名少年,他又要如何打赢这第二场擂台赛呢?

白宇并不知晓朱一龙心中所想,见他低着头半晌没说话,只道他是对沈巍心怀畏惧,忙道:“我不管,反正龙哥赢了就是赢了。师父您在发下英雄帖时就曾言说,双修之人必须得我青眼,如今我只心悦于他,旁人就算是天仙下凡,我也不要。”

赵云澜却连看也不看他,只是问朱一龙:“朱少侠,你意下如何?”

他说话的语气虽然听不出情绪,但朱一龙心中明了,若是出言拒绝,恐怕他与白宇的缘分也要就此斩断。思及此处,他猛然握紧双拳,抬眼看向赵云澜,正色道:“但凭教主安排。”

“龙哥!”白宇大惊,“你不要命了么?”

“好,好。”赵云澜连道了两个“好”字,抚掌起身,“朱少侠不愧是冲虚道长门下,果然好胆色。那么明日未时,还请朱少侠再赴擂台。”

“遵命。”朱一龙果断应允,斩钉截铁。

“不可,”白宇再度出声阻止,“他伤还没好。”

“放心,他死不了。”赵云澜拂袖便要离开,临出门时却突然回头,又道,“你以为这天下第一,是那么容易的么?”

这句话既像是对朱一龙说的,又像是对白宇说的。

白宇一时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原想再提议私奔,但看着朱一龙的神情,这番话在喉头滚了几圈,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最后只得长叹一声,坐了下来。

朱一龙握住他一只手,柔声道:“放心,我自有办法。”

白宇贴着他的掌心与他十指相扣,苦笑道:“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和你上山了,省得惹出这许多麻烦。”

两人四目相对,只觉得万千情思皆在目光中流转,一时又双双红了脸。

这一回赵云澜再未阻止两人见面。朱一龙内伤未愈,白宇自当尽心照料。好在摩罗教不乏灵丹妙药,两颗丸药吃下去,又好好调息了一夜,第二日午间朱一龙便感觉胸口已不再疼痛,运功时真气也不再滞涩,内伤已然好了大半。

到得午末未初,擂台再度摆下。朱一龙身背重剑,再度踏上巨石。

传说中的高手沈巍与他相对而立,那人亦是一身黑衣,双手负于身后,脸上带着面具,却未见随身的黑色宝刀。与楚恕之不同,沈巍身上没有那股子咄咄逼人的气势,他虽身量修长,但也未见得有多么壮硕,整个人气质温文,不像是武林高手,倒像是个私塾先生。

朱一龙率先抱拳行礼道:“前辈,指教了。”

沈巍微微一笑,拱手还礼,随后侧身错开一步道:“你来看。”

说罢他伸出一只手指,状似不经意地向身后约莫五六步处一指。只听“嗤”地一声轻响,他身后石面上赫然出现了一道一指来宽、二尺来长的印迹。原来方才那一指看似随意,却有一股迅疾无伦的气劲自他指尖透出,入木三分。

台下看客纷纷惊呼出声,尽管众人不知此人姓甚名谁,但仅凭这凌空一指便能在坚硬石面上刻出划痕的功夫,当世便少有人能及了。

沈巍对台下的惊呼问若未闻,仍是温声道:“我知晓你内伤未愈,故此也不为难于你。今日我不带兵刃,只守不攻,只要你能令我退到这条线之外,就算我输。”

“多谢前辈关照。”朱一龙一揖到地,直起身后又道,“晚辈内伤未愈,为免危及性命令心上之人伤怀,亦只能全力使出一招。”说着话,他解下背上重剑持在手中,“在武当派修行多年,因晚辈天资鲁钝,只学得一招剑法,今日便以此剑招请前辈赐教。”

铜锣早已敲响,擂台上二人却你一言我一语说个没完。台下看客们纷纷交头接耳,都说生平见过打擂台却没见过这样打擂台,互相把要使的功夫都先交代清楚了再开打,实在不知该赞一声君子风度,还是该骂一声装腔作势。

且不说台下众人如何议论,却看擂台之上,朱一龙双手持剑,气运全身,那柄重大百八十斤的玄铁重剑在他内力催动之下竟发出“嗡嗡”蜂鸣。不过片刻光景,只听他长啸一声,脚步重重一踏,在巨石上踩出数道裂纹,整个人犹如一支离弦之箭向沈巍冲了过去。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这一剑便如同前日朱一龙对阵楚恕之时使的形意拳,朴实无华,毫无斧凿痕迹,仿佛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去势虽然不快,但气势惊人。剑身所过之处夹带着轰然巨响,犹如巨浪狂涛,剑上所附气劲更带起一阵剑风,刮得台下看客面皮生疼,正是武当剑法第一招“剑神合一”。

再看沈巍,但见他面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双脚却岿然不动,一只手臂缓缓探出,伸向前方。眼看重剑直逼面门,他却只是手掌微张,不闪不避,仿佛打定了主意要来个以逸待劳。

台下看客大多不知他底细,纷纷替他倒抽一口凉气。这一剑如此厉害,仅仅一只肉掌如何能敌?若是被正面击中,怕不是要脑浆迸裂,命丧当场?

电光火石之间,重剑已至,却见沈巍出手如电,只轻描淡写地一抄,就将沉重无比的重剑剑尖捏在手中,令朱一龙无法寸进。

“好!”台下众人见此,无不鼓掌喝彩。这一招看似轻巧,但其内力之深厚,判断之精准,已然能够冠绝当今武林。

攻势受阻,朱一龙额上已然见汗。但他丝毫也没有停顿,断喝一声之后,整个人腾空而起,以人为剑,以剑为人,继续向前推去。精纯内里催动之下,玄铁重剑忽地旋转起来,如同一支穿云之箭破空而来,威力更添三分。

沈巍似是没料到他的招式能有此变化,无法再赤手空拳硬接,只得先身体后仰避其锋芒,谁知那剑势不退反进,越逼越紧。沈巍先前承诺只守不攻,一时无奈,略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手掌一翻挥出一道掌风,再次将重剑拦在身前方寸之间。

眼看着招式已然用老,想要撤剑换招已是不及,如若这般拖到他气空力尽,这一阵便再无胜算。台下众人皆为他捏了一把汗,而站在赵云澜身后的白宇一颗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看到朱一龙此刻汗如雨下,眉尖紧蹙,显然是内力耗损过巨牵动了伤势。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场合,低声问赵云澜道:“师父,龙哥身上还有伤,现下这般应可算做平局了吧?”

赵云澜连头都没回,淡然道:“不忙,待分出胜负再说。”

白宇心中急得不行,但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又不好大闹,只得继续看向擂台。

朱一龙对于白宇的忧心如焚全然不知,此刻他心中再无丝毫杂念,满心满眼只有面前的对手和手中的剑,就连胸腹伤处的疼痛都感觉不到。恍惚中,他仿佛又听到了师父冲虚道长的教诲。

武当派的武功讲究拳掌剑三修,昔日在武当山上,对于拳法掌法他都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唯独对于剑术没有什么悟性,无论怎样刻苦也只能学会一招“剑神合一”。他以为师父会为此不悦,谁知冲虚道长却对他说:“你只能学会一招,就将这一招练到极致,日后与高手相搏,决定胜负往往也只用得上一招。”

说时迟那时快,心念电转之间朱一龙再没了顾忌。他稳住心神,强提内元,内力再催。在场众人只看到那柄玄铁重剑之上忽然绽放出一道吞吐不定的白色光芒,宛如一轮明月,照得沈巍黑色面具上一片雪亮。

始终悠闲如看客的赵云澜猛地坐直了身体,双目中神光乍现,惊呼道:“剑芒?!好一个朱一龙。”

变故就发生在顷刻之间,但见重剑上白光一闪,那剑芒竟突破了沈巍的掌风,直直向他面门钻去。沈巍猝不及防,不得已再退一步,不料那剑芒却紧贴着他又涨了半寸,只听“嗤”地一声轻响,他脸上的面具已被剑芒一切两半,露出一张如玉的容颜。沈巍面色一凝,再顾不得其他,反手一掌拍在朱一龙肩头,将他打得横飞出去,方才解了头破血流之危。

这一招之后,朱一龙已是油尽灯枯,再提不起丝毫力气。沈巍那一掌虽然多有保留,却也打得他当场跪倒,捂着胸口口吐朱红。

“龙哥!”白宇惊叫失声,不顾一切地想要跑过去看他,却被赵云澜一把拦住。

“等等,你看——”

他话音刚落,却见沈巍散去掌上内劲,回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我输了,果然后生可畏。”

台下众人皆看得明白,他的半只脚已踏在先前由他自己划下的横线之外,顿时场下一阵掌声雷动。

看着白宇一阵风似的冲下擂台扶起朱一龙,赵云澜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站在他身后的林静听到师父小声说道:“此人有勇有谋,与白宇双修倒也算般配。”

然而林静并没有赵云澜那样乐观,他想着朱一龙如此人才,现如今被摩罗教网罗了去,武当派恐怕不会轻易甘休,不晓得会闹出多少麻烦事来。

至此,摩罗教主为弟子比武招亲的事宜圆满落幕。摩罗教中自然是一派喜气洋洋,只等着朱一龙伤愈就要接纳新人入教。而这消息自然也不胫而走,在江湖中广为流传,不出几天便传到了武当山冲虚道长耳中。

那么武当派上下有什么反应呢?事实是,武当派没有反应。

陈伟栋自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便战战兢兢等了好些天,只等着师父震怒,要将朱一龙逐出师门,届时哪怕是要受到责罚,他也得拼尽全力为这位交情最好的师弟求一求情。谁知他左等右等,冲虚道长却像是忘了有这么个弟子一般,每日依旧打坐念经,打理教务,任凭座下弟子议论纷纷,全然不去理睬。

又过了几日,有一位朱家的小厮上得山来,将一封书信与一个包裹交给冲虚道长。

陈伟栋看到此人心中就是一紧。他比朱一龙早上山不过一年,两人可谓是总角之交,自然清楚朱家二老对这个独子期望有多高。虽说这些年来朱一龙在武当派学艺并未崭露头角,但至少也是循规蹈矩,没有出过差错。如今他居然不遵师命擅自下山去会摩罗教的妖人,还堂而皇之地打擂台要去给歪门邪道当双修炉鼎,朱家二老就算不追究武当派一个教导无方,恐怕也不会容忍朱一龙再给他们丢人。若是二老雷霆震怒之下,要和他断绝亲子关系,这让一向孝顺的朱一龙要如何自处?

果然,朱家的小厮离开之后不过半日光景,冲虚道长便将陈伟栋唤入袇房,递给他一个包裹。

“近日你朱师弟在摩罗教中盘桓,为师不便前往,由你将这些东西送去给他。”冲虚道长说道。

师父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但陈伟栋心中大叫一声不好,赶紧撩起衣摆跪了下来,“请师父三思,朱师弟他年少无知,难免一时糊涂行差踏错,还望师父顾念多年师徒情分,饶他这一次。”说罢,重重一个头嗑了下去。

冲虚道长吓了一跳,赶忙将他扶起,略一沉吟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你以为,为师是要将他逐出师门?”

“难道不是?”

“嗐……”冲虚道长干咳两声,示意他先起身,又缓缓说道,“朱家二老遣人送来一封书信,说是日前沈巍登门拜访,已经与他们澄清误会。摩罗教行事虽有些出奇,这些年来却从未为恶江湖,只是……只是他们的修行方法与众不同。如今朱家二老已首肯朱一龙与摩罗教弟子双修,特命人告知与我。”

听师父这样说,陈伟栋心中一块大石方才落地。他想了一想,忽地恍然大悟道:“沈巍?就是当年那位……”

“正是此人。”冲虚道长捋了捋颌下长髯,眼中露出些许笑意,“朱一龙这小子在武当派修炼多年,总也无法突破限制,不曾想去摩罗教走了一遭,居然能在擂台上让沈巍认输,可见他与那白宇还是有些缘分的。我道门中人最讲究道法自然,既然双修能助他提升境界,又不伤天害理,何不顺其自然?”

话已至此,陈伟栋再无疑虑。他看向那个包裹,又问:“这里面是何物?”

冲虚道长也不卖关子,将那个包裹打开,取出几样东西一一指给他看,“这是朱家二老写给他的家书,还有一对朱家祖传的玉佩。这一份是我派太极剑谱,权当给他的贺礼。”

虽然冲虚道长说话之间并无任何得意之色,但陈伟栋心中明了,师父对于幼徒在摩罗教擂台上的表现,实在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事不宜迟,陈伟栋告别冲虚道长,打点了行囊,拿着那个能让朱一龙从梦里笑醒的包裹,踏上了前往摩罗教的路途。

6 对 “摩登伽女(完)”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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