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这段时间牧歌过得充实又快乐。

每天都吃得好,迟老爷专门为他定做了合适的长衫和短褂,买了许多他喜欢的东西,开始对他笑得很温柔。

带他出门见朋友,带他去逛市场,甚至带他出席了不少上流家庭举办的宴会。

迟老爷在要他时已经会照顾他的感受,会亲吻他,会想办法让他更快活。

幸福得似乎在梦里。

16

可梦终究是梦。

在土匪头子向天把牧歌绑了,拿他去交换悠悠的时候,迟老爷话都不屑说一句,手里的枪就毫不留情地响了,子弹打中了牧歌的大腿。

子弹进入皮肉里,一开始其实是没有任何感觉的,牧歌纤细的身体被子弹的冲击力轰得往后飞,把押着他的人也撞翻在地。

直到这个时候牧歌才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左腿已完全丧失了行动力,他的腿骨已经碎了。

血液汩汩而出,牧歌疼得想流泪,眼睛却是干的。

他这一辈子,注定都是这样,在面临选择时,他永永远远都是最先被抛弃的那一个。

一直没有过任何改变。

唯一只认定他的,大概就只有那只临清狮猫了吧。

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没有过自己的想法,而今天,他终于做出了属于他的第一个决定。

牧歌看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惨然一笑,用尽最后的力气朝悬崖边滚了下去。

“知夏!!!”牧歌落崖的情景仿佛和当年知夏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向天嘶吼着扑了上去,却仍抓了个空。

迟老爷因这一吼心中一紧,猛然转头,正好看见牧歌从悬崖边上翻了下去。

17

迟瑞和向天都知道那边是什么,是深不见底的峡谷。

掉下去的人可能还没有落到地面,甚至就会因中途撞击上岩石藤蔓而成块状,找不到全尸。

迟瑞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眼眶红了。

18

牧歌滚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待他恢复意识重新睁开眼,一时之间都反应不过来自己是死还是活。也就怔神的功夫,剧烈的疼痛如潮水滚滚而来,瞬间将他吞没。

无休止的痛楚撕扯着牧歌的身体,他的四肢八骸仿佛碎裂开,无一处不痛。

他蜷缩起自己,想要抵抗愈发强烈的疼痛,却克制不住地呻吟出来。

牧歌觉得自己用尽全力嚎啕大喊,没想到挤出喉咙的只是气若游丝的声音。他挣扎了许久,终于从无休止的黑暗中睁开了眼。

眼前的景象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牧歌发现自己躺着,顶上是白色的天花板。他想转头看看周遭的情况,却发现周身无力,除了眨眼,他根本无法控制身体的其余部位。

“你醒了?”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男声。

牧歌不能说话,又看不见旁边的是谁,急得拼命眨眼睛。

“不能动?”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人走到了牧歌身边,又道:“要加大剂量。”

他话音刚落,牧歌便感觉左手被人托了起来,随即一阵刺痛。

很快的,来人又将牧歌的手放回了原位,不再说话。

房间里静悄悄的,牧歌只听得见那人的呼吸声。这看起来不像寻常人家,牧歌心里又惊又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牧歌发现身上渐渐有了力气,他尝试着曲了下手指,竟然动了。

他立即把头转向方才那人站的位置,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咳……我这是……是在……哪……”牧歌轻咳了一下,终于发出声来。他声音嘶哑,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如刀割一般。

“你已经死了。”男人阴恻恻道。

我死了?牧歌如遭雷击。也是,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当着迟瑞的面落下山,那样的高度确实不可能生还。

原来这里就是阴间了吗?难怪这样的冷。

牧歌惨然一笑,泪却一滴一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那年轻男人看他这副模样,“啧”了一声,道:“骗你的,你是我去采草药时从山里捡回来的。”

见牧歌还是呆愣愣地没有反应,男人脸上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一些,他拼命挤出个僵硬的笑容,道:“我是宫铁心,你呢?”

牧歌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我叫……牧歌。”

19

宫铁心原来是日本人的研究所里的医生,他因为父亲被扣在日本人手里,不得不帮他们做一些人体实验。

因为所里有许多先进的药物,他才得以能救活牧歌。

宫铁心告诉牧歌,他的求生欲望其实特别强烈,不然也救不活。

牧歌躺在冰冷的铁床上,转头去看窗户外绚烂的红叶。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潜意识中,还是想活着的。

20

开始飘雪的时候,牧歌被宫铁心偷偷转移出了研究所,安顿在一家小院落里。

宫铁心深深吐了口气,道:“你这才算是真正获救,好死不如赖活,还是多惜命吧。”

牧歌将养了这些日子,身体恢复了许多,他已经能坐起来,一脸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是个大杂院,除了牧歌之外,还住着几名女子,都是宫铁心从日本人的研究所里救出来的,过段时间会把她们都送走。

有几个下人负责他们的起居,因为牧歌还不能完全恢复行动,宫铁心还专门指定了一个人贴身照顾他。

牧歌本以为这些是宫铁心雇的人,后来才知道都是谢家派过来的。

谢家的少爷谢南翔是宫铁心的师弟,后来牧歌才知道他其实是宫铁心的爱人,他们一直在共同营救被日本人抓进研究所里的国人。

谢南翔和宫铁心的喜好完全相反,就连衣服也都是五颜六色的洋装,牧歌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相爱。

但牧歌见过宫铁心和谢南翔在一起的时候,长年累月绷紧的脸会露出异常自然又温柔的笑容。

牧歌从心底感到羡慕。在这世上能遇到一个真心关心爱护自己的人,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难了。

谢南翔莫名亲近牧歌,牧歌住进大杂院后,他几乎天天都过来照顾他。

牧歌也喜欢这个年轻人,阳光向上,胸怀大志。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谢南翔正扶着他试拐杖,听到他的话笑得很爽朗:“牧歌,你看起来比我还小呢。”

21

牧歌花了六七日的功夫才能熟练地用拐杖,他被子弹打碎的骨头无法完全复原,余生只能靠拐杖行走。

谢南翔说出诊断结果时一脸疼惜,牧歌倒觉得无所谓,毕竟已经鬼门关走了一遭,能捡回条命已是万幸。

近来时局愈加动荡,宫铁心被日本人看守得紧,来大杂院的次数锐减。

谢南翔尽管说没事,但牧歌还是看出了他的忧虑和担心。

大杂院里的女子都被送回了家,只剩下牧歌,他既不想回迟家,又不能回左家。

谢南翔看出他的窘境,安慰他别担心,尽管住在大杂院里,他养得起。

牧歌心里感激,寻思着能不能帮他们点忙,却被谢南翔劝阻了。

宫铁心这次隔了半个月才回来,他路过肉铺时特意割了块猪肉,又买了点菜,说吃火锅。

因为大杂院只剩牧歌,谢家的下人也撤了回去,只剩一个哑伯。

哑伯去处理食材,三人边烤火边喝茶。

宫铁心瘦了一圈,气色很不好,谢南翔把杯中热茶喝空,咬了咬牙道:“我这边都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跟我们一起走。”

牧歌瞬间有点尴尬,他站起身想要回避,却被谢南翔按住了。

宫铁心深深地看着谢南翔,半晌才淡淡道:“你知道我不能走。”

谢南翔眼圈慢慢红了,他低声说道:“你到现在还没有想到办法救你父亲,可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宫铁心捶了下桌子,恨恨道:“日本人现在把我父亲看得更牢,我之前定好的计划还找不到机会实施。”顿了顿,他又道:“你放心,我一定抓紧。”

听着他们的对话,牧歌心惊胆战,这意思,莫非是日本人要对宫铁心下手了?

他忍不住开口道:“宫医生,你们……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宫铁心和谢南翔同时转过头看他,宫铁心不擅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谢南翔倒是笑笑,说:“那你明天开始收拾行装,随时准备跟我们一起走。”

谢南翔的话一说完,便和宫铁心一同不说话了。牧歌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小院子的这方宁静,终究是要打破了。

下起了雪,夜里更是一片寂静。

牧歌睡不着,便能听得见宫铁心和谢南翔那屋里的动静。

呻吟声夹杂着啜泣,还有男人的粗喘,牧歌已经过人事,当然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他没有觉得脸红心跳,反而感到一阵悲凉。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恢复寂静,牧歌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走到窗边,看见宫铁心穿戴整齐,已然又要回日本人的研究所。

宫铁心走到大杂院的门前,回头望了一眼,最终还是打开门走了。

22

临近过年,宫铁心已经一个月没有回过大杂院。

谢南翔也一天比一天消瘦了下去,但整个人却精神奕奕。

“宫铁心的父亲死了。”谢南翔对牧歌说,“他要摧毁研究所,我会帮他。”

牧歌看着谢南翔,对方一脸平静。

“我能够做什么?”牧歌看着谢南翔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再一次道。

谢南翔微微笑了起来,他对牧歌道:“好好活着。”

23

谢南翔和宫铁心再也没有回来。

而牧歌,发现了房间枕头底下谢南翔留给他的银元。

他抱着这些银元哭得不能自已。

8 对 “欢歌(三)”的想法;

  1. 共赴国难的宫铁心和谢南翔呜呜呜呜(┯_┯)乱世里牧歌接下来要怎么过呢?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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