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友(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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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将近两个月,两个人再次一起回了家。上车后井然不顾白宇还在后座,直接给了他一个吻。白宇取自行车时着急地跟自家师兄表示他觉得井然就是在和杨修贤谈恋爱。
杨修贤听了有些感慨。井然就是这样,表现出的总是深情又妥帖,任谁来看大概都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模范男友,努力地兼顾着亲情与爱情。反倒是自己强人所难,给他增加了太多的压力。
但是刚刚那个吻却给了他更多的勇气,杨修贤回到车上对井然露出个微笑:“走,咱们回家。”
路上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车里流淌着温柔的轻音乐,气氛安宁又自在,就好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些问题都已经消失,而未来正在闪闪发光。
杨修贤高兴地想这真是个好兆头。
到家后一关上门,井然便抱住了杨修贤,他鼻尖摩挲过杨修贤耳边的皮肤,满足地叹息:“宝贝,我很想你。”
到了这一刻,杨修贤发现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对眼前人的思念。他反手搂住了井然,乖顺地任由他激烈地亲吻。
舌头划过上颚带来的酥麻让杨修贤哼出了声,井然一边吻他一边急切地将手从他毛衣下摆处伸进去四处点火。杨修贤定了定神,努力挣开纠缠在一起的唇舌,同时一把拽住了井然的手,喘息着说:“等一下,咱们先谈谈再……”
井然恋恋不舍地追过去,轻轻咬了一下他的下唇,然后听话地将手拿出来。两个人略微拉开了些距离,但身体上的反应瞒不过彼此。杨修贤觉得有些好笑,他和井然之间的关系本就开始于一场身体上的欢愉,事到如今反而矜持了起来,想要求一个清楚明白。
井然点头:“好,咱们谈谈。修贤,这一段时间因为我的原因,让你受委屈了。”
杨修贤摇头:“还行吧,我知道你的难处,出柜太难了。不过上次你母亲过来,我总觉得她话里话外是知道了什么。所以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其实我是打算……”井然刚要开口,家里座机就响了起来,两人齐齐吓了一跳。井然看了电话一眼,直接伸手按掉。
杨修贤忍不住问他:“万一是你母亲的电话怎么办?”
井然摇摇头:“没关系,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我这边准备了点东西,是一点心意。”
他边说边递过来一个文件袋,杨修贤接过来还不等拆开,电话声再次响起。他有些无奈,拦住了打算继续挂断的井然:“接吧,万一是有急事呢。”
井然点点头,接起电话。杨修贤听不清对面的人说了些什么,就见井然脸色越来越难看,放下电话后他急切地和杨修贤解释:“我母亲说她心口疼得厉害,听着说话声音都变了。我得赶紧过去看看。”
杨修贤无奈极了,却也只好点点头。他送井然到门口,忍不住问了一句:“用不用我陪你过去看看,如果有事也好帮忙。”
说完他不待井然回答,随即自嘲地笑笑:“还是算了,只怕阿姨看到我更难受。你开车注意安全。”
井然匆忙点头便离开了。
杨修贤回客厅拆开了那个文件袋。大致扫了一眼,他便皱紧了眉。股权转让协议、房产转让协议,这薄薄的几张纸所承载的价值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他盯着协议上井然已经签好的名字,心里有些茫然无措。他想起井然刚刚说的那些话,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猜想慢慢成型:井然所谓的“打算”是大方地给出一笔分手费,甚至包括这个他自认为是两个人共同的“家”。然后他便可以毫无负担地去拥抱母亲,去接纳一个姑娘共度一生。
杨修贤理智上知道,这只是可能性之一,但最近一段日子发生的桩桩件件的事情几乎已经将他逼到了极限,让他很难更加积极地去思考更多的解释。
他把几页协议扔到了茶几上,颤抖地蜷缩起来,心里一片悲凉。那天晚上,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早上浮现的全是他和井然相处的点点滴滴。即使到现在杨修贤也不得不承认,井然真的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炮友,如果不是他擅自动了心,眼下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第二天,井然又一次请了假。好在项目已经结束,大家都处于懈怠期,对领导缺勤一事喜闻乐见。杨修贤泡了杯浓茶,对着白宇送来的平面图仔细琢磨,很快脑子里便有了想法。
为师弟设计一间承载着他幸福与未来的便利店,这大概会是他在公司的最后一项工作了,于公于私,杨修贤都会想办法做到尽善尽美。
为此,他甚至主动求到了当年同住一个大院的儿时玩伴。
对方是个姑娘,也姓杨。个子不高,脾气却很硬。大学毕业后没有接受家里安排的工作,自己去了南方“下海”做生意。开始把父母气得也放了话,只要她一天不改主意就一天别想回家。家里的人脉一下子成了阻碍,姑娘却咬着牙越挫越勇,干得风生水起,甚至拿下了香港一家连锁便利店的大陆总代理。
因为杨修贤与她都算是家里的“异类”,所以两个人偶尔还会联系问候。只不过自从姑娘生意越做越大,光宗耀祖地回了家,杨修贤便很少再主动与她联系。毕竟大院里家家都知道,老杨首长家的长孙实在很不争气,要离远点儿才好。
不过接到杨修贤的电话后,姑娘十分惊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向他系统地介绍了一番便利店的经营模式和常见装修形式。还说要给他拍些照片寄过来以供参考。
聊完了正事,姑娘小心翼翼地问:“你现在能回家了么?”
杨修贤无奈地说:“不能啊,估计这辈子都没戏。”
“不能就不能吧!”姑娘清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要我说他们就是小题大做,但凡有一点不遂父母心意便恨不能拿把斧头修理,但咱们是人啊。自己出来其实更好,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祝你早日找到好男人。”
杨修贤笑:“借你吉言。”
晚上下班后,杨修贤实在不愿意回家,便找了家酒吧喝酒。他边喝边随口打发了几个凑上来搭讪的人,酒保看着有趣,问他干嘛不挑一个。杨修贤想了想说:“我之前睡那个质量太高,现在需要点儿时间才能适应降级。”
酒保闻言点头:“也对,刚才来找你的其中一个,啧,可真不是个东西。之前他有个男朋友,好的时候那叫一个蜜里调油,整天拉着人家山盟海誓。结果说结婚就结婚去了,他男朋友想不开吃了安眠药,最后没死成,但人也差不多废了。他结了婚也不安分,还整天背着媳妇儿跑出来找男人,你可离他远点儿。”
杨修贤皱着眉听完,心里又想到了自己那傻不拉叽的师弟和他那个眼泛桃花的男朋友。
他又叫了两杯酒,随后接了酒吧的电话给朱一龙发了条传呼。过了一会儿,电话就响了起来。,杨修贤懒懒散散地问了句:“喂,是小朱吗?”对方肯定地答复后便问他有什么事情,是不是和白宇在一起。
杨修贤笑了笑,是那种放在风月场上大家心知肚明的笑法,他问到:“白宇不在,我想找你不行吗?我在酒吧,有点喝高了,你能来接我吗?”
如果说此前爬山的时候还是若有若无地暗示,那么这通电话就已经是完全地勾引了。只要对方有半点儿歪心思,都可以跟着顺水推舟。见朱一龙迟迟不答,杨修贤又加了把火:“给我十五分钟,我会让你知道,我比白宇更好……”
话音未落,对面便一把挂断了电话。杨修贤忍不住笑了出来,目睹了全过程的酒保见状好言安慰:“天涯何处无芳草,勾引失败就失败了吧,你也别太伤心了。”
杨修贤被逗得笑出了眼泪,他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嗯,不伤心。”
按照杨修贤的设想,朱一龙应该会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起码不会让白宇知道,否则万一误会说不清楚会十分麻烦。结果第二天晚上,白宇就一脸严肃地找到了他。
“师兄,从上大学开始我就一直很信任你,才会来找你请教那么私密的问题;但是你的行为让我很生气,即使你是为了我好,我觉得你不尊重我,不尊重我男朋友,更不尊重你自己;那个效果图我会另外找人做,以后也不会麻烦你了。”
说完白宇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杨修贤楞楞地站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最后他无奈地想,自己可能命中注定没办法留住那些美好的东西。父母收回了亲情,井然给不了他爱情,现在他连友情都要失去了。
但同时,杨修贤也有几分欣慰。从朱一龙和白宇那里,他看到了天长地久的爱情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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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将近两个月,再次听到杨修贤对他说出“咱们回家”,井然竟产生了一种仿佛置身梦境一般的恍惚。他自欺欺人地想,或许先前小半年遭遇的种种不过是他的一场噩梦,他和杨修贤依然幸福地过着他们的小日子,并且未来也会一起这样走下去。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他们回到家进了门,井然把杨修贤按在墙上亲吻。铺天盖地的思念让两个人都有些难以自控,唇舌厮磨中身体自然地起了反应,井然陶醉地沉溺在这样亲密的接触之中无法自拔,他甚至觉得哪怕是在做梦都好,只要杨修贤能够和他像过去那样相处,他愿意陷在这个梦境中永远也不醒来。
然而美梦终究是要清醒的,杨修贤气喘吁吁地拽住了他煽风点火的手,要求先谈一谈。
井然强迫自己从旖旎的念头当中抽身而退,稍稍拉开点距离打算开诚布公地和杨修贤谈谈。他早就想好了腹案,先正式地拒绝程真真,让她不要再心存幻想,然后等母亲的病情再稳定一些,就带着杨修贤去见她,让老人家一点一点慢慢地接受他俩的关系。他握紧了手里的文件袋,刚刚开口说了一句话,家里的座机就响了起来。
理论上这时候他俩应该还在公司上班,应该不会有亲友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井然想着或许是公司有事找他,但此刻工作哪有杨修贤重要,他果断按掉了电话,把文件袋递给杨修贤,告诉他这是自己准备的一点心意。
可是还没等杨修贤打开文件袋,井然也还没有做更多的解释,电话铃声再次打断了他。杨修贤劝他接一下,担心是母亲有急事找他,井然想想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只得有些不情愿地拿起话筒。
“喂,然然吗?”话筒那一边传来母亲的声音,老太太好像刚刚做完剧烈运动,呼吸很是急促,声音也有些嘶哑,“妈妈心口疼得厉害,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上次在医院里,医生说母亲不仅严重心律不齐,还有心绞痛的症状,平时需要格外注意。此刻在电话里听着母亲带着痛苦和惊慌的声音,井然顿时急了,他赶紧叮嘱母亲拿一颗医院开的硝酸甘油含在舌下,随后挂断电话就和杨修贤说要走。
杨修贤明显有些无奈,但事出紧急谁都没有办法。他把井然送到门口,踌躇着问需要不需要一起过去帮忙。那一瞬间井然真的升起一股冲动想要现在就带他去见母亲,然而只片刻之间杨修贤就摇了摇头,自嘲地说阿姨看到他恐怕更难受。井然来不及细想,匆匆与他道了个别就往楼下跑。
等他驱车一路狂奔回家,看到母亲躺在半卧在冰凉的地板上,一只手撑着沙发,似乎是想站又站不起来的样子。井然慌忙上前扶住她,将老人家搀到了沙发上。
看到儿子回来,母亲似乎松了一口气,有些虚弱地表示疼痛已经缓解了,让他不要担心。但是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井然说什么都不能放心,坚持把她又送到了医院。检查的结果和上次没什么不同,医生还是说要回家静养,后来大概是看井然实在太过担忧,就说再住院观察两天。
博物馆的设计工作已经基本结束,还剩下一点后续事宜完全可以交给副总打理。井然索性请了一段时间长假,准备在家好好照顾母亲。
那个文件袋留给了杨修贤,井然不知道他看了以后会有什么反应,几次想要打电话给他,又觉得这种事儿在电话里说不清楚,况且也显得没有诚意,不如干脆等到上班以后再次见到杨修贤时当面和他说。
母亲出院那天程真真又来了一次,井然刚好在缴费处结账,迎面和她碰了个正着。自己家里的事井然原本不想再让她插手,但是他又要照顾母亲不被冻着,又要拿东西,还得开车,确实有些忙不过来,就默许了她和帮忙,两人一起把母亲扶上了车。
母亲出院后又过了一周,井然突然接到副总的电话,说是杨修贤要辞职,问他批还是不批。
这个消息就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天雷,活生生把井然劈傻了。他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杨修贤会和他分手,万没想到他居然会辞职。从去年年底分公司成立以来,作为最早的一批员工,杨修贤在这里倾注的心血绝对不会比井然少,究竟是怎样的绝望,会让他舍得抛下这一切?
井然定了定神,告诉副总说暂时先不要批,他要和杨修贤再谈谈。
挂了副总的电话,井然马上给杨修贤发了条传呼,约他出来面谈。几分钟之后杨修贤就回电了,隔着电话线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和语气都透着不堪重负的疲惫。
“井设,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吧。反正新的项目还没谈好,手头的工作我也已经交接得差不多了,辞职报告上就差你的签字。”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公司的股权和房产我都不要,受之有愧,还是留给更合适的人吧。”
井然猜测他大概是误会了什么,立刻急切地解释:“给你这两样东西不是要和你分手。我想过了,等我妈妈的病情稳定一些,我就带你来见她,程小姐的事情我也会处理好,请你再给我一点儿时间。”
杨修贤低低地笑了,就连这笑声里都带着抹不去的悲凉和失望,他问:“井然,你摸着胸口想想,你自己觉得你的计划能成吗?”
井然非常想肯定地告诉他一定可以,但只要一想到过往的种种,这个“能”字就像有千斤重一般,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是他这半年来对母亲一步步的妥协和退让,彻底耗尽了杨修贤的耐心和热情。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一边是至亲,一边是爱人,他能舍弃哪一个?
他好一会儿没有回应,杨修贤轻轻叹了口气:“不用想了,你做不到的。我理解你的难处,也明白你的苦心,但是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
极端复杂的情绪搅得井然心乱如麻,他紧紧握住了话筒,痛苦地闭上眼睛:“修贤,再相信我一次吧,算我求你。你不要逼我……”
“我不逼你。”杨修贤淡淡说道,“没有人再逼你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挂断了电话,之后无论井然怎样变着法儿联系他,他都不肯再和井然见面了。
井然也到他们一起住的房子里去找过杨修贤,但毫无例外地每一次都被拒之门外,到公司里去堵他,杨修贤也总能找出各种借口避而不见。井然觉得既然他还不想见自己,那么或许让杨修贤一个人冷静一些也好,他掩耳盗铃般地认为,只要他不批辞职报告,杨修贤就不会走。等到母亲的身体基本恢复后他回到公司,副总却告诉他,最近三天杨修贤都没有来上班,给他发传呼没有回电,打电话也没人接。
井然看着那个熟悉的工位,上面属于杨修贤的东西已经不见了,空荡荡地只剩下几张空白的图纸和一些文具。这两年来在他心中一点点构筑起的幸福图景轰然倒塌,井然悲伤地发觉,他大概真的要失去自己的此生挚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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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修贤这一段时间都没能看到井然,这给了他充足的时间去思考他们之间的感情。杨修贤发现,不同于白宇和朱一龙之间的信任与坦诚,井然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相信过他。相信他能理解、能包容、能与他共同面对家庭的压力,而是选择用谎言来不停遮掩。这种看似体贴,实际上却居高临下的处理方式撕裂了两个人本该亲密的距离。杨修贤心里充斥的不甘、难过、委屈随着这样的思考到最后都慢慢地冷却了下来,化成一地一捻就碎的灰渣。
明天就提辞职报告。接下来的几天,杨修贤明日复明日地这么想着。
最近一段时间没有什么吃紧的项目,同事们刚刚搞完博物馆,现在一个个像绷紧的皮筋儿突然松了劲,携带得花样百出。一位姑娘拉着前后左右工位上的女孩子一起聊天,说得眉飞色舞,听得兴致勃勃,如果中间再有盘瓜子气氛就更到位了。
几个人越说声音越大,杨修贤逐渐从中听到了“井设”、“结婚”之类的字眼。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过去,笑眯眯地趴在办公桌的挡板上问:“说领导绯闻的话,带我一个呗?”
杨修贤长得好看,业务能力也强,又是分公司这边最早的拓荒者之一,在同事,特别是女同事这边人缘非常不错。那个主讲的姑娘一把拽过来张椅子,拉着他坐下:“井设还是你室友呢,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和女朋友什么情况啊?”
杨修贤做出一脸好奇的样子摇头:“井设最近都回去照顾母亲,我挺长时间没见到他了。”
姑娘一拍手:“那就对了,就前两天,我爸给家里换灯管的时候闪了下腰,我不放心带他去医院。在楼下看见井设和他那特漂亮的女朋友一块儿接他母亲出院,两个人看着真般配。井设低头和他女朋友说话,我一个外人隔着大老远,都能感觉出来她们感情好。”
杨修贤听完,心里说不上难受,甚至有几分奇怪的释然。
井然很好,程小姐很好,他们在一起,井然的妈妈也会很好。兜兜转转,他才是最多余的那个。
当天晚上下班后,杨修贤仔仔细细地整理了办公桌,将私人物品找了个箱子一并搬走。第二天便把辞职信交到了副总经理手中。
副总也是从总公司过来的,见状十分惊讶:“怎么突然就要辞职啊?”
杨修贤看出他有留人的心思,也不多解释,只表示去意已决,希望早日通过。
副总见劝不动,干脆收下了辞职信:“等总经理休假回来我会交给他,他签过字才能走手续。”
杨修贤点头:“好,谢谢。”
转天下午,杨修贤接到了井然发来的传呼信息,约他面谈。杨修贤深吸口气,给他打了电话,电话里井然焦急地解释那些东西并不是分手费,之后还会处理好程小姐的事,带他去见母亲。
就像之前井然做过的许多承诺一样,都是杨修贤最渴望的未来。然而当他询问对方是否真的能做到时,得来的又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井然说:“你不要逼我……”
杨修贤不由自主地抬起右手捂住了心脏的位置,那里撕心裂肺地叫嚣着失望与疼痛。
他想起来曾经做过的那个梦,他们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怎么舍得逼你呢?杨修贤挂断电话后抬头看向辽远的天空,那里有一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孤独地飞过。
直到眼睛被冬日里没什么暖意却又明亮的阳光刺到流泪,杨修贤才胡乱抹了把脸回到了公司。随后他摘下工牌理直气壮地早退,跑到酒吧门口时,甚至都还不到人家的营业时间。
他便极有耐心地站到店门口,险些把出来卸门板的服务员吓出个好歹。随后杨修贤顾不上还没正式营业,施施然走了进去。暂时不提供调酒,他便要啤酒先喝,等酒保做完了准备工作,他抬手就点了一溜深水炸弹。
一排五颜六色的子弹杯盛着伏特加掉进啤酒杯中,酒吧里一些客人见这阵势也围过来起哄。杨修贤顾盼神飞地挑眉扫了一眼,然后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露出来个带着桃花艳色的笑,干脆利落地伸手,一个挨一个地喝过去。
喝到最后一个,杨修贤仰头一饮而尽,用手指轻轻一推,杯子便和之前那些排成了一列,像用尺子卡出来的一样。
周围的口哨声、喝彩声要掀翻房盖,杨修贤置身人群,觉得又热闹又高兴,这一刻他终于不用再去想什么井然,想什么爱情,想什么未来。他甚至打定主意,今晚可以跟个顺眼的人走,免得独自回去触景生情。
然而,他酒喝了不少,搭讪的人也不少,杨修贤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第一个人眼睛不够大,形状也不漂亮;第二个人胸肌不够厚,胳膊太细了点;第三个人鼻子不够挺,想必那玩意儿也不大;第四个人哪里都不错,就是头发短了点儿,扎个小辫子多好看……
没有一个好的,杨修贤甚至都有些生气,和酒保嘀咕:“你们这边的客人质量都太差!”
酒保哪里能和醉鬼计较,好脾气地问他打算找谁来接。杨修贤条件反射地报出了井然的传呼号,说到一半又没滋没味地停了下来。
他晃了晃浆糊似的脑壳,突然想到了白宇。没过多久,白宇和朱一龙一起来到了酒吧,这之后发生了什么杨修贤几乎没留下什么印象,但当一个长着和井然一样桃花眼的男人凑过来时,杨修贤却像被烫着了一样将人一把推开。这样的人要么是他前炮友,要么是他师弟男朋友,哪个都不能招惹。
到家吐过一场,杨修贤脑子才算多少清明了些,起码知道是白宇和朱一龙将他接了回来。之后白宇问他不是在和老板谈恋爱么,怎么搞成这样。杨修贤不由得悲从中来,他曾以为他们确实在恋爱,而现在看来,是他自己掉进了井然用温情织成的陷阱里,做了一个美梦而已。梦有多美好,醒来后就有多难过。
他宁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天早上,杨修贤头痛欲裂地醒过来,看着白宇多少有些尴尬。再一看师弟身上那套皱巴巴的衣服,更是不好意思起来。
好在一晚上的苦肉计收效颇丰,白宇不仅答应他不再计较之前试探朱一龙的事,还收下了一瓶润滑剂和一套按摩棒当谢礼。
看着师弟害臊得几乎要烧起来,杨修贤也跟着开心。他希望白宇能够幸福,白宇也值得幸福。
之后几天,井然一直在想办法联系他,杨修贤内心毫无波澜,敬而远之。他专心地找房子、整理工作、搬家……收拾房间时,杨修贤并没有带走什么两人共有的物品,除了床头柜里井然之前托人买的润滑油和成人玩具。
杨修贤觉得如果他不带走,井然结婚后估计也用不上。如果要用,那显然是婚内出轨,对不起程小姐。
可不能便宜了狗男男,不如送给师弟。杨修贤愤愤地想。
所有都收拾停当后,杨修贤顾不上井然有没有签字批准,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司,离开了他们曾经共同经营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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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真真有些不安地搅动着咖啡杯里的小勺子,低着头不去看坐在她对面的井然。她似乎始终不能接受这种饮料,无论加多少奶精和砂糖都尝不出该有的香醇,喝在嘴里永远是苦涩的。
“程小姐,你应该明白我今天叫你出来的用意。”井然说,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悲喜,“我很感激你这一年来对我妈妈的照顾,但是我们俩真的不合适。你是个好女孩儿,可是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程真真单薄的肩膀颤动了一下,依旧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咖啡馆里的轻音乐舒缓地在空气中流淌,一曲终了,她眨了眨眼睛,咖啡杯里滴答一声,却是一滴泪珠掉了进去。
“我猜也是……你对我一直不冷不热的,根本就不是想和我好的样子。是阿姨鼓励我,说你性格害羞,尤其是对女孩子,所以我才……”她猛地抬起头,眼泪一串一串地落下来,目光中似乎是有些怨怼,“既然你心里都有人了,为什么不和阿姨说,这样我也能早点儿死心……”
“对不起,是我错了。”井然注视着她,把桌上的纸巾递了过去,“我是个同性恋,我喜欢的人是个男的。”
程真真伸出来接纸巾的手悬停在半空,原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滚圆,仿佛是被吓到了一样,连眼泪都忘了流。她像是努力消化了一下这条信息,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过纸巾擦去眼泪,轻轻叹了口气。
这句话一说出口,井然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终于可以放下压在他肩头的重担暂时歇一歇。见程真真许久没有反应,他继续说道:“隐瞒这件事是我不对,今天我正式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以后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我家也随时欢迎你来。”
程真真抿着嘴唇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也不能全怪你……是我太傻了,以为找到了梦里才有的白马王子。其实你对我根本就没有兴趣吧,连我不爱吃香菜这点小事都记不住……”
说着说着她再次落下泪来。井然有一瞬间的诧异,暗想着她不吃香菜是什么重要到非得记住不可的事吗?可随即却又想到了杨修贤,那一天他们在村道旁一个不知名的小饭馆里吃鸡杂锅,杨修贤掰着手指和他说:“我不吃香菜,不吃南瓜……”那时他怎么就记住了呢?
直到一包纸巾都用得差不多了,程真真才渐渐止住哭声。她红着脸低下头,把别在衣服上的胸针摘了下来:“这个还你。”
井然看了一眼,却没有去接:“你喜欢的话就留着吧,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
程真真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心酸的笑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这个吗?有一次我去你家,无意中翻到一个笔记本,阿姨说是你落在家里的东西。那个笔记本上画了很多玫瑰,我以为你喜欢这种花才选了它,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杨修贤的面孔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他说:“有个品种叫突厥蔷薇,长得又热闹又漂亮,花瓣层层叠叠,开起来的时候给人感觉一点儿余地都不留,很张扬。”
那确实是很适合他的花。井然花了一些时间查阅资料,才知道突厥蔷薇的学名叫大马士革玫瑰,他偷偷地买了植物图鉴,照着里面的照片一笔一笔地描绘。他根本就没有去找做珠宝设计的朋友,而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按照他描绘的图案订做一对专属于他们的戒指,给杨修贤一个惊喜。
但是现在,这些还有意义吗?
和程真真把话说开以后,井然就和她分了手。这姑娘虽然天真又单纯,至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性格,倒是让井然心里多少轻松了一些。
回到家后,井然看见母亲戴着老花镜正在翻看家里的相册,见他回来就招着手让他坐到身边,指着其中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问他,还记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拍的。
那是一张三个人的全家福,井然大概只有三四岁,被父亲抱着坐在他膝盖上,父母都穿着当时最流行的蓝灰色解放装,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母亲抚摸着照片上父亲的脸庞,眼里似乎多了几分神采,像是陷入了某段美好的回忆,自顾自地说道:“当时你太小了,肯定不记得。这是你四岁生日那天拍的,为了拍照好看,我这件衣服还是问你李阿姨借的。哎,那时候日子是苦了点儿,可我们一家人多幸福啊……”她抹了抹眼角,又说,“现在我就盼着你能赶紧结婚,再生个孩子,咱们这个家才算完整了。就算哪天我闭了眼,和你爸也能有个交代。”
这几天母亲好像总是会在他面前提起父亲,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要催他结婚生子。以前母亲这样说的时候,井然还会因为自己无法满足老人家儿孙满堂的心愿而感到愧疚,但是现在他只觉得心累。
井然咬了咬牙,把心里习惯性泛上来的那一点疼痛强压下去,正色道:“妈,有个事我必须得告诉您。”
母亲摘下老花镜看着他,点了点头:“你说。”
“我和程小姐说清楚了,我们不合适,以后您也别再给她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他极少会这样直接违背母亲的意愿,老太太眯起眼睛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片刻后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像是要生气的样子,可很快她又换了一副神情,叹道:“你不是说喜欢长相漂亮又懂事的吗?真真还不够漂亮,不够懂事?儿子,咱们找对象可不能太挑剔了。”
井然仔细想了想,去年母亲强迫他去相亲之后似乎说过这个话,但母亲明显忽略了“工作敬业”和“有主见”这两条。然而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他摇了摇头,说:“我不想找女朋友,也不想结婚,您能不能别给我张罗了?”
“你这孩子,又说傻话了。”母亲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眼神里居然有了一丝笑意,“人哪有不结婚生子的?这是社会规则。你要是看不上真真也行,我再另外给你找。我儿子这么优秀,还愁找不到好对象?”
井然不得不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他早该想到,在这个问题上和母亲说不明白。
之后又过了半个来月,井然再也没有在家里见过程真真。他不知道母亲私底下有没有和她见面,但至少她没有把井然是同性恋这件事告诉老太太,这让井然的心情有些复杂,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有一天他下班回到家,和母亲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果然又听到老太太念叨他的终身大事。这一回据说是母亲以前的同事给他介绍的对象,女方也是从海外留学回来的,高学历高收入,老太太满意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催促他去和人家见面。但是这一次井然吃了秤砣铁了心,咬死了就是不去,被逼急了就借口有工作往公司跑。
同样的事情在一个月内重复发生了两三次,无论母亲怎样软硬皆施井然就是死活不肯再去相亲,为此母子二人闹得很不愉快。
眼看着年关将近,大约是觉得大过年的家里人冷着个脸太不像话,又或者是儿子史无前例的坚决态度终于让母亲有了一丝松动。她再没张罗着给井然介绍对象,在家里对他的态度也恢复了过往的温和。
这天晚饭后井然切了两个苹果,陪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插播广告的时候老太太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让井然去她卧室里帮她把药拿出来,说是吃药的时间到了。
井然先是从暖壶里倒了一杯开水晾着,转身又去母亲房里拿药。母亲摆放东西一向很有规律,他记得药品都是放在床头柜下面第二个抽屉里。拉开来一看,果然最上面就放着她常用的药瓶。
井然把药瓶取出来,刚想关上抽屉,却忽然注意到药瓶下方压着一个信封,看样子不是别人寄过来的信件,而是空白的。牛皮纸略显粗糙的质地上用钢笔写了两个字,娟秀端整的笔迹一看就出自母亲的手笔,写的是:遗书。
这个道德绑架过于现实看得被父母用类似方式逼过婚的我整个人开始发抖……
。。。。无话可说,这样的妈妈不是希望儿子好,只是想让儿子一辈子受自己控制为她自己而活
我的妈呀我一下子把相亲和这一篇追完了这是什么神仙文啊啊啊坐等更新
呜呜呜呜呜
我来了。。。啊。。。这是要干嘛。。井然实惨
会跟相亲一样在完结在第20篇吗?
你放过你儿子吧
井然真是太难做了…..我也是单亲家庭的孩子,知道违背父母意愿是多难的一件事情,不是说道德绑架,而是过不了让他们失望的那个坎儿。我觉得井然妈妈也不是一定要掌控他的人生,她只是不能接受儿子是同性恋,这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故事发生在90年代,即使是现在,很多老一辈仍然不能接受这件事。可惜,很多时候,伤口都是被那把名叫“我是为你好”的刀割开的……
赞同
他们也会天长地久的
这样的妈真的爱自己儿子吗?
这妈妈是世界一级PUA大师吧我天。。。井然长这么大没有崩溃反而很优秀也是世间奇迹了。。。太太写的真好!隔空MUA
赶紧be吧,看到井然这样的男的我都头疼
给贤贤点一首王菲的《暗涌》。
井然实惨,我对白阿姨的噩梦到同人里也逃不掉。。。
白阿姨如果不是得了绝症,这么做也太…..
“不能便宜了狗男男……”哈哈哈哈哈哈。
阿姨,放过你儿子放过自己吧
唉,在这种困难的处境下把难处跟爱人摊开说了才能使感情更加深厚啊,一味地自己扛反到把人给推远了。我也很理解,因为井然这么多年独立惯了,一直都在生活中充当体贴人的,绝不给他人添麻烦的角色,所以有什么坎儿第一反应就是要自己解决。性格使然,即使没有母亲的事,说不定遇到其他大事故,也会让阿贤感到井然对他的信任缺失。如果井然和杨修贤要重新走到一起,井然得领悟亲密关系里沟通和共同承担很重要,阿贤要引导井然呀,让他知道你需要的是信任,而不是垂死挣扎的“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