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战

托了这些年“五水共治”的福，派出所辖区内的几条河道都被治理得干干净净，夏天天气再热路过也不会闻到异味。市政还在河边修起了游步道，下功夫搞了绿化，让这几条过去的臭沟摇身一变成了景观河，闲暇时在游步道上走走，那感觉和正经的景区也不差什么。

平时除了附近居民饭后散步和年轻人夜跑，最多也就是有人支个小马扎钓钓鱼什么的，从建成以来到现在一直都相安无事，可谁知道就是有人不走寻常路，楞是要把好好的景观开发出与众不同的功能来。

那天恰好赶上小朱警官值夜班，到了快半夜一点时他给白总打了个电话劝他睡觉，然后给自己点了个份冒菜的外卖，按照他喜欢的口味多加了一份辣。就在外卖刚刚送到，他拆了包装正打算吃的时候，外出巡逻的同事带着两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走了进来。

原本小朱警官并没有特别注意那俩人，以为就是普通的喝醉酒打架之类，可是当同事一开口，他差点儿没把含进嘴里的一块肥牛给呛到嗓子眼儿里。

原来这两位哥们儿是一对儿同性恋，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居然趁着月黑风高，跑到河边去打野战。也是他们比较会挑地方，选的是游步道旁边的绿化带，有灌木和树丛遮挡，再加上那里路灯灯光比较昏暗，确实不太容易引人注目。可坏就坏在他俩太投入了，办事过程中整出了不小的动静，夜深人静地听起来特别渗人，引起了在游步道上夜跑的一位健身达人的注意，正巧赶上民警的巡逻车经过，就给报了警。

据说这俩哥们儿赤身裸体的还想着逃跑，捂着裆被两位民警从河边撵到大街上，实在没办法了才被按住带了回来。

在派出所这么正气凛然的地方，分泌得再旺盛的荷尔蒙也得偃旗息鼓。那俩人臊眉耷眼地坐在接警区的椅子上，面红耳赤地低着头，好半天一句话都没有。

论理这事儿算不上违法犯罪，顶天了也就是个扰乱公共秩序。但是看这俩人年纪都不大，也没有前科，都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同事就和小朱警官商量，批评教育一下算了。不过这个工作还得小朱警官来做，用同事的话说，他比较有生活，能动之以情。

小朱警官有些无奈地盖上了还没来得及吃几口的冒菜，用餐巾纸擦了擦嘴，把那两位请到了调解室，面对面地坐下。他仔细看了看，俩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还都不错，就是看着不大体面，一个扣错了衣服扣子，一个连裤链都没拉，头发里还沾着些草屑。

刚一坐定，其中看起来略大两岁的那个就结结巴巴地开了口：“警察叔叔，我们下次不敢了……”

他说得可怜巴巴，看起来都快要哭了。小朱警官心里多少有点同情，尽量委婉地说：“你俩谈恋爱没什么，但有些事情吧，他属于隐私，还是要注意场合。”

两个年轻人把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年纪小点儿的那个怯生生地说：“对不起，我们错了，以后我们保证不在外面，要做也是在家里……”

他话音未落，就被大的那个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低着头闭上了嘴。

小朱警官把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忍不住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只能清了清喉咙，顺着他的话茬儿往下说：“对嘛，在家里多好，床上多舒服，再不行还能在沙发上……总之哪儿也比外面好啊。你说你们选那地方，万一不小心翻到河里去不是容易出危险吗？另外一个那儿也不卫生，要是被人看见了，对你们影响也不好……”

作为一个过来人，小朱警官语重心长地教育了半天，口水都快说干了。两个年轻人倒也听话，乖乖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再三表示不会再犯。这事儿本来也不算什么，看他俩认错态度良好，小朱警官也不打算为难他们，教育完就示意他俩可以走了。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起身向他鞠了个躬，互相整理了一下衣服，手牵着手走出了派出所。小朱警官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想着年轻真好啊，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和白总在公开场合就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牵手。

第二天早上他下班回到家，正好赶上白总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小朱警官先是把人按在门板上亲了两口，然后一个没忍住，把夜里遇到的这事儿当八卦说给他听了。

白总赶着要去参加个会议，一边调整被他弄歪的领带一边说：“小孩子就是喜欢刺激，等他们过上几年茶米油盐的日子，新鲜劲儿过了，估计就不会这么干了。”

小朱警官当时听着心里就有点不得劲儿，就好像他们老夫老夫不需要新鲜刺激了似的。但他看着白总急着要走也不好拦着，等他洗完澡躺在床上，估摸着白总差不多也到了地方，这才编辑了一条微信发过去：“我觉着柴米油盐的日子也需要一些刺激”。

那边大概会议还没开始，白总不到一分钟就回了过来，先是一个震惊的表情，随后也是一句话：“你还想怎么刺激？”

小朱警官想象了一下他说这句话的表情，一下子笑出了声，故意逗他说：“我觉着野战就挺刺激的，当然咱们可不能去小河边，要不你等我存点儿钱，去哪儿买个无人岛，来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白总：“就你那点死工资？把你卖了都买不起。”

小朱警官：“那我申请卖身给白总，用白总的钱去买岛。”

白总：“对不起，这不符合资本家利益最大化的原则，赔本的买卖我不干（白眼.jpg）。”

两个人打情骂俏了几句，白总那边忽然就不回了，想必是会议已经开始。小朱警官笑眯眯地捧着手机，对着屏保上白总的照片亲了亲，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后来这事儿俩人谁都没再提，小朱警官觉得这就是一个玩笑，他不会放在心上，白总就更不用放在心上。没成想半个月以后的某个周末，他忙了个通宵正准备利用轮休好好补个眠，眼睛刚合上就被白总从被窝里刨出来硬推着往底下车库走，说是要带他去个地方。

一路上都是白总开的车，小朱警官躺在后座睡得天昏地暗。他也不知道车子开了多久，总之是被一阵颠簸被弄醒的。当他睁着惺忪的睡眼往窗外一看，才发现似乎是开到了一座山里。上山的路还没有完全修好，只是稍作平整之后垫了点儿石子，还没有用柏油浇筑，所以才那么颠。路旁竖着铁丝网围成的护栏，再往外就是陡峭的山坡。好在白总的车技不错，路上也没有别的车，所以看着还算安全。

就这么开了十几分钟，眼前豁然开朗，山顶上竟然有一大片还算平整的土地。上面盖着一幢两层的小楼，后面是一大片果树林，现在季节不对，也看不出树上结的青色果实是李子还是柿子。那小楼有些旧了，也没怎么装修过，基本上就一个毛坯，但是这块地的位置很好，往下看是一望无际波光粼粼的水面，在阳光下闪着碎金一样的光芒，再远处可以看到零星几个小岛，但间距都很远，看不清楚上面有什么。

小朱警官打着呵欠和白总一起下了车，有个肤色黝黑操着当地方言的中年男人接待他们，互相握了握手就和白总攀谈起来。小朱警官还没睡醒，脑子晕乎乎的，好半天才听明白那个中年男人是当地的村民，这块地是他承包下来的，原本打算种点儿水果办个农家乐，但是地方太偏僻了一直没办成，他就打算把这块地转让出去。

白总全程都是商务谈判的架势，和那个村民打听地价以及可使用的土地面积，看样子是打算买下来盖个别墅。小朱警官在一旁听着，开始还在感叹资本家就是出手阔绰，光买房子都不解恨了，还要买地自己盖个更大的。但转念又一想，白总就算是想盖别墅也没必要选在这样杳无人迹的深山老林里吧？别是上次开的玩笑他当了真，居然不惜血本找了这么个地方，就为了和他来一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野战？

下山以后俩人到山下的县城里找了个馆子吃午饭，小朱警官就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却换来了白总的一顿白眼。

“想什么呢？是我们公司打算找个环境好的地方，买块地造个会所，平时用来接待重要的客人，还能带员工过来搞搞团建。”

资本家就是资本家，绝对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小朱警官略微有些失望。

“……不过嘛……”白总飞快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耳朵尖微微泛红，“里面当然要保留一个能看到湖景的套房，给我做私人用途。”

“啊？”小朱警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白总淡定地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剁椒鱼头，小声说：“野战就算了，但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还是能稍微满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