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乔一成在出租车上,心里又急又气又担心。他怕自己是想叉了,冯豆子没去找陈一鸣的麻烦,不在建材市场。也怕自己算准了,小王八羔子岁数渐长能耐也渐长,替他痛打“陈世美”。无论哪种可能性,都让乔一成感到十分头疼。

车停稳后,他来不及等司机找零就大步下车,直奔建材店而去。离婚那天乔一成还以为自己不会再来到这里,没想到这还没过多少天又要“故地重游”。

乔一成在这边心急如焚,冯豆子则是怒火中烧。乔一成是他从小到大放在心尖求而不得的珍宝,当初他和陈一鸣结婚,冯豆子一直劝自己如果有人能让乔一成幸福,他就可以送上祝福。

结果这才三年功夫,乔一成居然就离婚了。虽然他嘴上说离婚的原因只是两个人不合适,但冯豆子却比任何人都知道乔一成是个什么人。他看上去强硬,实质上却是个再柔软不过的性格。对放在心里的人或事,几乎有着无限的包容和责任感。

就算陈一鸣和他真的“不合适”,乔一成也能咬着牙把自己打磨到合适。更何况,即使是冯豆子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乔一成和陈一鸣的确算得上一对佳偶。

所以冯豆子左思右想,再联想起之前看到陈一鸣和他那个老板不清不楚的一幕,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陈一鸣一定是出轨了!

冯豆子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这种情绪甚至影响了他的备考。上次模拟考,他把试卷的名字都写成了陈世美,幸好交卷前及时发现才没闹出大笑话。

最后冯豆子终于找到了机会,午休期间故技重施,翻过学校围墙直奔陈一鸣的建材店而去。

工作日的下午,店里客人并不多。装修的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播放着安静的轻音乐,穿着得体正装的店员分别陪着三两位客人在做介绍。

冯豆子骑着自行车出了一身热汗,就这么大剌剌地冲进去,一身校服与其他人格格不入。负责接待的姑娘连忙上前,张嘴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这位,这位同学,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冯豆子两只手插在衣兜里,跟个小二流子似的冲姑娘一抬头:“把你们陈经理叫出来。”

“您有预约么?”姑娘问。

冯豆子像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挑着眼角似笑非笑:“呦呵这可新鲜,来揍他还要预约,他这是办了多少亏心事啊?”

听到这,姑娘已经确认这人是来找事的。虽然想不明白陈经理会因为什么和一个高中生结仇,也不敢擅自处理,只好将他带到客户接待区,确认了冯豆子的姓名后给了周围同事一个眼神,让大家盯住他。

随后姑娘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健步如飞来到陈一鸣的办公室跟他汇报了情况,陈一鸣听完立马起身往外走。姑娘有些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要不要报警,陈一鸣笑着摇摇头:“没事的,他是我,我朋友的弟弟。”

这位“弟弟”见到陈一鸣后表现得也十分“热情”,刚打了个照面,就给了他一拳。好在接待区那里有屏风和绿植做遮挡,所以并没有更多人注意到这边的状况。陈一鸣扶着桌子站稳,即使挨了揍依然保持着风度:“豆子,你下午不上课么?”

冯豆子被他这样子恨得牙痒痒,也懒得和他打口舌官司,抡起拳头就要继续招呼他,几个店员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拉架,一时间小小的接待区被闹的鸡飞狗跳,放在一边的绿萝遭了无妄之灾,摔了个七零八落。

对方虽然闹不清楚情况,但胜在人多,冯豆子挣了半天也没能再够着陈一鸣。他一边儿使劲扒拉旁边不停拽他的手,一边愤愤不平地冲陈一鸣嚷嚷:“你们人多欺负人少,陈一鸣有种你过来和我单挑!”

循声冲过来的乔一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觉得自己年纪也不算大,却已经有了高血压的征兆,额角一根筋突突直跳。他深吸了口气,再开口声音都有些哑:“冯豆子你闹什么呢!”

冯豆子和陈一鸣这两位暴风中心的主角同时被这一声给震住了,两个人同时停手站直,齐齐转头看着牙关咬的死紧,双眼发红的乔一成。

刚才还大声叫嚣的冯豆子迅速评估了一下目前的情况,能屈能伸地眨了眨眼,硬是咋吧红了眼眶,嘴角一撇眼角一弯,看着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效果堪称大变活人。

接待的姑娘在一边儿看得目瞪口呆,差点儿以为这位是特地来碰瓷儿的。

乔一成明知道冯豆子是装的,心里还是一阵发紧。连忙走过去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他确实没受伤才放下心来。随后他扭头看向陈一鸣,略微一点头语带歉意地说:“对不起,给你店里添麻烦了。冯豆子还小,还请你别和他计较,店里有什么损失,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和我说,我会赔偿的。”

他说这番话时,表情异常平静。乔一成曾以为再见陈一鸣时多少会有些尴尬和不自在,甚至可能还有几分怨怼。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对豆子的担心和愤怒占据了全部心神,如今看着陈一鸣,乔一成心里只有因为冯豆子而产生的歉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波澜。

陈一鸣自然不可能要什么赔偿,乔一成很快就带着冯豆子出了建材市场。

乔一成在前面步行,冯豆子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心里不免七上八下。他看得出来这次乔一成是动了真火,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恶人先告状:”今天闹这么一出,归根到底还是陈一鸣不是东。他要是老老实实和我单挑一场,这事儿早结束了,可他非要让一帮人上来帮忙,才闹得这么丢人显眼的。“

乔一成听完都诧异了,这熊玩意儿居然还知道丢人呢?见他不说话,冯豆子走了几步又能屈能伸地开始赔不是:”好好好,这次的事情是我错了,连累你跟着没面子,对不起啊。“

乔一成额角那根筋仿佛连着心肝脾肺,跳得他全身上下气不打一处来。他顾不上冯豆子是别人家的孩子,不能说太重的话,把自行车往路边一停,扭头开喷:”冯豆子你是不是傻?还有不到两个月高考你跑去寻衅滋事,你就不怕他一个电话把你再送派出所去!你,你怎么这么不爱惜前程啊!“

豆子听完呆了呆,然后眼睛发光小心翼翼地确认:”你不是气我去找陈一鸣麻烦,而是气我不把自己的前程当回事?“

说完后也不等乔一成回答,自己高兴得藏不住笑。乔一成不知道这傻子在美什么,气头上放了狠话:”我告诉你冯豆子,你要是再出幺蛾子,没考上大学,这辈子都别来见我了,我怕被你给气死!“

冯豆子一秒点头:”那我考上大学是不是就可以追你了!“

四十六

乔一成快被冯豆子气乐了。他是真的不明白,这孩子脑子里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什么?对于他们这样普通家庭的小孩来说,高考可以说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怎么到了冯豆子这里,这场决定前途的考试却成了拿来和他谈判的筹码?这不是瞎胡闹吗?

见他没有回答,冯豆子的大眼睛转了转,撇着嘴说:“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参加高考了,退学和我二姐夫做生意去。”

乔一成险些没吐出一口血,抬手狠狠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你敢!你姐非打断你的腿不可。赶紧给我滚回学校上课去。”

冯豆子揉了揉脑袋,骑上自行车往前蹬了两步,忽然又单脚点地刹住车,扭回头笑吟吟地说:“乔一成,我就当你答应了啊。”说完他也不等乔一成回答,脚下用力一蹬就稳稳地骑了出去。

少年人张扬的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乔一成像是被这笑容感染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心中暗道这叫什么事儿啊。

当天晚上放学回家的冯豆子还是挨了冯大米一顿鞋底子。跟他一起被抽的还有他二姐夫皮大聪,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被冯大米追得满院子抱头鼠窜。皮大聪是搞装修工程的,以前在建材市场选材料时见过陈一鸣,冯豆子能找着陈一鸣就是因为他不小心说漏了嘴。

虽然有这一场小小的风波,但好在对冯豆子没造成什么影响,学校没有因为逃课处分他,就是老师在开班会的时候点名批评了一下,反正这点儿批评对于一向皮糙肉厚的冯豆子来说也无关痛痒。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离了婚的乔一成独身一个人住在那套房子里,倒也落得个清净自在。只是周围的邻居多半都是原先税务局的人,他和陈一鸣离婚的事情多多少少也传到了老单位,难免有些人会对着他指指点点说闲话。有说陈一鸣在外面傍上有钱人跑了的,也有说是乔一成家里欠了巨额债务把陈一鸣逼走的。对于这些流言蜚语乔一成既不想搭理,也没有往心里去,自己家里的事他都操心不过来,要是还在意别人的口舌,乔一成觉得,那他还是不要活了。

偶尔他也会回到大杂院住几天。现在那边的老屋里住着的除了乔祖望,就剩下丈夫还在部队上的乔四美。过去家里人多地方小,乔一成总觉得住着憋屈,现在二强和三丽成了家搬出去,又显得屋里有些冷清。

不过热闹的时候也是有的。只要他一回来住,冯豆子就争分夺秒地往他屋里跑,以辅导功课为由赖着不肯走,就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连拼音都拼不利索的学前班小孩儿。乔一成害怕耽误他复习,可是又赶不走他,索性让他把作业和习题都拿过来做,自己就坐在旁边一边看书一边监督。

冯豆子得寸进尺,不光登堂入室地霸占了他的书桌,还要不停地使唤他,一会儿让说口渴让他倒水,一会儿又说肩膀疼让他给捏捏。被乔一成骂了他也不生气,就舔着一张脸笑,时不时还要提醒一句“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啊”,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让乔一成又好气又好笑。

当然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会认认真真地复习,也会和乔一成讨论一些关于填报志愿的正经问题。冯豆子学的是文科,乔一成觉得以他的成绩完全可以尝试着报考外地更好的学校,哪怕像他三姐冯果果那样去北京上大学也不是不行,但冯豆子就是不肯,说什么都要留在本地。最后也不知道他怎么做通了家里的思想工作,几个志愿填的都是本地的大学。

一个月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转眼到了要高考的日子。对于这种年度重大事件,电视台自然不会放过,要做一期关于高考的特别报道。

乔一成和搭档宋青谷被派去各大考场采访,其中特别重要的一个地点就是冯豆子所在的重点高中,采访的对象包括在大门外焦急等待的家长和从考场里走出来的考生。

第一天下午两个科目考完,乔一成在校门口随机采访了几个学生,问了几个类似于“考试发挥得怎么样”、“第一志愿报考的是哪个大学”、“考上大学以后准备做些什么”这种常规的问题。

他眼睁睁地看着冯豆子背着书包从校门里走出来,左顾右盼地看了一会儿,眼睛就落到了他们这边。然后冯豆子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一边挥着手一边挤开身边的人群往乔一成身边凑,跃跃欲试地拼命给他使眼色,那意思就是让他采访采访自己。

乔一成看着他那眼神就知道这小子肚子里没憋好屁,碍于对着摄像机又不能像平常一样骂他,只能尽量无视他。

可冯豆子没皮没脸,硬是挤到了他面前,还对着摄像机镜头傻笑着摆出个“胜利”的手势。乔一成回头一看,发现扛着摄像机的宋青谷已经把镜头对准了他,只能无奈地把话筒伸过去,一本正经地问:“这位同学,请问你……”

他话还没说完,冯豆子已经开始抢答:“我觉着我考得不错,作文写得尤其好。等考上了大学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追一个我从小暗恋的人,他年纪比我大,非常成熟而且有魅力,从小到大一直关心我帮助我,又温柔又贤惠,总之就是特别好。我要用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哎呦……”

他滔滔不绝地说到一半,冷不防被匆匆赶来接他的冯大米拧住了耳朵。

“我喊你半天了,你聋了啊!”冯大米完全无视了对面的摄像机,揪着冯豆子的耳朵就往一旁拖,“你乔大哥这儿工作呢,添什么乱,快回家,明天还有两门要考。”

冯豆子一边叫着“姐,你轻点儿”,一边被冯大米拖走。乔一成举着话筒呆呆站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而他身旁的宋青谷早就关了摄像机,笑得整个人差点儿坐在地上。

当天采访结束回去的路上,宋青谷问乔一成:“那小孩儿你认识啊?太可乐了,这要是播出去咱们台的收视率一定大涨。哎,你知不知道他暗恋的对象是谁?怎么也得给人家看看呀,小小年纪就这么痴情。”

乔一成铁青着脸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他是我街坊,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哟,从小你们就认识啊?”宋青谷摸着下巴端详他片刻,又问,“那他说的暗恋对象不会就是你吧?”

乔一成咬着牙涨红了脸,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宋青谷拍着大腿笑得更厉害了。

四十七

高考结束当晚,电视台制作的特别节目也如期播出。冯豆子甚至顾不上出去和同学一起撒欢庆祝解放,提前半个小时就坐在电视机前,打算和全市人民一起欣赏这场真挚的表白。

然而直到天气预报都播放完毕,冯豆子也没看到自己那张脸出现在屏幕上。反而见到了几位同年级的同学,大家不约而同地展望着闪闪发光的未来,让人一看便觉得心生希望,感慨青春的美好。

冯豆子开始有点儿生气,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一定是乔一成做主把他那段给删去了。他坐那发了会闷,很快就又释然了,一点儿没耽误晚饭的时候就着他爸亲自下厨炒的菜吃了两大碗米饭。少年人的脾气来去如风,把对乔一成的喜欢变成了像呼吸那样的本能的冯豆子更是不会把这点儿小小的“挫折”放在眼里。

反正以后我可以天天当面说给他听。冯豆子美滋滋地想。

他那段表白确实是乔一成坚持删掉的,宋青谷全程嘬着牙花子大喊可惜:“你看这小孩儿多有戏啊,长得也好,这要是播出去肯定能引起关注。”

乔一成无奈极了:“然后呢?等几年后他每次想起来这段都羞愤致死?积点德吧,别让他光腚拉磨转圈丢人了。”

最后删去的这一段被宋青谷单独挑出来刻了张VCD光盘塞给了乔一成。他半开玩笑地说:“甭管他将来后不后悔,起码现在看着可是够真心实意的,你就当留个纪念吧。”

说完也不管乔一成什么反应,自己背着手哼着猪八戒背媳妇儿的旋律怡然自得地下了班。

乔一成看着手里的光盘,想起来那天豆子说那番话时的样子。明明已经是个19岁的大人了却还和小时候一样口无遮拦,横冲直撞地喊着“喜欢”。也许等到上了大学,遇到了更多的人,见到了更大的世界,这份雏鸟情节就会消失殆尽了吧。

思及此处,乔一成释然地笑笑,把光盘小心翼翼地塞进手提包带回了家。

本以为好不容易放了暑假,寒窗苦读十二年的冯豆子肯定要跟脱缰的野狗一样嗷嗷冲出去成天不着家,为此冯大米甚至特地提前准备出了一份旅游资金,就等着冯豆子张嘴和她提要出去旅游。最开始冯豆子确实是这么想的,考试结束的头三天他几乎每天都和同学一起在外面疯跑,全市大大小小合法正规的娱乐场所几乎被这些刚高考完的半大孩子承包,在街上穿着面口袋一样的阔腿裤成群结队地呼啸而过。女生们迫不及待地烫了大波浪,一颦一笑模仿着港星的风情万种,男生则肆无忌惮地抽烟、喝酒,再不用担心被埋伏在厕所角落的教导主任抓个正着。

就这么嘚瑟了三天,冯豆子终于喝挂了。半夜到家吐得天昏地暗,气得冯大米第二天上午给他下了禁令:“你给我老实在家待着,这还不知道考成什么样儿呢。你是打算带着一脑袋豆腐脑去上大学啊?”

豆子听话在家待了一天,一看第二天是星期天,又坐不住了,骑上自行车顶着大太阳去了乔一成家。

乔一成和陈一鸣离婚后,生活愈发单调起来。如今豆子高考结束他又找了另外一个家教的工作,每天就是家、电视台、家教三点一线。吃穿用度都是能省则省,攒下的钱一点一点的还债。在别人看来这种日子又清苦又无聊,乔一成却丝毫不以为苦。一直以来他都是被各种问题推着踉踉跄跄地四处奔走,早就习惯了一波三折地生活。如今难得平静,忙一点累一点真就不算什么了。

周末不用加班,乔一成依然早早起床。今年夏天热得厉害,这套房子采光又好,一大早便洒满了热辣辣的阳光。乔一成一个人在家索性穿着宽松的大短裤打了赤膊,接了一盆冷水仔仔细细地就着肥皂搓洗上班穿的衬衫。

洗到一半,门铃响了起来。

“谁啊?稍等。”乔一成一边应门,一边擦了擦手随便套上了一件洗得领子都懈了的老头衫。

冯豆子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心情莫名地雀跃。等门一打开,他刚想开口打招呼,就被乔一成露出来的雪白脖颈和笔直的锁骨闪花了眼。他跟被躺着似的“哎哟”一声,扎着手把人往里赶:“快进去快进去!”

等关上了门,乔一成随意地指了指沙发:“随便坐,我给你拿喝的。”

冯豆子又被那两条又细又直的小腿吸引了目光。空气中若隐若现的奶香味惹得他嗓子发紧,只好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凹出了个正人君子的造型。

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可乐罐冰冰凉凉,冯豆子接过来拉开拉环喝了一大口,感觉心跳平稳了一些后,才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找茬儿:“乔一成,你这一身穿的也太那个,太不讲究了吧?”

乔一成懒得理他,回到洗手间继续洗衬衫:“怎么,接待你还得穿西服系领带?快省省吧,你在我这可没有那么隆重的待遇。”

冯豆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自己不管怎么说也是个成年Alpha,乔一成是不是有点儿太放心他了?

不过冯豆子心里也明白,在乔一成眼里他还是那个屁也不懂的小孩儿,压根儿就没被纳入择偶范围。冯豆子勉强压下心里的急躁,捏着可乐罐溜达到洗手间门口,倚着门问:“乔一成你请个年假跟我出去旅游呗?咱们去北京,我请你吃烤鸭。”

乔一成把衬衫拧干,拎着肩膀的位置甩了冯豆子一脸水:“起开,别挡道。你自己去吃烤鸭吧,我还得继续给人补课呢。”

冯豆子“啧”了一声,把他手里的衬衫抢过来晒到阳台。阳光透过湿漉漉衬衫照过来,热度都变得温柔许多。他扭头看了眼清瘦的乔一成,把出去旅游这件事打了个叉,做出了其他的决定。

当天晚上到家,他拉着自家老爷子的手认真地说:“爸,您教我做菜吧!”

四十八

冯老爹曾经说过,如果豆子真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就把自己这一身厨艺都传给他,让他来继承衣钵。

这话绝不是说说而已,冯豆子在这方面确实有些过人之处。他的味觉天生比常人灵敏,只要是他吃过的菜,里面放了哪些作料他都能分辨出个八九不离十,好像天生就该是当厨师的。可惜他本人志不在此,后来又考上了重点高中,眼看着离上大学还有一步之遥,冯老爹自然也就放弃这个念头了。

这次乍一听说他要学做菜,冯老爹还有点不乐意,摆了摆手说:“先等成绩下来吧,要是你没考上大学,再学也不迟。”

“哎哟爸,您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啊。”冯豆子想了想,又说,“我就是觉得吧,这些年家里都是大姐和二姐做饭,我除了吃什么都不会,身为一个特级厨师的儿子这不是给您丢脸嘛。现在放暑假了我又没别的事儿,多少学几手,以后兴许还用得着不是?”

他巧舌如簧,冯老爹给他缠得没办法,只得答应教他。第二天一大早把他领到厨房里,指着一篮子土豆让他先把皮给削了。

原本还冯豆子兴致勃勃一听就不干了,嚷嚷着自己是要学做菜,不是要学打杂。

冯老爹不高兴了,教训他说:“当厨师都是要从学徒做起,削皮切菜都是基本功,你长这么大连菜刀都没摸过几回,还没学会走就想跑啊?”

“我又没打算去月明楼当大厨,”冯豆子嘟着嘴分辨,“就学几道家常菜而已,您不用这么较真吧?”

冯老爹白了他一眼,狠狠地把菜刀剁在砧板上,严肃道:“不行,给我削。”

冯豆子无奈,只得在他爹的指点下一点一点削土豆皮。

他生性浮躁,这辈子少有的几件能耐着性子坚持下来的事情,多半都和乔一成有关,比如说学习、比如说死心塌地地喜欢一个人。这一回他下定决心要好好学几样拿手菜,能让百忙之中的乔一成吃上一顿可口的饭。他见过陈一鸣往电视台送午餐,知道乔一成肯定很吃这一套,既然情敌能做得到,他冯豆子没有理由做不到。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的那一天,冯豆子做出来的第一道菜总算获得了冯老爹勉为其难的认可,可以拿出去见人了。

冯豆子高兴得不行,甚至都忽略了自己没被第一志愿录取这件事,拿了个干净的饭盒仔仔细细地把盘子里的菜和一碗米饭分别打包装好。

冯老爹也顾不上关注他做的菜了,捧着录取通知书左看右看,自言自语地嘀咕:“龙城工商大学……市场营销专业……市场营销,这是个什么专业?”

“这就是专门给别人出主意的专业。您还记得前两年春节晚会的相声《点子公司》吗?以后我毕业了就能开一个那样的公司。”冯豆子心情极好地解释完,抱住冯老爹在他额角上亲了一口,“谢谢老爸,我出去玩儿啦。”

冯老爹皱着眉头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又美滋滋地看起了那份录取通知书。

冯豆子高高兴兴地骑上自行车出了门,顶着大太阳把他精心准备的一份饭菜送到了电视台,亲手交到乔一成手里。

乔一成看着手里的饭盒直愣神,再一抬头又看到冯豆子满头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流,就忍不住说:“大热的天,你不在家好好待着出来瞎跑什么,中暑了怎么办?”

冯豆子胡乱抹了把脸,笑吟吟地说:“这里面的菜是我做的,你尝尝看,要是好吃过两天我还给你做。”

乔一成刚想和他说不用麻烦了,冯豆子却已经跨上了自行车,冲他挥了挥手:“乔一成,祝贺我吧,我考上大学啦!”

他来得风风火火,走得匆匆忙忙,乔一成都没来得及问问他到底考上了哪所大学的哪个专业。

那两个饭盒里装的是一份米饭和一份色泽油亮的糖醋排骨,打开后还冒着热气。乔一成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酸甜可口,不油不腻,肉质鲜嫩,骨头酥脆,口感层次十分丰富,不输月明楼大厨的手艺。

想着那孩子冒着烈日给他送饭,小脸晒得通红的模样,乔一成心里就是一片柔软。一面想着算这小子有良心,自己平时没白疼他,一面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冯豆子说到做到,打从这天起,隔三差五就来给乔一成送饭,菜色还都不带重样的。他大约确实有些当厨师的天分,学起来很快,不出一个月,切菜、颠勺都学得有模有样,也能挑战一些比如松鼠鳜鱼、白袍虾仁之类的大菜了。

他考上了大学,又对学做菜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冯老爹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也不去计较他做出来的菜都送给谁吃这点小事。

乔一成吃过几次之后,虽然对冯豆子的手艺表示出了极大的肯定,但他心疼这孩冒着酷暑给自己送饭,一个月下来人都晒黑了一圈,原本白皙的肤色快变成小麦色了。他委婉地拒绝了几次,让豆子不要再给他送了,说电视台的工作餐虽然算不得精致可口,但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但冯豆子就像听不懂一样,还是以每周三到四次的频率照送不误,哪怕乔一成不在,他也会把饭盒装进厚厚的保温袋里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往电视台跑的次数一多,不光乔一成的同事们知道有个漂亮的男孩子常常给他送饭,就连门口传达室的大爷都知道他有一个“特别乖的弟弟”。

搭档宋青谷调侃地说:“我看这孩子不错,有热情还有诚意,比陈一鸣适合你,要不你考虑考虑呗?”

乔一成嗤之以鼻:“那你是没看见过他熊的时候,能活活把人气死。”

不管冯豆子现在看起来多像一个成年人,但在乔一成心目中,他永远都是那个做事情虎了吧唧的熊孩子。只要闭上眼睛,乔一成就会回想起这些年来他无数次挨冯大米鞋底子的模样。把他小小的身体护在身后,或者被他层出不起的鬼主意气到血压升高,仿佛都还是昨天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对一个比自己妹妹年纪还小的孩子产生那样的想法?

然而当冯大米都特意打电话来向他询问这件事的时候,乔一成却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就在暑假结束前的一个星期,那天晚上乔一成给一个学生补习,回家后已经有点晚了。他疲惫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就接到了冯大米打来的电话。她的语气很轻松,甚至带着几分笑意,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乔一成心惊肉跳。

冯大米说:“一成,听说我家豆子这个暑假没干别的,就在家里一门心思和我爸学做菜,做出来的菜都给你送到单位去了,有没有这回事?”

7 对 “岁月无声(十二)”的想法;

  1. 只有我一个人不看好么…在大米心里,一成跟豆子并不般配吧…豆子刚考上大学,年轻又前途无量,还是家里的独子。一成呢,年纪大了些,还离过婚,家里拖累也多…不止大米,恐怕一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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