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陈一鸣已经半个来月没回家住了,这一次喝醉了被冯豆子送回来,乔一成心里颇有些惊讶。据冯豆子说,他和白起一块儿陪客户吃饭,席间为了帮白起挡酒,硬是把自己喝高了。

做生意难免要喝酒,白起是个Omega又是他老板,以陈一鸣的性格,帮他挡酒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乔一成知道自己没什么可在意的,这就是正常的商务应酬罢了,可当他扶着陈一鸣往沙发上躺的时候,在浓重的酒气当中闻到了那一丝熟悉的玫瑰味儿信息素,心里还是莫名有些堵得慌。

喝醉了的陈一鸣不吵也不闹,乖顺地在沙发上躺了下来。他醉眼朦胧地看着乔一成,忽然伸手一把抱住他,撒娇一样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大着舌头说:“一成,我好想你呀。”

乔一成正在给他解外套的扣子,冷不防被抱了个满怀,想挣扎却挣不开。陈一鸣抱得死紧,像是生怕他跑了一样,热乎乎的气息直往他脖子里吹,乔一成一下子就软了手脚。

自从弟弟妹妹们住到家里以来,他们俩已经有一个多月没亲热过了。乔一成不是个重欲的人,可他毕竟是个被标记了的Omega,时常需要他的Alpha的气息来抚慰。这一个多月来他曾不止一次偷偷捧着陈一鸣的衣物汲取上面残留的信息素味道,但身心的空虚和寂寞却不能因为这样有限的接触得到平息。此时他的Alpha将他搂在怀里,火热的身体释放着让他目眩神迷的檀香味儿,原本沉寂在身体里的那一点冲动被一点一点勾了出来。

陈一鸣醉得迷迷糊糊,早忘了今夕何夕,搂着乔一成耳鬓厮磨了一阵,就要往他嘴上亲。浓重的酒味儿熏得乔一成皱起眉头,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这个吻就落在了耳畔。陈一鸣呼出的热气喷进耳朵眼儿,滚烫的唇舌含住了他的耳垂,乔一成半边身子都酥了,想要推开他的手也瞬间卸下力气。

主卧的门忽然响了一下,有人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声小小的惊呼:“呀……”

几乎要快沉迷在情欲当中的乔一成如遭棒喝,立刻清醒过来,一把将抱着他的陈一鸣推开,慌慌张张地扭头一看,原来是乔四美起夜上厕所,不巧撞了个正着。

乔四美刚刚二十出头,连男朋友都没交过,此刻臊得面红耳赤,捂住眼睛沿着墙根忘屋里蹭,嘴里喃喃地说:“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逃也似的跑回主卧,砰地一声甩上了门,把个乔一成晾在那里,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他想了想,决定还是给陈一鸣泡杯浓茶醒醒酒,防止宿醉第二天头疼。

在厨房烧开水的功夫,乔一成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忍不住叹了口气。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和自己的丈夫亲热一番,都变成了一种奢侈呢?

等他端着茶杯从厨房里出来,看到陈一鸣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他身上还穿着外套,鞋子只脱了一只,脸色绯红,头发也有点乱糟糟的。乔一成看着就是一阵心疼,走过去帮他把鞋袜都脱了,扶着他在枕头上躺好,还给他盖上了被子。

第二天陈一鸣醒得比平时晚些,乔一成特意和单位打了招呼晚到一会儿,给他熬了清口开胃的白粥。当时二强三丽四美都去上班了,两个人难得坐在餐桌旁,一起吃了这一个多月来第一顿安安生生的早餐。

陈一鸣大概是觉得愧疚,反复和乔一成解释他为什么会喝醉,说白起酒量不行还有胃病,又是自己的领导,怕喝醉了影响公司形象,罗列了一大堆无可指摘的理由。

乔一成说:“一鸣,我想过了。二强他们一直住在咱们这儿也不是个事儿,过几天我看看要是大杂院那边没什么问题,就让他们搬回去。你……你别再睡店里了……”

陈一鸣看着他没再说话,半晌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还没等到乔一成开口和弟弟妹妹们商量搬走的事情,三丽却先找上了他,主动提出要和二强四美搬回大杂院里住。乔一成没有问原因,但是看三丽有点闪躲的神色,就知道大概是四美和她说了什么。既然弟妹们肯体谅他,乔一成也不再和他们假客气,没过几天就帮他们把大杂院的房子整理了一番,让弟妹们带着行李又搬了回去。

二强他们一走,陈一鸣也就顺理成章地回家住了,小两口照样每天早出晚归地过日子,一切好像都恢复了常态。

但是乔一成却隐隐察觉出了一丝不同。

陈一鸣对他依旧是温柔体贴,每天下班后都会准时回家,要加班或者出差也都会和他报备,每月的收入他都如数交给乔一成,哪怕是要用一部分还乔祖望留下的亏空他也毫无怨言。但是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却明显少了很多,有时候他看着电视或者书就会走神,连乔一成和他说话都会慢上半拍才有回应。起初乔一成以为是他的生意遇到了问题,问了几次他都说不是。日子一长乔一成也发现了,他走神不像是在思考事情,更像是神思恍惚。他的身体还忠实地留在这个家里,但他的心思却有一部分飞了出去,不知遗落在何方。

这种变化让乔一成既难过又有些不知所措,他有心想要找陈一鸣好好谈一谈,可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陈一鸣的所作所为完全挑不出错,所有的困惑和疑虑都是乔一成自己感觉出来的,而感觉这个东西,往往最不可靠。

曾经令所有人都艳羡的良缘,似乎出现了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痕,然而还没等到乔一成想办法把它修补好,冯豆子那边又出事了。

事情是乔七七打电话告诉乔一成的。这孩子退学以后和杨玲子领了证,在杨家的小工厂里没干几个月,齐唯民就从外地回来了。当时杨玲子已经快要临盆,就算他再怎么不认同这门亲事也是无力回天,只得想办法给乔七七谋一条出路。

齐唯民和未婚妻常征凑了笔钱,给乔七七开了个规模不算大的游戏厅。平时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小青年,有附近中学里不爱学习的学生,也有社会上的闲散人等,免不了就会遇上一些不讲道理的小混混。

冯豆子是重点高中的学生,而且正在读高三,照理说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玩这些。可事情偏偏就那么凑巧,几个已经在工厂里打工的初中同学周末约他出来“放松放松”,半大小伙子们百无聊赖,要去舞厅迪厅这样的地方胆量又不太够,最后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乔七七的游戏厅。又刚好那天有几个小混混搞事,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堆游戏币,硬说是在游戏厅赢来的,要和乔七七换钱,乔七七不给他们换,这伙人就闹了起来。

冯豆子到底是年轻气盛,又仗着身边有小伙伴帮场子,一言不和就跟那帮小混混打了起来。最后大概是围观群众报了警,两拨人一个都没跑掉,全部被抓去了派出所。

乔七七在电话里焦急地说:“大哥,豆子是为了我出头,我不能不管他。警察那边说他们算打架斗殴,不光罚款可能还要拘留,罚款我可以出,但是被拘留事情就严重了。我也不知道他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只能先找你了。”

乔一成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差点儿没吐出一口血。他心里不禁开始埋怨那个臭小子,怎么能在即将高考的紧要关头出这种事?

三十八

警察出现的时候,那群小混混一个个看上去都满不在乎,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冯豆子和几个初中同学却有些发慌,他们打架的时候纯属热血上头,如今冷静下来反倒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乔七七作为游戏厅老板自然也要到派出所配合调查,他趁着民警正在调查现场情况找急忙慌跑到前台给乔一成打了个电话。

乔一成头一天本来已经和陈一鸣约好,一起去陪陈一鸣父母吃个饭。接到电话时,他们两个衣服都换好了,正打算出门。

见他放下电话,陈一鸣还在一边催促:“一成快点儿,咱妈说今天包三鲜馅饺子,让咱们早点儿过去帮她擀皮。”

乔一成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等他的陈一鸣,愣了两秒才艰难地开口:“豆子在乔七七的游戏厅跟人打架,被带去派出所了,我得过去看看。”

话说完后,陈一鸣瞬间便没了表情。他盯着乔一成看了半天,深吸一口气语调平静地说:“你之前答应我的,在咱妈那吃完饭我们还要去看电影呢。咱们很久没一起好好过一个周末了。你给冯大米打个电话,让她去想办法行么?”

“对……对,我得告诉大米一声。”陈一鸣的一番话和对豆子七七的担心来回拉扯着乔一成的心,以往他做什么陈一鸣都不会明面上提出异议,还会尽力帮他解决。但是人的耐心绝不是无限的,皮筋抻到极限总有断的时候,前期越是忍耐,最后崩开就会越疼。

乔一成拨号的时候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有种预感,他和陈一鸣之间的红线大概快要被他拉断了。

冯大米接起电话的时候整个人也急得不行,她语速飞快地告诉乔一成,刚才派出所已经联系过她,说豆子涉嫌打架斗殴可能要被拘留。

“孙勇这边儿正在想办法找关系,看能不能先打听打听具体情况。一成你之前不是做过法制类的节目么,有没有认识的人能帮忙带个话,罚款赔钱我们都认,别留案底别拘留,豆子就快高考了啊,不能……不能出事啊。”

在乔一成的印象里,冯大米从小到大说话办事雷厉风行,甭管遇到什么困难都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从来没有慌到说话都发颤的地步。好在冯大米也给了他提示,他之前做法制节目的时候还真就认识一位分管当地公安分局法制科的副局长,应该能递得上话。

不过这样一来,他更是没法和陈一鸣一起回家了。放下电话后,乔一成站在原地没动,陈一鸣也不说话,就那么看了他几秒钟。最后他的耐心似乎终于被这几秒钟耗尽,陈一鸣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临走前扔下一句:“乔一成,你一天天怎么那么多破事啊?”

这句话像块石头一样噎在乔一成的胸口,卡得他气都喘不上来。等到他赶到派出所,在大厅里见到了满脸焦急的冯大米和刚从询问室出来的乔七七。乔七七告诉他做笔录的时候说了是那帮小混混先挑衅的,几个工作人员也都来做了证明。但是冯豆子他们到底是和那帮人动了手,如果真要是处理的话双方一个也跑不了。

冯大米和乔一成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十分忐忑,不知道找的关系能不能起到作用。好在没一会儿功夫,一个看上去像是所领导的警察走出来,带他们俩进了办公室。关上门后双方分别自报家门寒暄几句后,那人开口说:“谢局刚和我们打了电话,我们也基本上做完了笔录。因为双方都没有受什么伤,所以只是个简单的打架斗殴,正常来说我们就是开展调解,双方都认可的话就用不着做出实际处理。但是我们刚才试了一下,对面那帮人都是些几进宫的小混混,根本就不怕拘留。他们应该是看出来你们弟弟还是学生,就想拖人下水。”

冯大米脸色苍白,但思路依然清晰,她先是谢过了徐所长,接着又做了保证:“调解这件事情还是要麻烦您和所里的各位,对方如果是要钱,只要能拿得起我们多少我们都愿意接受。等事情了了,我带冯豆子来所里给咱们警察同志道谢。”

徐所长听完点点头:“你们放心,我们一定尽力。而且根据游戏厅的老板和其他几位顾客的证词,那几个小混混还涉嫌寻衅滋事,要是能坐实了,这边也会好办很多。”

“那我们能先接冯豆子学回去么?之后需要配合调查的话,我们保证随叫随到。”乔一成问。

两个多小时后,冯豆子和几个同学按了一堆手印签了一堆文件,终于走出了连个窗户都没有的询问室。冯豆子知道自己这次惹出了大祸,看到靠在孙勇身边的冯大米的时候腿肚子都直转筋,发现乔一成也皱着眉盯着他,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回去的路上,乔七七带着几个员工先回了店里,几个同学也各找各妈各回各家。冯大米气得骂都懒得骂,大步流星和拉着丈夫走在前面。乔一成一边为冯豆子接下来的情况担心,一方面又想起来陈一鸣那边的态度,被满腹心事拉扯得步履维艰。

冯豆子在他身边晃来晃去,过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这事儿真不赖我,你不知道那帮混蛋有多嚣张,我们要是再不出手他们能把乔七七的游戏厅给砸了。要我说,我这就是正当防卫,派出所那帮人是不是收钱了啊,怎么不直接处理挑事儿的啊。”

叭叭叭说完,乔一成却没接茬儿,甚至都没批评他。冯豆子觉得自己可能是个贱皮子,一天不挨骂身上哪里都不舒服,跟屁虫似的走了几步又磨磨蹭蹭地张嘴:“不过,这事儿还是给你添麻烦了,谢……”

这次乔一成不等他把话说完,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身看着冯豆子,脸上表情像是被冻住了,咬着牙问:“冯豆子,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

说完转身快步往前走,把豆子甩在了身后。冯豆子剩下的那半句“谢谢你”,就这么孤零零地散了。

当天晚上,陈一鸣很晚都没有回来。乔一成不放心,给他发了个传呼,隔了许久才接到了电话。陈一鸣说店里临时有事,晚上过去和同事加班就不回家住了。他说话的语气还算平和,听上去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周围的环境也很安静,应该不是去喝酒应酬。乔一成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嘱咐了两句正要挂电话时突然听见那边有人说话:“一鸣,我给你们带了夜宵,先吃东西再干活儿。”

在电话的嘟嘟声里,乔一成恍惚间又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玫瑰香。

接下来一个星期,陈一鸣又出差了。这次他甚至都没有回家拿行李,打电话通知乔一成的时候人已经在火车上。

冯豆子那边也终于出了结果,几个小混混涉嫌寻衅滋事,人证物证齐全,已经被刑事拘留。冯豆子他们虽然算不上正当防卫,但对方和家属为了能争取宽大处理,也不再不依不饶。

得知结果后,乔一成长出一口气。总算没因为自己家弟弟的事情,耽误了冯豆子。

三十九

冯豆子的事情告一段落以后,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陈一鸣再没有回过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和乔一成闹起了分居。

最先注意到这件事的是陈一鸣的父母,老太太特意给乔一成打了电话,说:“一成啊,上次一鸣回家吃饭,你怎么没跟他一起回来呢?我问一鸣,他说你家里出了点儿事走不开,现在事情解决了吗?”

乔一成心里发苦,又不敢让老太太瞧出端倪,只得佯装无事地说:“对,是我……我弟弟那边出了点儿事,现在已经解决了,您别惦记。”

“哦,解决了就好。下次你家里再有事可以和我们说嘛,都是一家人,能帮忙我们一定帮。还有啊,眼看这天又要凉了,上礼拜我和你爸逛商场,给你和一鸣一人买了一件棉袄。你们最近有空回家吃个饭,顺便把衣服带回去吧。年轻人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体,换季的时候记得多添件衣服……”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大概意思就是关心他俩的生活,让他俩有空多回家看看二老。乔一成越听心里越难受,勉强安慰了老人几句就挂了电话。

平心而论,陈家的人都是极好的,不要说先前陈一鸣对他怎么关怀备至百依百顺,就连他的父母也对他千好万好。知道乔一成十二岁就没了母亲,陈家老太太简直拿他当亲儿子那么疼,胃不好给他煮养胃粥,天冷了给他买新衣服,有时候陈一鸣犯了错误老太太还会批评几句,但是无论人前人后,却从没说过乔一成一句不是。

乔一成也不是那种不知道感恩图报的人,二老对他的好一点一滴他都记在心里。原本他想着,只要和陈一鸣好好过日子,生个孩子让老人享受享受天伦之乐,未来再好好地给二老养老送终,也算他们没白疼自己一场。然而今时今日,他却觉得,已经没有脸面再去见这两位善良的老人家。

他和陈一鸣,眼看着就要走不下去了。

乔一成想了两天,决定还是再努力一把,挽回他们已经摇摇欲坠的婚姻。再过半个月就是陈一鸣三十三岁的生日,乔一成打算为他准备一件礼物,专程送到他店里去,一方面表示自己的诚意,一方面也能顺水推舟地接他回家。

其实在日常生活中陈一鸣并不算是特别讲究的人,他经常记不住各种节日和他俩的纪念日,但唯独乔一成的生日,他年年都记得很清楚。前几个月乔一成过生日,他送了一块罗西尼的手表,全钨钢表链,异形防水表壳,看上去非常精美。当时他还开玩笑和乔一成说:“过两年等我挣大钱了,给你换一块劳力士。”

周末乔一成抽了半天空,叫上两个妹妹跟他一起逛商场,让她们参谋着给陈一鸣挑件生日礼物。三丽和四美兴致勃勃地陪他从一楼逛到四楼,其间为了挑什么还拌了两句嘴,最后俩人终于统一观点,鼓动乔一成买了个飞利浦的电动剃须刀。

乔四美说:“你看,成熟的男人才需要刮胡子,这说明他在你心目中是个优秀的成熟男性。而且剃须刀是每天都要用的,这说明你们俩的关系很亲密,你希望能时时刻刻陪伴在他左右,让他常常想起你。多好的寓意啊!”

乔三丽也点头附和:“对,剃须刀都是关系特别亲密的人才能送的,是很私密的礼物,特别适合你和陈大哥。”

两个妹妹说得煞有介事,乔一成的心情也松快了一些。他请三丽和四美在商场楼下的麦当劳里吃了午餐,还给她们一人买了一件新上市的冬装,兄妹三个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到了陈一鸣生日这天,乔一成特地早退了两个小时,找了家还算不错的蛋糕店买了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赶着快下班的点儿满怀期待地打车去了陈一鸣在建材市场的铺子。

这家店乔一成之前来过几次,员工们基本都认识他,知道他是“陈经理的爱人”。铺面大约有标准的三个开间那么大,正门是两扇落地玻璃,里面全铺设实木地板,看上去就非常高端大气。

乔一成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刚刚走到店铺侧面,还没来得及往门口走,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清晰的歌声,是很多人在一边拍手一边唱生日快乐歌。他心中打了个突,脚步立刻就停了。透过店铺的玻璃墙,他看到好几个人围坐在桌旁,桌子上摆着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

此时天色已经有点暗了,店里灯火通明,亮堂堂的灯光下,陈一鸣满脸笑容地端坐主位,头上还带了个卡纸做的皇冠,身边一边拍手一边唱着生日快乐歌的除了他店里的员工还有白起,就在众人的鼓掌和起哄声里,他鼓起腮帮子一口气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

乔一成心下一沉,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不想进去了。

在店员们吹着口哨叫好的当口,白起站了起来,把手中一个长条形的盒子递给陈一鸣。隔着玻璃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模糊,但基本内容还能听清。他说:“一鸣,祝你生日快乐。”

陈一鸣当着他的面拆开了那个盒子,脸上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随后他又笑了。灯光下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弯成了好看的新月形状,眼角浅浅的褶皱就像是湖泊里淡淡的涟漪。他手里拿着一条蓝黑色条纹的领带,款式和花色端庄大方,和陈一鸣沉稳干练的气质很配。

“谢谢白总,您费心了。”乔一成听见陈一鸣这样说。

周围有店员起哄道:“哎呀,白总真是大手笔,是皮尔卡丹的领带呢!”

白起很矜持地抿唇笑了笑,从陈一鸣手里抽出领带,两手抻着往他胸前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很快又放下了。他说:“嗯,倒是很衬这身店里的制服。”

卖高档实木地板的门店里,店员身上穿的都是正儿八经的西装。陈一鸣作为管理层,衣裤都是深蓝色的,搭配这条领带真的合适极了。

店员们开始哄笑着让陈一鸣切蛋糕,那笑声隔着一层玻璃传到乔一成耳中,就像一根细细的针,一下一下不停地往他心上戳。

所有人都在开开心心地给陈一鸣过生日,没有人往外面看,也就没人发现站在落地玻璃外被店里的发财树遮挡住的乔一成。仿佛那里面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而他不过是个多余的不速之客。

乔一成低头看了看手里拎着的东西,自嘲地笑了起来。他转身大踏步地离开了建材市场,在经过大门口的垃圾箱时,用力把那个包装精美的大蛋糕扔了进去。

四十

当天晚上到家后,乔一成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刚才在建材店里看到的一幕像是被人用烙铁死焊在了视网膜上,一直在眼前挥之不去。说来讽刺。陈一鸣接过白起送到的领带时露出的那个笑容,乔一成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他环视家中陈设,目光所及的每一样物品他都说得出来历。地上那块圆毯是他和陈一鸣刚结婚不久一起买回来的。当时陈一鸣说以后他们可以坐在上面喝啤酒看足球,看到激动也不怕从沙发上翻下去。现在那块毯子上面多了一块显眼的污渍,是前一阵子杨玲子他妈住进来的时候在上面撒了一碗面汤。

厨房的橱柜里放着一套还没用过的新碗碟,最小的那个只有正常饭碗的一半大小,上面画着一只圆乎乎的扑蝴蝶的小猫咪。这是他们当初决定想要孩子的时候,陈一鸣的父母特地给送来的。老太太笑得喜气洋洋:“这是我们老家那边儿规矩,家里要添丁进口就要先把饭碗准备好,孩子出生吃穿不愁一世平安。”

老人离开后,陈一鸣拉着他端详那个小碗,指着猫咪和他说:“这么大眼睛,肯定是个闺女!”

书桌的抽屉里有一本厚厚的笔记,黑色封面下方有一排烫金字:龙城温泉留念。陈一鸣还在税务局工作的时候,单位组织出去旅游,允许带家属,乔一成和他一起去了城郊的一处温泉山庄。那天晚上陈一鸣和同事喝了不少酒,回去后一直赖在乔一成身边不肯起来,小孩子一样的念叨:“我好喜欢你啊……”

乔一成难得起了坏心思,他打开赠送的笔记本,把笔塞到陈一鸣手里,哄着他在上面写了一串不平等条约。第二天早上,陈一鸣看着上面一串“我做饭我刷碗我洗衣服擦地板”哭笑不得。后来这个笔记本上就经常被他们两个用来记一些琐事,什么家里这个月煤气费比上个月少了两块钱,今天早上赖床了十分钟……字里行间尽是人间烟火。

不过那上面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陈一鸣的笔迹了,最新的几页都是还街坊钱的账单。

桩桩件件,当时只道是寻常。

乔一成呆坐许久,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把剃须刀端端正正地放在洗手间。曾经那些令人怦然心动的瞬间是乔一成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易舍弃的,他洗了把脸,湿淋淋地抬头看着镜子给自己打气。他相信陈一鸣不会在他们婚姻存续期间背叛家庭,所以他要试着在陈一鸣还没有走远的时候将他拉回来。

然而年终岁尾,乔一成他们单位忙得脚打后脑勺,为了准备元旦春节正月十五等节点的特别节目,乔一成几乎连家都没有时间回,更没空去修复他和陈一鸣之间的问题。等回过神来,已经进到了腊月月底,眼看就要过春节了。

家里年货一样也没来得及预备,连对联福字都没有。头两年,这些东西都是陈一鸣置办,他不光会把自己家里安排得井井有条,还会准备好给双方父母的礼物,一点儿也不用乔一成操心。乔一成勉强自己打起精神,连夜给家里做了次大扫除,第二天又赶去年货市场购买过年要用的东西。挑对联的时候他一眼相中了“灵鼠跳枝成吉影,雄鸡鸣晓报新春”,既能合上生肖,又有他和陈一鸣的名字在里面,是个让人心生欢喜的的好兆头。

东西一次买的太多,自行车的车筐车座都放满了东西,两个车把手上也全是大包小包的口袋。他骑上去试了试,发现很难把握平衡。正发愁,就听身后有人大声叫他名字,他扭头一看,发现是冯大米孙勇带着冯豆子一起在逛街。

冯豆子看上去像个人形的货架,两只手里拿了不知道多少个袋子,一步一坑跟在冯大米身后,全身上下最轻松的部位大概就剩下一张嘴,所以隔着大老远就扯着嗓子喊:“乔一成,乔一成!”

等走到近前看乔一成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不由得皱起了眉,嫌弃地问:“陈一鸣呢,怎么让你自己过来啊。”

“他忙。”乔一成简单回了一句便和转身和冯大米和孙勇打招呼。今年冯大米两口子打算把两家老人都带回自家过除夕,冯豆子作为没立业成家的拖油瓶自然也要一块儿带上。刚好他今天没有补习课,就被大姐大姐夫拽出来当运货工。

乔一成听了心里不由生出一股羡慕,同样是家中最大的孩子,大米做的比他好得多,所以也就比他幸福。他如今已经年过而立,却无论是自己的弟妹还是希望能与之共度余生的爱人一个都没有照顾好。

聊了几句后,冯大米一摆手:“豆子,帮你一成哥拿点儿东西,待会儿打个车你把他送回去。”

乔一成连连说不用,冯豆子却直接伸出手把他车头上挂的塑料袋拿走好几个,额头都见了汗嘴里还要满不在意地逞强:“你快别瞎客气了,就当我尊师重教了行么?”

打到车后,冯豆子没用乔一成帮忙,一个人把大件的年货塞进了后备箱,最后还不忘把自行车也放了进去。上了车后他那嘴也不停:“几天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儿了,陈一鸣不给你送饭了啊?你再瘦下去,过两天降温非被大风刮走不可。”

乔一成本想反驳,结果扭头发现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胸膛宽阔厚实,确实有资格数落他了。所以他只能从兜里掏出一块刚才买东西找零搭过来的大白兔奶糖塞到冯豆子手里:“你这碎嘴子是随谁了啊,快把嘴粘上吧。”

冯豆子美滋滋地含着糖,还要自吹自擂:“我这叫细心周到,绝世好男人。”

下车后,他帮着乔一成把东西搬上了楼,累出一脑门热汗。一边儿搬一边儿嚷嚷着待会儿要进屋喝口水,渴死了。

结果乔一成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就自己开了。陈一鸣站在门里,身上还穿着围裙,屋里弥漫着久违的饭菜香。

冯豆子一言不发地放下东西,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转身离开。乔一成和陈一鸣相对而立,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最后陈一鸣先开口:“那个,剃须刀是给我买的么?很好用。”

12 对 “岁月无声(十)”的想法;

  1. 陈一鸣和乔一成感觉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乔一成的原生家庭是一个包袱,陈一鸣脾气再好,包容心终究还是有极限的。俩人的感情会被一件接一件不顺心的事给消磨殆尽,分开就成了必然的结果。

  2. 那个聊天的时候跑神的细节真的很戳我…明明就坐在对面,却仿佛隔了一层玻璃在交流,再也无法走进对方心里…清晰感觉到对方不再爱自己,可自己还爱着对方的时候最痛苦了…想要挽回,却清楚的明白已经不可能挽回,又执拗的坚持着,期待奇迹的出现…呜呜呜…被虐到了…

  3. 说实话,现实中几乎没有人能受得了一成在婚姻里的表现,一成很好,但是他给婚姻带来的压力和痛苦更多。我觉得陈一鸣真的很苦。

  4. 唉,两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也都没错,还是赶紧离婚吧,这样下去结果只会更难堪……

  5. 呜呜呜呜呜呜,其实陈一鸣的起点和一成没差呀,只是那个时代下海是改变命运的……大胆猜一下和豆子会反目然后从最熟悉的陌生人开始?

  6. 其實真的不怪一鳴,一成的原生家庭太鬧事了,光是所有兄弟姐妹都搬進來的部分,我就接受不了,一鳴已經表現得很好了,一成夾在中間,也是苦啊。

  7. 要不是早知道這篇是豆成,我還真的很希望啾啾能和一成一起找出解決的辦法,找到生活的平衡…幸福地走下去QQ
    都是讓我心疼的孩子,都希望他們能幸福啊!

    1. 我也是这么想的……一鸣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但一成的家庭情况实在特殊,他俩都太不容易了。其实两个人都有在努力维系这段感情,只是生活太残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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