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陈一鸣是个做事情十分认真的人。自打决定了要干这一行,他就从书店一摞一摞往家里搬资料书,不光看还要记笔记,平时有相关的培训或讲座也都尽量抽空去听。乔一成不懂这些,对陈一鸣的生意也不去过问,他觉得两口子之间过日子,如果连这点基本的信任都没有,那还是不要过了。好在陈一鸣也十分坦荡,平时要为什么事儿晚回家,或者去哪儿出差、和什么人去,桩桩件件都会告知乔一成,没有丝毫隐瞒。

乔一成不知道是不是建材生意真那么好做,或者是陈一鸣在这方面确实很有天赋。他下海经商不过才半年,收入已经得到了质的飞跃。据说白起把建材市场的一个铺子交给他打理,专门卖比较高端的实木地板,工资加提成奖金非常可观。

拿到第一笔奖金之后,陈一鸣给家里添置了一台双缸洗衣机。当时他抚摸着乔一成手指上的老茧说:“天快冷了,冬天手洗衣服容易长冻疮,买一台洗衣机帮你减轻负担。”

其实乔一成并不在意多做一点家务,难得的是他这份心。去年冬天他手上就长过冻疮,手指肿得像胡萝卜一样,拿笔写字都费劲,晚上躺在被窝里又痒得钻心,难受得睡也睡不好。陈一鸣心疼得要命,按照土方法每天给他用生姜攃手不说,还包揽了大部分家务,不肯再让他的手碰到水。

这样的一个人,不管干什么都会第一时间想到你,乔一成心想,人生有伴侣如此,还要强求什么呢?就算他再忙,忙得根本没空陪自己,那也是为了他们两个人的家啊。

风平浪静的日子就这么过着,乔家的两个孩子准备着他们的婚事,乔七七进了杨玲子爸爸的小工厂帮工,冯豆子起早贪黑地为了奔赴高考拼命学习。年初的那些风波,好像就这样被时间和生活的洪流一起带走了。

谁都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一记晴天霹雳,彻底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

领着乔祖望搞集资的人卷了一笔巨款跑了,几个替他卖力筹钱的人成了替罪羊,被损失了积蓄的街坊邻居堵上门去讨债。

那几天陈一鸣刚好不在,说是白起看中外地一个生产实木地板的厂子想要收购,带他出差考察去了。乔一成跟单位请了假跑回家,看到了一地的狼藉。

家里但凡值钱点儿的东西都被讨债的人搬走了,包括乔三丽刚买的准备结婚穿的新衣服。窗户上所有的玻璃被敲了个粉碎,满地都是玻璃碴和杯盘碗盏的碎片。三丽和四美抱在一起哭,二强和乔祖望都鼻青脸肿的。

乔一成满腔愤懑,盯着乔祖望的眼睛里简直能喷出火来。这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是不是只要这个老头子死了,他们兄弟姐妹就能有真正平稳顺遂的生活?他把目光转向了地上的椅子腿,有一种冲动想要捡起来冲上去,狠狠地给这老东西来一下。

他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忽然听到隔壁隐隐传来了一阵哭声。那声音很熟悉,是冯老爹,他捶胸顿足地哭了一阵,用沙哑的声音说:“那可是我给豆子攒着娶媳妇的钱啊……”

乔一成浑身一阵冰凉,他才知道,原来被乔祖望坑了的还有大米和豆子的父亲。

冯豆子上学去了不在家,果果在北京还没回来,是大米和小米陪着父亲。冯小米是个慢性子,说话做事都温柔娴静,就听冯大米说道:“我不是早就和您说过,乔祖望是个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一天天的正事儿不做,就等着天上掉馅饼,他说的话能信?”

两家原本离得就近,冯大米的声音又脆又亮,就像故意要说给什么人听似的。乔一成握紧了拳头,紧紧咬住了牙,半晌动都没动。

无论如何,为人子女的总不能真的看着自己爹被人砍死不管。乔家兄妹几个商量了一下,买了张火车票连夜把乔祖望送到乡下,投奔他一个据说极要好的把兄弟。

家里暂时是没法儿住了,乔一成思来想去,让弟弟妹妹收拾了点儿能用的东西,先到自己家住下。

晚上他给陈一鸣通了个电话,大概说了说家里发生的事情,也告诉他弟弟妹妹暂住的事情。

陈一鸣听完以后叹了口气,倒也没责备他自作主张,只说:“你先别着急,一切等我回来了再说。”

三天后的夜里,陈一鸣拖着行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这些天他大概很忙,神色间颇有些疲惫,头发乱糟糟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乔一成没忍心和他再说自己家里的事儿,接过他的行李打发他的洗漱休息。

这时候问题又来了,乔一成把主卧让给了两个妹妹住,自己和二强搭了张简易行军床睡在客卧。这个房间平时是他俩的书房,里面一多半都是书架,再放一张床显然是不够了,那些书架都是钉死在墙上的一时也移不开,陈一鸣这个主人反而没了睡觉的地方。

乔二强说:“要不我睡客厅沙发吧,大哥你和陈大哥睡这儿。”

陈一鸣摇了摇头:“不行,哪儿有让客人睡沙发的道理,还是一成和你睡吧,我睡沙发。”

说完他也不等乔一成再说什么,抱了一床被褥就走到了客厅。

关了灯以后乔一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听见二强发出了熟睡之后的鼾声,他才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去了客厅。

陈一鸣在沙发上睡着,他身量太高根本睡不下,双腿只能蜷缩着,是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但他睡得很沉,乔一成都走到身边了,他也没醒。

沙发的侧面是家里阳台的落地玻璃门,装修的时候乔一成为了采光好,没有安装窗帘。这时候门虽然关着,但是外面路灯的灯光却透过玻璃照进来,落下一片模模糊糊的阴影。

乔一成在沙发旁边坐了下来,给陈一鸣掖了掖被角,随后握住了他露在棉被外的一只手,轻轻地把额头贴了上去。

“对不起……”他闻着Alpha身上特有的檀香味儿,缓缓流下眼泪。

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拖累了我们这个家。

三十四

豆子下晚自习回家,一进大杂院先是被让人砸得门破窗漏的乔家吓了一跳。正对着里屋的窗户豁牙漏齿,尖利的玻璃碴像一口参差不齐的獠牙,色厉内荏地叫嚣。

冯豆子愣了一下后小跑回自己家,原本愁云惨雾的冯老爹见他回来还是扯出来个笑脸,张罗着要去给他热之前就做好的夜宵。

豆子放下书包,拦下了要去帮忙的大米,低声问:“姐,出什么事了?”

冯大米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自己这个弟弟。他回来之前,冯老爹就和两个女儿商量好,要把集资赔钱这事儿瞒下来,不让果果和豆子知道。果果人在北京,还是个手心冲上的学生,告诉她也只是徒增烦恼。豆子上高三,正是要紧时候,更不能让他分心。

然而她印象里向来没心没肺的小弟却在不知不觉中长大,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

冯大米没直接回答问题,反问他:“乔家让人砸了,你看见了吧?”

豆子点点头:“乔祖望集资那事儿,出问题了?”

冯大米刚要说什么,便被冯老爹叫去了厨房。冯小米见状也麻利儿起身,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乔大哥下午过来,把三丽他们接回他那边了。”

冯豆子吃了饭,坐在书桌前盯着练习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一直以来,他嘴上说放下,但心里始终对乔一成结婚这件事耿耿于怀。然而现在,冯豆子却第一次由衷地觉得幸好乔一成离开了大杂院。如今他虽然仍少不了要为乔家的事情操心,但好歹不会吃亏。

而看父亲的反应,想必自家也被乔祖望坑了钱。冯豆子攥紧了手中的钢笔,又一次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男孩,从小就是在父亲和姐姐们的溺爱下长大的。如今回头看,冯豆子自己都不得不庆幸,他险些被惯成个四六不着的傻逼。之所以现在不那么差劲,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乔一成。

倒不是说乔一成管教了他多少,不过让他从童年时便有了憧憬与追寻的目标。为了有朝一日能和乔一成并肩而立,冯豆子误打误撞长成了个靠谱的样子。

不过也正因为太出息,跟他同龄的乔七七都拖家带口顶门立户,开了个游戏厅赚钱了,豆子还在继续念书,家里出了事也帮不上忙。

冯豆子叹了口气,第一万次地遗憾自己没能早生十年八年。

他翻开练习册,心不在焉地做了两道题,不知不觉又走了神,也不知道乔一成怎么样了。

乔一成不怎么样。几个弟妹都住进了家里,本来挺敞亮的两室一厅瞬间就变得逼仄起来,每天下班到家,乔一成都有一种重新回到大杂院的窒息感。

他尚且如此,陈一鸣就更无法适应。他是独生子女,从小到大没有这么拖家带口的生活过,现在在自己家里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这难免让他心生烦躁。

但实际情况摆在这,陈一鸣无法去埋怨乔一成,也不能对弟妹摆脸色,只好能躲就躲,把家当成了旅馆,借着工作忙碌愈发早出晚归。

乔一成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却无计可施。只能尽可能地早起晚睡,起码让陈一鸣能够吃口早餐再出门,晚上回来后两口子还能简单说上两句话。

更让他发愁的是乔祖望扔下的烂摊子。非法集资坑了一批人,其中还有不少冯老爹这样儿多年的老街坊。还钱这事儿不可能指望乔祖望,乔一成辗转反侧了几宿,咬牙决定起码要先把几个老街坊的钱先还上。

不过几家的钱加起来不是什么小数目,真掏出来他们自己的生活要受到影响,所以这件事情他不能自作主张,还是要和陈一鸣商量。

这天晚上,乔一成一直等到了12点多,陈一鸣才一脸疲倦地进了门。

他连忙起身迎上去,闻到扑鼻的酒气。

“又喝酒了?头疼不疼?”乔一成接过外套挂好,关切地问。

陈一鸣把头靠在他肩上不肯起来,低声说:“嗯,跟客户吃饭。我喝醉了,一成你快给老公揉揉太阳穴。”

乔一成明知这话半真半假,有几分借酒撒娇的意思,却还是一阵心疼。他先是从洗手间拿了条热毛巾,扶着陈一鸣下巴仔仔细细地给他擦了脸。陈一鸣一双大眼睛眯起来,眼眶下的黑眼圈清晰可见。

接着乔一成坐到沙发上,让陈一鸣躺在他腿上,给他按摩太阳穴。陈一鸣舒服得叹气:“有老婆真好。”

乔一成闻着爱人身上的檀木香,压力与烦躁总算暂时偃旗息鼓。一阵令人舒心的沉默后,他低声开口:“一鸣,我想替乔祖望先把大杂院里街坊的钱还上。”

陈一鸣半晌没说话,两人之间原本柔软甜蜜的氛围冻结成冰。过了许久,他问乔一成:“你等我到这么晚,就是为了说这个?”

三十五

乔一成的大学老师曾经评价他,说他就像一个热水瓶,内里滚热,外面摸上去却总是冷的。

他和陈一鸣结婚,是打从心底里想要好好经营这段婚姻,过好他俩的小日子,但这还不到三年,他却觉得当初的那些恩爱绸缪,就已经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陈一鸣问出那句话时,乔一成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想说当然不是,等到这么晚是因为他担心陈一鸣,心疼他的奔波和劳累,可这句话在嘴边转了两圈,最终却被他咽了回去。

见他迟迟没有开口,陈一鸣皱着眉头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存折塞进他手里:“这是最近我刚拿到的两笔提成,原本想给家里换个大彩电的,你先拿去用吧。”

乔一成张了张嘴,干巴巴地说出一声“谢谢”,想要再多说几句,陈一鸣已经起身往洗手间去了。

“我有点累,先去洗漱了,你也早点睡吧。”

这句话就像石头一样,沉甸甸地压在了乔一成心上,伸出去想要拉住他的手硬生生悬停在半空,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包容终究是有限的,但是他怎么能埋怨陈一鸣呢?易地而处,如果是陈一鸣家里接二连三地出现这些糟心事儿,折腾得他们好好一个小家鸡飞狗跳,乔一成觉得,他未必能比陈一鸣做得更有风度。

那个存折是以乔一成的名义办的,密码是他和陈一鸣登记结婚的日子,里面的钱说多不多,说少也绝对不少,但比起被乔祖望坑了的街坊们的损失,只能说是杯水车薪。乔一成想了想,从里面取出一半现金拿信封装好,先去了冯大米家。

非法集资的事情出了以后,几乎每天都有受骗上当的人去乔家堵人,又是泼油漆又是贴大字报,搞得整个大杂院乌烟瘴气。冯老爹身体不太好,去年刚查出动脉硬化,大米担心这么闹下去让老爷子再受刺激,另一方面也怕影响冯豆子学习,索性把爷俩都接到她自己家住,冯小米和皮大聪也暂时搬了出去。

这几年冯大米的事业干得有声有色,饭馆的规模又扩大的一倍多,起了个正式的名字叫“冯家菜”,还入选了当地日报评选的全城最放心餐馆,生意十分兴隆。她和孙勇早就从刚结婚时小破出租屋里搬出来,新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大房子。

乔一成登门拜访时是个礼拜天,冯家的人恰好都在。冯老爹坐在客厅沙发上,拿了个小玩具逗外孙子,看起来心情不错。冯豆子坐在餐桌旁写作业,冯大米正在厨房张罗午饭,是孙勇给他开的门,客气地请他到屋里坐。

乔一成先和冯豆子打了个招呼,随后有些犹豫地在沙发上落了座,小心地叫了一声:“冯叔。”

从看见他的那一刻,冯老爹的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好看,但是老人家心眼儿不错,知道这事情其实怪不了乔一成,便也和颜悦色地冲他点了点头:“一成来啦,你们兄妹几个最近还好吗?”

不等乔一成回答,冯大米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直截了当地问:“你来有什么事儿吗?”

乔一成从怀里拿出信封放在茶几上,斟酌着说道:“那个……那个集资的事情,是我们家老头子造的孽,我替他给冯叔赔个不是。这些钱您先拿着,还差多少您说个数,我先给您打个欠条,等凑出来了再一并还上。”

冯老爹大概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有些发愣,抬眼去看自己女儿。冯大米皱了皱眉,张嘴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听见一旁始终没开口的冯豆子说话了。

“这是干什么啊?现在都是新社会了,还来父债子偿这一套?要我说,谁欠的钱让谁还,还不上就报警打官司,都法治社会了,咱得讲究有法必依、违法必……哎哟……”

他话音未落,就挨了自家大姐一记爆栗。冯大米横了他一眼,扭头又看向乔一成:“钱我们收下,欠条就不必了,剩下的还不还都不是问题。你有这个心,就说明我们这些年的街坊没白当。不过被乔祖望骗的人可不止我爸一个,一成你可得想清楚了,真的要替那个人背这些债?”

乔一成摇摇头:“我没义务替他背这些债,但是冯叔和大杂院的老街坊们,这些亏空我得补上,毕竟我和我的弟妹们以后还要做人。”

冯大米叹了口气,回头看见孙勇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出来,又说:“行了,这事儿咱们以后谁都不要再提。你难得来一趟,在我们家吃个便饭吧。”

听她这样说,乔一成紧绷着的心总算放松下来。推拒了一番之后,到底是盛情难却,被冯豆子按着肩膀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吃完了饭,乔一成就打算告辞,冯豆子主动要送他到楼下,他想了想也没有拒绝。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下楼梯,冯豆子问:“你们家出了这样的事,陈一鸣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乔一成说,怕他不信还补了一句,“今天还你家的这些钱,还是他给我的。”

冯豆子抿了抿嘴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他要是敢为难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这番话让乔一成想到他小时候在大杂院里追着井然打的情形,没忍住笑出了声。

说着话俩人走出了单元门,乔一成说:“豆子,你快点儿回去写作业吧。高三是最重要的一年,你爸还盼着你当家里的第二个大学生呢。”

冯豆子又陪他走了几步,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郑重说道:“乔一成,我得提醒你一句,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累不累呀?”

乔一成脚步一顿,回头去看,冯豆子却向他挥了挥手,转身跑回楼道里去了。

这么多年了,他为了乔家,为自己的弟弟妹妹和那个不像父亲的父亲操碎了心,有谁掏心掏肺地问过他一句累不累呢?冯豆子不是他们家的人,却比他的弟妹们更能看透他那颗疲惫不堪的心。

三十六

乔一成用了几天时间,挨个拜访了被乔祖望给骗了的老街坊。这里面有像冯家那样不为难他的,也有恨不能拿菜刀对着他逼他马上还钱的。饶是乔一成再怎么劝自己大伙儿都是被钱逼的不得已,但看着手里的欠条依然身心俱疲。

他知道陈一鸣对他还钱这件事很有意见,自从那天晚上开始,两个人之间便没再说上什么话。陈一鸣第二天一早便收拾了日用品,临出门前告诉他最近太忙,晚上加班回来会耽误大家休息,干脆先在建材店里住几天。乔一成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手,陈一鸣扭头,乔一成看着他的黑眼圈和眼球上密布的血丝,挽留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他默默松开手,指尖交缠而生出的那点儿暖意瞬间就被风吹散开来。

“注意身体,需要什么东西的话就给家里打电话,我给你送过去。”乔一成嘱咐到。

陈一鸣向下转开视线,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打下一片阴影。他点点头,嗯了一声便转身出了门。乔一成只要一想到那个背影,心里便满是愧疚与不安。现在这种情况,他无法再拿着家里的钱去还债,尽管那几张存折的开户人都是乔一成。

这是陈一鸣坚持的。每次去存钱的时候,即使乔一成不在,他也会带上乔一成的身份证,到家后再跟孔雀开屏似的把存折拿到乔一成眼前,抬头挺胸地邀功:“你看,余额又多了。等再攒攒,咱们也给家里装个空调,夏天也能搂着你睡。”

开始他还逗陈一鸣:“都是我的名字,你不怕我卷着钱跑了?”

陈一鸣坐在沙发上从后面揽着他的腰在耳边低语:“那我可得好好表现,让你不舍得离开我。”

微风吹过,窗帘微微扬起,他们在暖和的阳光下亲密无间地拥抱。乔一成曾以为他可以有一生一世,这样的好时光。

现在,空调还没买,家里就已经没有了陈一鸣。

为了早日把钱还上,乔一成打算再重新找份家教的工作,但连续看了几个,不是时间不合适,就是家长的要求太不切合实际,迟迟没有进展。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冯大米给他打来了电话:“我听人说你想继续兼职当家教,我正好想给冯豆子找个作文老师,考虑一下呗?”

周末,乔一成再一次来到冯大米家。冯大米也不和他客气,开门见山:“豆子转过年就高考,上个星期我去开了次家长会,别的功课分数都还行,就作文没把我气死。八百字议论文,他连字数都凑不齐,也不知道平时那一肚子的废话都哪儿去了。”

冯豆子难得安静地坐在一边儿老老实实听训,听到这句忍不住抬头辩解:“我就差两行,下次多编个名人名言就凑齐了。”

“闭嘴。”冯大米剜了他一眼,冯豆子又讪讪地低下头。

冯大米训完了弟弟又看向乔一成:“你既然要做家教,不如过来教教冯豆子,我们按照正常价格付课时费。”

乔一成知道好歹,明白这是冯大米要帮他一把,这要是没有欠着冯老爹钱的事,他肯定会一口答应。但如今这种情况,他哪能再跑到这边儿赚人家课时费。乔一成半天没答复,冯豆子先急了:“乔一成你别听我姐瞎说,我作文还成,没差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反正不至于砸了补课老师的招牌。”

乔一成一愣,知道豆子是误会了,他刚要解释冯大米就拍板决定:“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爸投进去的钱是他给冯豆子攒的老婆本,就豆子这样儿的,这辈子能不能娶上媳妇儿还两说。所以你也甭有负担,该拿的课时费你就拿着,等豆子结婚那一天你想还再还就行了。”

从冯家出来的时候,豆子跟他一块儿下了楼。从今往后,每个周末乔一成要给他补习两次作文,地点就在冯大米家里,一想到这个,冯豆子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乔一成既然答应了要帮豆子提成绩,自然是尽心尽力。从小到大,他给豆子辅导过太多的功课,十分了解这小子的思维模式和容易出现的问题,教起来格外有针对性。一个用心教,一个好好学,效果很快就体现了出来。

这之后的月考,冯豆子的语文成绩头一次没扯后腿,也让他的学年名次往前跨了一大截。出成绩大榜那天,冯豆子下了晚自习就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往家跑。他得把这消息拿回去让大姐高兴高兴,还得让乔一成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孺子可教。

结果半路经过一家看上去就老贵的酒店门口时,冯豆子狠狠地捏了把刹车,车尾都甩了半圈。他眯着眼睛仔细瞅了瞅,确认没看错,在酒店门口拉拉扯扯的两个人里面有一个陈一鸣。

冯豆子把车停在路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陈一鸣身上的酒气隔着两米远都能闻到,熏得冯豆子皱起了眉:“陈一鸣你怎么在这呢,你旁边儿那人是谁啊?”

陈一鸣闻言茫然抬头,看了一会儿好歹是认出了冯豆子。他刚才陪着白起一起应酬客户,这次的客人是内蒙古来的,祝酒词一套跟着一套。白起量浅,喝多了会胃疼,他作为下属只能舍命陪君子豁出去帮忙挡酒,一顿饭下来吐了两次,现在意识还算清醒,但显然没法儿自己回到店里。白起扶着他出来,打算让司机送他回去。

“你弟弟?”白起上下打量着穿着校服的冯豆子,饶有兴趣地问。

“谁是他弟弟,少帮他攀亲戚,我是他情敌!”冯豆子脑补了一串陈一鸣出轨的大戏,气得一张嘴跟机关枪似的叭叭叭个不停:“陈一鸣你是不是有点儿叛逆啊。人都说七年之痒,你跟乔一成这才结婚三年就刺挠了?我就知道你靠不住,乔一成瞎眼了才跟你结婚。”

白起在旁边儿先是有点儿惊讶,听了两句后忍不住有点儿想笑,这谁家的小孩儿牙尖嘴利的。别说陈一鸣现在喝多了,就算是没醉,恐怕也说不过。

他这边儿嘴角刚抬起来,冯豆子就调转了枪口,冲着白起来了:“你谁啊?你不知道他结婚了啊?”

白起好脾气地解释:“我是他老板,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得了吧!孤A寡O大晚上在这种地方拉拉扯扯,我看你们俩是裁缝不带尺——存心不良!长得跟个白菜杆子成精似的,能不能干点儿人事儿啊?”冯豆子说完,对着白起一抬下巴:“你起开,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找你麻烦,我就揍他!”

白起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不急不缓地开口:“倒也不算孤A寡O,我司机就是个Beta。你认识陈一鸣家吧?正好,我让司机送你们两个。”

五分钟后,冯豆子和陈一鸣坐在汽车后座上,白起安排司机先送陈一鸣再送他。脑子冷静下来后,冯豆子觉得那个白起实在是太坦然,搞不好真不是什么小三。察觉到自己可能是误会了人家,饶是他脸皮再厚,也多少觉得有些尴尬。到乔一成家楼下后,他没好意思麻烦司机,自告奋勇地架着陈一鸣上了楼。

乔一成开门看见他俩,惊讶极了。冯豆子不乐意看他们两口子恩爱,随便解释了两句就匆忙下了楼。等再坐上车,他才想起来,自个儿自行车还在酒店门口呢。

等他坐车回到酒店,再骑着自行车到家,迎接他的是冯大米的鞋底子:“这都几点了!又哪儿跑风去了!”

……

这都什么事儿啊,冯豆子很闹心。

12 对 “岁月无声(九)”的想法;

  1. 皮说实话,现实中一成这种无限的把钱和爱给自己家兄弟姐妹擦屁股的人,我是绝对不会要的,除非我有王思聪根本不用操心生活的能力。一成对爱人不太公平,对家人不太刚,这样看起来善良却没有原则的性格,会把生活弄得乱遭。如果我有那样的兄弟,我会付一个月房租,让他们去外面住,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2. 呜呜呜呜…猜到总会到这一步的…为什么那个爹不能靠谱一点,不求跟他享福,就不拖后腿不行么…😭

  3. 草,太难受了,一成的个性为人注定他会这么做,但是一鸣也没义务非得收拾烂摊子,诶,恨不得他刚远离这这事

  4. 看到这里,真的是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我今年考研,我弟刚失业。我爹,50岁了,先是给别人担保替别人还钱,然后跟着别人搞网上赌场,赔光了以后他到处借钱给人家还。后来,又是那个人,跟他说带他搞工程但是缺点钱,他就以自己的名义给人家借高利贷,然后那个人没钱还,就跑了,别人就一直催他还钱,现在,整个家都被他彻底掏空。就,无处可言,只有无力

发表回复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

跳至工具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