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宇坐在看牙专用的躺椅上,手心不断出汗。恍惚间,他想起了红岩渣滓洞,想起了皮鞭老虎凳,这一刻无数先烈事迹给了他莫大的勇气,让他镇定地开口说道:“大、大夫,麻烦您待会儿下手轻点儿啊!”

除了最后两个字略微有点儿颤抖破音,其他堪称淡定沉着。

牙医戴着口罩护目镜,闻言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他张嘴。白宇张大嘴巴,心里充满绝望。他这次来,是因为一颗智齿有问题,他上辈子大概是掘了这颗牙的祖坟,以至于这牙从开始长的那天就很不安分。

最开始是从肉里拼命往外拱,半张脸都跟着肿。好容易冒出头又开始横行霸道挤压旁边牙齿。这些他都能勉强接受,要命得是这牙还是个“火牙”,只要他遇到点儿上火的事情或者头疼脑热,就一定会跟着开始又红又肿,疼得成宿睡不着觉。

他本来下定决心要在春节前解决掉这祸害,结果赶上了疫情,死刑变死缓。不光要被牙痛折磨,连勇气都跟着二而衰,三而竭。

他甚至天真地幻想,也许这是老天给的机会,让他试着和这颗牙共存。然而很快老天爷就说:不,并不是的,你误会了。

就在两天前,白宇在家吃鱼,不小心把一根鱼刺扎到了牙龈上。接着他就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万箭穿心,之后这牙大概其借题发挥,在嘴里大闹天宫。当止痛片都无法拯救自己时,白宇终于怀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心情,来到了楼下新开不久的牙医诊所。

或许是疫情刚刚开始好转的缘故,诊所里没什么病人,白宇一进门就有可爱的前台小姐姐迎上来,亲切地问他有什么需要。白宇捂着腮帮子,有些费力地和她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小姐姐让他在等候区稍等片刻,几分钟后将他领到了楼上的一个诊室。

白宇怀着赴刑场的悲壮心情走进去,听从护士的指点在椅子上躺好,随后就看到一个全副武装的医生凑了过来。那医生穿着白大褂,脸上除了口罩之外还戴了护目镜和帽子,完全看不出神情,就连是男是女都辨认不出来,看身高大约是个男的。

他让白宇长大嘴巴,拿了个小镜子对着他肿起来的那侧口腔左看右看,最后简单扼要地说了一句:“这牙得拔。”

随着他这句话,那颗智齿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危机,立刻变本加厉地疼了起来,连带着太阳穴附近的那根筋都跟着一跳一跳地疼。白宇心里说话,早死早超生,拔就拔吧。

医生看他点了点头,转身吩咐护士准备工具。片刻后耳边一阵丁零当啷,白宇用余光瞟了一眼,顿时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小盘子里面又是锯子又是刀子又是钩子,活像一个迷你版的屠宰场。他瞬间有点后悔,感觉自己就像是躺上了解剖台的青蛙,等待着他的不是拔牙而是开膛破肚。

接下来的拔牙过程究竟用了多久白宇不知道,但他觉得大概有天荒地老那么漫长,每分每秒都只有一句惨绝人寰可以形容。

也不知道是不是体质问题,他对麻药不是很敏感,医生随便一个动作都能让他心惊肉跳,感觉痛彻心扉。那种疼痛和平时的外伤还不一样,就像是有人用刀贴着骨头一片一片割他的肉,同时还用手拼命撕扯他的神经,疼中带酸,酸中带麻,车裂凌迟也不过如此。

他一个堂堂一米八三的西北硬汉,硬是被疼得惨叫不绝,眼泪哗哗地往外流,口水和鲜血飚得医生衣服和护目镜上到处都是。

好不容易拔完了牙,等到骨软筋麻的白宇泪汪汪地从牙椅上爬下来,跟着医生走到前台付款时,再次遭到了暴击。

拔这颗智齿的费用,高达2500元。

白宇不服,咬着棉花忍着麻药还没过去的劲儿,连比划带哼唧地质问医生怎么会这么贵。

医生也不含糊,指着小票一样一样地解释给他听。大意就是他这颗智齿长得非常不讲武德,不仅牙冠冠方朝着脸颊的方向,还是整个埋在上颌骨头里的,拔的时候要切开牙龈凿开骨头才能把它挺出来,费了老鼻子劲了。

他说到这儿白宇才注意到,医生的护目镜上蒙了一层水雾,帽子的鬓角部分也是湿的,可以想象白大褂下面早已汗透重衣,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有气无力,可见拔这颗牙不光是个技术活儿,还是个体力活儿。

人家都累成这个熊样儿了,收费也是明码标价合情合理,白宇觉得再纠结这千把块的医药费就有点儿不合适。他掏出手机付了钱,解锁屏幕的时候才发现拔这颗牙居然花了将近两个小时,难怪把医生累够呛。

当个牙医也不轻松啊。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是一回想到刚才躺在牙椅上时那种生不如死的体验,他还是捂着腮帮子,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谢谢医生,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听到白宇这么说朱一龙有点尴尬,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操作水平来。

作为口腔院校五大家族之一的毕业生,虽然他没有成为业内大咖,可怎么说也行医五年,经手患者无数,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眼泪汪汪地说再也不要见到他的。

朱医生脑子里回放了一下刚才的拔牙流程,麻药打的是进口必兰,也很有效果,问白宇都说不疼,就是那小嘴一抓住他不操作的时间就开始叭叭个不停,让他想到了家里那只一洗澡就骂骂咧咧的猫。

朱一龙不厚道地轻笑了一声,果不其然看到白宇表情愤恨地瞪他,他赶紧咳了两下,温和地提醒道:“白宇,你另一边的智齿最好也约个时间拔掉比较好。”

白宇回去的路上憋着一包眼泪,手速飞快地给发小阿通发微信:“牙医都是抖S!我差点儿疼死,他居然还笑!”

过了半天阿通才回了条:“现在牙医不都穿防护服出诊么,你怎么看出来人家笑了?”

白宇内心无比苍凉,他刚才嘴巴大张坚持了两个小时,现在腮帮子又酸又涨,等会儿麻药彻底过去,估计还要疼到怀疑人生。

都这么惨了,发小儿居然都不关心他痛不痛,反而要去纠结一个素不相识的男性牙医怎么笑的。

呸!

至于那位牙医最后说的那句另一边的智齿也要拔……

我特么再去一次我跟你姓!白宇愤愤不平地想。

过了两天,白宇不得不承认那位牙医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那个作妖的智齿终于彻底偃旗息鼓,再也不会在嘴里大闹天宫。

这让白宇觉得人生都亮堂了。阿通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给他提建议,让他送医生一面锦旗:“你看,人家拔你这一颗牙花了两个小时,听你哼哼唧唧骂骂咧咧,赚得也是辛苦钱。要不是这位大夫,你能有如今的小龙虾自由?”

白宇嘬着手指头想了想,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

“那你说锦旗上该写点儿什么?”白宇发问。

阿通喝了口啤酒,灵感上头:“你就写谢谢你牙!”

白宇翻了个白眼:“我也谢谢你呀。”

第二天酒醒了,白宇想想通哥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而且人生在世,三十二颗牙,保不准还有找朱医生的时候。

白宇摸摸鼻子,打开淘宝定了面锦旗,找了个午休的时间就提着过去了。

朱一龙看完一上午的患者,终于能把防护服防护面罩脱下来喘口气,他身上的洗手服早就汗湿,湿答答地黏在身上。

他正边喝着水边吹空调,远远地就见白宇拿着根棍子在门口探头探脑,禁不住咧嘴一笑:“白宇你怎么过来了?哪不舒服?”

白宇听这声音有点耳熟,定睛一看,不得了,浓眉桃花眼,睫毛比他认识的所有女生都长,笑起来眼角感觉都要勾到他心里去了。

可这惹眼的帅哥他似乎没见过。

“……您哪位?”白宇回过神,老老实实道。

其实这真不能赖白宇,拔牙那天朱医生穿得跟个生化兵似的,根本看不出来长得是圆是扁。而且白宇全程高度紧张,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屠宰,不是,拔牙过程上了,哪里能知道朱医生到底长啥样儿。

如今冷不丁儿碰见一个貌美肤白的帅哥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白宇一时间真没反应过来。

等脱口而出问出来“您哪位”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位十有八九就是朱大夫了。

他连忙上前两步,主动伸出手来:“你好朱医生,我是过来给您送锦旗的。感谢您帮我拔牙。”

朱一龙闻言客客气气地道谢,笑出了一口整整齐齐的小白牙。

白宇看着走神了半秒,瞧瞧,不愧是牙医,牙口真棒。

这时候前台小姐姐也迎了上来:“白先生,您介不介意拿着锦旗和朱医生合个影,我们公众号宣传会用一下。”

白宇自然不介意,拍个照片有什么的,只要他们不把自己躺在牙椅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熊样儿发出来,一切好商量。

接着他和朱一龙一左一右手持锦旗,拍了张照片。前台小姐姐边拍边笑:“白先生您这是被治服了啊?”

朱一龙好奇地从上面探头看了眼锦旗上的字,只见上面写着“拔牙圣手 专治不服”,没憋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白宇反手比了个小树杈,一本正经地扯淡:“服了,必须服了。”

送完了锦旗,白宇便打算告辞,结果刚转身便被朱医生叫住了:“谢谢你送的锦旗,为了感谢你对我们诊所的支持,我们会送一次免费的牙齿检查,看看你有没有蛀牙什么的,早发现早治疗。”

白宇听完心里立马拉响了警报。他现在对牙椅有心理阴影,短期内不想躺上去第二次。于是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用那么客气,都是应该的。内什么,我先走了啊。朱医生留步,留步。”

说罢拔腿就要往外走。

朱医生抬手按住白宇的肩膀,轻轻松松一推,白宇发现自己已经身不由己地坐到了旁边的牙椅上。

朱医生笑得相当和蔼可亲:“没事的,不疼的,放轻松,啊~”

经过上次,白宇觉得牙医说不疼都是骗人的,他挣扎着从牙椅上支起脑袋:“不用了,真的不用看了。”

朱医生把口罩护目镜面罩戴上,继续柔声道:“没事的,我就真的只是看看,不做什么。”

说着,他抬手又是一掌,白宇就又躺下了。

白宇脸皮再厚,也做不出像小时候那样紧紧把嘴抿住宁死不张开的事,只能微微张开点嘴,眼巴巴地盯着朱一龙:真的就看看哦。

他这样的表情朱一龙几乎在每个患者脸上都见过,朱一龙不为所动,拿起口镜和探针,冷漠道:“嘴张大些。”

五分钟后,白宇充分理解了什么叫“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朱医生嘴上说着“就看看”,手却一点都不老实。他拿着探针这戳一戳,那戳一戳,每一下都戳在白宇心窝子上。

白宇握紧双拳双眼紧闭,感受着那老么长的探针在嘴里兴风作浪,哪怕不疼,也被吓出了一身汗。

好容易多少有点儿适应了这种感觉,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朱医生的一张俊脸又被面罩护目镜遮得严严实实。刚才那位令人如沐春风的大帅哥又一次变成了青面獠牙抖S。

还没等白宇心里感慨完颜值的重要性,他就突然觉得嘴里一颗靠里面的牙齿深处传来一阵又痛又酸的滋味,让他无法自控地打了个哆嗦,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半声含糊不清的惨叫。

“这里疼?”朱一龙语调毫无起伏地问。

白宇眼泪汪汪,生怕他一个点头朱医生就要又一次大刀阔斧修理他。

结果朱一龙见他没反应,又一次轻轻拨弄了一下手里的探针,白宇差点儿从椅子上蹦起来,再顾不得许多,张着嘴含糊不清地回答:“疼!疼!别弄了……”

朱医生推开白宇惊慌之下抓向自己的手,老神在在地说:“这颗牙蛀了,需要做治疗,一个小洞,很快就好。”

也不等白宇反应,拿起旁边的快钻,踩了两下脚踏,等水雾喷出来,他才慢悠悠道:“待会千万别推我的手,这钻子很快,万一把脸拉开就不好了。”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舒服就抬手。”

白宇一听到那钻头开始转动的声音,人就懵了,冷汗也跟着冒出来。他感觉自己几乎是用尽全力想从牙椅上起身逃跑,谁知才抬起个头,就被朱医生轻松按了回去,对方还哄小孩似的和他说话:“来,乖乖的啊,我很快就弄好。你别太紧张了,抖得我牙椅都快散架了。”

电钻声直冲天灵盖,白宇手脚冰凉。朱医生偶尔停下还要点评一句:“一看你平时刷牙就没用对方法,以后吃完东西一定要记得漱口。”

等牙补好,白宇又一次眼泪汪汪地躺在牙椅上,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朱医生十分亲切地说:“怎么样?我说不疼吧?待会要不要一起吃顿饭,验收一下?”

白宇嘬着牙花子心情极度复杂。怎么回事这位朱医生,这售后服务未免也太到位了吧?

他犹豫地看了眼朱医生,刚才在补牙时他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都要和朱医生保持距离,起码不能再被他薅到牙椅上。但如今朱医生笑吟吟地望着他,他又实在张不开嘴生硬拒绝,只好顺着这个玩笑往下说:“行啊,等你改天有空的时候。”

众所周知,外交辞令里的“改天”就是“再您的见”的意思。结果朱一龙却把面罩一摘,干脆利索地表示:“择日不如撞日,正好午休我还没吃饭,就现在吧。想吃什么,我请。”

……?

20分钟后,白宇和朱医生一起坐在了一家火锅店里,内心十分茫然。

他偷偷在桌子下面给阿通发微信:我觉得那个牙医想泡我。

阿通这次秒回:什么情况???

白宇言简意赅如此这般地说了说。然后阿通冷漠回复:我觉得他只是想让你办会员卡而已。

白宇愤愤关掉聊天界面。

不孝子,都不祝福爸爸。

9 对 “牙疼”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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