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冯豆子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听出来不对,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冯大米。她现在怀孕不到五个月,却一点儿不显怀,天天还在饭店里忙里忙外。当下两步跨过去把冯豆子给拽回来塞给孙勇,嘴里笑着解释:“这小子喝多了,你们不用搭理他。”

冯豆子也不挣扎,就老老实实地戳在那,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乔一成,一点泪花挂在眼睫毛上,跟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乔一成可以拒绝对他怀有不切实际想法的少年,却完全不忍心让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难过。

他定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无措,最后是陈一鸣牵着他的手,礼貌地冲着冯大米点点头后带着他一起离开了饭店。

两个人走出去一段距离后,陈一鸣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拉着乔一成面向自己,十分认真地说:“一成,咱俩是不是该办婚礼了?我之前一直想着多攒点儿钱,能办得体面一些,但是你也知道就我那点儿死工资再怎么攒也就那么回事。现在冯豆子也考完试了,咱们家也早就做好了通风换气,就等着你住进去了。”

夏夜晚风吹在身上,多少散去了些白天蒸腾的暑气。两个人现在凑得极近,乔一成能十分鲜明地闻到陈一鸣身上的檀香味道,那味道厚重踏实,竟有些清心安神的功效。他知道,陈一鸣之所以这么着急地要办婚礼,和冯豆子多少有些关系。他以前总当豆子是小孩子,嘴里嚷嚷着喜欢也不过是少年人对兄长的依赖,所以行动言谈间从来没什么顾及,陈一鸣偶尔半开玩笑地吃口飞醋,他也从没往心里去过。

而如今……乔一成心里叹了口气,也下了决心:“好啊,咱们也别弄得那么麻烦。乔祖望是个什么东西你也不是不知道,用不着给他蹬鼻子上脸的机会,就在大米的店里,叫上亲朋好友吃个饭就行。”

陈一鸣闻言舒展开眉头,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他不顾路上人来人往,一把将乔一成抱了个满怀,许久不肯撒手。和着檀木香,乔一成对未来有了更美好的期待,不是年少时那种明知不可为的绝望,他想这一次,他是真的有了能够左右命运的能力。

当天晚上,他没有回大杂院,而是和陈一鸣去了他们的新家。

这之后,乔一成便三五不时地过去住一宿,等到8月底,豆子高中还没开学,他就已经把自己的衣物用品搬得差不多。偶尔乔祖望打牌回来和他碰上,还要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都说养闺女是赔钱货,我看这儿子也靠不住,还没结婚呢就把娘家东西都搬出去,就说找个穷逼玩意儿有个屁用!”

乔一成只当他放屁,理都不理便往外走。结果跨出院门时,刚好碰上了从外面回来的冯豆子。自从上次那事儿,乔一成有意无意地有点儿躲着豆子,这次迎面撞上一时间还有些尴尬。倒是豆子脚步一顿,楞了下后挤出来个潦草的笑脸,乔一成刚要打招呼,后面又咋咋呼呼跟上来个人,行动间带着一股酒气。

倒也不是外人,是冯小米的男朋友皮大聪。乔一成对皮大聪的印象并不怎么样,总觉得这个人过于浮躁,眼高手低,整天没个正经主意光做梦天上掉馅饼。冯大米对这个妹夫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奈何小米喜欢,只能拘着冯豆子不许他和皮大聪走得太近。

如今大米搬出了大杂院,倒是没有人对着冯豆子耳提面命,冯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又和皮大聪混在了一起。皮大聪看见乔一成倒是表现得很热情,上来就和他握了手:“哟,这不是乔大哥么,难得回来一趟啊。什么时候办喜酒啊?可得告诉我们啊,豆子总跟我念叨这事儿。”

话音没落,冯豆子先重重咳嗽了一声,打断了皮大聪的喋喋不休后便闷头跑进了院子。乔一成见状,只能和客客气气地和皮大聪聊了两句,随即离开了大杂院。当天晚上他左思右想怎么都不放心,生怕豆子跟着皮大聪学些不着四六的坏毛病,第二天刚好是周末,他和陈一鸣去冯大米饭馆商量婚礼摆桌的具体事宜,顺便也把这件事告诉了冯大米。

冯大米听完眉毛都竖起来,把手里的茶杯“啪”地往桌上一拍愤愤地说:“小兔崽子反了天了,跟皮大聪混在一块儿能学出什么好来,眼看就要开学也不知道收心。不行,我得回去瞧瞧。”

她现在怀孕6、7个月,已经显怀,但行动间还是过去那种雷厉风行的架势,看得乔一成心惊肉跳,生怕她摔了碰了。

回去的路上,陈一鸣跟乔一成开玩笑:“你这算不算告黑状啊,要我说皮大聪那人其实挺精明的,豆子也不是小孩,应该出不了什么事。你就是太爱操心了。”

被他这么一说,乔一成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反应过度,他实在是被生活中种种变故打磨得太久,总觉得处处都是危机。他不好意思地冲陈一鸣笑了笑,陈一鸣握紧了他的手,坚定地说:“你放心,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过上不操心不上火的好日子。”

两个星期后的周末,陈一鸣和乔一成办了一场简简单单的婚礼。两家的亲朋好友加在一块儿摆了五桌,冯家人里面冯豆子缺了席。皮大聪跟着冯小米过来,给新人敬了个酒便说自己有事,又匆匆忙忙地离开。

临走前他避开陈一鸣单独找到了乔一成,搓了搓手压低声音说:“乔大哥,我知道你们看不太上我,但是冯家就豆子这么一个独苗,打死我也不敢带着他学坏啊。他前一阵子找我,是希望我给他出个主意,怎么才能把份子钱随给你,结果大姐回来二话不说就揪着耳朵揍他。唉,按说你这大喜的日子,这话本不该说,但是你这样确实挺伤豆子的心的。”

皮大聪走后,乔一成站在原地楞了半天,直到陈一鸣喊他敬酒才回过神来。

按照规矩,婚礼后第三天要回门。他带着陈一鸣回到大杂院,老远就看自家门口停了一辆崭新的捷安特自行车。中午,冯豆子从学校赶回来,站在门口透过窗户冲他招手。

上了高中的少年脸颊瘦削,头发剪成了毛寸,更显得眼睛又大又圆。穿着又肥又大的校服也看得出来肩背笔直。乔一成出来后,冯豆子也不说话,从校服兜里掏出来两把自行车钥匙塞进了他手里:“送你的自行车,以后你上下班骑着方便。我好不容易托人买到的新款,钱也花了,你要是不要就撇了砸了,随便。”

说完扭头就走。乔一成想喊住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眼看着这个他从小看大的小孩儿渐行渐远。

二十六

结婚之后乔一成回大杂院的次数就少了,冯豆子心说眼不见为净,不回来更好。可每当他习惯性地把目光投向乔家的窗户,看不到那个惯常在台灯底下看书的身影,却又觉得平添几分惆怅。

乔一成的婚礼冯豆子没有去,其实前一天晚上他还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出席,连新衣服都收拾好了,可谁知晚上睡觉的时候却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到乔一成坐在床上握着他的手和他笑,那双手就如同他记忆中一般纤细漂亮,而那笑容更是他从未见过的,羞涩中带着几分甜蜜,就像一个幸福的新娘子,一股若有似无的清甜香气始终萦绕在鼻端。

第二天醒来后冯豆子恍惚了很久,直到感受到胯下的一片濡湿才猛然惊觉。他偷偷地换下弄脏的内裤,听到屋外父亲和二姐都已经起床洗漱了,言谈间还在谈论参加乔一成婚礼的事情。略有些模糊的字字句句传入耳中,冯豆子只觉得肝肠寸断,梦里的耳鬓厮磨和接下来即将面对的场景同时出现在脑海里,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乔一成站在另外一个Alpha身边说出山盟海誓,这比用刀剜他的心更让他难过。

最终冯豆子还是决定不去参加婚礼,冯老爹和姐姐们都知道他对乔一成的心思,也没有强迫他。趁着家里没有人,冯豆子绕了点儿远路跑到另外一条街上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找了个僻静的小巷子点了一根。

三块五一包的红梅香烟味道苦涩极了,浓重的焦油味儿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舌根,淡青色的烟雾吸入肺里之后竟是一片火辣,呛得他咳出了眼泪。突如其来的头昏脑涨让他站立不稳,就连指尖都有些微微发麻。

身体顺着冰凉的砖墙上滑了下去,冯豆子坐在小巷子的水泥地上,用了半支香烟的时间,咀嚼着第一次失恋带来的痛苦。

情场失意,冯豆子索性把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重点中学里高手如云,他必须努力用功,才能不被甩到后面去。高一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他的成绩挤进了班级前十,老师的评价是,如果他能一直保持这个水平,考上大学基本不成问题。

他心里多少还存着一点期待,如果他真的能考上大学,成为大杂院里第三个进入高等学府深造的大学生,乔一成是不是就能高看他一眼?

就在这一年的秋天,冯大米和孙勇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健康的男孩儿,白白胖胖的,倒是和冯豆子小时候颇有些相像。孙勇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扬扬,全家人都对这个新生命的到来感到高兴。冯老爹第一次当姥爷,更是对这个大外孙子喜欢得不得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比当年宠冯豆子还要过分。

冯大米是个孝顺闺女,见父亲这么喜欢外孙子,就常常带着孩子回娘家。有一回也是赶巧,遇上乔一成和陈一鸣回来,三个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孩子吸引住了,坐在屋子里逗孩子玩儿。陈一鸣好像特别喜欢小孩,拿着个拨浪鼓逗得扬扬咯咯直笑。

冯大米一边看着他逗孩子,一边问乔一成:“你们俩也办过婚礼了,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

这个话题让乔一成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他说:“我还想再等一段时间,最近台里正在搞改革,忙得不行,我想等过了这阵再考虑要孩子。”

冯大米又看了一眼对着扬扬眉开眼笑的陈一鸣,压低了声音说:“我觉得你还是早点儿要孩子好,眼看着你也快三十了,年纪大了再生会很辛苦的。”

陈一鸣忽然插话道:“没事儿,等一成想好了再生也来得及,我会伺候好他的。”

乔一成立刻红了脸,轻轻推了他一把,但那新婚的甜蜜和幸福却像藏不住的泉水一样,从他的眉梢眼角间流淌出来。

冯豆子就坐在一墙之隔的写字台前做功课,墙板是他们家自己装的三合板,隔音效果极差,把这段对话听了个齐全,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他想起当年他和乔七七争宠,生怕乔一成的眼里再也没有他。那时他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自己最喜欢的乔大哥要被人抢走了,心里觉得失落和恐慌,然而一转眼,他的乔大哥都快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再用不了几年,当乔一成和陈一鸣的孩子出生,他的眼睛里恐怕再也看不到冯豆子了。

还是乔七七比较好啊,冯豆子放下笔,有些自嘲地想,不管乔一成结没结婚,也不管他是不是被亲戚养大的,至少他和乔一成之间还有一层斩不断的血缘。而他冯豆子,不过只是个邻居家里不让人省心的熊孩子罢了。

高中和初中不一样,除了白天上课之外,晚上还要上晚自习。冯豆子他们学校除了普通的高中部之外还有个夜高中部,有时候他去上晚自习,会看到夜高中部的人三三两两地往那边的教室里走,这里面就有乔七七。

小学毕业后两个人上了不同的初中,除了逢年过节会看到他跟着齐唯民到乔家拜年之外,冯豆子和他之间就没其他交集了。后来听说中考那阵子乔七七生了病导致落榜,是齐唯民帮他报的夜高中,想让他好歹混个文凭。平时在校园里看见了,冯豆子总会主动和他打声招呼寒暄两句,但也仅止于此。

乔七七还和小时候一样,性格内向不爱说话,看人的时候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神情,也说不上是生性胆小还是不爱搭理人。

那一天冯豆子下晚自习回家,还没出校门就看到乔七七拎着书包一阵飞跑,刚刚跑到校门口就被一个女孩子拉住了。那女孩亲亲热热地挽着他的胳膊,整个人几乎就要贴到他身上去。

这时候还不到夜高中放学的时间,后面至少还有两节课,冯豆子心下觉得奇怪,就叫了他一声。乔七七听到他叫回过了头,有些局促地在原地站着,讷讷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冯豆子问:“你们今天这么早就下课了?”

“你是谁啊?”说话的是那个女孩子,她上下打量了冯豆子一番,捂着嘴笑,“哟,是重点高中的好学生呀,那你快回去写作业吧,我们的事情不用你管。”

她的年纪看起来和乔七七差不多,但脸上却化了很浓的妆,一举一动俨然是一个成熟的有魅力的女人了。

冯豆子皱了皱眉,语气就有些不太好:“我和乔七七说话关你什么事儿啊,是不是你撺掇他逃课?信不信我告到教务处去让你退学?”

女孩子脸色一变,张了张嘴准备反唇相讥,乔七七却说话了:“玲子,我不去看片了,你、你自己去吧……”

二十七

那个叫铃子的女孩儿走之前恶狠狠地瞪了冯豆子一眼。冯豆子对除了乔一成之外的其他人都没长出来怜香惜玉的那根筋,他两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斜着眼睛看人,嘴里不紧不慢地说:“看什么看啊,放心吧,我又不是来抢你男朋友的。虽说你也确实不是对手,但我看不上他。”

姑娘听完脸都绿了,配上不符合年龄的浓妆,好好一个漂亮女孩子,愣是整出了青面獠牙的效果。

乔七七连忙插到两个人之间,连哄带劝才把铃子支走。冯豆子在一旁冷眼旁观,听了一耳朵不平等条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铃子走后,乔七七明显放松了不少,转头质问冯豆子:“你到底要干嘛啊?”

说是“质问”,语气声调却都还是软软呼呼,让人听不出他到底生没生气。

冯豆子也不介意,反问:“你又不喜欢她,干嘛还和她谈恋爱?”

乔七七下意识地反驳:“谁说我不喜欢她,她是我女朋友。”

“算了吧。”冯豆子嗤笑:“你要是真喜欢她,我刚才那么冒犯她,你现在还能心平气和站这和我说话?兄弟,我看在乔一成的份上劝你一句,你俩不合适。”

冯豆子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有病。他话说得道貌岸然,心里却知道什么合适不合适的都只是借口,他就是自己心里不痛快,所以也见不得别人痛快。特别这个“别人”还是乔一成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弟弟。如今乔一成结了婚,他已经彻底成了“外人”,而乔七七虽然从小养在别人家,血缘却永远斩不断。

话说完了,乔七七半天没有回应。这让冯豆子有点儿不安起来,他抹了把脸觉得自己简直是无理取闹,张嘴想要道歉:“对不……”

结果话说了一半就被乔七七打断:“喜欢一个人,特别是单相思的话挺不容易的,所以铃子既然喜欢我,那我就喜欢她。”

冯豆子简直要被乔七七折服了,他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乔七七你这是普度众生来了?”

“我没那本事,我不过是知道喜欢是个让人又累又难过的事情。”乔七七低着头缩着肩膀,一幅不堪重负的熊样儿。

冯豆子忍不住问:“那你喜欢谁啊?”

齐唯民。

晚上冯豆子一边儿写作业一边儿回忆乔七七说的这个名字。齐唯民是乔家的亲戚,乔一成他们的表哥,之前也来过大杂院几次。

和乔一成井然他们一样,都属于什么都好的“别人家的孩子”。

乔七七提到自己这位表哥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然而这光也只是亮了一瞬便熄灭了:“他是我表哥,又是个Alpha,从身份到第二性别,我俩怎么看都不合适。更何况他已经和女朋友订婚了。”

这份感情过于禁忌,乔七七一直都藏着掖着,说出来后脸都白了一层。同病相怜的少年人各怀求而不得的心事,生出了惨了吧唧的惺惺相惜。

临分别前,冯豆子说了句人话:“你放心,今天你说这些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的。”

重点高中的课业压力跟初中比起来不是一个量级,冯豆子为了跟上进度,不得不咬着牙点灯熬油。乔一成结婚后,回大杂院的次数越来越少,冯豆子很长时间也听不到有关他的消息。他甚至觉得就算哪一天乔一成突然大着肚子,甚至抱个孩子回来都不奇怪。

然而冯豆子没等到怀孕的乔一成,倒是等回了在家休产假的冯大米。这次回来,冯大米没带丈夫和儿子,进门后就气势汹汹直奔冯老爹。

两个人先是压着嗓子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冯豆子有些好奇,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只听见什么“集资”、“上当”。结果没过一会儿冯大米就彻底压不住脾气,嗷地一嗓子喊了起来:“那个乔祖望多不靠谱您不知道么?跟着他干集资,不擎等着受骗?”

父女两人之间的争执越来越激烈,最后小米豆子他们姐弟几个出来才勉强劝开,不欢而散。

这次之后冯豆子才知道,乔祖望前一段时间到处宣扬他手里有个集资项目,说利息比银行利率高出好几倍,四处游说街坊邻居跟着他投资。

一开始并没有多少人相信,但架不住乔祖望三五不时便捏着厚厚的钞票回来满院子转悠,说是领到的分红,吃穿用度也明显阔绰了不少。

大杂院住的街坊邻居,很多家都到了儿女谈婚论嫁,或者生儿育女的时候,手头全都紧巴巴。如今有了发财的路子,一来二去,便有人动了心。反正一个院子住着,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冯老爹和其他不少邻居一起,把钱交给了乔祖望。

因为从小和乔一成亲近,所以冯豆子对乔祖望没有半点好印象,知道这事儿后也觉得十分不靠谱,心里七上八下。担心自家钱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万一真出了什么问题,难免要连累乔一成。

那之后几天,冯豆子愁得觉都睡不好,思来想去他决定得把这事儿告诉乔一成。

结果等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趁着午休翻墙出了学校,刚到电视台大院外面,还没来得及在传达室登记,就见陈一鸣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大门,手里还拎着一个三层的保温桶。

传达室的大爷显然认识他,热情地招呼:“又来给小乔送饭啊?”

“对,他最近胃不太好,我妈给他熬的养胃粥。”陈一鸣笑着说,还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塞给对方:“总麻烦您。”

大爷眉开眼笑:“哎呀你这太客气了,赶紧进去吧。”

冯豆子站在角落里,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急切地想知道乔一成胃怎么了,又十分明白这根本轮不到他来关心。至于集资那事儿就更是如此,乔家的几个兄妹,包括冯大米,都可以十分方便地告诉乔一成。

而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过来看看那个人罢了。只可惜,就这么一件小小的愿望,如今都这样不合时宜。

二十八

对于乔祖望背着儿女们搞的那些事情,乔一成完全不知情,他正全力以赴地和陈一鸣经营着他们的小日子。

等到真正结了婚住到一起,乔一成才发现,原来搭伙过日子并不是两个人搬到一个房子里共同居住那么简单。谈恋爱的时候,他们俩都努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对方面前,即便有些摩擦也能很快和好,但是真的一起生活了,有些问题才真正凸显出来。

比如说吃饭的口味问题。乔一成自小胃不太好,吃东西比较清淡,但陈一鸣大概是受了他父母的影响,简直是无辣不欢,尤其钟爱火锅。刚结婚那阵子俩人隔三差五就想买点儿菜自己做饭,却是怎么做都吃不到一起去。陈一鸣总是会迁就乔一成,尽量把饭菜往清淡里做,但是他所谓的清淡对于乔一成来说还是太重口了。如果换了乔一成做饭,那么陈一鸣基本上就是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连饭量都变小了。久而久之,他俩也死心了,反正各自的工作都不轻松,索性在单位食堂或者路边小店将就着吃点算了。

除此之外两个人的生活习惯也不太一样。当记者的乔一成要做很多案头工作,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写稿子,常常要熬夜。但陈一鸣的生活非常规律,每天都坚持早睡早起,晚上一过了十一点就犯困,哪怕是周末的早晨也会准时七点起床。有时乔一成赶稿赶到凌晨才睡,第二天想睡个懒觉,却总是被陈一鸣起床的动静弄醒。

另外就是关于生孩子的问题。其实陈一鸣从未催促过乔一成要生孩子,但他对小孩子的喜爱连瞎子都看得出来。无论亲戚还是同事的孩子,只要让他遇上了,就一定要逗一逗哄一哄。在冯大米生下扬扬之后,他更是把对孙勇的羡慕溢于言表,时不时地要和乔一成说:“扬扬太可爱了,如果是个女孩就更好。”而这话乔一成往往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当然,这些都不是原则性问题,绝大部分时候,陈一鸣对他都算得上温柔体贴,知冷知热。这些生活中不可避免的磕磕绊绊,到底敌不过一个独立而温暖的家庭带给乔一成的幸福感。

最近几个月电视台在搞改革,说是各栏目的人员不应该固定,应该大家轮着制作不同栏目的节目,目的是为了历练队伍,培养一批全才。乔一成和他的搭档被派去搞一个投诉类节目,整天要应对各种家长里短不说,还要到违法乱纪的窝点去暗访,最惊险的几次险些挨了打。这样的工作性质不可避免地吃了上顿没下顿,这让他多年的老胃病又犯了,只要一过了饭点儿还吃不上饭,胃里就止不住地疼。

陈一鸣心疼他,又没办法对他的工作说三道四,想自己做饭吧,又怕做出来的东西不合乔一成的胃口。他无意中和自己母亲提过这件事,老太太一个吃惯了面条和饺子的北方人,硬是和别人现学了几种口味清淡的养胃粥,每天一大早熬了,中午拿保温桶装好,让儿子给乔一成送去。陈一鸣也不嫌麻烦,天天利用午休时间坐几站公交车给乔一成送粥,风雨无阻,次数多了连传达室大爷都认识他,也不让他登记,问两句话就让他进电视台的大门。

一看到陈一鸣,搭档宋青谷就笑着说:“行了,看来今天的片子得我一个人剪了,你先享受爱心午餐吧。”

他这个人爱开玩笑,陈一鸣也不在意,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把保温桶放在乔一成的桌子上。

乔一成先让宋青谷等他一会儿,然后打开了保温桶,看到里面放着一大碗田螺芹菜咸蛋粥,另外还配了几样爽口的小菜。

陈一鸣熟门熟路地在他身边坐下,说:“你趁热喝吧,咱妈为了煮这碗粥可费了老鼻子劲。田螺是在早市上买的,拿针一个一个把螺肉挑出来,去了肚肠,说是这样干净。”

乔一成尝了一口,确实软糯鲜香,非常可口。他拿勺子搅了搅,叹气道:“和妈说以后别这么麻烦,我最近好了很多,基本上不怎么疼了。老是给我熬粥咱妈辛苦不说,每天中午跑一趟还耽误你休息。”

“你身体好比什么都强,咱妈也是心疼你。”陈一鸣笑眯眯地看着他,“至于我就更不用操心了,我又没有午睡的习惯,中午闲着也是闲着。”

宋青谷在一旁听得直咋舌:“你俩这恩爱的哟,看得我都想结婚了。”

乔一成笑着和他打趣了几句,低下头继续喝粥,心里还是甜蜜的。他想,到底是没有选错人,至于那些琐碎得不值一提的小小的不如意,慢慢磨合总是能够好起来的。

日子还长着呢。

就这么连轴转地忙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轮换到了下一档比较轻松的栏目,乔一成主动对陈一鸣说:“咱们准备要个孩子吧?”

陈一鸣就像一直等着他说这句话一样,高兴得差点儿把他抱起来转圈,兴高采烈地告诉乔一成,他们单位最近有个提拔副处的名额,无论工作能力还是业绩他都是当仁不让的首选,很可能过了年就能走马上任。

“一成,你放心,”他真诚地看着乔一成,握着他的手说,“我一定会给你和孩子更好的生活。”

7 对 “岁月无声(七)”的想法;

  1. 唉…若不是先入为主知道cp是豆子,陈一鸣也真的很难得了…
    年轻的时候觉得感情被辜负最惨,年纪大了懂了哪有那么多对错是非,誓言是真的,错过也是真的。

  2. 坏消息:豆子已经开始彻底缺席乔一成的人生了
    好消息:以后见面再也不会是教导邻家不省心的弟弟的心态了!

  3. 日子还长着呢……总觉得透着累啊😔
    那些不同的生活习惯,……如果不是爱怎么接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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