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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然离开了。杨修贤从窗户能看到他的背影,外面华灯初上,灯光映照下,影子拖得又细又长。人走出好远,影子倒还恋恋不舍。杨修贤转头看着一下子空出来一截的衣柜,有些愣怔。井然这一走像是把他身体里的一部分抽空了,胸膛无端多出来一个大洞,几乎能听见冷风传堂而过的呼啸。

杨修贤蜷缩在卧室床上抱住了自己,整个人变成了个单薄的球。他埋头于黑暗,想了想曾经的感情经历。他和许多人睡过,一晌贪欢时从来不会难过,这唯一一次破釜沉舟地心动却让他活生生体会了什么叫心如刀割。

井然的母亲、程小姐……这些于他而言完全陌生的人纷纷跑到他面前捅破了他自认为最亲密的人掩藏的秘密。那一刻杨修贤感到一片心意被狠狠踩在地上,那些期待并坚信的图景变成粗制滥造的仿画,挂在那里笑话他不自量力,一个同性恋居然想去追求什么真爱、什么未来。

尽管他知道,井然是爱他的。

只不过这份爱并没有那么重要。起码没有重要到让井然可以更果断、更坚决地拒绝他母亲硬塞过来的姑娘。想必在不久的将来,井然也只能接过一张结婚证,做出和大多数同性恋同样的选择。

杨修贤早就明白,是他自己选择闭目塞听,自欺欺人,怨不得别人。

他抬头深吸口气,觉得家里静得人心慌,干脆换了衣服跑出去,呼朋引伴地张罗着要喝酒。到家后,他用最后一点清明的意识定了闹钟,毕竟还没离职,天塌下来班也是要上的。

何况,陷入沉眠之前,他难过地想,不会有饭香味叫他起床了。

第二天早上杨修贤挣扎着爬起来,收拾妥当出门时发现房门外面把手上挂着一个无纺布袋子。袋子里放着一个保温桶和一张字条。

“请不要扔掉。好好吃饭,别拿身体赌气。”

熟悉的字迹即使没有落款,杨修贤也不会认错。轻飘飘的一张纸却压得他手指微微发抖,这一刻杨修贤甚至是愤怒的。井然像一个胸有成竹的猎手,手持体贴与温柔做成的冰冷枪管,让他无处可逃。

杨修贤一把拿起袋子连带着字条一起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

到了公司,博物馆的项目让所有人都再次高效运转了起来。杨修贤一整天忙成了个陀螺,除了大家一起开会,再没有见到井然。这无疑为他省去了许多麻烦,同时,尽管杨修贤不愿承认,但他心里却一清二楚,他很感谢这样的忙碌。起码这为他不离职找到了完美的借口:并非舍不得井然,只是工作太忙暂时走不开罢了。

之后一个星期,杨修贤每天早晨都能在家门口发现保温桶。连续扔了三天之后,字条上的内容终于有了变化,不再是干巴巴地规劝,而是可怜兮兮地写着:剥虾的时候被虾枪扎到,有点儿痛。但是我尝了一口,活虾煲粥真的很鲜。

杨修贤看了一会儿,到底没办法再丢掉。叹了口气,把袋子拿回了家。熟悉的味道在房间里散开,一下子填满了空荡荡的家。

杨修贤尝了一口,烫得红了眼圈。

中秋节前一天,项目组加班到凌晨三点。井然对照着进度,决定给大家休息一天,好好过节。

累到生无可恋的同事们闻言脚下生风,跑得一个比一个快,生怕领导反悔。杨修贤慢了一步,被井然叫住。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井然走到他很前半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杨修贤专心收拾桌上的办公用品一言不发。

井然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修贤,明天就是中秋了,我可以回家么?”

杨修贤皱着眉反问:“井设回家还用我批准?中秋节你陪阿姨一起过,她一定高兴。”

“我最近一直住在附近酒店,没有去我母亲那边,也没和程小姐见面。等这个项目结束,我会和我母亲好好谈谈。”井然说完轻轻拉住了杨修贤的手,恳切地说:“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处理好。”

指尖传来的颤抖像是心跳的频率,杨修贤最终没能说出拒绝的话,默许了井然的要求。

井然如蒙大赦,绽开了一个足以将黑夜照亮的笑容:“明早我还给你带粥过去。”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井然之前之所以看中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小区的绿化很讲究。四时花树,错落有致,一年四季都有景色可以看。

如今,院子里几株从园林移栽过来的高大桂花树吐露芬芳,惹得不少街坊邻居驻足观赏。杨修贤站在窗前刚好能看到满树金黄,现在是上午十点,房门没有响过,电话没有响过,传呼机也没响过。杨修贤并不着急,毕竟他们差不多天亮才下班,井然如果想要带吃的过来,当然需要时间。

等了一会儿,杨修贤百无聊赖,干脆回卧室补眠。他睡得不踏实,总觉得有人用钥匙打开了门,仔细听却又没有任何声音。

半睡半醒间,杨修贤有一种预感:井然应该不会来了。

果然,下午三点,家里座机声嘶力竭地高声响了起来。杨修贤接起来,井然的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焦躁与疲倦:“对不起,我妈妈她突然犯了心脏病,现在还在医院,我不能回去了。”

杨修贤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关切地问一句阿姨怎么样了,但他却只回了一个“嗯”,便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两个人沉默半晌,就在杨修贤想要挂掉电话时,却听到那边传来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井然,阿姨醒了!”

然后便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杨修贤坐在沙发上想了想,哦,是程小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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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家门以后,井然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楼下往那扇熟悉的窗户里看了一会儿。

他想起去年他和杨修贤刚搬过来的那段时光,每次只要他晚归,或者是从外地出差返回,只要看到那扇窗户里亮着的灯光,就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连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丝诱人的香甜。但是现在,他恐怕就要失去这一切了。

眼眶渐渐有些湿润,井然抹了把脸,紧了紧背包的带子,黯然往小区外走。他还惦记着杨修贤有胃病,如今这种情况只怕少不了要借酒浇愁,如果饮食再没规律,折腾得胃病再犯就麻烦了。他没准备回母亲那边,就在小区附近找了家商务酒店暂且住下。路上看到有杂货店还开着,又进去买了个电砂锅和保温桶。

这天晚上井然几乎没怎么睡着,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杨修贤伤心绝望的表情,耳边还隐隐回荡着母亲低低的哭声。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起来了,赶早去市场里买了新鲜的食材,回到酒店用电砂锅慢炖了将近两个小时,煮了一锅香喷喷的蔬菜粥。他自己吃了一部分当早饭,觉得味道还不错,就把剩下的全部装进保温桶给杨修贤送了过去。

按照杨修贤平时的作息,这时候大概刚刚起床。井然在门口站了片刻,想抬手敲门又想到昨天和杨修贤说的话,叹了口气把东西挂在门把手上,转身下了楼。

博物馆的设计工作如期开展,井然抽调了分公司的全部精英,甚至还从总公司“借”了两个人组成项目组,连轴转了半个月,总算初步定下了设计方案。

杨修贤自然也是项目组的一员,可是井然忙得连上厕所的工夫都没有,哪里来的时间和他交流,再说就算他想,杨修贤也未必愿意搭理他。两个人仿佛真的变成了普通的同事,除了开工作会议时能见上一面,绝大多数时间都各自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对着图纸不断完善改进。

中秋节前一天,甲方那边传来消息,对于他们拿出的设计方案表示认可,接下来就是具体推进环节。井然召集项目组的人分配工作,会议一直开到凌晨三点。看着众人疲惫不堪的样子,井然心算了一下进度,宣布中秋节放假一天,让大家该休息休息,该过节过节,养精蓄锐准备迎接后面的硬仗。

其他同事很快做鸟兽散了,杨修贤不知道在干什么动作慢了一步,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井然叫住。这些日子井然吃不下睡不着,再加上高强度的工作,整个人就像一根老化的橡皮筋,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他犹豫着问杨修贤是否能回家过中秋节,恳切地请求他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或许是他此刻的样子太过凄惨,杨修贤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安静地默许了他的请求。井然简直是喜出望外,他在心里暗自做出决定,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说服母亲,至少得先和程真真划清界限。

中秋节当天井然难得睡了个好觉,上午九点多才起床。他想着前一天晚上弄到那么晚,杨修贤大概得睡到中午才能起来,索性又去市场里买了食材,准备花点儿时间煮一锅粥带过去。不料米才刚刚下锅,还没来得及按下煲粥的开关,呼机上就收到一条信息,里面的内容让他顿时慌了神:阿姨晕倒了,你快回来!程。

井然飞快地抄起车钥匙夺门而出,一路上握住方向盘的手都在不住颤抖。母亲心脏不太好他是知道的,或许是因为遗传因素,她从三十几岁起就开始吃这方面的药,这么多年来从未间断。只不过平时只要按时用药,定期体检,病情基本可以控制,过去也从未有过无缘无故晕倒的先例。

父亲过世时井然只有十岁,但失去骨肉至亲的痛苦依然让他刻骨铭心,万一母亲有个三长两短……井然死死地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注意力尽量集中在眼前的道路上。

他的车和救护车几乎是同时到的,几个医生护士从车上飞奔下来,简单地对母亲做了检查,就用担架将她抬上了救护车。

程真真吓得六神无主,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脸色苍白地拉住井然的胳膊,看着医护人员忙前忙后,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来给阿姨送月饼……之前她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井然,阿姨会不会有事?”

井然强作镇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说:“你处理得很正确,现在救护车都来了,等到了医院就好。”

程真真定定地看着他,直到医生让家属跟着上车,井然准备要走的时候,她才像忽然醒过来一样,跟着井然钻进救护车:“我也去。”

“你……”井然刚张开嘴想劝她下去,跟车的护士已经关上了车门。

救护车一路拉着警笛赶到医院,母亲被推进了急诊室。井然提心吊胆地守在门口,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程真真和他一起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低着头不住抹眼泪,那隐约的啜泣声听得井然越发心烦。

不知过了多久,急诊室的门被推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问谁是病人家属。井然走过去表明身份,就听医生说:“病人是心源性晕厥,还好不太严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悬在嗓子眼儿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井然稍稍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双腿都已经软了,几乎就要站立不住。他扶了扶墙,问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要怎么治疗?”

医生简单和他讲了讲病情,大概意思就是母亲先天性患有心律不齐,上了年纪以后越来越严重,并且伴有器质性的病变。平时不仅要按时吃药治疗,还要特别注意生活规律和饮食,同时不能让她的情绪受太大刺激,否则容易引发心跳骤停,危及生命。

交代完病情,医生又说母亲需要住院观察几天,让井然跟着他去办理住院手续。井然跟着医生来来回回地在医院里跑了一圈,挂号、缴费、开药,全程忙下来已经到了下午。

母亲依然昏睡着,医生给她挂上了吊瓶,说只要恢复神智清醒过来就没事了。程真真一直在病床边守着,无论井然怎么劝都不肯离开。

知道母亲没有生命危险后,压在井然心头的阴云总算消散了一些。他这才想起杨修贤还在等着他一起过节,然而现下这个情况又不能丢下母亲不管,他犹豫了片刻,决定打个电话给杨修贤解释一下。

井然找到护士叮嘱了几句,又提出要借用一下护士站的电话,小护士很痛快地答应了。

他拨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响了好几声杨修贤才接起来,他简单说明了情况,刚听到杨修贤“嗯”了一声,身后就传来程真真叫他的声音:“井然,阿姨醒了。”

井然匆忙挂断了电话,和她一起返回病房。母亲大概是醒来有一会儿了,脸色虽然还显得比较苍白,但神色看上去很平静。井然走到床边,反复问她感觉怎么样。

“唉,年纪大了就是不中用,什么毛病都来了。”母亲勉强露出个有些虚弱的笑容,叹道,“这次多亏了真真,要不是她来看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然然,真真可是妈妈的救命恩人,以后你得好好对人家。”

井然看着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母亲,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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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后,井然一连请了三天假。放在平时还好,现在正是项目推进的关键时期,领头羊不在,整个项目组都人仰马翻。

吃午饭的时候,总公司抽调过来的同事跟杨修贤打听,知不知道井然那边出了什么事。

“井设母亲生病住院,他过去照顾。”

杨修贤作为“室友”,自然要掌握这点情报。同事听完“哎哟”一声:“他一个人能忙得过来么?”

杨修贤笑笑:“他女朋友在帮忙,应该没事的。”

同事听完点头:“回家乡工作又找到了女朋友,前两年我结婚他包了个大红包,我总算能还回去了。”

“是啊,估计好事将近了。”杨修贤赞同附和。

谁都知道井然会和一个好姑娘结婚成家,只有杨修贤还小心翼翼地拢着一团名为希望的火苗,挣扎出死不瞑目的狼狈。

第四天,井然回来公司主持大局。开会的时候,杨修贤短暂地走了神,仅仅三天时间,井然就瘦了一圈,黑眼圈几乎和眼睛一样大,曾经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里净是血丝。光洁的下巴上多了一道伤口,像是剃须刀刮出来的。

看上去是遭了大罪。

杨修贤移开眼神,不愿再看。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井然兼顾项目和母亲,恨不能一天有48小时,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但就是没有任何一秒钟可以用来分给杨修贤。

博物馆的室内设计部分算得上重头戏,不同的展厅都有各自的需求,怎么做才能在富有独特设计感的同时又不喧宾夺主,最大程度凸显展出品让杨修贤也没有精力再去考虑什么伤春悲秋风花雪月。

就这样,他们退回成了真正的上下级同事关系。杨修贤有时甚至会想,也许这才是事情本来应该有的样子,他们之间那些多余的交集本就不存在,只是他一厢情愿撒的一场癔症罢了。

11月初,设计项目结束。分公司举办了一场庆功宴,因为成绩突出,总公司那边的几位领导也赏光出席。杨修贤看着井然既要和总公司的代表觥筹交错,又要应付分公司下属的敬酒,很快脸就红了一片。他低头夹了个虾慢慢剥,没有和室内设计组的同事一块儿过去敬酒。

虽然聊胜于无,他也不太愿意给井然雪上加霜。

酒足饭饱回到家后,杨修贤接到了师弟白宇打来的电话。白宇只说自己处了个对象,现在碰到点儿问题想咨询。杨修贤自然不会拒绝,干脆约他周六晚上家里见面。

白宇进门的时候客气地带了两样水果,然后坐在沙发上还没说话脸倒先红了。杨修贤把腿伸直搭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舒舒服服地一点头:“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师兄,那个……那个太大的话,怎么做啊?”白宇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等听完了他的描述,杨修贤震惊极了:“你俩用了快四个月才互相撸了撸?最后还因为他太大了又不知道怎么做所以就没做?”

杨修贤上下打量自己这位明明长得十分惹眼却不自知的师弟,心里半是羡慕半是不放心。羡慕他找了个听上去还算踏实靠谱的男朋友,又担心他傻乎乎的被人骗。毕竟白宇这样的,放出去可是会有不少人惦记,他又一门心思想找个能长长久久过日子的,万一对方不是认真对待这段感情,难免要伤心。

看着全身上下散发着幸福感,想让他传授床上经验的白宇,杨修贤心里突然冒出来个主意,他想见对方一面,一是为了帮白宇掌掌眼,二是为了看看,到底什么样的一对才担得起所谓的“地久天长”。

所以他说:“行啊,但我有个条件。找个时间把他约出来让我见见。”

白宇“啊?”了一声,马上便点头发现:“没问题,不过为什么啊?”

杨修贤犹豫了一下没有实话实话,毕竟现在自己这弃妇般的感情状态实在很拿不出手,好容易认真一次却被人一刀一刀捅成个筛子的事不适合告诉他单纯可爱的小师弟。于是他随口编排了个故事:“我看上一个人,奈何追了快一年也没拿下。我估计他是比较喜欢你们这种清纯型的处对象方式,我得近距离观摩一下,回头好演。”

白宇大概是万万想不到他风流花丛的师兄居然能追谁追一年还不放手,不由把眼睛瞪得溜圆,不过看那样子应该是相信的。

这么好骗,可怎么办啊。杨修贤发愁。

临走前白宇没忍住问他:“师兄你追那人是谁啊?”

“我老板,叫井然。”杨修贤回答。

送走了白宇,杨修贤觉得他也没完全胡说,目前的状态是自己一头栽了进去,井然随时可以抽身去结婚,可不就是“没追上”么。一年的时间,他们的关系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到了和白宇约定爬山的日子,杨修贤起了个大早提前到了地方。带着寒意的风吹过来,倒让人格外神清气爽。没出那些糟心事之前,井然也曾说过要来这里爬山,只可惜到现在也没能兑现。

就像他们说过的,约定要做的很多事情一样。

看到白宇男朋友那一刻,杨修贤心里狠狠打了个突。那个叫朱一龙的男人长了一双和井然很像的桃花眼,看到哪里都是风流缱绻一片深情。

杨修贤突然就不放心起来,他没法分辨那其中是真的深情似海,还是多情遮掩下的冷静和利弊权衡。毕竟他觉得自己在井然那里就看走了眼。

于是杨修贤随手放出了些带着别样意味的暗示,借着上山路上的彼此帮助让手指不经意地触碰、略显多余但又挑不出什么毛病的肢体接触……这种做派对于他来说简直像是吃饭喝水一般毫不费力,尽管许久不曾用过倒也不会生疏。

朱一龙却表现得像是被踩了尾巴,恨不能绕着他走。杨修贤看着倒是多少放了心,大概的确是个靠谱的。

不过他畅快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在白宇的鼓动下,他随手抽了个签。签文却不吉利到让他连解签都觉得多余。回去的公交车上,他皱眉反复看那上面的几句话:杨花风卷无消息,却似襄王一梦中。夜静月明风细处,空飘零落惹芳丛。

然后忍不住佩服这山不在高,却还真有几分神通。他和井然不恰恰就是襄王一梦,露水姻缘。如今井然像天上明月不动不摇,他自己却茫然地不知何去何从。

过完了周末,白宇便联系他要将店面的平面图交给他。之前白宇就曾跟他说过做超市的室内设计的事,杨修贤因为晚上预定要加班,便让他将平面图直接送到公司。

回到座位上,杨修贤有些发愣。师弟一心一意,为了更好的将来积极地努力,而他却坐在这里自怨自艾,连试一次的勇气都不愿出。他无意间想起今天早上出门前看到的摆在饭桌上的一排不同颜色的保温桶。每个上面都贴着一张井然手写的字条,认真又妥帖地让他好好吃饭。

杨修贤呆了片刻,随便拿着一个文件夹走进了井然的办公室:“井设,今晚你能回趟家么,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他想,我总要试一次的,用尽所有勇气,也要试一次,看看那点希望还能不能再重新照亮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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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住院三天,井然衣不解带地陪护了三天。晚上他也不回家,就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打个盹,确保母亲一有风吹草动就能知道。

看着母亲脸色苍白,手背扎着吊针躺在病床上,井然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父亲最后的那段时光。

父亲的家族在解放前是当地的名门,当时全市最大的棉纺厂就是爷爷办起来的,可惜家族里人丁一直不旺,到父亲这一辈正好是三代单传。新中国成立后不久,爷爷把全部家产上交给国家,只留下一桩老宅子,从此工厂改为国营,爷爷担任厂长。父亲长大后也在厂里工作,到爷爷去世时,他刚刚从一个普通工人干到了车间主任的职位。大概正是因为这段历史,十年动乱时期父亲被迫害得很惨,城里的老宅被没收,还经历过好几次游街批斗,最后和母亲一起下放到农场劳动改造。

井然的童年就是在漫山遍野的农田和村舍当中度过的,他从记事起就要和父母一起下地干活儿挣工分,还因为割猪草弄伤过手。那时的物质条件和如今有天壤之别,但井然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苦。父母的感情非常好,对他也是百般疼爱,无论生活怎样艰辛,一家人都能过得和睦幸福。父亲最常对井然说的一句话是:“生活可以贫穷,但你的精神世界一定要富足。”

或许正是因为那十年当中遭受了太多不该有的折磨,父亲的身体渐渐衰弱下去。平反后政府把老宅归还给了他们,还同意父亲继续回棉纺厂工作,母亲也可以继续在中学里教书,但没等到返城那天,父亲就病倒了。

那是井然记忆中家里最困难的一段日子,母亲白天要去学校上课,下了班再到医院照顾父亲,晚上回到家还得备课和给学生批改作业,经常忙到深夜才能休息。那时大家的工资都不高,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肉,而母亲总是会把难得买来的一小块肉分成两份,一份给病中的父亲补充营养,一份则留给正在长身体的井然,自己就吃水煮大白菜。直到现在,井然都很难想象母亲当时是怎么一个人撑下来的,那段时间他从未看到过母亲哭泣,也从未听到过她和谁抱怨。

然而无论母亲怎样精心照料,父亲的病终究是一天比一天更严重起来,不出三个月,整个人就瘦得脱了形。井然每天都跟着母亲来医院看望父亲,消毒水的味道、父亲苍白的脸色和永远挂不完的盐水,就是井然整个童年时代最深刻的记忆。

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了,井然站在病床边喊他,他也只能费力地眨一眨眼睛。十岁的孩子对于生死已经有了概念,井然从母亲的眼神中看懂了生离死别的剧痛,深刻的恐惧和悲伤让他忍不住放声痛哭。

父亲临终前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是井然仿佛在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他明白了自己肩负的责任,知道从此要代替父亲照顾好母亲,维持住这个曾经无比温暖幸福的家。

到了第三天,井然为母亲办理了出院手续,终于能够躺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觉。但睡也是睡不好的,医生说母亲需要静养,不能劳累,不能有太大情绪波动,更不能单独外出,而博物馆的设计工作才刚刚开了个头,他既不能丢下公司不管,也不能把大病初愈的母亲一个人扔在家里。井然捏了捏眉心,因为缺觉引起的头痛似乎又剧烈了几分。

回到公司之后,项目组的人就像看到了救星,雪片一样的图纸和各种文件顷刻间堆满了他的办公桌。井然把所有人叫到会议室开了个简短的小会,只说因为私事最近不能加班,可能还得迟到早退,希望大家多担待,但他会尽力不影响到项目的推进计划,随后就将手头不甚重要的几项工作分派给了公司副总和其他的建筑设计师。

开会时杨修贤就坐在他对角线的位置,注视着他的眼神里隐隐有些担忧。井然看着他,忽然就觉得精神一振,头痛似乎也缓解了一些。他暂时没有时间和心力去处理他们之间的问题,但是只要杨修贤对他还存有一丝不舍,他就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来应对未来的一切磨难。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井然充分体会到了母亲当年的辛苦,每天早早起床给母亲准备好一天的饮食和药品,又匆匆赶到公司处理工作,晚上下班后再准备好晚饭的食材回家给母亲做饭,饭后还要陪着母亲散步,和她聊天,尽可能地让她保持良好的心情。

如果说当年让母亲能撑下来的动力是她对家庭的责任感和对父亲深沉的爱,那么现在支撑着井然的就是对母亲的亲情,以及杨修贤还在不远处等待着他的这一点念想。

程真真在母亲住院期间每天都来探望,每次母亲都会握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聊上几句,然后让井然送她回家。出院后,井然两头奔波忙得分身乏术,母亲看在眼里也很心疼,她不止一次地提出想让程真真来帮着照料自己,都被井然一次次拒绝。哪怕程真真登门拜访,井然的态度也始终保持着客气的疏离,并没有按照母亲的意愿对她更热络一些。

对此母亲很不满意,有一天晚上散步时忍不住对他说:“你就不能对真真好一点儿,人家毕竟救了妈妈的命。”

“这不是一码事。”井然摇了摇头,“她救了您我很感激,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得喜欢她。”

母亲叹了口气,眼圈儿立刻就红了:“你最近又要忙工作,又要照顾我,实在是太辛苦了。我觉得真真这孩子不错,你要是和她好,今后也能多个帮手。然然,妈妈这个病说不定哪天就去了,要是到那时你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去了那边怎么和你爸交代……”

眼看着母亲又要哭,井然哪里还敢再说出半个“不”字,只能揽住她的肩膀连声安抚。

身体上的疲惫压不垮井然,毕竟他从事这个行业多年,每一个项目都要对千万人的生命财产安全负责,他已经习惯了承受压力。可精神和情感的压力却让他不堪重负,尤其这份压力还来自他的亲人。

唯一让他感到稍微有点高兴的事,就是在总公司那边的房子卖出去了,而且还卖了个不错的价钱,同学让他过去一趟办理房产交易手续。井然实在抽不开身,写了一份委托书让同学全权帮他办理,最后把房款都存在了他的银行户头上。除此之外,他想要转让股权给杨修贤的事情也有了眉目,股东会已经商议后通过,只要杨修贤签了转让协议,就能成为分公司的股东之一。

井然从百忙之中抽出一点空闲,和他们现在的房东联系,买下了那套他和杨修贤租住的房子。他手头的资金除去预备给母亲治病的钱之外,刚刚够支付一半,另外一半办理了银行贷款。他把房产的过户协议和股权的转让协议一起放进文件袋里,思索着什么时候拿给杨修贤签字。这些东西虽不足以挽回杨修贤对他的信任,但至少是他为他们的未来所做的一点努力。

也是事有凑巧,就在井然准备好这些文件的当天下午,杨修贤忽然走进他的办公室,直截了当地和他说:“井设,今晚你能回趟家么,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那一刻井然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幻觉,使劲掐了一把大腿才发现杨修贤是真的在和他说话,还说要和他谈谈。随后他的心里涌上了一阵不安,有些拿不准杨修贤是准备和他提分手,还是要说些别的。

大概是看他的脸色不太对,杨修贤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个事儿,我师弟刚才来找我,说想做个超市的室内设计。我知道这点小活儿你看不上,但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捎带手给他做了?不占用公司其他资源,我来做就行。”

听完这话井然有点放心了,毕竟不太会有人在和男朋友谈分手当天还要求给师弟开后门的。他看了一下手表,发现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就说:“行,那我们现在就走。你师弟住哪儿?我开车送一下吧。”

两个人约好了在地下车库碰头,井然收拾好手边的东西,打开抽屉拿出了那个装着协议的文件袋。当他搭电梯来到地下车库时,果然看到杨修贤身边还站着一个人。那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也长了一副瘦高的身板儿,穿着一件蓝色的两用衫,留着一点短短的胡茬,带笑的眉眼看上去非常讨喜。

杨修贤主动介绍说这是他的师弟白宇,井然对这个名字早有耳闻,马上热情地和他打了招呼:“你好,我听修贤提过他有个可爱的师弟,今天一见,我发现他说得没错。”

说完这话他对白宇笑了一下,揽过副驾驶座位上的杨修贤,当着白宇的面吻上了他的嘴唇。杨修贤猝不及防,暗暗地推了一把,井然却纹丝不动,笃定了在师弟面前他没办法拒绝这个吻。

多日来的思念在唇舌厮磨中更加清晰,井然轻轻咬了一下杨修贤的嘴唇,恋恋不舍地放开他,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一次的谈话对他俩来说都是一个好的开始。

16 对 “炮友(14)”的想法;

  1. 那个时候小白说他觉得井然在和杨修贤谈恋爱,但是阿贤拒不承认;喝醉的那天也说自己不算失恋因为没有在一起过。其实井然早就把自己定位成男朋友了,可是对于阿贤来说不如没有在一起过吧,失去不曾拥有的东西比较不痛。

  2. 井然这样子对真真对修贤都是残忍,没有人能得到完整的他,相应的他也得不到他们任何人,他自己一个人在这么多人的心上拿刀划口子,不爱他的人是不会疼更不会有伤口的,但是阿贤是爱他的呀,他明明已经疼到承受不来,却还是忍着疼继续留在他身边。知道那个结婚的消息传来。

  3. 白宇二字真是有魔力,看到他出现立马心情都好点。没想到换个视角看,井贤二人见到白宇时说的话做的事前原来经过了这么多坎坷

  4. 杨修贤把所有的寄托都放在井然身上 而井然势必在目前给不到他想要的 对一辈子的向往 彻底被击垮以后,,也怪不得杨修贤要跑了。。我就等着看追妻火葬场!

  5. 有些压力,一定是要有人出来抗的,要么是你,要么是你的爱人,要么是你的父母,只能看你对谁更狠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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