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冯豆子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听出来不对,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冯大米。她现在怀孕不到五个月,却一点儿不显怀,天天还在饭店里忙里忙外。当下两步跨过去把冯豆子给拽回来塞给孙勇,嘴里笑着解释:“这小子喝多了,你们不用搭理他。”

冯豆子也不挣扎,就老老实实地戳在那,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乔一成,一点泪花挂在眼睫毛上,跟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乔一成可以拒绝对他怀有不切实际想法的少年,却完全不忍心让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难过。

他定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无措,最后是陈一鸣牵着他的手,礼貌地冲着冯大米点点头后带着他一起离开了饭店。

两个人走出去一段距离后,陈一鸣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拉着乔一成面向自己,十分认真地说:“一成,咱俩是不是该办婚礼了?我之前一直想着多攒点儿钱,能办得体面一些,但是你也知道就我那点儿死工资再怎么攒也就那么回事。现在冯豆子也考完试了,咱们家也早就做好了通风换气,就等着你住进去了。”

夏夜晚风吹在身上,多少散去了些白天蒸腾的暑气。两个人现在凑得极近,乔一成能十分鲜明地闻到陈一鸣身上的檀香味道,那味道厚重踏实,竟有些清心安神的功效。他知道,陈一鸣之所以这么着急地要办婚礼,和冯豆子多少有些关系。他以前总当豆子是小孩子,嘴里嚷嚷着喜欢也不过是少年人对兄长的依赖,所以行动言谈间从来没什么顾及,陈一鸣偶尔半开玩笑地吃口飞醋,他也从没往心里去过。

而如今……乔一成心里叹了口气,也下了决心:“好啊,咱们也别弄得那么麻烦。乔祖望是个什么东西你也不是不知道,用不着给他蹬鼻子上脸的机会,就在大米的店里,叫上亲朋好友吃个饭就行。”

陈一鸣闻言舒展开眉头,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他不顾路上人来人往,一把将乔一成抱了个满怀,许久不肯撒手。和着檀木香,乔一成对未来有了更美好的期待,不是年少时那种明知不可为的绝望,他想这一次,他是真的有了能够左右命运的能力。

当天晚上,他没有回大杂院,而是和陈一鸣去了他们的新家。

这之后,乔一成便三五不时地过去住一宿,等到8月底,豆子高中还没开学,他就已经把自己的衣物用品搬得差不多。偶尔乔祖望打牌回来和他碰上,还要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都说养闺女是赔钱货,我看这儿子也靠不住,还没结婚呢就把娘家东西都搬出去,就说找个穷逼玩意儿有个屁用!”… Read the rest

打工人白宇为了省钱,住的地方离公司万水千山,每天来回乘坐两个多小时地铁,生动诠释何为人模狗样出门去,臊眉耷眼回家来。

他觉得自个儿之所以能够每日久坐还保持身材,完全得益于地铁里的人挤人,收腹挺胸仰头,做完一趟跟搞了一回普拉提差不多。

这天早上,白宇照旧生无可恋地站在地铁上,恨不能化身纸片人顺着缝儿喘口气,突然发现自己后腰处有条胳膊不时地鼓鼓涌涌,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持续了一会儿后白宇觉得有点儿不对,可别是小偷的?

虽然他兜里别说钱包,连个块八毛的现金都掏不出来,不过这小偷也实在太嚣张了。白宇本想扭头骂人,但他扭头看过去才发现这条胳膊好像并不是在偷东西,反而像是越过他占旁边一个女孩子的便宜。

白宇眼睛都瞪圆了,这明显更不是东西。他转头看了看这胳膊的主人,发现这人却并非想象中那样形容猥琐面目可憎,相反他个子和自己差不多高,穿着得体的灰色毛衣和黑色半长外套,侧脸线条分明,鼻梁高挺 ,眼睫毛跟小扇子似的又密又长。这会儿他眼神一直在顺着胳膊的方向往姑娘那边看,眼睫毛也跟着扑闪扑闪的,配上略微下沉的眼尾,看上去又乖又纯。

可真是人不可貌相,白宇心想。长得人模狗样,可惜不干人事。白宇有心嚷嚷一声,又担心让人家姑娘下不来台,他琢磨了一下,灵机一动干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白宇艰难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然后准确地放在了这位地铁流氓的屁股上。下一秒他就看这人表情整个僵住,不可置信地慢慢转过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嗯,屁股还挺翘。白宇短暂走神了半秒,随即挑衅似的冲对方露出来个笑脸。车上人实在太多,这人连躲都没处躲,只能直挺挺地保持这个现状戳在那里。很快两个耳朵跟通了电的红灯笼一样,眼瞅着就要往外喷气了。

地铁又往前开了几站,下得多上得少,总算松快了一些。那位疑似被人占便宜的姑娘也头都不回地下了车。白宇松了口气,看来人家确实不愿意声张,他也算没白摸色狼这么久的屁股。… Read the rest

二十一

春节假期一过,乔一成和陈一鸣带上户口本身份证去了趟民政局,悄么声地领了结婚证。出来后,陈一鸣拉着乔一成的手认真地表示:“一成,结婚仪式、戒指我都会补给你。”

陈一鸣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乔一成从里面看到了烟花、繁星、一室灯火,和一个家。他反手与陈一鸣十指相扣,笑吟吟地说:“咱们不花那个冤枉钱,好好过日子。”

因为两个人一个和家里挤挤巴巴地住,一个住单位宿舍,所以尽管领了证,也没条件一起过日子,只能还是各回各家。所以打眼看上去,这小红本领没领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只有冯豆子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

自从分化成了Alpha,度过了前几天的不稳定期后,豆子突然就觉得世界变得不一样起来。最大的变化是味道,除了此前就有的酸甜苦辣以外,他发现这世界上还有更多更复杂的气味,有的是乔一成那样或甜美或芬芳的,令人愉悦的香味,有的则是他之前隐约从井然身上闻到过的“抹布味”。

现在冯豆子明白过来,这些就是信息素的味道,尽管大家都使用了抑制剂,不会产生什么生理反应,但味道却十分鲜明。

至于陈一鸣则像一截陈腐的烂木头渣子,目前已经超越抹布荣升为他讨厌的气味排行第一,并且大有长期保持下去的潜力。

更让他糟心的是,乔一成身上那股无比清甜的,仿佛恰到好处的奶和蜜混合出来的味道最近越来越浓地沾染上了烂木头渣子,别提有多烦人。

有的时候乔一成一进院子,冯豆子就能闻到那股味道,已经模模糊糊通晓人事的少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气得半死又无计可施,简直恨不能给陈一鸣扎小人。

好在他那点儿浅薄的生理知识和本能告诉他,乔一成还没有完全被陈一鸣标记。尽管这大概是早晚的事,但目前还是给了豆子一点聊胜于无的安慰。… Read the rest

十七

买电影票的时候乔一成主动先一步摸出了钱包,却被陈一鸣一把拽住胳膊肘硬拉到了自己身后。乔一成就纳闷儿了,看身高两个人明明差不多,怎么拎自己跟他拎豆子似的。

陈一鸣递给乔一成一张票,微笑解释:“这次是我约你出来的,我请你,下次换你请我行么?”

乔一成闻声知意,知道对方这是想要继续发展的意思。他摩挲着手里的电影票,冰冰凉凉的小纸片卡在手心里,带来不可忽视的触感。他突然又想起来冯大米跟他说的那番话,无声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笑着点头:“好啊,下次我请你。”

乔一成想如果有人愿意和他一起面对这鸡飞狗跳的惨淡生活,人生也许能亮堂许多。他也会以最大的诚意与热情与对方一路走下去。

陈一鸣选电影的风格和井然截然不同,他挑了一部陈强陈佩斯父子主演的《父子老爷车》。老奎和二子爷俩儿把小人物的奋进挣扎和无奈演绎的入木三分。

角色一路磕磕绊绊地出洋相,惹得观众时不时哄堂大笑。乔一成却注意到陈一鸣看上去并没有十分投入,甚至在看到主角被人坑蒙拐骗时会皱起眉头。

电影结束后天色尚早。两个人一起慢悠悠地往回走,讨论几句影片的内容。陈一鸣颇有些感慨:“你看,这所有的鸡飞狗跳,归根到底都是钱闹的。都说钱是王八蛋,但这年头没钱真不行。”

乔一成对此深有体悟,也点头赞同。人生悲喜剧,但有钱的话,即使是伤心痛苦也会比穷人体面许多。… Read the rest

九、

外面闹成一团的时候,乔一成正在和二强一起收拾屋子。他这个弟弟算得上是“又熊又不老实”的模范人物,打小儿学习成绩就不行,别人小学六年毕业,他用了八年。上初中以后,干脆被学校给退了货,之后就整天跟着外面不三不四的人横晃,乔一成说也说了揍也揍了,却始终没什么效果。不过就前不久,那个带着二强不学好的小流氓被公安局抓了进去,据说要蹲好多年大狱,乔二强终于知道害怕,最近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还特地去冯大米那学着炒菜做饭,帮乔一成省了不少心。

这也算他磕磕绊绊的人生中难得几件称心的好事了。

结果还不等他把抹布拧干,就听冯果果尖着嗓子在外面叫他,乔一成来不及擦干手上的水急忙跑出去,然后看见豆正咬着牙把看家绝技王八拳往井然身上招呼,嘴里还嚷嚷着:“让你欺负乔大哥!”

乔一成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正好冯大米也听见了声音从屋子里出来,见这情景二话没说,抡起晾在旁边儿的一双拖鞋就拍在了冯豆子的屁股上。冯豆子“嗷”地嚎了一嗓子,却坚持着没哭,被冯大米给拖走的时候两条小短腿还在半空扑腾,试图给井然的灰裤子上再添两个脚印。

冯果果在一边喃喃自语:“完了,大姐估计能揍死他。”

果然下一刻他们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哭嚎:“乔大哥救命!”

本打算先带井然回屋的乔一成只能抱歉地冲他点点头,示意他自己先进去,然后拔腿去了冯家。

井然站在原地愣了一秒,才追着乔一成的背影一起来到冯家门口。

冯大米盛怒之下门没关严,从半敞的门缝里能看见豆子被她横着按在腿上,高高抡起手里的鞋底子拍在屁股上,一边揍还要一边问:“知不知道错了!”… Read the rest

白总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可以坐着警车,以“嫌疑人”的身份去一回派出所。下了车他几乎要忍不住感慨人生无常,结果脚步刚一停顿,带他回来的那个年轻小民警便粗声粗气地说:“别磨蹭,快进去!”

白总第一百零一次地试图解释:“警察同志,我那个是鼻炎粉,真不是毒品。”

小民警看着岁数不大,脸颊上还有颗青春痘,他一板一眼地告诉白总:“等会儿验尿,不是毒品不会冤枉你,是毒品,也不会放过你。”

还没等白总继续开口,同行的岁数大一点儿的民警锁好车走过来推了白总后背一把:“是不是你说了不算,快进去。”

白总无奈,这鼻炎粉到底谁设计的,太让人误会了!

最近一段时间全省都在搞禁毒大会战,小朱警官又开始了把回家当度假的日子,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影。白总作为警察家属,自然得支持工作,不光把对象献给了组织,还帮忙在几处人流繁多的商业区LED大屏幕上联系投放了禁毒的宣传标语和公益片。小朱警官头一天还打电话告诉他,市局那边正在研究打算给他们企业整个“禁毒工作先进单位”的名头。

白总当时没当回事,现在却想问问公安局,你们打算啥时候敲锣打鼓给我送荣誉啊?

今天下午,白总约了客户到一家咖啡馆谈事儿,临走前特地给他带上了医生给开的鼻炎粉。赶上换季,白总犯了鼻炎,说不上几句话便要擦鼻涕,十分有碍形象。为此白总特地去了趟当地的中医院,好容易约上了老专家坐诊,望闻问切一套下来,头发都白了的老医生给他开了据说是纯中药制剂的鼻炎粉,让他用吸管吸到鼻子里。

还别说,这些看上去一点儿都不起眼的白色粉末却十分对症,用了几天后明显有了好转。所以趁着客户还没到,他便随手跟前台要了根吸管,坐在座位上刮出来一点粉末,狠狠先吸了两口,之后打了个喷嚏,只觉神清气爽。

五分钟后,咖啡馆门口的小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白总以为是客户到了便起身准备迎接,结果人还没等站直,便被狠狠按了回去。两个穿着执勤服的民警一脸严肃地说:“警察,别动,有人举报你在这里吸毒,请你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Read the rest

五、

回去的路上,冯豆子一路走得抬头挺胸,像个打赢了胜仗的小公鸡。好好的约会被搅和散了的乔一成多少有点儿郁闷,但是邻里邻居住着,从小冯家就对他多有照顾,如今投桃报李,他也不好对人家小孩子说什么重话。自我开解了一会儿,再看冯豆子圆溜溜的后脑勺便也就不那么欠揍了。毕竟他们家弟弟妹妹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太让人省心,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多了个冯豆子对于他来说倒也不算太大的负担。

冯豆子对此一无所觉,沉浸在打败了井然的喜悦中无法自拔,回家后做作业都能乐出声儿来。乔一成在一边儿忙活着给三丽四美洗衣服,还要打发二强出去买两块姜,扭头看他那美滋滋的小样儿忍不住问:“豆子你高兴什么呢?”

冯豆子晃悠着两条小短腿,学着电视剧里面的台词大言不惭:“哥,你别和井然谈恋爱了,长大了我娶你!”

乔一成把三丽的校服外套从水里捞出来拧干,抓着两边肩膀的位置使劲一抖搂,小水雾糊了冯豆子一脸,豆子手忙脚乱地抹脸:“哥你干嘛啊!”

乔一成憋着笑跟四美说:“以后少带着他看乱七八糟的电视剧,也别给他讲你那些狗屁不通的言情小说。”

无辜躺枪的四美瞪了冯豆子一眼,冯豆子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来乔大哥这是没同意,不过这也没办法,谈恋爱本来就是大人的事儿,冯豆子恨不能一夜之间就长成乔大哥那么高,把井然挤开然后让乔大哥天天陪着自己玩儿。

然而他再怎么着急,也不能在自个儿脑袋上扣一瓢农家肥揠苗助长,饭要一口一口吃,日子也得一天一天过。丁点儿大的孩子能做的,也只有给他井然表哥做一颗闪闪发亮的电灯泡了。

乔一成没有多少闲工夫正经和井然约个会,除了在学校里的时光,忙里偷闲找个不那么鸡飞狗跳的周末和井然出去看个电影已经是难得的奢侈,毕竟到点他还得赶回家给弟妹做饭。然而就这么点时间冯豆子还是要在中间横插一杠子。

如果是自家弟妹,乔一成自然有办法让他们老老实实不敢造次,但这个和井然沾亲带故的别人家的独苗,那可真是豆腐掉进灰里——吹也不是,打也不是,只能由着他小狗似的缀在屁股后头亦步亦趋。… Read the rest

一、

打从冯豆子记事起,他就特别想要一个像乔家大哥那样的哥哥。

冯家和乔家住一个大杂院里,两家的情况也很类似,都是中年丧偶的爹带着四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只不过老乔家那边是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老冯家这边是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同时还是唯一的男孩儿,自出生起冯豆子就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只可惜他爸爸冯老爹在公共食堂工作,又要做菜又要负责采买,从早忙到晚,回到家往往天都黑了,实在没有时间亲自管教他,于是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大姐冯大米身上。

托了冯老爹在食堂工作的福,冯豆子从小就不缺吃食。在别人家只有逢年过节才能买上块肉包饺子的年月里,冯老爹几乎每个星期都能从食堂里顺回来一点猪肉,而且都是白花花的肥肉。冯大米就在他们家的煤球炉子上支一口铁锅熬油渣,四溢的香气勾得满院子的小孩儿都跟着流哈喇子,但最后能把那些香喷喷的油渣吃进肚子里的只有冯豆子,熬出来的猪油或者做菜或者拌饭,都是极好的。

丰富而充足的营养把这孩子养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鬼主意层出不穷。

冯大米比冯豆子大十二岁,正所谓长姐如母,可她不光要当妈照顾弟弟生活,还要当爹给弟弟做规矩,偏生冯豆子又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这就难免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变得性格有些暴躁。

大杂院的老人们都说,乔家和冯家的另外几个孩子加在一起,都没有冯家这个最小的小子皮,而乔家和冯家的另外几个孩子加在一起,也都没有冯家的大闺女凶。

冯豆子四岁那年,有一天闲得没事儿,捡石头打乔家二小子乔二强养的猫玩儿。那猫是只脏兮兮的流浪猫,因为只有半截尾巴所以叫个“半截子”,冯豆子用小石子东打一下西打一下,看那猫嗷呜乱叫着到处找地方藏就高兴地呵呵直乐。四岁的孩子扔石子儿根本谈不上什么准头,玩儿疯了的冯豆子一个没留神,一块石子儿就奔着乔家的窗户去了,打碎了人家半扇窗玻璃。

也是事有凑巧,当天乔家最小的丫头乔四美感冒发烧,请了一天假卧床休息没去上学。她的床铺就在那扇窗户底下,破碎的玻璃碴子掉了一被子,其中一块正落在脸上,在她额头上划了个不大不小的伤口。… Read the r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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