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X37

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句话不仅适用于事业,也同样适用于爱情。

井然觉得春天真是一个美好的季节,那次爬山踏青之后他又约过杨修贤几次,无论是公园泛舟还是博物馆看画展杨修贤都无一例外地答应了。虽说俩人现在还是只能见个面吃个饭聊聊天,就连牵手也是趁着过马路时拉一把,但在井然看来,这已经属于质的飞跃了。

严冬在他们之间筑起的寒冰正随着一天比一天更灿烂的春日暖阳慢慢融化,冬雪初融是为春之池,水流总会滋润几近干枯的枝枝蔓蔓,让它们重新焕发出生机,发芽、长叶、开花、结果。

这些日子井然经常当着母亲的面接打杨修贤的电话,周末出门约会时也会和她明说,老人家对此一直采取不置可否的态度,既不鼓励也不阻拦,井然就当她是默许了。经过了两个多月的调养,母亲的病情已经完全稳定下来,最近一次体检的指标显示一切正常,抑郁症的症状也有所改善,心绞痛还是会偶尔发作,但只要按时用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井然不在家的日子里,程真真经常会过来陪伴母亲。女孩儿是个重感情的人,自从认了干妈就真的把老太太当做亲人一样关心,虽然她和母亲都没有明说,但是井然知道,关于自己和杨修贤的事情,程真真没少在母亲面前帮他们说话。对此井然心里是很感激的,他也曾开玩笑式的和母亲提过,等到程真真出嫁那天,肯定要以兄长的名义送上一份厚礼给她当嫁妆。

有了程真真的帮忙,再加上保姆大姐的精心照料,井然对母亲的生活已经不担心了,他开始考虑重新搬回公司附近的那套房子里住,一来上下班更方便,二来也想让杨修贤知道,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们的家。

井然把这个想法和母亲说了,老人家听完依旧沉默了半晌,最后叹息着说:“你现在主意正,我说不行恐怕你也听不进去,想搬就搬吧。”

她的神色间难免有些失落,井然只得安慰道:“虽然不在一起住了,但咱们还在一个城市,来回方便。家里有事我一定在,节假日也都回来陪您,您就当我已经结婚了吧。”

听他提到“结婚”这两个字,母亲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阴晴不定。片刻后她又叹了口气,第一次主动问道:“你和小杨到底怎么样了?”… Read the r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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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的过程不长,术后也不用住院,但按照医嘱还是得服药,并且需要卧床休息几天。正好这段时间公司里也没接到什么大项目,井然索性请了病假,在家好生休养。

他是在手术后第二天告知母亲的,当母亲抖着手看完他的病历之后,并没有如井然预料的那样暴跳如雷,老太太没有和他争吵,也没有责备他,只是哀伤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沉默地流下了泪眼。当天晚餐的餐桌上多了一道鸽子汤,母亲说是她让保姆大姐准备的,有利于术后伤口恢复。

她的行为让井然有些不解,但是几天后他就知道了答案。

那天下午母子二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有一则当地新闻播报了一场葬礼。去世的是一位共和国的老将军,很多国家领导人都发来了唁电,画面中有个镜头带到了老将军的家属,一张熟悉的面孔一晃而过。

过去两个人还在一起时,井然就猜测杨修贤的家庭出身应该不是普通人,知道他家住在军区大院之后,也想到他家的长辈应该是级别不低的军官,但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居然能在这样的新闻里看到杨修贤。去世的老将军也姓杨,按年龄来算八成是他的祖父。在那个一闪而过的画面中,杨修贤通红的眼角和悲伤的神情显示了他此刻正处于巨大的悲痛当中。只可惜这一次,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刻,井然依然没能陪伴在他身边。

母亲也在注视着电视画面,大约也认出了杨修贤。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这条新闻播报完毕,母亲把目光从电视机上移开,用平淡的语气和井然说了一件她下放改造时发生的事。

那是她和父亲被下放到农村之后的第二年,在农场再往偏远处的深山里有一个采石场,里面全是被判了刑的重刑犯。押送犯人的卡车要从他们工作的农场附近开过,有一次母亲在那一队队穿着劳改服的人群里看到了一个她的学生。那是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头发被剃光了,背后插着长长的牌子写着罪名:反革命流氓罪。

不久之后母亲听人说,这个年轻人是个同性恋,和学校里一个男老师搞对象,不知怎么被人抓了个现行。男老师不是本地人,家里似乎也有些门路,很快就被送走了。但这个年轻人却遭了殃,先是游街批斗,闹得城里人尽皆知,家里嫌他丢人,父母兄弟都和他断绝了关系,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不久他被判了有期徒刑二十年,送到山里的采石场参加劳动改造。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孩子,长得很清秀,高高的瘦瘦的。在学校里他成绩不错,就是性格比较内向,大太爱说话。”母亲一面说,一面看着井然,“谁也不知道他居然是个……同性恋。”… Read the r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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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五那天,井然的一个高中同学联系他,此人是市内一家中高档饭店的经理,他告诉井然,有人在他们酒店订了初六晚上的两桌酒席,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叫白宇。

在杨修贤刚刚离开的那段日子,井然疯了一样四处打听他的下落,问遍了所有能问的人,但谁都不知道杨修贤的去向。最接近的一次,是有个同事在元旦过后碰见过杨修贤,说他可能住在老城区的一片厂区居民楼里。井然在得知之后的第二天就找了过去,确实打听到了杨修贤的住处,但那里早就人去楼空,联系了房东也说杨修贤已经退租了。自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了。

后来井然冷静下来仔细地想了想,忽然想起杨修贤有个要好的师弟名叫白宇,他还打算给师弟新开的便利店做室内设计。然而井然在公司里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任何与便利店相关的资料,这本来就不算公司的正经业务,杨修贤甚至都没有正式登记,走的时候也一并带走了。他是铁了心不想让井然找到自己。

对于白宇这个人,井然只有一面之缘,从过去杨修贤的只言片语中大概知道他是本地人,在一家小超市工作。但是这个城市里足有几百万常住人口,大大小小的超市不下几百家,他要从何找起?为了这个事儿,井然搜肠刮肚,把还能联系上的同学和亲友求了一个遍,让他们帮忙打听这个叫白宇的人。

此时听到同学在电话里说起这个名字,井然心头立刻燃起一线希望。但同学却说:“预订的时候不是我接待的,就是偶然在登记簿里看到这个名字。他们订了一个包厢两桌酒席,还让安排好卡拉ok音响,看那意思有点儿像婚宴,订酒席也是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叫朱一龙一个叫白宇。你也别报太大希望,或许是同名同姓也说不定。”

井然问清楚了时间和包厢号,向同学道了谢。其实他心里也有点打鼓,毕竟同性恋光明正大办婚宴这件事太匪夷所思,而白宇这个名字又比较中性,万一就是个同名同姓的女孩子呢?可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现阶段能够找到的,最接近杨修贤的消息了,无论如何都要去碰一碰运气。

于是到了正月初六,井然和保姆大姐打了个招呼,下班后没有回家,直接驱车去了那家饭店。这两天母亲对他虽然还是不假辞色,但有了程真真居中调停,每天干妈长干妈短地哄着,老太太脸上多少有了几分笑模样,再不是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走到饭店门口时,井然就知道自己找对了。有两个穿着崭新西装的男人正站在那儿迎宾,一黑一白的颜色看着就很般配,他们满面笑容地和进门的熟人打招呼,给男宾递上香烟,给女宾和小孩递上糖果,仿佛和天底下所有喜气洋洋的新婚夫妇没什么不同。

井然认出了穿白西装的那个人就是白宇,但眼前的场景却让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个男人像新婚夫妇一样堂而皇之地在饭店里办婚礼,尽管过往的行人和进出的其他顾客偶有侧目,但他们两人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好像只要他俩在一起就自成一个幸福的小世界,旁人异样的目光根本不能撼动他们。… Read the r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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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修贤皱着眉头一点一点地挑着拉面碗里的香菜。他今天一天没正经吃饭,窝在家设计白宇的便利店,到了晚上饿得难受才下楼寻摸口吃的。明明已经告诉老板不要香菜,老板手一抖还是给他撒了一把。

杨修贤开始想让老板给换一碗,结果赶上饭点,不大的拉面馆里忙得脚打后脑勺,杨修贤喊了两次也没人理,最后只好自己往外捡。等吃到一半,老板注意到他桌子上那绿油油的一小堆,一拍脑袋:“哎哟不好意思啊,我忘了你说不要香菜了。”

杨修贤嗦着面条摇头,含糊地说:“没事儿”

吃完面他慢慢溜达着回去住的地方,现在租的这个房子是一片厂区的家属楼,好多人都是拖家带口一大家子住在一块儿,到了晚上,家家户户亮着灯,几乎每个窗户里都能传出来饭菜香。

邻里邻居之间关系都熟稔又热络,杨修贤没搬过来几天就认识了对门还有楼上楼下住的邻居,听说他一个人住的时候,对门大姐还热情地打听了一下他的工作单位。听说他刚刚辞职还有些可惜:“这样可不好介绍对象,听我的,赶紧找份工作,姐给你介绍好姑娘!”

杨修贤哪敢答应,推脱年后就打算到别的城市上班才逃过一劫。

这会儿功夫楼下七八个孩子凑在一起借着附近小卖部拉出来的灯泡的光拍卡片,每个人都全神贯注,仿佛那小小的粗制滥造的画片是顶重要的财富,赢一张输一张都是天大的事情。

唯一能打断他们的就爹妈站在窗台高声喊的“都几点了!回家吃饭!”

被点到名字的嘴上答应,身体却定在原地,非得父母三催四请甚至下楼提溜耳朵才能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回家。… Read the rest

0X29

时隔将近两个月,两个人再次一起回了家。上车后井然不顾白宇还在后座,直接给了他一个吻。白宇取自行车时着急地跟自家师兄表示他觉得井然就是在和杨修贤谈恋爱。

杨修贤听了有些感慨。井然就是这样,表现出的总是深情又妥帖,任谁来看大概都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模范男友,努力地兼顾着亲情与爱情。反倒是自己强人所难,给他增加了太多的压力。

但是刚刚那个吻却给了他更多的勇气,杨修贤回到车上对井然露出个微笑:“走,咱们回家。”

路上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车里流淌着温柔的轻音乐,气氛安宁又自在,就好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些问题都已经消失,而未来正在闪闪发光。

杨修贤高兴地想这真是个好兆头。

到家后一关上门,井然便抱住了杨修贤,他鼻尖摩挲过杨修贤耳边的皮肤,满足地叹息:“宝贝,我很想你。”

到了这一刻,杨修贤发现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对眼前人的思念。他反手搂住了井然,乖顺地任由他激烈地亲吻。

舌头划过上颚带来的酥麻让杨修贤哼出了声,井然一边吻他一边急切地将手从他毛衣下摆处伸进去四处点火。杨修贤定了定神,努力挣开纠缠在一起的唇舌,同时一把拽住了井然的手,喘息着说:“等一下,咱们先谈谈再……”

井然恋恋不舍地追过去,轻轻咬了一下他的下唇,然后听话地将手拿出来。两个人略微拉开了些距离,但身体上的反应瞒不过彼此。杨修贤觉得有些好笑,他和井然之间的关系本就开始于一场身体上的欢愉,事到如今反而矜持了起来,想要求一个清楚明白。… Read the rest

0X27

井然离开了。杨修贤从窗户能看到他的背影,外面华灯初上,灯光映照下,影子拖得又细又长。人走出好远,影子倒还恋恋不舍。杨修贤转头看着一下子空出来一截的衣柜,有些愣怔。井然这一走像是把他身体里的一部分抽空了,胸膛无端多出来一个大洞,几乎能听见冷风传堂而过的呼啸。

杨修贤蜷缩在卧室床上抱住了自己,整个人变成了个单薄的球。他埋头于黑暗,想了想曾经的感情经历。他和许多人睡过,一晌贪欢时从来不会难过,这唯一一次破釜沉舟地心动却让他活生生体会了什么叫心如刀割。

井然的母亲、程小姐……这些于他而言完全陌生的人纷纷跑到他面前捅破了他自认为最亲密的人掩藏的秘密。那一刻杨修贤感到一片心意被狠狠踩在地上,那些期待并坚信的图景变成粗制滥造的仿画,挂在那里笑话他不自量力,一个同性恋居然想去追求什么真爱、什么未来。

尽管他知道,井然是爱他的。

只不过这份爱并没有那么重要。起码没有重要到让井然可以更果断、更坚决地拒绝他母亲硬塞过来的姑娘。想必在不久的将来,井然也只能接过一张结婚证,做出和大多数同性恋同样的选择。

杨修贤早就明白,是他自己选择闭目塞听,自欺欺人,怨不得别人。

他抬头深吸口气,觉得家里静得人心慌,干脆换了衣服跑出去,呼朋引伴地张罗着要喝酒。到家后,他用最后一点清明的意识定了闹钟,毕竟还没离职,天塌下来班也是要上的。

何况,陷入沉眠之前,他难过地想,不会有饭香味叫他起床了。

第二天早上杨修贤挣扎着爬起来,收拾妥当出门时发现房门外面把手上挂着一个无纺布袋子。袋子里放着一个保温桶和一张字条。… Read the r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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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修贤最后也没问井然为什么没有及时联系他,没能赶回来陪他去医院。毕竟他心里明白井然的答案除了“对不起”,连个“下次不会了”的保证都给不出。

清晨,杨修贤躺在床上,隔着门板听了会儿外面传来的均匀快速的切菜声有些出神。这一段时间,井然每天早上都会提前一个小时起床,轻手轻脚地关上卧室的门,到厨房里准备各种养胃的食材,要么煲汤要么熬粥,为此他甚至特地趁着午休到书店买了两本菜谱。所有都准备好后,即使他晚上不在家,杨修贤自己热一热也可以正经吃上一顿饭。

杨修贤听了一会把被子拉上来蒙住了头。那天在胃痛的折磨下,他甚至灰心到想过放弃。但井然像个狡猾的赌场东家,用对杨修贤来说最具有吸引力的温情为诱饵,勾得他砝码用尽也不肯下桌,非要心怀希望赌手赌脚垂死挣扎。

同时井然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晚上和周末即使回母亲那里吃饭,到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早,从以前的二十四孝彩衣娱亲变成了字面意义上的“吃顿饭就回来”。

杨修贤对此当然是举双手表示欢迎,毕竟喝不完的汤和粥还可以趁热灌给井然,省得浪费。

就这么在家修身养性了将近一个月,再怎么用心井然的养胃粥也变不出更多的花样儿,杨修贤每天嘴里都要淡出个鸟来,闹着想吃火锅解馋。开始井然还严防死守说什么都不同意,逼得杨修贤午休时偷偷摸摸跑出去到附近学校门口小卖部,挤在一堆小孩子里买辣条和怪味豆吃。

井然发现后哭笑不得,没收顺带松了口:“外面的火锅口味太重,我和我妈说一声,这周末不过去,咱们自己在家涮肉吃。”

杨修贤颇有些一朝被蛇咬的觉悟,点头答应下来,心里也做好了临时被放鸽子的准备。周六下班后,两个人一起去了市场,井然买了一堆涮火锅常用的食材之外,还买了只处理好了的老母鸡。

当天晚上回去后便配上红枣、枸杞、党参、排骨,用最近给杨修贤煲汤的砂锅炖上。杨修贤好奇地凑过去看,井然一边忙活一边解释:“咱们做鸳鸯锅,清水太淡你肯定不爱吃,给你吊高汤,对胃也好。”… Read the rest

0X23

冷战。

这个词对杨修贤来说十分陌生。在他此前的感情经历中,要么是一拍即合滚上床,要么是一拍两散以后见面还能一起喝杯酒。

而现在,他和井然依然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但那些曾经眼神相交指尖相触都会产生的悸动被刻意忽视,近在咫尺却恨不能对彼此视而不见。

在大多数人看来,井然一直是淡定温和的,即使是在他最为自信的设计领域,也从不会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场让人产生压迫感。

曾经杨修贤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井然的母亲出现。他的稳重成熟从容不迫像被火苗蚕食的窗户纸,四处漏风摇摇欲坠。每次从母亲那里回来,杨修贤都能感受到他压抑的绝望。

正因如此,尽管问不出他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难处,杨修贤也愿意拿出最大程度的包容与理解面对如此无措的井然。

毕竟他是那么相信井然为他描述的未来。那是和他曾经要么灰暗疼痛、要么沉溺酒色的过去完全不同的一种美好的东西。杨修贤飞蛾扑火深陷其中,即使疼痛也无法松手丢掉这灼人的希望。

他们冷战的第三天,井然难得没有被母亲传召,两个人照例一同下班。他们合租的事情没有刻意瞒着公司的同事,毕竟在大多数人看来两个男人合租一套房子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情。井然也并非多事的领导,和这样的上司即使共处一室想必也不会太难过。

最初倒是有新招的人嚼舌根,说杨修贤抱大腿。杨修贤对此无所谓极了,劝住了打算把人直接开了的井然:“编排同事领导,这不是大家放松心情缓解压力的保留节目么。”… Read the r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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