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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力婚后生活在 @月落灯华-苏慕辰  太太那里~

#借鉴书单:第二回齐衡连败三人借鉴评书《残唐演义》,第六回“锁喉枪”一段借鉴评书《罗通扫北》



第一回 夺祖庭伯力攻凉州 拒匈奴齐衡勇出战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开篇这一首《凉州词》,引出一段曲折故事。

自上古禹皇治水划定九州以来,炎黄子孙便在这神州以内男耕女织,好一派欣欣向荣气象。然而九州以外也有化外野人,放羊牧马逐水草而生。

这两邦交际如同比邻而居,见你家锦衣食肉,再看看自家锅中数米而炊、身上衣不蔽体,自然心生妒忌。番邦野人的规矩不同于神州大陆,生计艰苦,讲的是弱肉强食,你有我无,自然是要用强,自古种田人和牧马者之间的斗争就不曾有停歇的时候。

玉门关外是塞上江南,放马牧羊头等的去处,自然归人口兴盛豪强的部族所有。这人多口壮,又就近见识过了中原繁华,自是更想据而有之,故而古往今来玉门关就是书写将军血泪英雄穷途的所在。

先帝韬光养晦积聚二十载,不辞辛苦厉兵秣马,乘着关外部族旧王意外落马而死,几个儿子争夺王位最为激烈的时机,一举出兵夺下了番邦祖庭龙兴之地,又在此修下雄城,一战埋没数万番邦勇士于城壕之间,使得外族一时家家带丧户户失儿,从此华夏安享三十年太平。

有道是:将军日宴三千客,匹马不渡玉门关。然而时移世易,三十年又一代番邦男儿长成,豪杰兴起,到了这几年边关内外也多有听闻蛮子抢夺杀人结伙为祸的事情了。有识之士日愁兵燹,功名中人砥砺宝剑,又是一派沙场气氛。

离着凉州雄城十余里外的一个小山丘上,十余个外族打扮的汉子簇拥着一个身着华贵丝袍的贵公子。这一行十余人胯下皆是上等好马,若是让那些爱马的武将来看,每匹都是价值千金的良驹,为首那公子哥儿坐下更是一匹肩高八尺有余的龙驹。

只听得那公子哥儿开口,说的却是汉话:“诸位请看,这便是我屠各贵种龙兴祖庭所在,如今竟被汉人占去,足有三十余年。那时我们人少力弱,自是无法可想,如今我族人十万帐,控弦之士何啻百万。而南朝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一派文恬武嬉,正是夺回祖庭牧马中原的大好时机。”

周遭的十来个大汉看起来都是眉目威严一方首领的样子,也能听得懂汉话,然而这公子哥儿的一席豪言却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能力,各个眼神茫然,有些装作激赏颔首,有些皱眉深思,总之是无人搭茬。

那公子哥儿没想到竟是如此场面,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幸而其中有个反应快的先给了个台阶:“伯力小王子毕竟是在南朝见识过的,说得就是好,我们这些大老粗最服的就是您这样的人,只是不知唤我们来有何吩咐。这南朝如今虽然衰弱了,我等小族也因为缺少衣食,抢过南朝百姓,可真要出入村寨攻打城堡,却想都不敢想。”

名唤伯力的公子心知之前一番话未能起效,微微一笑改换了口径:“赤离辛大哥说的不错,你等皆是小族,本来大战就与你们无关,小族只有攻城的时候当草包填壕沟,扫荡的时候给大族运输粮草收拾残局,我等大族吃肉,你等小族便是汤也喝不上。”眼见周围的大汉们面色难看,伯力神情不改,又道,“但机会总是留给愿意冒险的人,当年我先祖冒顿起兵反抗月氏时,谁敢说他能胜,可最后控制这草原数百年的毕竟是我屠各贵种!今天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你们面前,就看你们敢不敢一搏。”

话到此处,伯力面色严肃钳口收声,静看眼前这十数个汉子。

沉默中这些人交换了一阵眼色,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大的站了出来,“伯力小王子说得很对,这几年草原上一年比一年冷,再往北往西是去不得了,这凉州附近的草场,大族都不够用,我们这些小族更是勉强容身而已。我们这十三族,虽然在小族中算是帐数最多的,但要养活的人口也多,确实快活不下去了。如果小王子您能给我们指条活路,我们自是愿意搏一搏。”

闻听此言,伯力心中暗喜,知道这些人已被自己说动。他也不再绕圈子,又低声与他们商谈一番,说得这些汉子频频点头,就此定下计策。随后这十余骑人马各自散去,好似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含章七年秋,匈奴挥军直指中原,陈兵凉州城下。左将军沈从兴临危受命,出任凉州总兵。

如今已是匈奴围城的第三日,沈总兵看着对面齐参军越发严厉的面色,只觉得头大如斗。

头一日敌军攻城,他亲自带兵登上城门指挥,一日之内打退了对方数度进攻,虽然互有损伤,但到底没让一名匈奴爬上城墙,那时齐参军并没有说什么。自第二日起,匈奴不再强攻夺城,只派出人马围住了四门,飞禽走兽也不让走脱一只,大有要将城中军民困死的架势。沈总兵为人谨慎,索性来个按兵不动,只等敌军发难,再与他见招拆招,这时齐参军就有话说了。

“匈奴四门陈兵,总数不过万人,前敌瞭望又不见云梯、对楼,分明是为围困,并无急攻之意。敌我皆知凉州城内存粮足敷一年之用,弓箭器械也是足备,连日以来又不见敌方有输送草料粮食的民夫。再观几处狼烟所起皆是村寨,并无军寨,足见对面只是一群土匪,绝无胆量攻打城池。”齐参军又说,“我观城外敌军并无几分战意,想来也知那去扫荡四乡的乃是肥差,守在此地迎敌乃是苦差,若是将军选取精兵突袭,即便不能一战而溃,也定能大大打击这些匪类,使得他们不敢再袭扰四乡。”

这话沈总兵倒也赞同,可他的职责本就是守卫凉州城,只要保得城池不失便是首功一件,何必再去节外生枝。再说城内兵力有限,万一他带兵出城迎战,倒让敌人趁虚而入,这便不是功而是过了。至于周边那些村寨,即便被匈奴攻破,无非也就是死一些乡勇,丢一些财物,横竖算不得他的过失。

因此这两日只要齐参军催促他出战,沈总兵总是虚与委蛇,嘴上应承着,说要再探探敌军虚实,实则动也不动,根本就是借故推脱。齐参军是个文官,平日里看着温文尔雅,真到了紧要关头却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夹枪带棒地把沈总兵好一通讥讽。

齐参军在朝中的官职是兵部侍郎,再往前还做过御史言官,口才了得,沈总兵行伍出身,哪里说得过他?两个人乌眼鸡似的吵了两天,仍是毫无结果。

这一日齐参军发了狠,说是再有个三两日周边村寨都要惨遭匈奴屠戮,定要让他出战不可。沈总兵被逼得紧了,忍不住说道:“参军如此急迫,何不亲自上阵?”

在沈总兵想来,齐参军一个白面书生耍耍嘴皮子可以,真让他上阵杀敌,只怕要吓得当场尿裤子。用这话激他一下,估计也就知难而退了。

齐参军闻言却只是冷笑,向他一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言毕他转身而去,竟是片刻犹疑也无。

此举大出沈总兵意料之外,只当他说的是气话,心里也未当真,回过神时耳听得城门处三声炮响,他暗道一声不妙,慌忙登上城墙观瞧。

只见城门洞开,一队人马列队而出,打头的是一员披挂一新的年轻武将,头戴亮银狻猊吞头盔,身披锁子连环银叶甲,内衬素罗袍,腰扎狮蛮玉带,足蹬虎头金靴,胯下一匹万里雪花白,掌中一杆镔铁松纹枪,端的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再定睛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原来这名武将不是旁人,正是齐参军。

 

第二回 败匈奴两阵皆告捷 擒敌首沙场战故交

且说齐参军点齐两千兵马,亲自率队出了城门,摆开五虎群羊阵,一人催马持枪,直冲到两军阵前,勒住战马高声喝道:“匈奴军兵听真,吾乃凉州参军齐衡,尔等无故犯我边境,上干天怒,下涂生灵,识相的速速退去,还可保全性命,如若执迷不悟,我天朝大军就要马踏你的营盘,杀你个人仰马翻。”

话音甫落,只见对面匈奴军兵呼啦啦变换阵型,列队分立两侧,从中军位中策马走出一人。但见此人头戴鱼尾乌金盔,身披乌金掩心甲,内衬皂罗袍,足踏花褶靴,胯下一匹卷毛乌骓马,手持一把大夏龙雀宝刀,正是匈奴小王子伯力。听了齐参军这一番挑衅的言语,也不见他恼,只将宝刀挂于得胜钩鸟翅环上,抱拳当胸,说道:“小公爷,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听他如此称呼,齐参军不由一愣,仔细观他容颜,见他生得山三得配五岳相匀,眉目很是俊朗,看着倒有些眼熟,再一思量,不由得惊叫失声:“你是……伯力?”

原来这匈奴小王子年少时曾在京城为质,与一众天朝官家子弟同窗读书,齐参军本名叫做齐衡,乃是齐国公家的独子。二人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亲密友爱,好得不分彼此。后来伯力被单于接回漠北,自此不得相见,齐衡还在家中大病了一场,休养数月才好。不料想造化弄人,如今故人重逢,竟是这么个沙场对峙的局面。

尽管心中大为震荡,齐衡倒也明白此刻绝非叙旧的好时机,当下敛去情绪,肃然道:“王子既习汉学,当明白‘礼之用,和为贵’的道理。过往三十年中匈奴时常袭扰我边境,天朝却从未对匈奴用兵,此是天子宅心仁厚,不愿两国交战,伤及黎庶。如今你举兵来犯,不仅让我朝百姓饱尝战火之苦,便是匈奴平民也要有倒悬之危,你身为一国王子,于心何忍?”

这一席话说完,伯力还未出声,早惹恼了一个人。只见匈奴军兵中冲出一匹枣红马,马上坐着个红脸膛的汉子,哇哇大叫道:“王子莫要与他多费唇舌,这汉人小儿不过仗着牙尖嘴利,手底下未必有真功夫,待某家来会他。”说着话已然驱马走到近前,手中一杆金钉枣阳开山槊直指齐衡。

齐衡面色一凝,冷笑道:“当真是欺我天朝无人了么?松纹枪下不死无名之鬼,你这蛮夷且报上名号,再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那红脸汉子怒道:“某家乃是昆夷部族长赤离辛,小子休逞口舌之利,看招!”说完,举起金钉枣阳开山槊对准齐衡兜头就是一砸。

齐衡也不含糊,双手举枪向上一迎,两边众人耳边只听得“铛”地一声响,松纹枪硬生生架住了开山槊,齐衡在马上纹丝不动,晃都没有晃一下。

眼看着俩人已经打起来了,伯力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先退回本阵观战。

那赤离辛身高过人,足有一丈二尺开外,胸厚背宽,膀夯腰憨,一看就是个孔武有力的猛将。齐衡连人带马足比他矮了大半个头,且又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是一副文弱书生的长相。谁都没有想到,这二人居然在力气上战了个旗鼓相当。

两人枪来槊往,转眼间已是五六个回合。赤离辛虽然力大无穷,功夫却着实稀松平常,反观齐衡这条枪又急又快,枪尖抖开了犹如万点寒星,一枪紧似一枪,一枪快过一枪,就把这赤离辛拢在中央,四面八方都是枪尖,躲又没处躲,藏又没处藏,很快便落了下风。

伯力在一旁越看越是心惊,过去他与齐衡同窗多年,只知道此人自幼文武兼修,却并不晓得他何时练成这一套出神入化的枪法,莫说赤离辛不是对手,就是他自己亲身上阵,只怕胜负也在未定之天。

他有心要叫赤离辛回来,还没来得及发话,却听见前方“哎呀”一声大叫,定睛一看,顿见赤离辛技不如人,已然被齐衡挑落马下。也是他运气好,这一枪只挑在他左肋,虽然血流不止,但一时性命还在。齐衡面如寒霜,目光中杀气大盛,握枪杆攥枪缵,枪尖对准咽喉,登时便要取他性命。

伯力一声“枪下留人”还未叫出口,又听身后一声高喊:“汉人小儿,休伤我哥哥性命。”随后有一人越众而出,手持一把金背砍山刀,策马直奔齐衡,却是赤离辛的结义兄弟,鬼方部族长延术。

齐衡似也不愿赶尽杀绝,见有人向自己冲来,也不再去管赤离辛,立马持枪只等对手到来。伯力赶紧派出两名兵丁,将赤离辛拖回本阵,好歹免去一死。

只片刻间延术已然冲到齐衡近前,抡起金背砍山刀,一招“力劈华山”,照着齐衡搂头盖顶就砍。

齐衡冷冷一笑,也不再问他姓名,看准了刀头将至,横过大枪拿枪杆往上一架,清喝一声:“开!”就听“铛啷啷”一声响,只这一下将延术的大刀磕飞,出去能有十几米远。

延术一看大刀被磕飞,心下大吃一惊,他倒是机灵,见势不妙立刻拨马往回败,丝毫也不恋战。

齐衡举枪往对面一指,朗声道:“还有哪个不怕死的,尽管来!”

他顷刻之间连败两人,武艺着实厉害,匈奴阵中诸将你看我我看你,一时竟无人敢再应战。

伯力暗道一声苦也,心说小部族就是小部族,关键时刻一点儿也指望不上,只得亲自催马上前,将大夏龙雀宝刀握在手中,道了一句:“齐参军,指教了。”

昔日知交终究走到了这一步,齐衡亦是大感酸楚,但身处两军阵前,各自身不由己,便是心里再难受,这仗还是要打。

只见伯力摆开宝刀,“唰”地劈将下来,也是一招“力劈华山”。齐衡举枪再磕,金铁交鸣声过后,却是伯力向后一仰,险些掉下马来,幸好他急中生智勒住了马缰,堪堪稳住身形,可那宝刀锋刃之上却出现一个小小缺口。

伯力这把大夏龙雀宝刀乃是百炼利器,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寻常大枪被他这么一砍,枪杆非断了不可,今日却被齐衡这杆镔铁松纹枪豁开一个口子,伯力不禁大感诧异。

原来齐衡这杆枪非同一般,从枪尖到枪杆都是乌兹钢打造,重量不下百来斤。乌兹钢又叫松纹钢,盖因上面的花纹得名,这种钢的原料叫做雪明炭铁,内中含磁,硬度极高,韧性绝佳,哪儿是匈奴的冶炼技术能比的。那大夏龙雀在匈奴军中还算一口宝刀,但和这镔铁松纹枪一比,也不过就是把寻常兵器。

齐衡根本不给伯力喘息之机,把刀磕出去,翻手就是一枪,将平生的力量,都用在这杆大枪上。但见这杆枪展开门路,上封下挂,里挑外滑,只看到寒星点点,银光灿灿,泼水不能入,针扎不能进。

伯力不敢怠慢,也把毕生所学都使出来了,大夏龙雀上下翻飞,如同雪片一般,扫劈拨削,掠奈斩突,招式沉猛,开阖有度,威力也不可小觑。

这二人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时间倒也难分胜负,怎见:

枪挑一条线,刀扫一大片。镔铁松纹枪,往前一扎梨花千朵,往后一撤冷气森然;大夏龙雀刀,向左砍杀雷霆万钧,向右突斩寒光逼人。这一个枪翻怪蟒,怒目圆睁,好一似长坂坡前赵子龙,那一个刀舞乾坤,神威赫赫,恰如同定军山上黄汉升。

两个人打得难解难分,百余个回合下来,齐衡先有些乏了。他先前连败二人,到底也是费了不少力气。可是他知道自己绝不能败,否则要受沈总兵耻笑不说,万一匈奴趁机冲进城去,后果可就严重了。因此他一面与伯力拼杀,一面暗自想着,怎么着要设法取胜才好。

此时伯力又是一刀劈来,齐衡奋起全身之力,猛地向外一磕,再度将他的刀磕了出去。这一次力气用得大了,连带着伯力的身体也是一斜,正好二马盘环一错蹬的工夫,齐衡眼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赶忙将大枪交于左手,右手往前一探,抓住伯力的袢甲丝绦往怀里一带,人借马力,便将他抓到了身边。

伯力身体悬空,挥舞着大夏龙雀还想反击,齐衡将他往马鞍上一按,便令他动惮不得,生生把个匈奴王子生擒活拿。

 

第三回 梦里梦仙人授绝技 情不情元若唤玫瑰

参军齐衡活捉了小王子伯力,匈奴军中登时大乱。在城头观战的沈总兵见此情形,即刻下令城中将士出城追击,一夜之间就逼得匈奴退了兵。

沈总兵长舒了一口,回城后清点了伤亡,还没来得及好好睡上一觉,就听说齐参军打算亲自押解匈奴王子回京。原本这也无可厚非,总兵不能擅离职守,押解战俘一事只能交给参军,可沈总兵心里就是不痛快,总觉得齐参军这是迫不及待要回朝邀功。

临行前一天晚上,齐衡将沈总兵请了去,给他看自己写的奏表,请他一同具名。沈总兵仔仔细细看了半晌,见齐衡在奏表之中将他守城之功居于首位,并无贪墨功劳的意思,这才放了心,痛快用下关防。

第二日一早,齐衡便带领一哨人马,押解伯力回京。

虽说名为押解,但伯力身上只戴了镣铐,没有上刑枷,也没有专门给他打造木笼囚车。齐衡准备了一辆马车,让他与自己一同乘坐。

此时伯力的甲胄已被除去,身上只穿了一领皂罗袍,整个人看上去瘦了一圈,并膝垂手坐在车上,倒有几分少年时的样子。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时间相顾无言。

一行人出了凉州城,往东南方向走了不过半日,经过一处村寨。但见外围篱笆尽数被推倒,内中一片狼藉,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平民和乡勇的尸体,有不少都是老弱妇孺,不远处仍有被焚毁的房屋冒着阵阵青烟。

齐衡挑起车帘,将这副被劫掠后的惨状尽收眼底,心中渐感悲愤,转向伯力道:“这便是你们做下的好事。”

伯力低着头,只是沉默不语。

齐衡怒气更盛,提高了声音说:“当日在京城,是谁和我说,回到草原后要向单于进言,让两国缔结和平,止息干戈,这话你都忘了么?”

伯力轻笑一声,还是不看他,只说:“年少无知时说过的话,你还记着它做什么?”

“你……”齐衡大怒,一把揪住他衣领,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我可从未想过会有与你刀兵相见的一天。”

“我也没想到你一个文官,居然能够上阵杀敌。”伯力抬起眼睛看着齐衡,目光锐利,“小公爷何时习得一套如此厉害的枪法,我竟不知,可见当年同窗之时,你与我也不是那么推心置腹。”

他一说这话,齐衡顿时哑了火,讪讪地松开手,沉吟片刻,又道:“我学这套枪法,倒是与你有些渊源……”

原来当年伯力离开京城之后,齐衡在家中大病了三天,昏昏沉沉之际梦到两位仙人从天而降,传他这套枪法,说是日后大有用场。病愈之后齐衡从昏迷中醒转,梦中所见之招式口诀竟然一字不忘。他自幼习武原只为强身健体,但好歹打下了根基,此后苦练一年便有小成。这套枪法十分精妙,他又天生气力过人,这些年勤学下来,寻常武将也不是他的对手。

伯力低敛了眉目,听他将这一段过往娓娓道来,面色渐渐缓和,尤其听到他说因着自己离去大病一场,垂落于膝头的双手不由得紧紧握了起来。

此时齐衡心中的怒气也散了七八成,双眼看住了对面之人,叹息道:“事到如今,你也不要再有别的心思了,且乖乖听我的,可保你性命无虞。”

伯力不置可否,目光扫过齐衡的脸,又看向盖得严严实实的车帘,似乎要透过这布帘看到更遥远的地方。

“大单于年事已高,恐怕时日无多。”伯力轻声道,“当年他能将我送去龙城为质,可见我在他眼里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弃子。”

齐衡颔首道:“我明白,你是庶子,原本就该辅佐嫡子。”

伯力止不住地冷笑,“这么多年了,你还在论什么‘嫡庶’,真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我们那里可不论什么‘嫡庶’,单于之位自是能者居之。只是我在天朝当过质子,回归草原不过这几年光景,大单于又不信任我,因此至今寸功未立,那些大族族长都不服我。如今大单于还未立嗣,我那几位兄长只管各自争斗,我看他们都没有容人之量,对我又时时忌惮,如果不在此时取得一番功绩,挣得一块地盘,日后他们当中一旦有人继位,草原之大,恐怕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至于两国和平,止息干戈,就更加无从谈起了。”

齐衡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一番苦衷。他是齐国公家独子,活了这么大也不知道兄弟阋墙是怎样一回事,在他想来,兄友弟恭乃是天经地义,父母疼爱子女也是天经地义。他永远也不会想到,在玉门关之外的漠北草原上,一名不受重视的王子,就连最简单的生存,也要从无止境的杀戮与征战中挣出来。

“罢了,”伯力摇摇头,再度垂下双眸,“说了你也不明白。”

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往京城,而这一路之上,伯力再也没有和齐衡说过一句话。

其实这段路程并不很长,众人晓行夜宿,到站换马,不过半个来月光景,便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此时节正值秋高气爽,驿站里的一株丹桂开了花,伯力站在树下,出神地望着满树的暗香轻黄。直至一阵微风吹过,碎金似的花瓣儿落了他满头满肩,伯力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跟着齐衡走进一间厢房。

这些日子齐衡总让伯力跟着他,二人形影不离,行止坐卧皆在一处。齐衡吃什么,伯力也吃什么,齐衡宿在哪里,伯力也宿在哪里,倒不像是个战俘,而像一名贵客了。伯力知道随行军兵对此颇有怨言,奈何齐衡我行我素惯了,根本不放在心上。

伯力进了房,齐衡已经取了手巾过来,抬手便要往他脸上擦。伯力侧身躲过,接了手巾胡乱擦了擦脸,一言不发地又还给齐衡。

半开的窗户中透进一缕丹桂甜香,齐衡目不转睛地看着伯力,眼中渐渐有了一丝笑意,“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在盛家喝酒,院子里也有这么一株丹桂……”

那是伯力到龙城的第一年,盛长柏邀请学里的同窗到家中品尝当年的桂花酿,齐衡硬是拽上伯力同往。盛家庭院里有一株极高极壮的桂树,足有两人合抱粗细,冠盖展开便是一片浓荫,世家子弟们就选在这株桂树下饮酒作诗,微风拂过便是一地金黄。酒过三巡,有那不识趣的就借了酒意拿伯力调侃,越说越不成话,最后竟失口唤他胡儿。

少年伯力身量还未长成,却天生一副爆炭般的性子,听到此处只气得目眦欲裂,挥拳便要打人。

齐衡就坐在他身旁,按住了不让他动粗,只是盈盈起身,目视众人道:“诸君平日饱读圣贤书,岂不知韩昌黎《原道》所言,‘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伯力王子不远千里来我天朝,习汉学、识礼仪,自然与我等是一样的。”

说完,携了伯力的手便要告辞,盛长柏再三挽留不住,只得随他们去了。

出了盛家府邸,伯力兀自愤愤不平,齐衡又笑道:“那些人喝醉了,说的都是醉话,何必与他们计较?我就从未唤过你胡儿,这还不够?”

伯力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他,问道:“在元若哥哥看来,我是什么?”

少年伯力生得花朵儿一般,齐衡心里爱他爱得紧,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是漠北草原之上,举世无双一朵玫瑰花。”

那一日伯力并未领情,追着他打了半条街,直到齐衡讨饶方才作罢。

往事历历,当时只道是寻常……

齐衡动作轻柔,掸去伯力头顶肩上几粒桂花,又作势要同旧时那样去摸他下巴,口中喃喃道:“漠北草原上,举世无双的玫瑰花。”

伯力闪身避开,走动之间镣铐叮当作响,齐衡微微一怔,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第四回 漠北孤狼但求一死 龙城公子黯然神伤

车马又行了数日,便回到京城。饶是齐衡再如何回护,伯力依然被押入诏狱,听候发落。

天子看过了奏表,又召齐衡来见,头一句便问他,该如何处置匈奴王子。齐衡心中早有成算,正等天子有此一问,当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近三十年来匈奴王庭威信日低,下属部族多有乖离之意,加之匈奴老王年事已高,却未定下嗣王,故而膝下几个王子各自结交强族,觊觎宝座。这小王子此时虽是无用,一旦老王死去,草原内斗开始,便可藉由他的旗号选一族听话的部落,暗自支持他们在草原上争夺王位。若是能扶植一个傀儡王位,从此使得这些蛮子俯首帖耳五六十年自是最好,若是不能,让他们内斗加剧,消耗生口,一二十年不能恢复元气,也是好事。

天子闻言亦觉深有道理,只有一项,须得让齐衡说服伯力,令他心甘情愿臣服才好,否则天朝也留他不得。

齐衡领了圣旨,连一刻也不愿耽搁,马上去诏狱探望伯力。

数日不见,伯力看着略显憔悴了些,他仍带着镣铐,端端正正坐在牢房内的木板床上,扬起脸望着墙上一扇气窗。那窗口不过七八寸见方,又开在极高的地方,只能看到一角碧蓝的天空。由于齐衡的关照,伯力在这里并没有受任何皮肉之苦,牢房也算干燥洁净,只是总有一股霉味挥之不去。

齐衡让狱卒开了门走进去,唤了一声伯力,见他转脸看过来,目光十分平静,似乎并未期待自己能给他带来什么好消息。

“陛下有旨意,”齐衡道,“如若你还有争夺王位的打算,我们可以放你回去,今后如有需求,天朝也会提供一应助力,只是你夺位之后,须得向天朝称臣。”

伯力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这么说,你是想让我回到草原,成为天朝之赤帜?”

齐衡沉吟片刻,颔首道:“正是。这样一来,你既有望争得王位,又可在草原移风易俗,可谓一举两得。”

“这便是你说的,能保我性命无虞的法子?”

“伯力,”齐衡又唤他,“这原本也是你要做的事,不是吗?”

伯力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似是愤怒,又像是悲伤,大约过了盏茶光景,方才一字一句说道:“我屠各贵种只有战死疆场的勇士,没有忍辱偷生的懦夫。”

齐衡顿时慌了,急道:“你这又是何苦?如今你已被俘,就算让你回去,你的兄长可会放你干休?倘若天子有意要在草原扶植傀儡,即便你不肯,也能藉由你的旗号寻找愿意合作的部族,届时你只能在龙城困守一生,再不能回到草原放鹰逐马了。”

伯力冷笑道:“那就劳烦小公爷转告贵主,伯力宁可一死,也不愿当你们手里的傀儡。”

他态度甚是坚决,只说完这句便闭口再不言语,任齐衡磨破了嘴皮,始终一言不发。

如是又过了五六日,齐衡天天都去探望伯力,使出了浑身解数劝他,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伯力却只是沉默以对,后来索性闭起眼睛,连看也不看他,铁了心要求死。

大感挫败之余,齐衡猛然发觉,原来这么多年了,他从未真正了解过伯力。当年的质子天真浪漫,率性可爱,把对他的仰慕写在脸上,恨不能将一颗心都捧给他。可如今的伯力是匈奴的王子,是驰骋于漠北的狼,是翱翔于天际的鹰,龙城的街巷太狭窄了,他总要回到他的来处,就算不能活着回去,死了也要让魂儿返乡。

大约半月之后,天子向齐衡问起此事,齐衡犹豫了半晌,仍是不敢如实禀告,只含糊应对说伯力还未同意。

天子把玩着束发金绳,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可是朕怎么听说,这匈奴小王子是块硬骨头,宁死也不肯当天朝的傀儡?”

齐衡大惊,冷汗涔涔而下,慌忙屈膝跪倒,叩首道:“陛下恕罪,伯力确实有此言语,臣自当竭力规劝,令他回心转意。”

“起来吧,朕又没说你欺君,”天子道,“这位伯力小王子,当年在龙城当过质子,是也不是?”

“正是。”

“你与他同窗三载,情同手足,是也不是?”

“……是。”

天子停住了把玩金绳的动作,忽然提高声音问道:“所以你不想让他死,是也不是?”

齐衡再度跪倒,深深拜了下去,头也不敢抬。少年天子生性聪颖,明察秋毫,他的一点私心无处遁形,根本连辩也不用辩了。

天子肃然道:“既然他一心求死,朕不妨成全他,这件事你不用再管了,退下吧。”

齐衡重重磕头,撞得地上青砖“砰”地一声响,“求陛下收回成命,臣以性命担保,必定令他……”

“退下!”

出了太和殿,齐衡茫然四顾,一时只觉得心中无限悲凉。他恍恍惚惚回到府邸,一份奏折写了又改,改了又写,终究无法成文。他说不服伯力,也劝不了天子,事情至此已无转圜的余地。

晚间齐衡辗转反侧,睡不安枕,梦里全都是和伯力年少时交好的情景,十六岁的质子声音温软地唤他元若哥哥,白净的面孔染上一点丹霞,美好地令他落下泪来。

第二日一大早,齐衡穿戴整齐走入皇城,撩起衣摆跪在太和殿外,谁劝都不肯起来。退朝后天子从他身旁经过,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齐衡这一跪,就跪了两天,期间平宁郡主来过一次,以死相逼要他回去,一向孝顺的齐衡却连母亲的话也不肯听了。

到了第二日夜里,天降大雨,齐衡被淋得浑身湿透,饥寒交迫之下,整个人摇摇欲坠。就在他头晕眼花,即将不支的时候,忽然觉得头顶上的雨停了,有人走到他身边为他撑起一把伞,眼中所见是一双漆黑的朝靴和一片红色的朝服。

齐衡勉强抬起头,见来人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却是缉妖司统领裴文德。满朝人尽皆知,裴文德深得圣宠,是天子驾前第一个得力之人。齐衡双眼一亮,“裴统领,陛下是不是……”

裴文德紧抿着嘴角,俯身搀他起来,齐衡跪得久了,双腿早已被了知觉,兼之两日水米未粘牙,体力已至极限,站也站不住,只能半靠在他身上。

“你告诉我,陛下可有收回成命?”

他声音虚弱,问得却十分急切。裴文德目光中流露不忍,却仍是摇头道:“没有。”

齐衡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在裴文德手上很稳,牢牢地扶着他。齐衡握住他的手臂,指节用力到几乎发颤,就连声音也跟着一起颤抖:“陛下要怎样发落伯力?”

裴文德扶着他往皇宫外走,一只手撑着伞,每一步都走得很慢。齐衡已然无力再挣扎,只能被他带着一点一点向前,可心里却越发焦急。

“裴统领,你说话呀。”

裴文德停住脚步,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劝他,但又什么都没有说,末了只是轻声叹息,缓缓道:“三日后,开刀问斩。”

天际忽然响起一声炸雷,声贯九霄,雪亮的电光撕开夜空,照得四下里亮如白昼,雨下得越发大了,雨点打在太和殿空旷的广场前,溅起一层白茫茫的雨雾,如同在四周罩上了一层缥缈的白纱。

裴文德眼看着齐衡脸上最后一点血色骤然褪去,变得纸一般苍白。

“你若要见他最后一面,也只有这两日了。”裴文德说。

齐衡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第五回 纹枰坐对不诉离殇 景盘记谱倾吐心曲

大雨下了一日夜,齐衡昏睡了一日夜。待他醒转时,窗外碧空如洗,枝头莺声婉转,一派太平景象。平宁郡主亲自端来一碗熬得透亮的米汤,着人喂他喝下,又在床边劝了他半日,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齐衡吃过东西,身上有了些力气,挣扎着便要下床,谁知双腿跪得久了,气血阻塞,一时竟站不起来,“砰”地一声摔在地上。下人们鸡飞狗跳地要来搀扶,齐衡抬手喝止,撑着床沿慢慢站住了,只觉得自双膝以下针扎一般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来人,”齐衡道,“更衣,备轿。”

距离伯力的刑期还有不到两日,这是最后的机会,无论如何,他总要再试上一试。

齐衡坐一乘软轿进了诏狱,从辕门走到伯力牢房不过数十步路,他足足走了半盏茶光景,走到时已经疼得脸色发白,额角渗汗。

伯力仍旧在床上坐着,这些日子来他似乎都保持着这个姿势,不错眼珠地盯着窗外那一角天空看,只有偶尔经过的一只飞鸟能让他眨一下眼睛。

齐衡步履蹒跚地进了牢房,刚开口叫了一声“伯力”,便忍不住湿了眼眶。千万种情绪郁结在胸中,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事已至此,他不知道还能怎样劝他。

伯力转头看向他,微微蹙起眉,见他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居然从床上起身,搀扶着他走到床边坐下。

齐衡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水光一片,“你……你知不知道……”

伯力任他握得自己指节生疼也不挣扎,垂首看了看他的膝盖,复又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颔首道:“我都知道。”

齐衡咬紧牙关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泪盈于睫,他颤声道:“你就不能……”

“小公爷,”伯力打断他,“我想再与你对弈一局。”

齐衡一愣,“你说什么?”

伯力勾唇微笑,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又道:“再陪我下一局棋,这次只要你让我两个座子即可。”

当年质子伯力初到中原,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学里的师傅只教圣贤书,对这些陶冶性情的玩意儿并不十分看重,都是齐衡手把手教他。伯力性格跳脱,不大坐得住,样样都只学得些皮毛。闲暇时两人也曾手谈消遣,伯力技不如人,总是撒娇叫齐衡让他三个座子。那时他也是这般,巧笑吟吟,浅怒薄嗔,又是娇憨,又是可人,令人无法拒绝。

齐衡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见他这样一颗心都要化了,哪里还能说出半个“不”字,即刻扬声吩咐狱卒,叫他家人速速回府取一副棋来。

不大的工夫,家人取来了齐衡常用的榧木棋盘与云窑子。伯力执黑先行,两子全数落在东南。齐衡见他神情专注,自然不好敷衍,当下收敛了心神,认真与他对弈。

这一局棋齐衡故意下得很慢,每次落子前都要盯着伯力看上很久。这些日子以来伯力对他冷若冰霜,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就连情绪也掩饰得滴水不漏,如今死期将至,却忽然换了一番态度,他实在不知这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反观伯力却从容得多,落子十分果断,几乎不假思索。

下至二十余步时,齐衡忽然觉得有些古怪。伯力落子不在谱中,更无半点章法,似是随手而落,全然不与自己应子,一副超然胜败之外的样子,倒是有了几分名士风范。

及至下完第四十步,伯力捻起一子放在手里揉搓良久,最终却掷回匣中,口中说道:“许多年未曾与人对弈,都生疏了,这一盘恐难取胜,我认输。”说罢,抬手在棋盘上一抹,将所有棋子尽数打乱。

齐衡收起棋子,温言道:“不打紧,再下一盘,我让你三个座子便是。”

伯力摇了摇头,并膝坐在床上,又恢复了那个一成不变的姿势,连眼也闭了起来。

“你走吧。”他说。

齐衡心下一沉,恍然明白了什么,“你这样……算是与我诀别了么?”

伯力默然不语,面目宁静,似是一切心愿已然了结,又像是神思早已飞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齐衡心中大恸,眼泪夺眶而出。

伯力用这一局棋,终结了他们曾经的过往,那些年少时因情而起的甜蜜与荒唐,至此全部结束。

从今往后,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再多的苦心与良言都没了用武之地,伯力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齐衡喝退所有下人,将自己关在房中,拿出棋盘一颗一颗摆下棋子,脑海中全是过去他教伯力下棋时的情形。

少年质子胜负欲极强,每次必要和他分个输赢,不管局面多难看都不会轻易认输,便是必输之局也要缠着他下到最后。当时他取笑伯力,说下棋如同疆场厮杀,你的棋艺如此糟糕,将来要怎么带兵打仗?伯力受气不过,抢白道,你们中原人专会在这些奇淫巧技上下功夫,真到了要搏命的时候还不定谁输谁赢,不信日后战场上见真章。

少年质子玩心重,学棋只为图个新鲜,不耐烦打谱背谱,齐衡便以四景记盘词教他。伯力一字一句跟着他背:春昼长,幸遇此韶光,盈宇宙,融和气象……可是背着背着又没了耐性,口口声声说你们中原人真是麻烦,棋盘上的点线还非要取个名字。

那时齐衡总是纵着伯力,说什么便是什么,他懒得背便一句一句读给他听,他想要赢便一再贴目让他。只是这一段温柔快乐的幸福时光,如今却化作这一盘未尽的残局,时耶命耶?

齐衡盯着棋盘上错落的黑子,忽地灵光一闪。

伯力虽然棋艺平平,却从不半途而废;两人下棋他虽然总是败多胜少,却极在意输赢,从未有过今日这般超然胜败之外的名士风范……事出反常必有缘故,这其中究竟有何玄机?

桌上的烛火“啪”地爆开灯花,齐衡如遭棒喝,恍然大悟。他顿时顾不得腿疼,跌跌撞撞自书桌上取来纸笔,按照伯力落子的顺序一字字写下:

春昼蜂蝶忙,阆苑满芬芳。韶华遇仙郎,皓首不能忘。

酒酣巧解语,多情丹桂香。归路关山远,梦得几夕阳。

在两人天各一方的岁月里,伯力定是将四景记盘词背诵得烂熟于心,今日才能够这样运用自如。他的玫瑰花曾在遥远的漠北草原上,以如此隐晦的方式思念着他。

四十步棋,四十个字,是伯力始终没有对他言说的生离之苦,死别之痛。

齐衡看着纸上的字句笑了起来,渐渐地笑出了眼泪。

他终于懂了,伯力并未狠心绝情,只是在齐衡与家国之间选择了后者。正如齐衡无法背离天朝,伯力亦无法背离草原,屠各贵种的骄傲与荣耀,是他至死都不会放弃的信仰。身处这样的时局,分属这样的阵营,背负这样的身份,他们都有各自的责任与无奈。

“伯力,等着我。”

齐衡将棋子收入匣中,目光越发坚定,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已然在他心中成形。

 

第六回 劫法场大雾巧相助 阻追兵齐衡明死志

巳初时分,狱卒抬来一张小桌,上有一瓯黄酒,荤素三碗,打头的狱卒对着伯力道:“小王子,依律死囚刑前有五分酒菜银,昨日差人问你不答,今日我便按常例给你置办,离出槛还有半个时辰,你可慢慢享用,吃饱了方好上路。”说罢,还派人给他去了手上的镣铐,只派了两个狱卒在槛外看视。

伯力仍是不言不语,昨夜至此时他尚未用过饭,也觉得有几分饿了,便坐下来吃了两口酒菜,只觉得肉不甚新鲜,酒是土酿没甚滋味,便放下筷子,呆呆地坐了会儿。

不久牢头便带两个黑红服色的押班衙役,跟着四个军汉进来,又重新将他钉上镣铐,锁入囚车,车上插着一枚招子,上书“人犯伯力”,出了诏狱一路往菜市口行去。

一路上伯力不发一言,除却在走出辕门时眯了下眼,甚至连神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他跪坐在囚车上,微微仰着头,直视着灰蒙蒙的天空,对沿途民众的指指点点视若无睹。

法场上早有巡城司禁军一部将各色人等拦在百步开外,前方高搭三四尺的监斩台,用缦布屏风围了,伯力也被军汉们扶出笼囚,在监斩台前跪下。

不多时,就见一名刑部侍郎转屏风上台入座,吩咐两边吏员下来核对了死囚身份,明白无误之后各个回到台上复命。那侍郎又一点头,转头吩咐一个青袍小官。

只见那青袍官儿走到台前,拿出一张黄绢,开始宣读台下罪行。不一时,宣读完毕,那小官回头请示了侍郎,便对台下刽子手道:“时辰已至,行刑罢。”

刽子手得令,抽去伯力颈后牌子,双手已然握住了鬼头刀的刀柄。

千钧一发之时,只听有人远远地喊了一声“刀下留人”,随后但见一人单枪匹马,风驰电掣般闯入重围。

监斩官面色丕变,知道这是有人要劫法场,当下对刽子手大喝道:“行刑,快行刑!”

历来有人劫法场,都要这么处理。若是有所迟疑,让人将犯人劫走,自监斩官以下皆要问罪。若能及时处决犯人,一来众人不用担干系,而来那劫囚的失了目标,自然也没了斗志,或擒或杀也都便利。

刽子手高高举起鬼头刀,还不及落下,忽见马上那人自身后取出一副弓箭,顿时弓开如满月,箭走似流星,一枝利箭转瞬即至,“铛”一声正撞在刀背上,力道之大震得刽子手双臂发麻,鬼头刀即刻脱手。

那人持枪策马,不一会儿来到近前,一枪将刽子手打倒在地,提起地上跪着的伯力回马便跑,但见他身上盔明甲亮,正是齐衡。

众军哪里肯让他走脱,纷纷涌上前来拦挡,齐衡摆开长枪,接连将数名把总挑落马下,巡城司禁军的官兵抵敌不住,只得将他围拢在垓心,不敢近身。

带队的千总大惊失色,慌忙提刀上马,赶来厮杀。齐衡面无惧色,手中长枪一紧,与他战在一处,不过四五个回合,便被一枪刺穿肩头,手中大刀应声而落。

监斩官见此情形,只唬得面如土色,连声呼喊令众军拦住他。早有闻讯赶来驰援的弓弩手四下里包抄上来,数十把弓弩齐发,飞蝗疾矢雨点般兜头罩下,便是要将齐衡与伯力一同置于死地。

齐衡处变不惊,仗着身上盔甲厚实,竟不顾自身安危,只牢牢护住了伯力。一轮疾射过后,齐衡右臂中了两箭,面色已然泛白。

监斩官认出了马上之人乃是齐衡,抬手止住了弓弩手,扬声道:“小齐大人,小公爷,你擅闯法场,劫走钦犯,是要谋反吗?”

齐衡根本不答话,手中长枪一抖,又拨开了面前拦路的两名兵丁。

眼见此人执迷不悟,监斩官再顾不得同殿称臣的情谊,挥手便要下令再次放箭。

不知何时,法场地面之上忽然蒸腾起团团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浓,顷刻之间充斥四野。弓弩手们刚刚填充了箭矢,再抬头时却发觉齐衡已不见了踪影。

浓重的雾气如同一块巨大的白色帷幔,笼罩了整个法场,仅仅一步之遥的两人竟然对面不可辨认,一时间无人敢轻举妄动。

如此良机怎可错失?齐衡当机立断,拔马往城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万里雪花白不愧是宝马良驹,四蹄撒开了便有奔雷之势,城门守兵察觉不对正要阻拦,早被它一冲而过。

及至出了城门又狂奔出十几里,齐衡方才将伯力扶起,又解开他身上绑绳,上下查看他有无受伤。

伯力脸上八风不动的神情终于变了,他呆呆地看着齐衡,讷讷道:“你疯了……”

齐衡没有说话,他的手臂中了两箭,鲜血长流。可他只是皱了皱眉,一手折断箭杆,撕下罗袍一角草草扎了一圈,像是不觉得疼似的。

伯力回过神来,竟也有些急了,说道:“你这……你这是通敌叛国!”

齐衡扎好了伤处,再度催动胯下马,“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走。”

伯力被他拢在怀中,兀自不肯罢休,又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出玉门关,送你回王庭。”

伯力大惊,心知齐衡这是抱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此去玉门关路途遥远,朝廷若发下海捕公文通缉,他二人便是插翅也难飞。就算托天之幸能够出关,他回去尚且要面对兄长的责难,齐衡一个敌将又焉能有命在?

似是察觉到他心中所想,齐衡凑近他耳边微微一笑,柔声道:“你以真心待我,齐衡怎能辜负?”

烈风扑面而来,迷了伯力的眼,朦胧中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令他一见倾心的少年,面如冠玉,俊眼修眉,风姿潇洒,气质如兰,好一副风光霁月的人品。

二人策马跑了不到一个时辰,忽然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却是有追兵到了。此时天色已黑下来了,后面的人马点起灯球火把,照得四下里亮如白昼。

齐衡心知这一阵是躲不过了,当机立断跳下马来,对伯力道:“你先走,去前面镇上等我。”随后也不等他答话,用枪杆狠狠一拍马臀,令它再度拔腿狂奔,回转头来一抖镔铁松纹枪,便要来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追兵转瞬即至,领头那人见齐衡摆出了要搏命的架势,慌忙一勒马缰,骏马“唏律律”一声站出,看他停了,后面的军兵也都喝停了马匹,一眼望去足有数十人之多。

那人跳下马来,大步走向齐衡。他头上的纱帽没有帽翅,身上大红色的朝服也没有补子,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正是缉妖司统领裴文德。

见追兵的指挥是裴文德,齐衡心里也有些纳闷,可眼前的情势容不得他多想,连忙摆开大枪,扑棱一下直奔裴文德哽嗓咽喉。

这一招叫锁喉枪,是齐衡压箱底的绝技,抖开之后足有碗口大小一圈都是枪尖,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如果对方用刀往外磕,枪立即撤回来,等刀磕空了,大枪趁虚很抉地再一扎,一定取胜,因为刀磕空了,身子就让给大枪了,再躲都来不及。

其实齐衡并无意取人性命,但他此刻有伤在身不能久战,必须要速战速决。况且他虽未与裴文德交过手,却也晓得此人多年来率领缉妖司攻无不克,功夫甚是了得,是以一出手便是生平绝学。

裴文德却不上他的当,眼见枪尖转着圈地扎来,一闪身就躲开了。长刀不开也不架,而是用刀尖去挑齐衡的手腕子,正是破锁喉枪的打法。

齐衡心中一凛,知道遇上了行家,趁着这招还未使老,慌忙把枪撤回,往旁边踏出一步,一招“怪蟒吐信”直刺过来。

裴文德又是一闪,避开枪尖,一甩手握住了枪杆,把自己的长刀往上一架,刀刃冲着齐衡,刀背冲着自己,只要他再往前一推,来个分筋错骨,齐衡的大枪就得脱手。但是裴文德没动,齐衡也不能动。

“齐大人,擅闯法场,劫走钦犯,你可知道后果?”裴文德道。

齐衡冷笑,“无非一死。”

“你死不要紧,齐国公府上下百十口皆要因你获罪,你也不在意吗?”

齐衡再笑,“我已将名字自齐家族谱中勾去,齐衡从此与齐国公府再无瓜葛,此罪止于吾身。”

裴文德眸光一闪,似也没想到他竟如此决绝,只得压低了声音再说:“你且住手,随我回去,我可保你与伯力王子性命无虞。”

“恕难从命。”

齐衡提一口气,奋力向外一推,裴文德敌不过他的力气,脚下接连后退了数步。他双眉微蹙,把刀一横待要再战,忽见齐衡身后有一骑飞驰而来。

马上之人没有握缰绳,双手各拿了几支火把,远远地便掷了过来,两支直奔裴文德而去,剩下的全数落入他身后的人马当中。

众人谁都没想到他会出此奇招,整齐的队列中登时一阵骚动。

齐衡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在他身旁停下,向他伸出一只手:“上马!”

伯力一双眼睛黑得发亮,目光坚定且柔和,齐衡再不犹豫,借力跃上马背,调转马头狂奔而去。

裴文德拨开两支火把,正巧看到二人离去的背影。

身旁的队官沉声问:“裴统领,可要下令继续追赶?”

“不必追了。”裴文德道。

 

第七回 漠北草原单于宾天 【】玉门关外人月两圆

这小镇不大,拢共只有一家客栈。齐衡虽然身上带伤,但他身穿甲胄,又有兵部的令牌,掌柜的不敢多问,腾出一间上房让二人住下。

进房后伯力第一件事便是去查看齐衡伤处,适才他与裴文德争斗,伤口又流了许多血,已将伤布濡湿。

伯力捧着他的手臂仔细看了看,说道:“须得将箭头取出,否则还未出关,你这只手臂便要废了。”

齐衡自怀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他,“这箭头有倒刺,不能硬拔,你帮我取出来。”

伯力看住他双眼,见他神色十分认真,心下顿时一软,立刻起身道:“我去找些止血的药来。”

此时已夜已深了,镇上又没有药铺和医馆,幸好客栈掌柜的备有一些草药。伯力选了些白茅根与铁线草,捣碎后包了一包。

回转客房后,伯力将匕首在灯火上烤了烤,看着齐衡皮开肉绽的手臂,狠一狠心下了刀。

切肤之痛锥心刺骨,不多时齐衡便疼得面若金纸,汗如雨下,但他硬是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伯力强自镇定,飞快地取出两枚箭头,用草药裹住伤口,细细地为他包扎,也出了一身大汗。

事后二人合衣躺在床上,伯力看着齐衡越发惨白的脸色,忽然说道:“我不回去了。”

累了一天,齐衡气血两失,已是昏昏欲睡,听他说了这话,倏地将眼睛睁开了,“你说什么?”

“我不回王庭了,”伯力道,“你也不要回龙城,咱们到玉门关外,寻一个水草丰美的去处,牧马放羊去。”

齐衡双眼一亮,慢慢地露出了春花般明丽的笑容,他撑起未受伤的左臂,自上而下看着伯力,问道:“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

齐衡俯身吻了下去,伯力浑身一颤,片刻后也放松了。

微凉的唇舌温柔若水,满满地都是温情与疼惜。齐衡小心翼翼地亲吻他的玫瑰花,眼中渐渐涌出泪来。

“你是匈奴的王子,我是天朝的朝臣,”齐衡道,“当年你离开京城,如今我擒你回来,为的是什么?不正是两国止戈,国泰民安?今日你有这个心,于我已尽够了,还是回去吧,我不想让你后悔。”

伯力百感交集地看着齐衡,心中五味陈杂,正待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窗外院子里马蹄踏踏,二人同时警觉起来。

齐衡顾不得气虚力弱,起身便要套上甲胄,伯力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让他先稍安勿躁,随后悄悄地走到窗前,侧身向外张望。

院子里只有一人一马,却是前来追赶他们的裴文德。古怪的是他身边并无兵丁,只身一人下得马来,迈步进了客栈。

齐衡不知何时也走到了窗边,心中也大感诧异,低声说道:“是裴统领,怎地只有他一人?”

这客栈原也不大,就在二人困惑的这片刻功夫,门外已响起敲门声,裴文德沉声说道:“小公爷,请开门。”

齐衡与伯力对视一眼,都想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索性开了门。

裴文德仍是惯常不苟言笑的样子,进屋后将门掩上,头一句话便是:“你二人是想死,还是想活?”

齐衡虽不解其意,却仍答道:“蝼蚁尚且偷生,我们自然是想活。”

“那好,”裴文德颔首,“将他交给我,你自回京城领罪。”

听他还是老生常谈,齐衡登时有些恼怒,断然道:“不行。”

伯力看着他这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径自上前一步,对裴文德说道:“我跟你走,不要为难小公爷。”

齐衡一把握住他的手,将他拽回身旁,慨然道:“是生是死,我再不与他分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裴文德严肃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微笑,转瞬即逝,他摇了摇头,说道:“齐元若,你一向是个聪明人,怎地今日这般糊涂?明明有别的法子可以救伯力王子,为何你偏偏选了最难的一条路?”

此言一出,齐衡立刻愣住了。

裴文德又道:“当日你若乔装改扮从狱中将他劫走,便是被人发现了,陛下也好替你开脱,可你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劫法场。你可知为了保下你,日后陛下要廷杖多少言官?”

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齐衡顿悟了。

伯力身份特殊,如若不能为天朝所用,便只有被软禁一途,然而以他这般高傲的性子,当个笼中鸟必定生不如死。天子是仁君,生平又最敬重英雄豪杰,自是不忍看他坐困愁城,因此才假意要斩伯力,又令裴文德将消息告知齐衡,好引得他去搭救。谁成想齐衡为情所困,拼了性命不要,竟然胆大包天去劫了法场。

“这……”齐衡虽然大感意外,却也晓得这是现下唯一能活命的机会,便向裴文德问道,“裴统领,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裴文德道:“日前收到兵部八百里加急,伊稚斜单于殁了,大王子乌维继位……”

话音未落,齐衡便觉得伯力握着他的手紧了一紧,忙关切道:“你……你节哀……”

纵然一向将他视作弃子,到底也是骨肉亲情,伯力目露哀伤,叹息道:“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

裴文德也看着伯力,“乌维王子虽然继位,但其他几位王子却并不服他,内乱想必也就在这几个月了。另外,乌维王子下令昭告匈奴各部族,小王子伯力通敌叛国,即日起逐出漠北草原,终身不得踏入一步。”

伯力面色骤变,身形微微一晃,险些跌倒。他一生以身为屠各贵种自负,如今却连他的家人也不肯认他了。

齐衡扶住了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才好。

裴文德又转向齐衡道:“陛下令你即刻回京领罪,十日后出使匈奴,和谈。”

这句话犹如一记炸雷,不仅镇住了齐衡,就连正自感伤的伯力也呆住了。

匈奴不日将要内乱,各部族都等着大局底定后与天朝开战,此时派人出使和谈,无异于闯入龙潭虎穴,正是九死无一生的差使。

“不,你不能去。”伯力急道。

齐衡却迅速恢复了镇定,轻轻握了握伯力的手,拱手一揖到底,“齐衡领旨谢恩。”

伯力越发急了,怒目看向裴文德,“怎知你不是在诓我们?”

裴文德朗声道:“我此生行事,一为皇恩,二为天下苍生。伯力王子如若不信,现在便可取我项上人头。”

他站立如松,目似朗星,一派坦荡磊落的君子风范,倒显得伯力的猜疑有些唐突了。

齐衡重新穿戴整齐,出了客栈飞身上马,肃然道:“此去匈奴,齐衡定要为两国争一个干戈止息,国泰民安。”

他这话既像是对裴文德说的,又像是对伯力说的。

伯力看着他,亦正色道:“我等你。”

这一夜,受伤未愈的齐衡回转京城请罪,天子在朝堂之上力排众议,准许他戴罪立功,十日后如期出使匈奴。裴文德奉命带伯力出关,将他安置在一处牧民的帐篷里。

这是一个地处汉匈交界的小部落,还未向单于效忠,平日里与中原的村寨也有些钱货交易。他们不认得伯力是谁,只当他是个因兵燹失了家园的牧民,很平静地接纳了他。

正所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又是一年莺飞草长的好时节,玉门关外的草原上晴空如洗,碧色千里。乌维单于在短短一年内平定了内乱,并与天朝缔结和平,中原与匈奴之间到底盼来了来之不易的和平。

伯力正在处理一块整张的狼皮,这是他前几天刚猎到的。饿了一个冬天,这畜生的皮毛不够丰厚,毛色也有些黯淡,但好在没有伤损,再凑一张就能做个狼皮褥子。他答应了一里外村寨里的木匠,用一张狼皮褥子换一个棋盘。他已经用河滩上挑拣的石子打磨出了两盒棋子,只等棋盘做好,便可凑齐一副。

他把软化的狼皮泡进调配好的硝水里,再压上两块大石,刚直起腰来,便听见身后銮铃声响,一个熟悉的声音含笑说道:“这位先生,可否赏在下一杯水解渴?”

伯力蓦然回头,澄澈的蓝天下,一望无际的碧草间,齐衡正骑在马背上对他笑得眉眼弯弯。

这正是: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

依然一笑作春温。

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2019-06-15 02:34:25 【cookie】 第一!!!!

2019-06-15 02:34:59 【村头老汉摆摊卖田螺】 来了…!!!!!

2019-06-15 02:36:13 【malaxiaolongxia422】 回复【cookie】 厉害!

2019-06-15 02:36:29 【malaxiaolongxia422】 回复【村头老汉摆摊卖田螺】 来看小公爷伯力大战三百回合!(不是)

2019-06-15 02:38:06 【一月童】 齐力太美好了15555551好归宿😭😭😭

2019-06-15 02:39:04 【翡翠白云】 好喜欢齐力呀,今天能进前10吗?

2019-06-15 02:40:09 【胖胖的球球】 好棒

2019-06-15 02:42:26 【malaxiaolongxia422】 回复【一月童】 嗯!

2019-06-15 02:46:19 【颜兮爱糖】 我来了,麻小写的超棒啊啊啊!!!

2019-06-15 02:47:23 【咕咕咕每天都好困】 我我我来晚了!

2019-06-15 02:53:16 【代号279】 我没来晚!!!!我只是站不到前排

2019-06-15 02:53:59 【malaxiaolongxia422】 回复【代号279】 哈哈哈都是贵宾席!

2019-06-15 02:54:05 【malaxiaolongxia422】 回复【咕咕咕每天都好困】 不晚不晚!

2019-06-15 02:54:15 【malaxiaolongxia422】 回复【颜兮爱糖】 (づ ̄3 ̄)づ吃的开心!

2019-06-15 02:54:22 【malaxiaolongxia422】 回复【翡翠白云】 进了进了

2019-06-15 03:01:49 【猛虎嗅蔷薇】 写得太好了!这是我心里的小公爷和伯力!

2019-06-15 03:02:06 【一只小耳朵】 麻小棒!应该还是前十?

2019-06-15 03:04:21 【若水寒】 为麻小老师疯狂打call

2019-06-15 03:04:50 【翡翠白云】 回复【malaxiaolongxia422】 太太写得真好!国泰民安,他俩可以归隐塞外,逍遥人间。

2019-06-15 03:25:22 【whimay】 我来晚了!😢

2019-06-15 03:46:57 【月落灯华】 能和麻心老师一起搞齐力,真是三生有幸。

2019-06-15 03:55:09 【🍼刘麻烦】 我一直想问,麻小是不是也看了儒道至圣!

2019-06-15 04:05:48 【朱阁白雪冬霜晓】 武力值:裴统领小公爷质子

2019-06-15 04:06:36 【朱阁白雪冬霜晓】 裴裴好帅啊!😆

2019-06-15 06:28:34 【柠檬巧克力】 神仙写文好棒

2019-06-15 06:47:42 【firemay】 看到了最佳男配裴文德

2019-06-15 07:15:39 【BBBEAR】 好厉害👍

2019-06-17 16:19:58 【日日夜夜日日夜夜】 是he呀!!最后两个人一起隐居真好!

2019-06-18 07:42:54 【白居霄】 神仙写文,厉害!

2019-06-21 16:31:07 【绪晨】 太厉害了这笔法…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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