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蓝行动（十四）

五十三

根据园区管委会公开披露的信息来看，这家企业注册于去年下半年，是通过了园区的项目评审正儿八经引入的创新产业。由于参加评审会时他们的商业计划书做得很漂亮，又有一位履历辉煌的海外高级人才作为研发带头人，签署任务书时态度也很痛快，所以园区管委会特别给了他们半层楼作为研发和办公场地。

从外表看，这个企业没有任何问题，证照齐全，合法经营，最多就是财务报表上都是赤字比较难看。但正如园区负责人所说，创新不易，完全可以认为是他们经营不善导致亏损。况且对于一个创新型企业来说，半年的发展期确实也不会产生多少盈利。

然而韩沉派人到园区内走访了一圈，得到的消息就比较微妙了。据园区的保安反应，这家企业登记在册的员工虽然有二十多名，但实际每天来上班的人很少，外面的办公区基本都是空置的，只有靠内侧的研发区经常有人在忙活。而且这些员工虽然都是黄皮肤黑眼睛，但他们说起话来语调有点奇怪，可能根本就不是中国人，不过由于这家企业的研发带头人有海外背景，所以会出现外籍员工倒也不算什么稀奇。

非常时期讲究特事特办，韩沉很快申请到了搜查令，一方面让罗浮生带队到这家公司进行搜查，另一方面让祝红去调查公司法人及员工的身份信息和背景资料。

事关重大，罗浮生自然不敢耽搁，当天中午就组织人手对这家公司进行彻底搜查。由于峰会期间园区内的企业都已经放假，无论是办公区还是研发区都没有看到人。场地内收拾得非常干净，所有的办公用品和实验用品都摆放得井然有序，如果真的是一家普通的企业，那么这管理水平还是相当不错的。

罗浮生告诉手下的干警，不能放过任何一处角落，每一个抽屉都要打开查看，就算是上了锁的也得想办法撬开，所有带字的纸都要带回审阅，笔记本电脑也都要带回去，台式机的话就直接抽走硬盘，总之就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在研发区他们看到了很多类似化学实验室使用的瓶瓶罐罐，还有几套叫不出名字的实验设备。但是这些东西显然也已经被仔细地清理过了，甚至找不到一丝一毫遗留的原料残渣。罗浮生心里不禁有些失望，只能让人先对设备和仪器进行拍照发给专家甄别，同时将那些实验器具打包带走，让技术部门看看是否能提取到一些有用的检材。

就在众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罗浮生忽然看见迟琛蹲在地上，正拿着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翻来覆去地看。

“有什么收获？”罗浮生走过去仔细一看，发现他两指之间捏着一个小小的金属圆柱体，无头中空，轴向开槽，两端都有倒角，应该是一个弹簧销。

看见他过来，迟琛连忙站了起来，指着面前不起眼的墙角说：“在这里发现的，你觉得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

弹簧销本身可以用来进行零件之间的连接、固定和定位，是一种适用范围很光的零部件，这地方有许多设备和仪器，备不住就是哪里掉下来的。罗浮生有些疑惑地戴上手套，从迟琛手里接过那东西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很快就发现漆黑的圆柱形当中有几处细小的磨损痕迹。他和迟琛对视一眼，两个同样对枪械十分熟悉的老兵马上就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手枪？！”

这不是一根普通的弹簧销，而是手枪里用于固定受弹口的弹簧销。

罗浮生立刻来了精神，把那东西放进迟琛展开的证物袋里，冷笑着说：“没错了，这家企业一定有问题。”

十几名干警分工协作，很快就把所有的东西打包完毕，装车送回刑侦支队。又经过一个下午紧锣密鼓的工作，到了傍晚开会时，各部分的负责人都已经有了相应的收获。

这次会议虽然依旧是罗浮生和韩沉主持，但赵云澜和沈巍，包括国安、武警和省厅的相关人员也都有列席。刑侦支队的刑警们大多数也是头一次面对这么大的阵仗，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但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用周小篆的话说：“能经历一次这样的大案要案，我后半辈子吹牛都不愁没素材了。”

首先由负责调查企业相关人员背景的祝红发言，她指着大屏幕上一个中年男子的证件照说：“这家企业的法人是一名海归博士，研究方向是新材料，这点已经证实了。但这位博士对这家企业一无所知，近年来他一直都在别的城市从事科研工作，从来没有到过龙城。我们也向园区管委会和工商部门核实过，从项目评审到企业注册，这位博士从来都没有露过面，是有人拿着他的身份证和一份授权委托书代办的，应该是他的身份信息被人盗用了。”

“那些员工呢？有什么问题没有？”韩沉问。

祝红立刻从手边的文件夹里取出打印好的资料分发下去，继续说道：“这些员工都是本市下属几个乡村的无业人员，我们联系上了其中的十几个，据说去年下半年有人专门到各乡镇招工，登记了他们的身份信息，告知他们一旦被录取就会有通知。这些人普遍文化水平较低，平时就很难在城里找到工作，就算有也是临时工，因此并没有察觉自己的身份信息被人盗用。我们也和园区的保安核对过，这些登记在册的员工他们一个都没有见过，平时在公司里出入的完全是另一批人。”

汇报完毕后祝红坐下拧开了一瓶矿泉水，而会议室里在座的众人脸色都变得格外严肃。看来对手不仅蓄谋已久而且准备充分，恐怕不容易对付。

韩沉思索片刻，又问：“从园区的监控里是否可以找到这些人？”

“已经调取监控并查看过了，”周小篆说，“我们根据园区保安提供的特征，从出入这家公司所在楼层的人员当中筛选出了几个嫌疑人，可以确定都不是我国公民，目前我们已经把资料移交给了国安的同志。”

韩沉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转向迟琛：“你们那边怎么样？从他们办公场地带回来的物品当中，有什么发现吗？”

“对方很谨慎，应该是赶在园区封闭之前就完成了撤退，现场打扫得很干净，遗留物品不多，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但我们在现场找到了这个……”说着话，迟琛把那个装有弹簧销的证物袋亮了出来，“这是一个手枪配件中常用的弹簧销，上面有磨损的痕迹，只是目前还无法确定属于哪一种型号的枪械。”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施珩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匆匆跑进来，把两页纸递到韩沉面前。罗浮生凑过去看了一眼，见那两页纸上打印着一份理化报告，大意是说从他们带回的实验仪器当中检测到了微量的三乙氧基磷，而这种化合物的作用之一，就是能够合成梭曼毒气。

五十四

单独一个疑点还可以认定为巧合，但眼下这么多证据摆出来，这家企业恐怕是板上钉钉地有问题。当刑侦支队发言完毕后，所有人都不敢怠慢，消息飞速地直接上报并且很快得到了反馈。

因为涉及到境外恐怖势力，单凭公安的力量显然不够，按照上级的方案部署，这次的侦查部分由公安牵头，而涉及抓捕控制则由军队方面主要负责。

还有不到40小时，峰会开幕在即。他们必须要在这之前将嫌疑人一网打尽，坚决保证峰会安全。时间紧迫，责任重大。

刑侦支队几乎没有做战前动员的习惯，毕竟负责思想工作的老政委更喜欢操心队里大龄青年们的婚恋问题，而名义上负责政工的韩沉更是懒得废话。然而这次不同，韩沉在其他部门的人离开后，特地将诸位挂着黑眼圈的刑警们叫到了顶楼的会议室。这间会议室去年才重新装修过，正前方是一排红旗簇拥着挂在高处的国徽，与后面墙壁上装饰有利剑图案的刑警标志遥相辉映。

除了年底表彰或者召开统一的电视电话会，通常的业务讨论是不会用到这里的。

一群人走进来坐下后，还三三两两凑一块儿低声讨论这次的案情，直到韩沉拿起话筒，才安静了下来。

韩沉站在主席台上，腰背挺得笔直。大战在即，罗浮生却盯着他短暂地走了个神。韩沉身上穿的半袖执勤警衬剪裁一点儿都不讲究，忙起来连胡子也来不及刮，但看着也不显得邋遢，反而有几分潇洒落拓的意思。

罗浮生坐在台下第一排，连眼睛都舍不得眨，恨不能用眼皮子把人兜起来。然而现实容不下太多的遐思，韩沉缓缓开口，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咱们刑警队向来对外自称利剑，大伙儿出门碰上别的警种部门，腰杆都要硬上三分，觉得刑警天下第一。但这种底气是一代一代刑侦前辈用赫赫战功堆出来的，我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洋洋自得了这么久，终于碰上了硬茬子。到底是真金不怕火炼，还是躺在功劳簿上沽名钓誉，就看这回掉不掉链子。干得好，以后我们出门还可以继续横晃。”

韩沉不疾不徐地说到这里略微停顿，扫了一眼坐在下面的罗浮生继续扎心：“干得不好就是龙城发生毒气泄露，会场内外发生枪击爆炸，伤人、死人。国内恐慌，国外炒作，国际形象一落千丈。我们穿着警服，头顶警徽，手里有枪有铐，三不五时体能警务训练，偶尔还要政治理论学习，为的不正是在这样的时候能站出来，不敢说力挽狂澜，起码对得起头上的警徽，和手里的枪。”

他语调不高，说得也不快，大概觉得自己不十分鼓舞人心，韩沉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罗浮生脸上，罗浮生不解其意，要掌声还是咋地？刚打算抬手呱唧呱唧，就听韩沉接着说：“今天晚上大家想吃什么夜宵尽管去买，咱们罗队请客，不用和他客气。是吧队长？”

罗浮生一愣，立即连连点头捧场：“对对对，没错，别客气啊！”

当天晚上，整个办公楼里弥漫着附近几家通宵营业的肯德基、麦当劳以及小馄饨皮蛋瘦肉粥的香味儿。周小篆一手拿着原味鸡，一边和祝红通电话：“对，从监控来看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五辆车嫌疑比较大，我知道车牌肯定有问题，所以才要你们想办法查人啊。”

祝红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周小篆急头白脸地哀嚎：“时间不够，罗队看过也说没法儿进一步缩小范围了，你再逼我我上吊给你看啊！”

自从确认这家企业有问题后，周小篆便带着视频组开始排查出入过这家企业的人员和车辆。好在因为毒气运输对于车辆以及人员都会有相应要求，所以他们还算高效地圈定了大致的嫌疑范围。施珩他们则和省厅特地派来的痕迹学专家一起，恨不能掘地三尺搜索蛛丝马迹，从而进一步缩小目标。龙城的交警、巡特警以及县区局基层派出所连夜得到市局指挥中心发来的工作指令，进一步加强辖区安保巡逻。火车站、客运站、机场、人流密集的商业区、学校、主要政府机关的安保级别被提升到最高。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一张密不透风的安全网正在徐徐张开，时刻准备与穷凶极恶的恐怖分子展开一场真刀真枪的较量。

最终他们确认了三组嫌疑人目前所在的位置，其中有两组分散在龙城两家不同的酒店，一组则长居在本地的一处老旧小区内。而制作合成毒气的人员则在两个月前便已离境去了K国，暂时鞭长莫及。因为嫌疑人手中有枪械以及梭曼毒气，一旦打草惊蛇，嫌疑人可以直接原地实施暴恐行动，所以三组的抓获必须同步进行。

抓捕工作主要是由军队方面进行，刑侦支队抽调人员进行配合。安排人选时，罗浮生还没来得及主动请缨，到先被沈巍点了名，“小玉，你带一队，负责民房组的抓捕，有问题么？”

他语气并不很急迫，也完全听不出半分严厉，眼角隐隐浮现出的皱纹甚至让他看上去有几分文质彬彬的柔和。不像特种部队的杀神，倒像是一位大学教授。

但罗浮生却条件反射似的后脑勺一紧，腾地站起来朗声回答：“是！保证完成任务！”

坐下之后内心捶胸顿足，这下不光自己队里，整个公安系统恐怕都知道他花名“小玉”了。

行动定在今晚10点，罗浮生、迟琛随武警特警行动，对民房组实施抓捕控制。等他们开完会出来就只有5分钟的自由行动的时间。罗浮生趁人不注意，钻进了韩沉的办公室，时间太紧迫，他只能急匆匆地拉着人抱了抱，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又屁滚尿流地往外走。

到了门口，韩沉喊了声“队长”，等罗浮生扭头看向他，他又什么都说不出，露出个笑脸摆摆手，轻声说：“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五十五

初夏的龙城不像盛夏那样热得丧心病狂，晚风吹拂在身上甚至能感受到一丝丝凉意。由于要召开国际级别的峰会，龙城内外大大小小的生产企业早在三个月前就停了工，这些天天气晴朗，空气质量良好，能见度非常高，深蓝色的天空就像一块天鹅绒薄毯，偶尔还能看见几颗宝石般闪亮的星星。

原本这个钟点的居民区应该还很热闹，绝大多数餐饮店铺应该都还开着，夜宵摊能从店里一直摆到人行道上。然而为了迎接此次峰会，除了几家大型连锁餐饮店和24小时便利店之外，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关了门，许多居民都利用难得的假期旅游去了，大街上罕有行人。

罗浮生带着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靠近了目标所在的小区。根据资料显示，这个小区建于上世纪80年代，是当时附近一家国营工厂的福利房，后来由于工厂改制，小区的居民搬出去不少，留下来的那部分差不多也到了当爷爷的年纪了。近年来这个小区很幸运地被划分到了一处不错的学区，房价也水涨船高，最初的那些业主或卖或租，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现在住在里面的大部分都是为了让孩子“不输在起跑线上”的家长。

组织行动之前罗浮生特意调出监控观察过，这个小区比较特别，每一幢楼只有一个单独的大门，周围以围墙隔断，理论上只要他们守住了这唯一的出入口，再在几面围墙下安排好人手，就不怕嫌疑人脱逃。然而问题也出在这里，大门外面就是明晃晃的大马路，前后左右都是密集的住宅小区，一旦嫌疑人冲出来开枪，就算不会造成伤亡，也难免会引发居民的恐慌。因此，罗浮生的意见是，不要给嫌疑人开枪的机会，破门之后直接在室内将他们制服。

迟琛问道：“要不要先疏散周边的群众？”

罗浮生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用。嫌疑人住在三楼，楼上和楼下都有人居住。距离峰会开幕还有不到36小时了，他们的神经现在一定绷得很紧，如果我们疏散群众时被他们注意到，很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争取速战速决，在室内实施抓捕。”

他说得不无道理，现场再没人提出异议，然而事后想来，这是他犯的第一个错误。

罗浮生在大门口和围墙下安排好人手，带着迟琛和剩下的两名特警进入了嫌疑人居住的单元门。老式的居民楼没有电梯，但楼道却清理得很干净。这也是托了本次峰会的福，所有的小区都在开幕式前进行了整改，拆除违章建筑，清理楼道垃圾，以最好的面貌迎接盛会。

四个人悄无声息地上了楼，脚步轻得甚至没能让声控感应灯亮起。等到了三楼，罗浮生摆了摆头，示意了一下左边的房门，迟琛和一名特警立刻分散两边贴墙站好，各自拔出手枪并上了膛。另外一名特警拎着一个警用破门锤，看到罗浮生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之后，便对着前方那扇防盗门上锁芯的位置用力撞击，只两下门锁就变了形。迟琛一脚踹开房门，四人鱼贯而入。

这个小区的几幢楼房都是统一两室一厅的户型，四人进入后发现客厅没人，一间卧室关着门，另一间卧室的门开着，但是里面也没有人。大约是听到了破门的动静，关着的那扇房门开了，有人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张望。两名特警反应极快，配合默契，一人冲过去抵住了门不让他再关上，另一人直接上前将那家伙揪了出来，三两下就把他按到在地，并熟练地从他腰间抽出一把手枪。

罗浮生找到开关开了灯，几个人看清了他的相貌，确认是两名嫌疑人中的一个。迟琛在两间里卧室都转了一圈，出来后摇了摇头，表示里面再没别人。

“还有一个人呢？在哪儿？”罗浮生沉声问道。

双手被反拷在身后，又被两名特警用枪指着，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吓得浑身发抖，嘴唇都是白的，哆哆嗦嗦地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另一个方向。

罗浮生回头一看，客厅的另一头只连着一个敞开式的厨房，里面也是空无一人。他顺着那人看的方向再仔细端详了片刻，猛地拍了一下脑门。他怎么忽略了，一套住宅里怎么会没有洗手间？贴着花里胡哨壁纸的墙面上，明明有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装着个圆柱形锁，那居然是一道暗门！

这他妈哪个缺德玩意儿做的装修设计！罗浮生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对着迟琛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悄悄地向那扇暗门靠近，就在罗浮生准备去拧那个圆柱形锁的时候，忽然听见楼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一个清晰的女声由远及近。

“楼上的，你家浴室又漏水了……”

有无辜群众要被卷进来了！这是罗浮生的第一反应，然而他已经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了。就在他分神的瞬间，面前那扇暗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支漆黑的枪管对准了他的额头，对方没有丝毫犹豫地扣动了扳机，他的耳朵甚至捕捉到了击锤撞针的轻微脆响。

“咔哒”，子弹没有击发，臭弹。

电光火石之间，罗浮生的肢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行动，抄起紧握在手中的手枪，用枪柄狠狠砸在了对方头上。

里面的人被砸得一个趔趄，手里的枪也应声而落。一旁的迟琛赶紧抢步上前，一脚踢开地上的手枪，合身将他扑倒在地，死死地抱住了他。

一直到两名嫌疑人都被押上了警车，罗浮生才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刚刚他在鬼门关前打了一个来回，差点儿就再也见不到韩沉了。

迟琛最后一个钻进车里，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队长，你没事吧？”

“没事，”罗浮生勉强笑了笑，“枪哑火了而已，我没受伤。”

见他脸色有些难看，迟琛很识相地没有再问，只汇报说：“楼下那个女邻居和他们没什么关系，真的就是因为他家浴室漏水才找上来的。我已经和她谈过了，就说抓了两个吸毒的小混混。”

罗浮生点了点头，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五十六

抓捕过程进行得十分顺利，尽管七个嫌疑人都持有枪械，但公安武警和军队也尽出精锐，只为了确保一击得手，不留隐患。

后续的现场搜查、审讯和线索挖掘工作由国安方面接手，交接后，暂时倒是没有他们什么事情。罗浮生本想赶紧回去让韩沉放心，结果却接到了这次抓捕行动的负责人——沈巍的通知，要求马上到市局汇报情况。被人对着脑壳开了一枪，福大命大还能站着喘气的罗浮生惊闻这个噩耗，缩在副驾驶里瞬间萎靡成一团。

半路，他给韩沉单独发了条短信报平安，当然隐瞒了险些被开瓢的这一段。之后他长长叹了口气，命悬一线后不能回去搂媳妇儿，反而要面对曾经逼着他跳粪坑的前领导。罗浮生思及此处，顿时生无可恋，认真考虑起辞职找韩沉吃软饭的必要性。

迟琛扶着方向盘看了他一眼，关切地问：“罗队你脸色不大好，哪里不舒服？”

“没事。”他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咱们赶紧汇报完赶紧回去。”

迟琛刚要说什么，电话响了，他拿起来看一眼立马笑着接起来。电话是他爱人打来的，迟琛平时话不多，这会儿却神色柔和放松，嘱咐对方早些睡，别担心，早上如果能下班就带豆腐脑回去。

因为还在开车，迟琛没说太多便挂了电话。罗浮生眨了眨眼睛，有点儿受触动。刚才韩沉给他回了短信，就八个字：平安就好，早点回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踏实了许多，也更加归心似箭起来。按理说在部队那会儿，他也有过不少生死一线的时候，但事情过了，除了后怕倒也没太多其他情绪，甚至可以马上做出复盘，保证以后不再出现问题。

然而这次不一样，他第一反应不是检讨自己犯了什么错误，而是英雄气短满脑子都是“差点儿就再也见不到韩沉”。

如今看到迟琛的样子，罗浮生瞬间理直气壮起来，儿女情长人之常情，不算没出息。

到了市局楼下，罗浮生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准备去找沈巍。迟琛却喊住他：“罗队。”

“嗯？”

迟琛难得有些犹豫，顿了顿才继续说：“等忙完这一阵子我想把年假请了。这一阵子家里家外的事情都指着我爱人。她工作也忙，我挺过意不去的，想领着她们娘俩儿出去旅个游。”

罗浮生哪里能说不同意，当即点头：“没问题，你提前定好时间，你的班我替你值了。”

“谢谢罗队！”请到了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年假，迟琛也有些兴奋，秃噜出来一句：“等你和韩队请婚假，我还你们班。”

罗浮生闻言一愣，然后马上哈哈笑，“你看出来啦？哎哟本来没想这么快就昭告天下的，怕他面皮薄。”

厚道如迟琛听了这话都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听听，还“没昭告天下”，敢情是全天下都是您老托梦报的信儿呗。

到了楼上，沈巍、赵云澜把三个抓捕小组的负责人单独叫了进去，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另外两位小组长从里面走出来，给等在外面的迟琛带话：“罗队说让你们先回去，不用等他。”

“我们队长他……”

传话那人看着十分年轻，嘴角还有一颗青春痘，头发剃得又短又硬，像是个还没熟透的毛栗子。他听了迟琛的话，下意识往身后扫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我们首长让他留下的，恐怕要挨训。”

仿佛是为了证实他这句话，下一秒办公室里就传出来一声呵斥：“罗浮生你还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么！”

那位战士倒吸一口凉气，嘴里念叨着：“开始了开始了，快快快，咱们快走吧。”

其他人溜之大吉，罗浮生立正挨骂。对此他其实很有心理准备，毕竟抓捕的时候出了那么大的纰漏，但凡老天爷不开眼，结局不光是他自己被一枪崩死，所有人为了峰会安保付出的努力都可能功亏一篑，被批评几句是应该的。

但沈巍骂人实在太有功夫，他坐在椅子上，军装的风纪扣没系，手里还捧着个茶杯，看上去并不怎么严肃，但说出的话都跟带着大砍刀似的，劈头盖脸恨不能把罗浮生剁成饺子馅儿。

“你是不是好日子过久了，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兵了。当初退伍的时候决心书怎么说的，退伍不褪色？这还不到一年，就把一身本身都就饭吃了，罗浮生你可真有出息啊。”沈巍说到最后，把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放，发出“哐当”一声。罗浮生条件反射似的全身发疼，总觉得下一秒就会被沈巍以“格斗训练”为名，下黑手揍趴下。

好在赵云澜及时站了出来，他轻咳一声，刚才还黑云压城的沈巍气场瞬间一变，流畅地收敛了存在感，把场子让给了赵局长。

相比于他，赵云澜可是慈祥多了，“这次行动总体很成功，后面会论功行赏。但是3000字手写检讨该交还得交，有问题么？”

罗浮生能说有问题？别说是三千字了，赵云澜现在让他当场写本书，他也不敢说半个不字。赵云澜满意地点点头，挥手示意他跪安。罗浮生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扭头看了眼在局长办公室鸠占鹊巢的沈巍，一咬牙一闭眼对着赵云澜说：“赵局，这事儿能不能不告诉韩沉？”

赵云澜一愣，随即但笑不语，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等罗浮生出了门，他语带抱怨地看向沈巍，“他们内部解决，我还得想办法给他们调整岗位，真是不让人省心。”

沈巍认认真真地听他说话，仿佛他这样随口的牢骚都十分动听。赵云澜知道他话少，也不介意一个人说得热热闹闹，眼珠一转拿起了电话。

“韩沉，我有个事情和你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