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声(十七)
六十五
年过完了,冯果果的春节假年假探亲假也休完了,第二天一早就要坐火车回北京。冯老爹舍不得闺女却也没有办法,只好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好菜,一家人凑一块儿热热闹闹地给冯果果送行。
冯豆子在厨房帮他爸打下手,心里盘算着等会儿要装盒卤牛肉送给乔一成尝尝。爷俩儿正忙活着,冯大米也从冯家菜直接赶了回来,进厨房戴上围裙把冯豆子往外撵:“没你事儿了,我来吧。”
冯豆子冲他大姐嘿嘿一笑:“正好,我给乔一成送口吃得啊,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开饭不用等我。”
冯老爹早习惯了自家儿子这种做法,他喊住冯豆子:“你再从酱坛子里捞点儿酱黄瓜,下饭。”
“好嘞!”冯豆子答应一声正准备拿饭盒,冯大米喊住了他。
“一成不在家,他今晚去冯家菜吃饭了。”
“嗯?和同事改善生活去了?那我吃完饭晚点儿再去,正好还能给多带点儿吃的。”豆子不疑有他,边洗手边说。
望着自家乐呵呵的小弟,冯大米内心深处可以说是五味杂陈。以前她总怕冯豆子不靠谱,不定性,坑了乔一成。而现在她倒宁愿豆子只是嘴上说说“喜欢”,千万不要太认真。
且不说现实中的种种阻碍,如今井然又回来了,而且看今晚那做派明显是奔着追忆往昔破镜重圆去的。在冯豆子和井然之间,乔一成会选择谁简直没有任何悬念。
冯大米叹了口气:“今晚是井然约他吃的饭。”
冯豆子听完猛地一扭头,速度快到大米都怕他闪着颈椎|:“就他们俩?没其他人?”
见冯大米点头,冯老爹先感慨一句:“这俩人当年没成真是可惜了,要是现在还能把这缘分续上,倒也是件好事。”
”哎哟我的爸,这叫什么好事啊,乔一成和那假洋鬼子就不合适!”冯豆子边说边拿腿快步往外走:“我得去看看,你们吃饭别等我了!”
冯老爹端着大铁锅焦急地喊:”混蛋玩意儿你给我回来,你去捣什么乱啊!“
冯大米生怕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厨子把锅摔了,连忙上前安慰:”您让他去吧,省得他总也不死心,待会儿我打电话跟店里说一声,让他们留神盯着,不能出问题。“
冯老爹无奈重重叹了口气。
出了门的冯豆子等不及打车,两条长腿把自行车瞪得飞快,到冯家菜门口出了一身热汗,进门正和服务员打听人在哪个包厢呢,就听乔一成喊了他的名字。豆子顺着声音看过去,见乔一成和井然并肩而立,对着他招了招手。
那一瞬间,冯豆子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乔大哥与井然越来越亲密,最后却越来越伤心。想到当年这两人分手后乔一成的样子,豆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井然有什么脸再来招惹乔一成啊?
他大步走过去,不客气地插在了两个人中间。井然先是一愣,然后微笑着跟冯豆子点头:”上次在大杂院见着,我都没敢认。豆子也长成大小伙子啊。“
冯豆子懒得理他,转头问乔一成:“你们吃完了么,吃完了跟我回趟大杂院,我爸做了卤牛肉你拿点儿回家。”
趁着这个机会,井然先一步掏钱结了账。冯豆子眼尖地看到账单上还有酒水,眉毛都竖了起来:“井然你怎么还给他喝酒啊,他胃不好你不知道啊?哦对,你上哪儿知道去啊,一个人跑大洋彼岸风流快活那么多年,身边有的是人吧?初恋什么的早忘脑后了吧?现在过尽千帆又想起来乔一成好了?什么玩意儿啊,我告诉你当年我小,不跟你一般见识,现在你离乔一成远点儿,不然揍你!”
他这边儿跟机关枪似的叭叭叭,乔一成拽着冯豆子的胳膊把他推他一边儿,无奈地看着他:“豆子,你别瞎说。”
“我瞎说?他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冯豆子气得嗓门都高了起来,收银的姑娘恨不能长个兔耳朵好听明白老板弟弟的八卦。坐得近的客人也探头探脑往这边看个不停。
井然见状主动后退了两步,体贴地冲乔一成说:“如果你接下来有别的安排,我们可以下次再约。我可以送你回家么?”
冯豆子再一次拉响了警报,小炮仗似的拉着乔一成就走,一边儿走一边儿愤愤不平地嘀咕:“送什么送,用他送?他知道你家门冲哪儿开么?我告诉你他就是套你地址呢,居心不良,乔一成你可小心点儿!”
乔一成顺从地跟着他走出了饭店大门,然后停下了脚步。豆子扭头看着他,脸色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有些难看。两个人半晌没说话,最后乔一成先开了口:“冯豆子,你先回去吧。”
冯豆子深吸了口气,有点儿紧张地问出了让他如鲠在喉的问题:“乔一成,你是打算和他复合了么?”
乔一成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只叹了口气:“豆子,你成熟点吧。”
冯豆子像是被人兜头扇了一个耳光,脸色红了又白,半天说不出话。最后猛地一低头,骑上自行车匆匆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乔一成觉得冯豆子应该是哭了。他一个人慢慢沿着路往家的方向走,风吹过来还带着几分料峭的寒意。乔一成想着冯豆子,心里闷闷地发疼,不尖锐,却绵延不断。
他和井然不可能复合,他没有这个想法,井然也更像是为了少年时的承诺在勉为其难。他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但这并不需要向冯豆子解释,相反,如果可以因为这样的误会让豆子放弃他,才是真正的好结局。
乔一成叹了口气,压下了汹涌的思绪,独自一人走进了茫茫夜色中。
六十六
寒假结束后开了学,天气也一天一天暖和起来,大街上的人们脱去了厚厚的冬衣,换上了比较轻便的春装。小公园里的桃花开了,柳树也吐出了新芽,到处都是一片明媚的春光。
然而冯豆子的心却好像被落在了寒冬腊月里,冷得彻骨。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井然到底有哪里好,为什么都十多年过去了,乔一成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
小时候看着他们两个谈恋爱,冯豆子心里也难受,但那时候毕竟还小,那种难受就像被人抢去了心爱的玩具一样,想个恶作剧整整井然,或者用小拳头打他几下,肚子里的那点儿憋屈和郁闷也就化解了。可是现在不一样,这种难受像是有人在用刀剜他的心,一下一下疼得锥心刺骨,任凭他怎么宽慰自己都无法化解。
在冯家菜撞见乔一成和井然一起吃饭一直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冯豆子没有主动去找过乔一成。倒不是他不想,而是每次脚步都迈出去了,脑子又有个声音硬生生把他拦住,是乔一成那天对他说的一句话。
豆子,你成熟点吧。
马上就要二十一岁的冯豆子绞尽了脑汁,也不知道究竟要怎样才能让乔一成看到他成熟的一面。十二年人生阅历的差距仿佛在他们之间划开了一条天堑,无论冯豆子如何努力,乔一成总是会站在他前方。
怀着这种近乎沮丧的心情,冯豆子参加了经济法的补考。坐在考场上面对着试卷,其实他心里没什么底。毕竟整个寒假期间,只有开头那几天他在乔一成家里复习了一下,之后都忙着躲冯果果和黏糊乔一成了,几乎没有再好好看过书。不过俗话说得好,命运给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总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或许是那几天的用功当真有奇效,又或许是考运这种东西确实存在,补考成绩出来的时候,冯豆子发现他居然考及格了。
这个意外之喜让他的心情豁然开朗,原本乐观积极的情绪又回来了。他决定再不纠结什么成熟不成熟的话题,继续死皮赖脸地黏住了乔一成,哪怕在他心里井然再怎么好,也要来个输人不输阵。
此外还有一个消息也让他倍感振奋。听冯老爹无意中提起,井然在这边工作的时间最多只有半年,半年后就要滚回意大利去了。凭冯豆子对乔一成的了解,他肯定不能扔下自己那一大家子不管,和井然远走高飞,所以不管现在井然再怎么占尽优势也是枉然的。
重拾信心之后,冯豆子继续一有空往冯家菜跑,舔着脸让大姐教他做乾隆南巡宴菜谱上的菜,誓要用更加高超的厨艺俘获乔一成的胃,进而俘获他的心。
那天下午冯豆子正在厨房里学做那道名叫“阳春白雪”的汤,忽然听见冯大米的传呼响了。她急匆匆地跑出去回了个电话,再进来的时候脸色就有点不好看。冯豆子问她出了什么事儿,冯大米也没详细说,只说乔三丽受伤住院了,她得去看看。
事关乔家的人,冯豆子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换下身上的厨师服软磨硬泡地也要跟着去。冯大米劝了两句劝不动,只能把他带上。
姐弟俩赶到医院一看,三丽躺在病房里脸色苍白,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一看见冯大米进来,原本已经止住哭声的三丽忍不住一头扎进她怀里,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自从那一年三丽头一次生理期接受了大米的帮助之后,她对年长自己几岁的大米就多了几分依赖,平时有些话不好意思和大哥说的,也会告诉大米。年前她怀孕生孩子,遇上丈夫王一丁工作忙,也是大米陪着她去医院做检查。后来三丽生了个儿子,大米还整理了扬扬小时候穿过的衣服送给她。对于幼年丧母,家里又只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的三丽来说,某种意义上大米就是她的亲姐姐。
这边冯大米柔声安慰的乔三丽,那边冯豆子已经对着站在一旁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王一丁开了火。
“怎么回事啊?她刚给你生完孩子这才几天,你们家就把她弄伤了?王一丁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干的,别等我抽你。”
王一丁是个老实人,被冯豆子一串连珠炮问得急了,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实情。原来就是因为带孩子的事儿,三丽和她婆婆发生了点儿口角。这婆媳二人原本关系就不好,这一次吵得厉害还动起了手,三丽被她婆婆推了一把摔了一跤,在墙角磕破了头。
听他慢吞吞地说完,冯大米也皱起了眉头:“一丁,不是我说你。三丽刚出了月子没多久,身子虚,情绪也不太稳定,不管有什么矛盾,你们就不能让着她一点儿?”
冯豆子更是听得火冒三丈,一把薅住了王一丁的领子,大声嚷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老婆被人打了你都不生气?欺负三丽家里没人是吧?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欺负老婆是什么下场。”
说完他挥起拳头就要往王一丁脸上砸,谁知还没等他的拳头落下,有人就在病房门口叫了一声:“冯豆子,住手!”
这个声音一出,冯豆子马上不动了。只见风尘仆仆的乔一成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个一脸状况外的井然。
冯大米暗道一声不好,怎么该来的不该来的全来了。
果然一看见乔一成和井然一块儿进来,冯豆子就放开了王一丁,转过头对着井然怒目而视,问道:“乔一成,他来干嘛?”
乔一成没搭理他,走到病床边先看了看三丽的伤势,又问了几句她受伤的经过,随后转脸看向冯大米说:“大米,谢谢你。我之前在工地上没看到传呼,来得有些晚,让你费心了。”
冯大米知道他这是不想让自己插手了,只得再安慰了三丽几句,站起来拉着冯豆子就要告辞。
冯豆子哪里肯走,脚下像生了根一样,任凭冯大米怎么拉扯就是不动,直着脖子嚷嚷:“我不走,不给三丽一个说法我就不走。乔一成的妹妹也是我妹妹,不能让婆家这么欺负。”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病床上的三丽扑哧一声破涕为笑:“豆子,论年纪,我好像应该是你姐。”
顿时一病房的人都笑了起来,方才的愁云惨雾似乎被这个无伤大雅的口误一扫而空。
乔一成看着冯豆子,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暗想,这熊孩子果然还是没长大啊。
六十七
乔一成在工地采访时,不小心呛了一口带着沙土的风,咳嗽了半天停不下来。宋青谷去给他拿热水回来,却发现井设计师站在乔一成身后,轻拍他后背帮乔一成顺气。
宋青谷越看越觉得这两个人有才有貌,放一块儿还挺般配。但一想到乔一成家那些糟心事,和井设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是可惜了。
他快步走近把保温杯递过去,嘴里连连跟井然道谢。井然客客气气地一点头,打了个招呼后又忙自己的去了。
宋青谷和乔一成也不得闲,随着工期推进,可以采的素材也越来越多。为了不耽误时间,中午两个人都是在工地和工人们一起吃的大锅饭。采访了这么久,他们两个人又没什么架子,早和大伙儿打成一片。负责打饭的阿姨每次都嫌弃乔一成吃得少,恨不能给他的碗再箍个圈,好给他多盛一些。
就这么着,一直忙到下午四点多,乔一成和宋青谷才总算喘了口气。乔一成习惯性地摸出了别在腰间的传呼机,发现之前三丽和大米都给他发了信息。大米那条还附带了汉显消息:“三丽受伤,速回电话。”
乔一成心狠狠打了个突,匆忙和宋青谷交代了一声,安全帽都来不及摘便跑出去找公用电话。得知三丽住院了以后更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医院离工地有一段距离,骑自行车少说要四十分钟。正当乔一成打算试着去拦辆出租车时,来和现场负责人对目前进度的井然走了过来,见乔一成满脸焦急,便关心地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听完后他一点儿没犹豫,对着乔一成微微抬了抬下巴:“走,我送你去医院。”
事急从权,乔一成也没推辞,坐上了停在工地附近的井然的车。
在车上井然问了一下具体状况,当听说三丽是被婆婆推倒导致受伤后,关切地问:“报警了么?是不是要验伤?”
尽管乔一成心急如焚,还是被井然这句话给惊着了:“这……这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报警的话三丽还怎么和王一丁接着过日子。”
井然听完眉头皱了起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了嘴。
乔一成也没多说什么,他要怎么才能和出身优渥又在国外旅居多年的井然解释清楚普通人一地鸡毛的生活呢。
等到了住院部,刚踏入三楼走廊,他就听见冯豆子帮三丽出头的声音。乔一成急忙小跑两步,好歹是赶在王一丁挨揍之前喊住了豆子。
冯豆子放了一番豪言壮语,最后还是被冯大米揪住耳朵拖了出去。走到门口他又扒住了门框,指着井然大声说:“哟!表哥你也在啊!”
在场的人里面除了王一丁,谁不知道他平时对井然的态度,这句“表哥”一出,冯大米就知道他没安好心,果然冯豆子下一句就是:“你在这干嘛啊,又帮不上忙,走走走,咱们一起回去吧!”
乔一成看了眼站在门口进去也不是出去也不是,跟其他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井然,客气地笑笑:“多谢你送我过来,麻烦你了。”
井然看了眼躺在病床上柔柔弱弱的三丽,又看了看抱着头无比沮丧的王一丁,不得不承认他在这里确实帮不上什么忙。或者说他能够想到的解决问题的方式,也许都有些“水土不服”。只好对三丽点头致意,让她好好养伤,改天再来看望,之后和冯大米他们一起走出了病房。
到了楼下,他又主动当起了司机,送姐弟两人回家。路上井然和冯大米聊了几句,先是盛赞了冯家菜的口味,夸大米厨艺精进,经营有方;又说冯豆子如今也能独当一面,是个大小伙子了。
冯大米客客气气地跟他聊,冯豆子坐在后座上翻白眼。你说这井然虚伪不虚伪,夸他姐就算了,夸他算怎么回事啊?
且不说两个人之间的“新仇旧恨”,光是Alpha之间天然的排斥就够要命了。他闻井然的信息素是抹布味儿,想也知道,估计在井然看来他就是一盆呛人的烧干辣椒。
井然和冯大米聊了一会儿后,话题到底是转回了乔一成身上。
“一成这么些年照顾全家老小太不容易了。”井然感慨道。
冯大米摇摇头:“现在比头几年好多了,起码家里几个弟妹都各自成家立业,他爸自从非法集资惹了大祸也消停了不少。”
井然扶着方向盘,过了一个红灯后才继续说:“这次回来,我想带井然一起出国。”
冯豆子一听差点儿没蹦起来,回来拐乔一成就算了,居然还想拐国外去?
“不可能,乔一成不会和你走的!”他咬着牙说。
“为什么?”井然反问。
冯豆子嗤笑一声:“为什么你都不知道,就指望乔一成跟你出国?别做梦了。”
冯大米呵斥了冯豆子一句,转头看着井然犹豫地说:“一成的家人朋友事业都在这边,现在出国,恐怕他会有不少顾虑。”
井然点点头,却并不赞同冯大米的观点:“他陷在‘家’的泥坑里那么多年,为家人牺牲了那么多,也该跳出来为自己活一次了。”
“那一成他会同意么?”冯大米忧虑地问。
井然微笑:“我会努力争取让他同意的。”功成名就,顺风顺水的井设计师天然带有自信的光环,看上去极有说服力。
那一瞬间,豆子甚至生出了和他同归于尽的念头。但内心深处却不可抑制地萌生出一个想法:如果井然真的能给乔一成更好的生活,他是不是应该放手?
不过这念头转瞬即逝,乔一成和陈一鸣尚且无法真正走下去,更何况是飘在云端的井然?冯豆子咬着嘴唇暗下决心,他绝对不会让井然再一次伤了乔一成的心。
之后几天,乔一成既要在工地忙活采访,又要分出心思解决三丽那边的问题,忙得分身乏术。井然只要在工地,都会抽出时间送他去医院,对此乔一成心存感激,却也明白有些话不说清是对彼此的不负责任。所以他特地抽了个午休时间,提前约了井然来到了市区新开的一家咖啡厅。
乔一成其实并不太喝的惯这东西,平时为了赶稿熬夜,也无非是随便冲一袋速溶的灌进去。只不过为了照顾井然的口味才来了这里。
咖啡厅里漂荡着轻柔的音乐,乔一成和井然相对而坐,等井然喝了一口咖啡后开门见山地说:“井然,上次你在冯家菜说的那些话,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答复。”
井然抬头看着乔一成,目光依然缱绻多情:“嗯,你说。”
乔一成认真地看着那一双漂亮眼睛,郑重回答:“我们不合适,我也不会和你出国,对不起。”
井然神情有些错愕,他微微皱眉:“为什么?这一段时间我们彼此都太忙,我还没有来得及对你展开追求,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让你怀疑我的诚意,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乔一成摇摇头:“不是的,跟你没有关系,是我的问题,我想要的生活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这次井然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苦笑一声:“我前几天刚和大米夸下海口,看来这次是我太自负了。一成,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乔一成闻言点了点头:“我会努力的。”
少年时他们不含任何杂质的爱情败给了狼藉的现实,连告别都是狼狈又仓促的。十几年后,两个人终于可以好好地坐下来,体面地用另一种方式给当年的誓言画下一个休止符。
解决了一桩心事,乔一成轻松不少。他和井然的相处更加随意自如起来,在工作场合也多了几分因为熟悉而产生的默契,闲暇时,还会凑一起聊上几句闲话。
然而这一切落到冯豆子眼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在他看来,乔一成已经被井然那个假洋鬼子迷昏了头,马上就要不管不顾跟人家双宿双飞去了。
六十八
在冯豆子看来,他和井然八成上辈子有仇。
开学以后他的时间没那么富裕了,平时要上课,周末还要被同学拉着去听各种讲座或者参加学校组织的社会实践,再不能像寒假的时候一样随心所欲地缠着乔一成。好不容易腾出两天空闲,准备到乔一成家里给他做顿饭,结果连续两次都被毫不留情地拒绝,理由也是一样的:井然要请他吃饭。
冯豆子气得跳脚,可又没有办法拦着,只能在电话里一遍遍地说:“乔一成你可得想清楚了啊,真跟那假洋鬼子走了,回头受了欺负可连哭都没地方哭去。再说你一学中文的去了国外工作多不好找啊,难道要靠井然养你一辈子?”
相对于冯豆子的气急败坏,乔一成就显得淡定许多。其实他也没撒谎,豆子要求来家里找他那两次确实是井然请客吃饭,但并不是单请他一个。一次请的是他们台里负责纪录片拍摄的制作的全体人员,另一次请的是这次负责古迹修复工作的中方管理层,因为乔一成和宋青谷都在工地上忙活,顺便也叫了他们一起。
井然说,意大利总公司那边遇到了一些急事需要他提前回去,在国内的工作得加快进度,最晚六月中旬就得完成。如此一来,工期缩短了近一个月,所有的进度都得赶,连带着乔一成他们也跟着越发忙碌起来。
这一年的春天就在所有人的奔波忙碌中匆匆过去了,等到乔一成终于能够从工作中暂时抽身稍作喘息的时候,空气中已经有了一丝初夏的炎热。
周六早上想着总算不用加班了,乔一成打算好好赖个床,最好能睡到中午,醒来直接去吃午饭。谁知刚过了九点,电话铃声就持续不断地响了起来。他拿棉被蒙住头,足足忍了一分多钟,对面那人却像是要叫魂一样不停地拨打,大有你不接你闹死你的架势。
乔一成没办法,带着点儿起床气跑到客厅接起电话,还没等他问一问这位扰人清梦的仁兄到底有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对方倒是先兴师问罪了。
“乔一成你怎么不接电话?”多么理所当然的语气,多么欠抽的熊孩子。这几个月来不知道给他打了多少电话说想要见他的冯豆子,就连声音也变得比以前更加聒噪。
乔一成只觉得一阵一阵脑仁儿疼,有气无力地说:“豆子,我已经加班快十天了,你就不能让我安生睡个懒觉?”
听他这样说,那头冯豆子沉默了几秒,语气瞬间就缓和下来:“我就想和你说个事儿,六一节我大姐和姐夫都没空,让我带扬扬去游乐园。我一个人搞不定他,你能不能陪我们一起去呀?”
短短两句话他说得又委屈又可怜,居然让乔一成听出了一丝撒娇的意味,就好像想去游乐园玩耍的不是扬扬,而是冯豆子本人。这几个月他一方面确实是工作忙,再一方面也想借着井然这个由头让冯豆子彻底死心,所以一直狠下心来没有见他。期间冯豆子不知道找了多少稀奇古怪的理由给他打电话,乔一成都坚持着没有心软,但是这一回他搬出了一个更小的孩子,就让他无法再硬着心肠断然拒绝。
据冯豆子说,六一期间饭馆本来就忙,而且冯家菜又到了要推出新品的节点,大米恨不得一天能掰成两天来用,根本抽不出时间陪儿子。孙勇那边原本是有空的,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单位突然派他到外地出差一星期,恐怕很难赶回来。两口子在几个月前就答应了孩子六一带他出去玩儿,这下子眼看要食言,扬扬委屈得都哭了。最后还是冯老爹心疼外孙子,让豆子无论如何都在这天腾出空来带他去趟游乐园。
乔一成还没完全睡醒,脑子转得有点慢,甚至都忘了去看一眼日历那天是不是周末,只含糊地回答了一句:“到时候再说吧。”
他不知道这句话在正常人看来算不算委婉的拒绝,但显然在冯豆子看来并不是。
一个星期后的礼拜天,也是一大早,冯豆子就带着扬扬敲开了他家的门,理直气壮地说:“乔一成,和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吧。”
乔一成有心想要找个借口回绝他,但低头看了一眼挎着小水壶双眼充满期待的扬扬,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得把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请进来,让他们在客厅稍等。
后来乔一成问冯豆子,他怎么知道那天自己休息。冯豆子带着几分得意回答:“我事先打电话到你们台里去问了,是值班的宋大哥告诉我的。”乔一成暗骂了一声宋青谷这个大嘴巴,却又不得不叹服,冯豆子上了大学以后真是长本事了,打听起消息来一套一套的。
乔一成换了身衣服,又从冰箱里翻出一些面包饼干之类的小零嘴,一股脑儿都塞进冯豆子带来的背包里,随后就和他们一起出了门。
儿童节正赶上双休日,大街上到处都是带着孩子出去玩耍的家长。两个大人带着个孩子在路边等了半天,愣是拦不到一辆空着的出租车,最后只得决定步行去公交车站再搭车过去。
扬扬到底还小,走了几步就不肯走了,伸着胳膊要人抱。冯豆子嘴里嫌弃,却还是俯身把他抱了起来。乔一成见他抱着孩子,随手把他肩上的背包接过来自己背着。
冯豆子回头冲他龇牙一笑,说:“乔一成,我们这样像不像一家三口?”
乔一成脸上一红,白了他一眼:“别废话,快走吧。”
倒了两趟公交车总算到了儿童游乐园,门口买票的队伍已经排起了长龙。冯豆子让乔一成带着孩子坐在花坛边等着,自己顶着大太阳站到队伍最后去排队。
乔一成擦了把汗,又拧开水壶让扬扬喝了点儿水,问:“扬扬,热不热?”
扬扬摇了摇头,忽然指着路边一个小卖部说:“乔叔叔,我想吃雪糕。”
看着他晒得通红的小脸,乔一成犹豫片刻,站起身嘱咐道:“那你在这儿等着,叔叔去买雪糕,不能乱跑啊。”
扬扬点了点头,又补了一句:“我要巧克力味儿的。”
乔一成放下背包往小卖部走,途中回头看了一眼,扬扬乖乖地坐在花坛边上没动,只是一双眼睛被游乐园门口挂着的彩色氢气球吸引住了,仰着脖子兴致勃勃地看。他放了心,走到冰柜旁边让老板拿三个雪糕,特意交代要一个巧克力口味的。
冰柜里层层叠叠放着不少冷饮,巧克力味道的雪糕却剩得不多了,老板翻找了一会儿才找出一根。他把三根雪糕装进一个塑料袋里递给乔一成,说:“六块钱。”
乔一成在兜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零钱,只好给了一张五十的让他找。那老板一边找钱一边抱怨了几句,说是今天一早收的尽是大票子,硬币都不够用了。
等乔一成把一堆零钱塞进口袋,拎着雪糕回过头再一看,只觉得脑子里嗡得一声,脊背上冷汗都下来了。
原本坐在花坛边上的扬扬,居然不见了。
井然又优雅又狼狈,太惨了
扬扬突然让我想起来我带我弟去游泳,一转眼不见了,脑仁儿都炸了,在小卖店找到他时才觉得全身都是麻的。
然哥还能再留几章吗?😭
背着小水壶的扬扬好可爱
井然也太快成盒了。。。豆子你这是主角光环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