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蓝行动（十五）

五十七

罗浮生回到刑侦支队的时候天还没亮，大楼里依旧是一片灯火通明。

韩沉似乎是早就得了信，正站在大门口等他，看到他下车就迎了上去。明亮的灯光下韩沉穿着浅蓝色的半袖制服，神色间虽有些疲惫但眼神一如既往地坚定。在罗浮生心头积压了大半宿的郁闷情绪顿时一扫而空，就像是阴霾密布的天空中漏下了一缕温柔的阳光。

“队长辛苦了。”韩沉说。

罗浮生笑嘻嘻地回了一句“为人民服务”，看着走廊里来来往往还在忙碌的同事，到底忍住了没有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抱住他。

由于迟琛已经提前回来了，关于任务的情况想必韩沉早已心中有数，因此也没过多地问他。罗浮生见他神色如常，并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不禁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是迟琛厚道，没有把自己差点儿被开瓢的事情告诉韩沉。

虽说这一夜他们又折腾了大半宿，但眼看着峰会开幕式进入倒计时，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也没办法给他们放假休息。韩沉让罗浮生先回办公室睡一会儿，说是天亮以后开会的时候再叫醒他。

“我不困，”罗浮生拉住他，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恳求，“你……你能陪我一会儿吗？”

他极少在工作场合提出这种比较私人的要求，以韩沉的性格多半不会同意，谁知这回他却没有拒绝，反而安抚似的拍了拍罗浮生的手背，“行，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点儿宵夜。”

所谓宵夜也不会是什么像样的大餐，最多就是一桶方便面加两根火腿肠。韩沉没让他动手，不仅倒了热水帮他泡好，还往里面多加了一颗卤蛋。这还是他第一次表现得如此体贴，罗浮生受宠若惊之余还有点儿犯嘀咕，暗想难道是他听说了什么，这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吗？

他带着几分忐忑埋头吃面，没注意到韩沉一直坐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柔和，隐隐还带着一丝担忧。

对于饿了半宿的罗浮生来说，一份泡面也就是几口的量。他飞快地扒拉完，刚放下筷子抬起头就看到韩沉抽了张纸巾送到他面前。

“擦擦嘴。”

罗浮生不敢不听话，接过纸巾抹了抹嘴，正襟危坐等着听他的下文。

谁知韩沉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帮他整理了一下头发。细长的手指轻抚过他的发梢，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他的额头。

几个小时之前，在那命悬一线的关键时刻，抵在这里的是一支冰冷的枪管，然而此时此刻却换成了情人的手指，带着春风化雨般的温柔。罗浮生心软得一塌糊涂，一把揽过韩沉将他紧紧抱住，埋首在他肩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愿闻到了他身上清淡的雪莲香。

他是一个战士，曾经执行过比这更加凶险的任务，但没有哪一次的死里逃生比这次更加让他庆幸自己还活着。这一刻罗浮生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从此以后他多了一份比养父和妹妹更加深刻的牵挂，而这份牵挂不仅仅是他的软肋，还是可以和他共同御敌的铠甲。

天亮之后，参与抓捕行动的三组人马凑到一起开了个会，互相通报了各自行动的成果。好消息是所有的嫌疑人都被抓捕归案，已经合成的梭曼毒气和剩下的部分原料也都找到了，并且还缴获了不少嫌疑人携带的枪支弹药。坏消息是通过审讯，这些嫌疑人还供出了策划这次恐怖袭击事件的主谋，是一名K国人，目前已经潜逃，不过好在国安那边已经掌握了他的行踪，抓捕的任务就交给沈巍的队伍，刑侦支队的所有人员还是回到各自的岗位上执勤，确保峰会顺利召开。

也就是在这次会议上，罗浮生知道了自己没有被一枪爆头的具体原因。原来他们小组负责抓捕的那两个人都只是比较外围的小喽啰，恐怖分子也没有余粮，所以分配给他们的武器五花八门，根本就不统一。现场那两把手枪一把是国产的五四式，差点儿毙了罗浮生的那把是法国的MAB_D式。这两种枪使用的子弹也不一样，国产五四式使用7.62mm子弹，法国MAB_D式使用的是7.65mm子弹。也不知道是那两个小喽啰手艺太潮还是忙中出错，法国MAB_D式里装进了两颗7.62mm子弹，不仅尺寸差了0.03mm，而且这种子弹还是凸底缘的设计，使得击发时撞针没有彻底撞击底火，因此才卡了壳。

这个信息是沈巍在会上公布的，他虽然没有点名，也没提罗浮生差点儿被爆头的事儿，但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却始终锁定在他身上，看得罗浮生背后冷汗直流。

幸亏开完会沈巍就走了，估计接下来再和他一起工作的可能性也不太大，罗浮生总算松了一口气。

然而等到他开完会走出来，却发现在办公楼里找不到韩沉了。问了好几个同事才知道，由于这次案件，上级决定要加强镜湖新兴产业示范园区的安保力量，韩沉主动请缨，带队到那边去执勤了，直到峰会结束之前都不会回来。

那不是峰会结束之前都不能见面了吗？罗浮生一听就急了，赶紧掏出手机给韩沉打电话。

那边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听声音应该是在车里，罗浮生也没细想，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去镜湖园区那边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主会场这边也很需要你啊。”

“不是有你吗？”韩沉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赵局说那个案子接下来不需要我们再参与，所以主会场这边的工作就交给你了，队长。”

说完他不等罗浮生再有反应，干脆地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罗浮生呆了几秒钟，他就是再傻，这时候也咂摸出味儿来了。韩沉必然是知道了他们在抓捕行动中发生的事情，而且非常地生气，暂时都不想再看见他了。

五十八

韩沉这一走，罗浮生就跟没了魂儿似的，食堂的糖醋里脊吃着都不香了。有心抽空到镜湖区那边见个面，但是他身为队长，除了安保执勤外还有一大堆事务性工作。以前这些活儿很多都是韩沉在为他整理筛选，如今韩副队铁了心要当甩手掌柜，不光自个儿走了，还把队里的大内勤汪徵一起带到了镜湖区。罗浮生傍晚现场执勤回来，打开OA开到市局指挥中心发的通知眼前一黑，谁来告诉他安保阶段总结报告是个什么玩意儿？

当天晚上，罗浮生对着电脑愁得脸皱成十八个褶儿的包子，吭哧吭哧憋了两个小时才憋出来五百字，其中有三百字还是万能套话。有心想找个人来帮忙，寻摸一圈发现迟琛难得正点下班回家陪老婆孩子；祝红愁眉苦脸被自家太后押着去相亲；施珩负责晚间安保，这会儿人还在外面。

刨去手里有案子的、出差的、下班就尥蹶子跑得无影无踪的，罗浮生绝望地发现他只剩下一个没家没业还没人给介绍对象的周小篆可以用了。

一个电话，把翘着脚在办公室打游戏的周小篆薅过来，周小篆进门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什么，还喜气洋洋地打了个招呼：“加班啊罗队，我干点儿什么？”

五分钟后，电脑前出现了两个皱皱巴巴的包子。周小篆简直快要哭出来，罗队怎么回事，光是在训练场上揍他还不够，现在还要加上精神虐待。

两个臭皮匠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挤，挤到晚上9点多才总算拼拼凑凑弄出来一份材料。周小篆连滚带爬地冲出办公室后，罗浮生摊在椅子上长长叹了口气。之后起身推开窗户，站在那里抽了颗烟。

为了保证峰会期间空气质量，前一段时间龙城周边的几个污染比较严重的企业都已经暂时停业。如今深蓝色的夜空显得高远又开阔，甚至在地面华灯闪烁的情况下，都能看到久违的星光点点。罗浮生摸出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给韩沉打了个电话。

韩沉这段时间对他的态度有些微妙。说是生气吧，但是从来不会故意不接他电话，无论说的是公事私事都是有问有答，但你要是说他不生气吧，显然罗浮生自己都觉得心虚。而且自从那次抓捕后，韩沉再没有主动联系过他，就连正常汇报工作都是让汪徵代劳。即使有的是副队长分内的事情，看上去也有些懈怠。

对此罗浮生很是纳闷儿，在他看来韩沉并不是会因私废公的人，但又实在想不出来什么理由，只能归结为这一段时间大家都累得够呛，需要调整状态。

韩沉接起电话后喊了声“队长”就不再说话。罗浮生根本不介意这点儿小事，半真半假地和他抱怨材料难写，“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自己真的搞不定。”

韩沉未置可否，“嗯”了一声意思意思拉倒。罗浮生只好讪讪地转移话题，嘱咐他在外执勤注意安全。

“队长居然也知道注意安全啊？”韩沉状似惊讶地问。

放下电话，罗浮生趴在桌子上长吁短叹，晚上连觉都没睡好。第二天顶着俩硕大的黑眼圈在食堂闷闷不乐地喝粥。迟琛端着餐盘过来，看他这媳妇儿跑了的倒霉样子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还是本着关心领导的出发点坐在他旁边儿，“队长你这是怎么了？”

迟琛边问还往嘴里送了口小馄饨，要不是罗浮生知道他是个厚道人，简直要怀疑迟琛是要拿他下饭。不过他想了想，人家迟琛是队里不多的早早就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生赢家，想必还是会有几分真本事。思及此处，他凑近迟琛压低声音问：“你说，对象生气了得怎么哄啊？”

迟琛嘴皮子本就不利索，听完之后拄着筷子头想了半天才不太肯定地开口：“就……就赔礼道歉，买点儿她喜欢的吃的用的？”

“这就行了？如果他不太好哄呢？”罗浮生追问。

……

于是迟琛知道了他们韩队是个不太好哄的人，心满意足地喝了口馄饨汤。

之后几天，罗浮生每天坚持早请示晚汇报，甭管韩沉说什么，嫌不嫌他烦，每通电话里都要做一番深刻的自我检讨，从现场处置不当说到思想松懈麻痹，从该行为的危险性说到今后怎么改。如果沈巍能听到，想必一定会老怀甚慰。恋爱果然令人成长，你看罗浮生这一天两篇检讨都不带重样儿的。

每天嘘寒问暖，有感情朗诵了一打检讨书的罗浮生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安保结束。他像个长脖鹌鹑一样等着韩沉回来上班，甚至提前订好了餐厅，打算大出血一回。

结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安保结束第二天，韩沉就被市局点名抽调，带队出差收集一起陈年杀人逃犯的身份线索。罗浮生欲哭无泪，要不是沈巍积威深重，他恨不能去问问赵局长：您自己夫夫二人常年分居那是没办法，怎么还非得打我这里来棒打鸳鸯呢？

这次韩沉出差的地方在琼州，离龙城十万八千里，这个季节天天四十度往上。市局政治部那边儿特地嘱咐他们到了以后多拍点儿照片视频，以后宣传用得上，施珩便拿着固定证据用的单反随时咔嚓两张，有空了发给队里。

不过三五天功夫，罗浮生便眼见着韩沉被晒黑了两圈，人也明显更加消瘦。他不是没吃过苦，也不是没看人吃过苦，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但如今看着韩沉却心疼得直抽抽，恨不能自己过去把人换回来。但是他也明白，在刑侦这块儿，他是个半路出家的门外汉，远不如韩沉。只好继续二十四孝每天请安，认认真真干好队里的工作，希望能让韩沉不用为了这边的事情操心。

冲锋陷阵固然英雄，愿意留在原地等待的同样需要可敬的勇气。经历恋爱毒打的罗浮生终于后知后觉弄懂了这个道理。

五十九

一个星期之后，韩沉回来了，他先去市局汇报了工作成果，然后才回的刑侦支队。罗浮生看到他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快到下班的钟点了。比在视频和照片里看起来，韩沉被晒黑得没那么厉害，但确实瘦了不少，尽管一如既往地衣着齐整，但依旧难掩脸上的倦容。

罗浮生心疼坏了，主动跑到他办公室说：“等会儿我送你回家吧，今天早点儿休息。”

韩沉正在整理桌上的文件，一个多星期不在，到底还是积压了不少工作。他抬头看了罗浮生一眼，又低下头打开文件夹，拿起笔签下自己的名字，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罗浮生舔着脸凑到他身边继续苦口婆心：“也不急在这一天半天的，你都连轴转两个多月没休息了，万一把身体累坏不就得不偿失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韩沉，活像一只拼命讨好主人的大狗，韩沉仿佛都能看到他身后摇晃的尾巴和头顶上支棱起的耳朵。

“我就把这些文件归归类，该签字的先签了，免得耽误事。”韩沉说，“你要不来帮个忙？”

“好。”罗浮生自然是满口答应，搬了把椅子和他一起分类堆积如山的文件。

等到俩人忙活完早就过了下班时间，外面天都快黑了。罗浮生把韩沉赶到副驾去坐着，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要不到我那儿去？前些天我刚学了个新菜，可以做给你吃。”他发誓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怀着别的心思，但韩沉看过来的眼神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虚。

“还是算了吧，”韩沉打了个呵欠，强打的精神一松懈下来，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我有些乏，想泡个热水澡，你宿舍里又没装浴缸。”

听他这么说，罗浮生也不好再劝了，只能先送他回家，再在心里盘算着下次什么时候把他拐回去。

韩沉的住处罗浮生一直都知道，只是没去过。那个小区距离他们单位大概二十分钟车程，是不折不扣的黄金地段，毗邻镜湖景区，无论自然环境还是生活配套都非常优越，价格自然也是不菲。

把车开到地下车库以后，原本罗浮生还在犯愁要找个什么借口跟上去看看，没想到韩沉先说道：“你晚饭也没吃，一起上来叫个外卖吧。”

罗浮生简直是喜出望外，跟着韩沉一起进了电梯。

过去看韩沉的吃穿用度，罗浮生就猜出他家境应该不错，但是直到看到了他的住处，才发现那是相当不错。寸土寸金的地段，精装修的高档住宅区，他住的居然是一套带跃层的顶层住宅，加上宽敞的露台和阁楼，看起来足有小二百来方。装修虽然是走的简约风格，看那些家具的成色一看就不是便宜货。他出差了一个多星期，家里看上去还很干净，地砖上和家具上都没落灰，罗浮生觉得奇怪，韩沉却告诉他那是因为请了家政，就算他不在也会定期过来清洁。

进屋之后韩沉换了拖鞋，随后打了个电话给他比较熟悉的饭店叫了外卖之后，就走进浴室说要泡澡，让罗浮生自便。

罗浮生也没好意思敞开了参观，只大概在客厅和书房里看了一圈，心里不禁就有点打鼓，暗自计算着就龙城的商品房均价来说，他历年攒的各种津贴补贴退伍费加上目前的工资，估计够呛能买一套差不多品质的婚房。

等到外卖送来，罗浮生把几个菜和两份米饭一起摆上了餐桌，韩沉还没从浴室出来。他犹豫了片刻，走到浴室门口听了听，那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罗浮生不放心敲了敲门，又叫了几声，里面才传出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不大一会儿，韩沉从里面出来了。他换了一身棉质家居服，头发还是湿的，脸色由于泡了热水的缘故看上去粉扑扑的，整个人显得又居家又可爱，看得罗浮生喉咙一阵一阵发紧。清单的雪莲花香气混合着沐浴露的味道扑鼻而来，他必须调动所有的意志力，才能不像个急色鬼一样直接扑上去。

“抱歉，我不小心睡着了。”韩沉揉着眼睛说。

他的声音软乎乎的还带着点儿鼻音，揉着眼睛的样子活像一只半梦半醒的猫咪，和工作场合精明强干的样子判若两人。罗浮生的一颗心就像被人揉了一把，又软又酸，既有能让他卸下一切防备以最无害的姿态面对自己的得意，又对他的劳累和困倦感同身受。

“没事，先吃饭吧，过会儿就该凉了。吃完了饭我来收拾，你去卧室里好好睡。”罗浮生说。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了一顿晚饭。能入韩沉法眼的饭店手艺肯定是不错的，但是罗浮生却没尝出什么滋味儿。他心里一直在天人交战，既想厚着脸皮留下来过夜，又怕自己忍不住，韩沉累得那样，他实在舍不得再折腾他。

吃完饭罗浮生主动开始收拾桌上的餐盒，让韩沉赶紧去休息。

韩沉走到卧室后不久又转了回来，靠在厨房门口看他给垃圾装袋，忽然开口道：“你今天……留下来吧？”

罗浮生的背影僵了片刻，回转头看着他，感觉有些不敢置信。

大约是灯光的关系，韩沉脸上微微有点红，他垂下眼睛，破例解释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有些晚了，你现在回去比较不方便。”

他主动邀请，罗浮生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韩沉给他准备了一套全新的睡衣，并告诉他可以使用浴缸，随后就径直走进了卧室。

泡在温暖的按摩浴缸里，罗浮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说话难怪韩沉坚持要回自己家，这浴缸确实比淋雨舒服多了。

洗完澡他想了想，还是走进了韩沉的卧室。房间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小夜灯，而韩沉盖着被子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罗浮生蹑手蹑脚地上了床，才刚刚掀开被子钻进去，韩沉就转过身来，一双眼睛有些迷蒙地看着他。罗浮生没忍住，在他红艳艳的丰唇上亲了亲，闻着他身上信息素的味道，感觉就像含住了一块带着花果香的糖果。

他到底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把韩沉揽进怀里就关上了灯。

“睡吧，你太累了。”

韩沉也没有再说什么，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暖洋洋的信息素从罗浮生身上丝丝缕缕散发出来，将他全身都包裹其中，好像连睡梦里都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六十

罗浮生的生物钟一向很准，不管身体有多累，或者前一天睡得有多晚，第二天都会准时在六点半左右醒来。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一直保持着警醒的习惯，从睁开眼到完全清醒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并不会像普通人那样还会迷糊上一阵。

虽然屋子里拉着窗帘，但依稀可见外面天已经亮了。这幢楼离主干道比较远，小区里的绿化率又高，不仅听不到车辆往来的声音，甚至可以听到一声声清脆的鸟鸣。韩沉还没有醒，安静地侧躺在他身边睡得正香，也不知他梦到了什么，睫毛微微颤动着，时不时还会咂一下嘴。

温柔乡，销魂冢。从来都没有赖床习惯的罗浮生忽然就不想起来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韩沉，觉得就这样看着他安睡的模样，似乎就能过一辈子。

空气里有清淡的雪莲花的香味，混合着罗浮生自己信息素的味道，在这样美好的清晨格外能挑动人的情欲。他苦笑着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已经硬起来的下半身，又看了看身边酣睡的韩沉，还是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离上班时间还早，罗浮生站在阳台上伸了伸懒腰，打了一套军体拳，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干点儿什么了。虽说俩人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但这里毕竟是韩沉的家，主人睡着，他一个客人怎么好意思到处瞎逛，思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下楼买早餐。

此时的街道上已经开始繁忙起来，临街的餐饮店大部分都开了张。罗浮生也不知道韩沉喜欢吃哪一家，干脆找了个排队人数最多的买了两份。

拎着早饭走回韩沉住的小区，进了单元门上了楼，站在门口了他才想起，自己根本进不去。韩沉家的入户门装的是指纹锁，不存在备用钥匙这档事，他出门之前完全忘了这茬。罗浮生一时觉得有点尴尬，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按响了门铃。

几分钟后，还穿着睡衣的韩沉睡眼惺忪地出来给他开了门，打着呵欠一看就是刚刚被吵醒的样子。

罗浮生讪笑着进了门，把装早餐的袋子放到餐桌上，挠了挠头说：“对不起，吵醒你了。”

韩沉没搭茬，看着他手脚麻利地把几个餐盒从袋子里取出来，有点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家的生煎包？”

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罗浮生心里别提多美了，他当然不能承认是自己蒙的，只说：“当然是我根据你平时的喜好分析出来的。快去洗漱吧，生煎包凉了就不好吃了。”

韩沉撇了撇嘴，看那模样就没有相信，但他也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结，乖乖地去洗脸刷牙。

两个人面对面地吃完了早饭，罗浮生发现韩沉不愧是个很讲究生活质量的人，这家的生煎包皮薄馅满，外焦里嫩，比他们支队对面那家小店里的好吃了不止一个等级。

趁着罗浮生收拾餐盒和餐具的功夫，韩沉返回卧室换了身衣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裤。他看着罗浮生洗了手，把衣物塞进他手里说：“穿昨天的衣服不难受吗？换这身吧，记得洗干净了再还给我。”

如今龙城已经正式进入夏季，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不换衣服确实有点难受。罗浮生虽然没那么讲究，但是韩沉如此体贴，他自然没有不接受的道理，赶紧把那身衣服接过来，顺势还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笑眯眯地说：“谢谢，果然还是你最疼我。”

韩沉小脸一红，咬着嘴唇推了他一把，不像是在生气更像是在调情。罗浮生心里乐开了花，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仿佛是踩在云彩上似的。

韩沉给他的这套衣裤明显是精挑细选过的，比他日常穿的要宽松不少，倒是和罗浮生的尺码比较接近。水洗白的牛仔裤搭配短袖带帽T恤，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得更加年轻。

临出门之前韩沉叫住罗浮生，在入户门的指纹锁上按了几下，把他的指纹录了进去。韩沉什么都没有解释，但在罗浮生看来，这就是完全不拿他当外人了。

他提心吊胆了半个多月，冥思苦想该怎么向韩沉赔罪，结果只过了一个晚上，不仅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他还获得了能够在韩沉家里登堂入室的权力。罗浮生在庆幸之余，不禁也开始思考，究竟是他早请示晚汇报的诚意感动了天地，还是韩沉早就已经不生气了？

这天他俩开着韩沉的车一起去上班，刚从停车场走出来，就看到手挽着手去买早餐的祝红和汪徵。

两个女孩子先是和他俩打了声招呼，随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祝红一边笑一边上下打量着罗浮生，说：“罗队，这身衣服不错，显年轻啊。”

罗浮生心里有些得意，嘴上就忘了把门的，随口说道：“好看吗？这是韩队借给我的。”

“是吗？！”祝红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我就说呢，和你平时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韩沉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冲两个女孩子点了点头，径直往支队大门走去。罗浮生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上，伸手想要去搂他的肩膀，却被韩沉闪身躲开，看得身后的祝红和汪徵越发笑个不停。

到这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整个刑侦支队的人都知道了，今天他们的两位队长是一起来上班的，而且罗队身上穿的还是韩队的衣服。唯恐天下不乱的周小篆甚至和同事打赌，赌一顿海鲜自助餐，他俩一定是同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