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一个正当妙龄的姑娘,突然一声不吭就在一个陌生城市没了音信,这本身就很不正常。罗浮生一整天打了无数个电话,全都是无法接通的状态,韩沉也敏锐地觉得哪里不对。

洪澜最近除了正常去看4S店的几个待定选址,其他时间恨不能全天候地出现在他和罗浮生面前,真真假假地向他展示和罗浮生之间的深情厚谊,玩的不亦乐乎,实在没理由说失联就失联。再加上他本来就是刑警,看多了各种刑事案件,难免有些不好的联想。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告诉罗浮生自己的猜测,怕他关心则乱,反而误事。而是在洪澜失踪一整夜,第二天下午依然打不通电话时私下找到周小篆,让他去调取酒店及沿途监控,看能不能找到行踪。

周小篆对洪澜本来就十分有想法,但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人家够呛看得上他。如今听说洪澜失踪也急得够呛,马上去了那家酒店。也幸好这家酒店和他们支队本身就有合作,所以尽管目前还没有任何手续,也十分痛快地调出了监控。

周小篆看到昨天晚上六点多,罗浮生把洪澜送到酒店大堂后就转身离开,洪澜也正常回了客房。但一个小时后,洪澜突然又出现在了大堂的监控画面中,稍微等了一会儿便走出了酒店大门。周小篆换了另外一个监控头的视频继续看,发现洪澜出门右拐,上了一辆白色的别克。

那辆车停的位置有些偏,看不清驾驶室的情况,车牌也被路边观赏灌木挡住。

临近傍晚周小篆掏出手机和韩沉汇报情况,最后不确定地问:“韩队,你说她是不是去见男朋友或者女朋友了?”

放下电话后,韩沉去找了罗浮生。罗浮生脸色不太好,显然也十分焦急,见到韩沉勉强弯了弯嘴角:“有事么?”

韩沉两手撑在办公桌上,低声问他:“洪澜在龙城有认识的朋友么,可以晚上出去见面的那种。”

罗浮生皱着眉想了想,谨慎地回答:“据我所知是没有的,但是洪澜具体有哪些朋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你别看她平时咋咋呼呼,其实胆子挺小的,从小我爸就管她管得严,她朋友圈里面应该不会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说完这些,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洪澜她晚上和人出去了?”

韩沉抿了抿嘴唇,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语气中难得带了点儿安抚的意味:“你听我说,她昨晚七点多上了一辆白色别克车,看不出具体的车型和车牌号,也看不到车上人员的情况。我已经让周小篆和迟琛去继续追查沿途的监控,施珩那边也和技侦打了招呼,试着定位洪澜的手机。如果结果……不算好,会马上立案。”

接着他就感觉到罗浮生胳膊上的肌肉瞬间绷紧,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他平时没有什么架子,也看不出什么属于特种兵的特质,总是高高兴兴的样子。像是一柄被套上了宝石剑鞘的剑,透着一股华而不实的劲儿。

然而现在,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冷硬,温润的眉眼凝出了一抹霜,让人望而生畏。

韩沉手上用了点力气,语速飞快地嘱咐他:“罗浮生你千万不要冲动,按照规定,你作为洪澜的近亲属是不能参与这次侦查的,我会帮你申请回避。”

罗浮生咬着牙抬头,几乎是凶狠地盯着韩沉,哑着嗓子骂街:“什么狗屁回避,我自己妹子丢了还不能自己找么!”

韩沉不躲不避,直视他的眼睛,缓缓地说:“队长,你相信我么?我一定会把洪澜平平安安地找回来,你放心。”

罗浮生缓缓地长出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施珩急匆匆敲门进来:“罗队,韩队,我们找到洪澜的手机了,被扔在了龙江路立交桥下面。上面的指纹被抹掉了,通话记录也被删除,技术科那边正在想办法恢复。”

韩沉一秒钟都不耽误,马上开始下达指令:“去告诉祝红,走立案侦查程序,队长我们需要你配合,把你知道的洪澜在龙城都接触过什么人,可能接触过什么人,以及与你、洪澜或者你父亲有矛盾的人都梳理出来,你和你父亲,特别是你的通讯必须随时保证畅通,如果涉及绑架,嫌疑人很可能会与你联系。”

说完他又深深地看了罗浮生一眼:“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你放心。”之后大步走出办公室。

刑侦支队长的妹妹疑似被绑架,这简直是啪啪打龙城公安系统的脸。刑侦支队于公于私都得迅速行动,赶紧把人给找回来。

周小篆他们很快通过监控视频定位了车辆信息,这车登记在一个租车行名下,而当民警根据租车人提供的身份证复印件找到当事人,还把对方吓了一跳。

“我身份证前两天刚丢,还没来得及挂失补办,这,这也犯法啊?”这个个子不高的男性Beta紧张兮兮地问。经过核实,租车人的确不是他,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除了叮嘱他赶紧挂失补办以外再没有别的可说。

同时根据车行的监控和业务员的回忆,租车人是个个子在一米八以上的男性Alpha,办理手续的过程中一直戴着墨镜和帽子,看不出长相,租车时长是三天。在民警的要求下,他们查询了车辆目前的定位,是在城郊一带。

韩沉听到这个消息,脸色更加凝重了几分。城郊路段监控相对少一些,嫌疑人往那边开,十有八九是为了换交通工具躲避追踪。果然施珩他们很快便传回了消息,车是停在一片荒地里,现场没有挣扎的痕迹,留下的脚印中也并没有符合洪澜身形特征的,很可能是在昏迷的情况下被转移。

此时罗浮生作为失踪人员家属做完了笔录,手机也已经被技术科一通操作,说是如果有电话打进来,可以试着定位对方。现在他坐在会议室里死死盯着手机,仿佛那是一个随时会炸掉的手雷。当铃声第三次响起,接通后发现是移动通信的缴费提醒后,罗浮生差点儿一拳把实木的会议桌砸出个坑。

晚上八点,韩沉组织开了当天第一次碰头会,而此时距离洪澜昨夜失联已经超过了24小时。周小篆两个眼睛有些发红,他们组目前正在和社区警务支队协调,对龙城各家大大小小的酒店旅馆日租房住宿人员信息进行梳理,暂时还没有进展;祝红倒是带来了难得的有价值的消息:“罗队提供的人员中,有一个与监控里看到的租车人性别身形基本相符,名字叫许星程。据罗队说他曾经追求过洪澜很长时间,被拒绝后一直心怀不满。我查过了这人的信息,三天前他来到了龙城,之后一直登记住宿在市中心的一家希尔顿酒店,昨天下午退了房,到现在没有新的登记信息。”

追求失败,所以绑架对方。这听上去几乎是偏执到不合逻辑,但是在座的刑警们见多识广,知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所以倒也不会觉得这个动机过于荒谬。倒是一直站在门口的罗浮生没忍住,冲进来说:“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我和他从小就是朋友,他们家是做生意的,不缺钱,犯不上绑……。”

他话没说完,韩沉就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清凌凌的眼神冰一样扣在罗浮生脑门上,硬是让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会议室一时安静了下来,最后是汪徵起身走过来,她轻声对罗浮生说:“家属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我们也只是做推测而已,您还是先跟我出来吧。”

罗浮生咬紧了后槽牙,配合了汪徵的要求。汪徵不紧不慢地告诉他,按照洪澜上车时的表现,拐卖妇女的可能性不高。但如果是绑架,绑架嫌疑人这么久不与家属联系,也不符合常理,很可能是对洪澜另有所图,或者认为可以与洪澜达成一定协议。所以起码从目前来看,并不能因为友情排除对他的怀疑,相反,作案动机更加充分了。

罗浮生不得不承认,这话说的有道理。然而如果真的是这样,反而让人更加担心。

三个小时后,周小篆那边取得了进展,他们和城郊分局的刑侦大队合作,找到了疑似嫌疑人更换的交通工具,一辆违规拉客的电动三轮。

司机半夜被民警薅到了就近的派出所,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开黑车,罚款都带好了。等听说可能是碰到了绑架案,吓得竹筒倒豆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按照他交代的情况,昨天晚上9点多,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背着一个姑娘站在路口拦住了他的车。对方说姑娘是他的女朋友,身体不舒服要去医院,于是他带着两个人去了附近的一家诊所。

周小篆调取了那个路段的监控,终于找到了洪澜的行踪,他们进了诊所旁边一家小旅店,那家旅店经营并不正规,甚至没有按规定做身份登记。

“他们今天白天有没有出来?”韩沉问。

周小篆点头:“嫌疑人出来过两次,一次是饭馆打包了吃的,还有一次是到旁边一家花店买了一捧玫瑰花。”

韩沉点点头:“开会,布置抓捕。”

三十

按照规定,这次抓捕行动罗浮生不能参加。他到底是军人出身,懂得服从组织安排,再怎么心急如焚也没有闹着要一起去。

临出门前韩沉看了他一眼,见他端端正正坐在外面办公室的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双手垂放在膝盖上,是十分标准的军人坐姿。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韩沉,脸上的神情是隐忍的愤怒。韩沉心头一软,冲他比了个“放心”的口型,转身带队出了门。

那家小旅馆靠近城郊,开车过去至少要40分钟,算上抓捕的时间,一来一回至少得两个小时。罗浮生就像一座雕像,板板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不时抬头看一眼挂钟,除此之外连一句话都没有。

他脑子有点乱,一方面固然是担心洪澜的安危,另一方面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许星程怎么会绑架洪澜?

在他的记忆中,许星程一直都是他们兄妹俩的朋友,因为两家的父母都是旧相识,所以他们从小就玩在一起。小时候许星程就是养父口中“别人的家的孩子”,学习成绩好,性格又斯文有礼,从来不会像他一样到处闯祸。

这样的一个人,有什么理由要冒着犯罪的风险绑架洪澜?

在极度焦急的等待中,时间的流逝就变得非常缓慢。罗浮生以前可以一动不动潜伏几个小时等待一击制敌的时机,但是此时此刻,挂钟上每一个指针的转动都让他心浮气躁。

漫长的两个半小时过去了,门外终于传来了车辆开进院子的声音。罗浮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快地跑下楼。

韩沉说到做到,果然把洪澜平平安安带回来了。然而一看到洪澜的状态,罗浮生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压抑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

洪澜披散着头发,满脸都是泪痕,手腕和嘴角还有因为捆绑造成的勒痕和擦伤。她的上衣外套不翼而飞,衬衣有明显被撕扯的痕迹,扣子都掉了好几颗,现在外面披着韩沉的夹克。下半身也不是她惯常穿的套装西裤或短裙,而是一条肥肥大大一看就不合身的运动裤,脚上穿的甚至是一双廉价的塑料拖鞋。她靠在韩沉怀里,颤抖地握住他一只手,好像在惧怕什么似的一直把脸往韩沉的肩膀上埋。

周小篆和施珩押着许星程从另外一辆车上走下来,罗浮生双眼发红,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他的领子大吼:“许星程,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他怒火中烧,抡起拳头就要往许星程的脸上砸。周小篆和施珩赶紧一边一个架住他,可盛怒之下的罗浮生力气大得惊人,手臂一拧又一甩就挣脱了控制,恶狠狠地挥拳就要打。

眼看着拳头就要落到许星程的脸上,韩沉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罗浮生!”

他的声音不是很大,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罗浮生的拳头硬生生停在了半空,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你要想清楚,这儿可有监控,你要是打了他,就得和他一起进看守所了。”韩沉说。

罗浮生愣了片刻,咬着牙收回拳头,狠狠一脚踹在了车门上。

暴力执法的事情没有发生,周小篆和施珩都松了一口气,押着许星程去审讯了。

罗浮生回头去看洪澜,伸手想要扶她一把,谁知他的手还没碰到洪澜的胳膊,她就像被烫着了一样拼命往韩沉怀里躲,尖叫了一声:“你别过来!”

韩沉搂着她的肩膀低声安抚了几句,有点儿无奈地看向罗浮生:“你先去帮她找身衣服吧。”

洪澜的酒店房卡不知道被她放在哪儿,大半夜的罗浮生也不知道要上哪儿去找衣服,幸好祝红有一套备用的运动装放在办公室里,慷慨地借给罗浮生应急。

洪澜是真被吓得不轻,走路时连腿都是颤抖的,一直不停地小声啜泣。她好像害怕所有接近她的人,不管是Alpha还是Beta都怕,只有韩沉这个Omega能让她有安全感,就连去厕所换衣服都要他在外面守着。

听另外一个执行抓捕任务的同事说,他们破门而入的时候,许星程正把洪澜压倒在床上要侵犯她,衣服和裙子都撕破了。罗浮生听得直后怕,要不是韩沉直觉敏锐,第一时间发现了不正常并且及时赶到解救,恐怕洪澜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最初的盛怒过后,罗浮生渐渐冷静下来。他也不打算搞清楚许星程为什么要干出这种事儿了,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他的行为都已经构成了犯罪,自然会有法律来制裁他。作为洪澜的家人,目前最关键的事情还是要把她安抚好。

按照流程做完笔录,洪澜就可以回酒店去休息了,可她说什么都不愿意让罗浮生送她,眼巴巴地就看着韩沉。

韩沉叹了口气,主动和罗浮生说:“那我就陪你们走一趟吧。”

由于洪澜的包落在那个小旅馆里还没找回来,他们只能请酒店前台帮忙开了门。有哥哥和韩沉陪在身边,洪澜的状态比刚下车那会儿好了一些。她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舒服的衣服,又喝了一杯罗浮生给她买的牛奶,最后躺到了床上。

她被许星程在那个小旅馆的客房里绑了一天一夜,根本没敢合过眼,又差点儿被强奸,早就已经筋疲力尽。可无论罗浮生怎么劝她就是不肯睡,紧紧握住了韩沉的手死活不肯松开。

“我怕,睡不着……”洪澜含着泪看向韩沉,“嫂子,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屋子里很安静,她虽然声音不大,但说得很清晰。韩沉眼睛都瞪圆了,不可置信地问:“你……你叫我什么?”

罗浮生心里咯噔一下,耳朵立刻红了,赶紧拿话拦她:“别、别乱叫。”

洪澜眼圈儿一红,泪水又蓄满了眼眶,看上去非常可怜。她没搭理罗浮生,只对韩沉说:“嫂子,你让他走好不好?他身上的味道好可怕……”

罗浮生当场傻眼。他和洪澜当了二十几年兄妹,头一次听到她说自己的信息素味道可怕。

韩沉却极快地反应过来,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对罗浮生说:“你先走吧,我再陪她一会儿。”

“啊?哦。”罗浮生条件反射地开门走出去,直到坐上了电梯才咂摸过味儿。

方才洪澜连续叫了韩沉两声“嫂子”,他居然没有生气。

三十一

罗浮生说是先走,但到底还是不放心,他坐在楼下大堂的沙发里,脑袋里乱成一锅粥。就这么半宿功夫,他以为的童年少年时的好友成了绑架犯,差点儿伤害了自己的妹妹;而致力于给他的情路添堵的妹妹突然转了性,拉着韩沉不放,还要真情实感地叫人家“嫂子”;奇怪的是韩沉除了有些惊讶外,看上去似乎并没有生气,而且如果他出门时没看错,韩沉的脸好像有点儿红。

罗浮生一颗心七上八下,担心、气愤、忐忑,混杂着微微的期待和甜蜜,种种滋味梗在心头,让他心跳的飞快。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罗浮生看到了从电梯走出来的韩沉。他连忙起身迎上去,还没等说话,韩沉便先开了口:“洪澜睡了,这次她受了惊吓,接下来我会帮她联系心理疏导,你别担心。”

罗浮生讷讷点头,张了张嘴,挤出来一句“谢谢,要不我给你送一面锦旗吧。”之后自个儿都觉得自己可真是傻得冒烟了才能说出来这种话。

好在韩沉可能也已经放弃拯救他的智商,听了这话还弯起嘴角笑了笑。他神色有些疲倦,但笑容看上去却很温柔。可能是大堂的灯光过于暧昧,也可能是凌晨的夜色会引动人心中隐秘的欲望,罗浮生胸口处又酸又软,行动快于脑子,不自觉地上前一步轻轻揽住了韩沉的肩膀,给自己讨到了一个拥抱。

然而还没等他品出个中滋味,就感觉手掌下韩沉的肩背微微一抖,同时耳边热乎乎地送进来一句话:“队长你轻点儿。”

罗浮生连忙松手,一叠声地问:“怎么了,你受伤了么,伤在哪儿?”

韩沉抬起右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左侧肩膀:“没事儿,被砸了一下,皮肉伤,过两天就好了。”

“许星程砸的?”罗浮生皱起眉头沉声问。

韩沉点点头,“嗯”了一声,看上去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冲进去的时候有点儿急,没防备身后,以后会注意的,队长。”

做完了检讨,他冲罗浮生一点头:“你留在这守着洪澜,我刚下楼的时候给汪徵打了电话,汪徵早上会过来照顾她。我先回队里看看情况。”说完转身就要走,结果走出去一步便被罗浮生拽住了胳膊。

他扭头看了一眼对方,“还有事么队长?”

罗浮生对上他的眼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不愿意松手,干脆就这么装聋,定那不肯动。韩沉垂下眼睛弯了弯嘴角,轻声问:“你也像洪澜一样需要人陪么?”

话说到这份上,罗浮生只能松开手,看着韩沉走到了酒店大门口。外面的天色是微微泛着银光的灰,远处天地相接之处能看到一抹亮眼的白,黑夜即将过去,天光将明。韩沉忙活了整宿,还挨了一闷棍,但肩背依然挺拔,像路边长青的松。

罗浮生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生出了无法压抑的冲动,他两步追过去,压着声音喊:“韩沉,我喜欢你。”

韩沉脚步一顿,略微侧身点了点头,语调平静地说:“哦,知道了。”然后就拉开车门上车绝尘而去。罗浮生留在原地,表情严肃坚毅,内心双膝跪地。

他简直不敢去想自己这个表白得有多二逼,而韩沉回应的“已阅”又是个什么意思。在大堂里驴拉磨似的不知道转了多少圈后,汪徵带着面包牛奶生煎豆浆来到了酒店。这个姑娘大概天生就是不紧不慢的性格,说话永远不疾不徐,她将装着生煎的方便饭盒递给了罗浮生,“罗队这个是给你带的早饭,昨晚许星程已经交代了,周小篆他们正在走程序,上午就能送进看守所。韩队让我过来陪陪洪澜,你要是累的话可以先开个房间休息一下。”

罗浮生点头,犹豫了一下问她:“韩队他还好么?”

汪徵看了他一眼,像是奇怪为何有这一问,然后如实作答:“看上去没什么不好的。”

“哦,那,那就行。”罗浮生手忙脚乱地摸出前台给的备用的房卡交给洪澜,“麻烦你了,谢谢啊。”

汪徵陪着洪澜待了整整一上午,不知道两个人都聊了些什么,临近中午的时候,洪澜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起码不再怕人。罗浮生作为他哥,终于得了批准可以进入房间,不过为了保险他还是补了半瓶遮掩剂,确保来只狗都闻不出来味道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洪澜的状态比他想象的要好,昨天哭得可怜兮兮的小脸上又有了笑容,一口一个“汪徵姐”叫的亲热。看见罗浮生后,则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扭头和汪徵说:“汪徵姐,我没事儿了,我哥在这就行,你忙你的去。等明天我眼睛不肿了,咱们出去吃饭好不好?”

“好啊,那我先走了。”汪徵挥挥手,又和罗浮生打了个招呼,先回了队里。

洪澜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看着只有小小的一团,罗浮生一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对这个妹妹便只剩下了心疼。洪澜看了他一眼,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安抚地开口:“哥我没事儿,你不用担心。”

接着洪澜给他大概讲了讲事情的经过,许星程从她上大学开始就四处宣扬说喜欢她,但却左一个女朋友右一个男朋友,几乎没见他有什么空窗期。洪澜自然不会被这样的“追求”吸引,也压根儿没往心里去。结果大概一年前,许星程家的生意出了点儿问题后,身边莺莺燕燕散了个干净,便开始天天追着洪澜屁股后面跑,今天送花,明天请吃饭,被拒绝了好多次也不气馁。过年前,他拎着礼物去了洪家,张口就说想娶洪澜,结果被洪澜他爸一语道破了算盘,无非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借助洪家的力量度过困境罢了。

当时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但第二天又跟没事人似的找到洪澜道歉,说是自己唐突了。洪澜本以为这事儿就到此为止,没想到他会搞出来这么一出,开始他还算客气,威逼利诱让洪澜嫁给他,最后发现洪澜怎么都不肯松口,才想先把生米煮成熟饭。

说到这,洪澜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都什么年代了,还觉得这招好使,当自己是言情小说里的强取豪夺的霸道总裁么。再说了洗标记还没有洗牙贵呢,我又不是掏不起。”

罗浮生见她还能开玩笑,心里总算松快了点儿。接着,洪澜话锋一转,看着他哥问:“你和我嫂子处多久了啊,过节也不知道领回去给咱爸看看,省得他一天到晚惦记那不着边儿的事情。”

“什,什么嫂子,你别瞎说啊,那是我同事。”罗浮生冷不防被戳破心事,红着耳朵磕磕巴巴地辩解。

洪澜眯着眼睛看了看他的表情,又是惊讶又是嫌弃:“不是吧,我嫂子一看就对你意思,你怎么还没把人拿下?要不说你们这帮Alpha有个屁用,关键时刻全都靠不住。”

罗浮生不自觉又摆出了正规的军人坐姿,选择性地无视了后半句,小心翼翼地问:“你说他对我有意思,真的啊?”

洪澜无奈叹气,发泄似的拍了拍手里的枕头,“他那醋味儿都快把你们那栋楼变成酸菜缸了,就你闻不见。我告诉你啊罗浮生,这个嫂子我喜欢得很,又漂亮又聪明又可靠,比你好一百倍,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可以勉为其难还当你是我哥,你要是最后娶不着人家,咱俩还是继续当仇人吧。”

罗浮生两手搓了搓膝盖,嘿嘿傻笑,最后被洪澜一个枕头拍在了脸上:“快别乐了,二死了。”

三十二

洪澜的情绪渐渐恢复正常,罗浮生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他打电话在酒店订了两碗面条,陪洪澜吃了午饭,叮嘱她好好休息,就准备回支队继续工作了。

在回去的路上,罗浮生给养父打了个电话,把洪澜遭遇绑架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老爷子听完以后沉默良久,只问了一句话:“那畜生能判几年?”

罗浮生回想了一下前几个月恶补的《刑法》条款,答道:“非法拘禁加上强奸未遂,不出意外的话会判五到十年。”

出了这样的事,洪澜手头的工作肯定没办法再进行下去,养父提出要派个人过来把洪澜接回家。

“我想让她再多住两天,”罗浮生说,“我们支队给她安排了心理疏导。”

养父叹了口气,却没有表示反对:“行,那就让澜澜在龙城再住几天,你多照顾她一点吧。”

挂断电话的同时,罗浮生的脚步踏入了支队办公楼。许星程已经被移交看守所了,接下来主要就是走流程,但这些事情他同样得回避,因此所有的工作都落在韩沉身上。

尽管罗浮生憋了一肚子话想问他,可现在时机和场合都不对,看着韩沉忙碌地进进出出,他也只能把心里那点儿好奇和期待暂且按下。

终于过了下班时间,罗浮生听到隔壁韩沉办公室的门一响,连忙推门走出去,在走廊上叫住了他,问道:“韩队,你今天还加班吗?”

“不用。”韩沉一边回答一边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连轴转了一天一夜,他脸上难免流露出一些疲态,眼角渗出一点生理性的泪花。他晃了晃脖子活动了一下颈椎,又抬起胳膊想要活动一下肩膀,却皱着眉头按住了左肩。

罗浮生想到他身上还有伤,又问:“你这伤,需不需要去医院看看?”

“嗯?”韩沉反应了一下,随后笑了,“不用,这点儿小伤,我回去自己处理一下就可以了。”

“伤在肩膀上你自己怎么处理啊?”罗浮生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要不去我那儿,我用药油帮你揉揉?”

韩沉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罗浮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一个刚刚表白还没有得到答复的A,邀请被他表白的O到自己住的地方去,还要帮人家肉贴肉地按揉伤处,这妥妥的属于职场性骚扰。要是韩沉对他没那个意思,就算不去投诉他,今后俩人再搭班子一起工作恐怕都会很勉强了。

罗浮生心里忐忑不安,说出去的话又没办法收回来,只能干巴巴地解释:“不是,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

“好啊。”韩沉点了点头,回答得相当坦然,“那就麻烦队长了。”

罗浮生的宿舍距离支队办公楼不远,步行不到十分钟就能到。他这个级别不用和别人合住,都是一个人住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套间,户型和现下流行的单身公寓差不多。

罗浮生一边走一边在脑子里回想,宿舍收拾得够不够干净,有没有什么不该让客人看到的东西扔在显眼的地方。以他对韩沉的了解,这个人的生活习惯相当整洁,办公桌从来整理得井井有条,仪容从来都打理得一丝不苟,就连他的车也是经常清洗的,不像大多数人那样一下雨就沾满了灰尘和泥土。

无论他的表白能不能被接受,至少罗浮生不希望韩沉第一次到他的住处,就觉得他很邋遢。

怀着几分惶恐,罗浮生掏出钥匙开了门,邀请韩沉进来。这是他的宿舍第一次迎来客人,却也是他打从心底里最想要接纳的那个人,罗浮生表现得就像当初在部队里接受上级领导的内务检查一样,一进门就在门口站得笔直。

韩沉四下打量了一圈,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抿了抿嘴唇问他:“需要换鞋吗?”

“不用,不用,直接进来就行。”罗浮生赶紧把他让进屋子,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不是韩沉第一次到支队的宿舍楼来,他很清楚这里面的格局和布置,装修是完全一样的,家具也是统一采购的,但罗浮生的屋子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他还保留着在部队里整理内务的习惯,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打扫得一尘不染,就连沙发上的靠垫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的一样,连间距都分毫不差。除了原有的家具之外,他的个人物品非常少,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几乎看不到像是有人生活的痕迹。韩沉悄悄地扫了一眼卧室,从半开的门里望进去,可以看到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松松软软的羽绒被也垫成了方方正正的豆腐块。

屋子里没有开窗,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香香暖暖的味道,就像是刚刚被阳光暴晒过一样。他的唇边露出一抹笑容,看着罗浮生从一个矮柜里翻出瓶药油走过来。

“那个……需不需要我开窗散散味儿?”罗浮生说,看着他有些疑惑的神色,又慌忙解释,“屋子里有我的信息素味道,会不会让你觉得不舒服?”

他的表情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就像一条对着主人摇尾巴的大狗。韩沉勾起嘴角露出了更明显的笑意:“不用,你不是要帮我涂药油吗?”

“啊,对。”罗浮生咽了一口口水,伸出手指想要去碰他,却在触到他的外套之前就停住了,“那个……你能不能先、先把衣服脱……脱了……”

原本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被他说得磕磕绊绊,就算他心里并没有那么想,可这话一说出口就很像是在耍流氓了。

韩沉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迅速地脱掉外套,解开衬衫的扣子,把整条左臂都从袖管里抽了出来。

他里面还穿着一件打底的背心,仅是这样并不会显得太过暴露,但那白净的肌肤和线条流畅的手臂以及圆润的肩头还是直直撞进罗浮生眼里,让他的心脏加速勃动起来。但是当韩沉半转过身体,所有的风花雪月就像海水退潮那样,从他脑子里撤得一干二净。

韩沉的整个左肩连同左侧背部,有着一大片刺眼的淤青,其中靠近肩头的部分红中透紫,甚至渗出了点点血丝。一想到他带着这样的伤坚持工作了一整天,罗浮生就心疼得不行。

“这……这是用什么打的啊?”他坐在韩沉身边,把药油倒在掌心里搓热。

“台灯的底座。他冲洪澜砸的,距离比较近,我来不及推开洪澜,只能替她挡了一下。”韩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回头看他,“伤了我这个大老爷们,总好过伤着你妹妹一个女孩子吧。”

罗浮生无言以对,只能在心里把许星程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受伤的无论是韩沉还是洪澜,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但是洪澜伤了他只会心疼,伤在韩沉身上,他的心却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又酸涩又难受。

手掌已经搓得火热,罗浮生按住韩沉的左臂,小心翼翼地把手掌贴在他的伤处,稍微用了些力气按压揉搓。他的手法是在部队里和卫生队的护士们学的,不说有多专业,但应付这些小伤肯定绰绰有余。过去他也没少给要好的战友揉过,但对象换成了韩沉,他的动作却温柔了许多,就像对待一件珍贵的易碎物品。

把淤血揉开的疼痛让韩沉紧紧皱起眉头,揉到中间发紫的部位时,他终于忍不住侧过头倒吸了一口冷气。

“疼吗?”罗浮生吓了一跳,“对不起,我再轻点儿。”

“没事儿,”韩沉说。他忍痛忍得辛苦,眼尾微微泛红,全身出了一层薄汗,但那双眼睛却是笑着的,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亲切。

罗浮生心念一动,按揉的动作又轻了几分。他闻到了雪莲花清淡的香气,这味道和他的信息素混合在一起,实在让人无法不去联想些什么。罗浮生咬了咬嘴唇,压抑着不断鼓噪的心跳,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的心声。

“韩沉,我喜欢你。”

韩沉眼中的笑意越发明显了,他点了点头,也重复了一遍上午的回答:“嗯,我知道了。”

他的态度太像是在鼓励,罗浮生想起洪澜说的话,胸中燃起更多的希冀和期待,得寸进尺地追问:“那、那我可以追求你吗?”

韩沉按住了他在自己肩膀上活动的手掌,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凑近了些,在他嘴角落下轻轻一吻,淡淡说道:“你说呢?”

蜻蜓点水般的碰触犹如一阵春风,吹开了罗浮生心中满树的繁花。

21 对 “藏蓝行动(八)”的想法;

  1.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告白了!!!
    雖然這告白真是傻乎乎的,但這種直球也許挺適合他們的
    而且韓沉很明顯很喜歡啊
    加油吧阿福,機靈點去追吧!

    然後沒想到太太新年還給大家更新,真是個仙女太太
    祝太太吃好喝好,新年快樂啊

  2. 這傷可是在肩膀啊 –在衣服遮住的地方啊 —要怎麼揉揉啊—-揉揉會不會揉出火來啊 —-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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