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蓝行动(七)
二十五
罗浮生万万没想到,他开了一枪,解救了个人质,又给自己多加了一篇报告,报告的主要内容是说明一下“开枪理由、经过、以及结果”。罗浮生新年新气象,面对A4纸满怀惆怅,实在想不明白这玩意儿有啥好写的啊?好在作为一名一把手,他倒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偷懒,这活儿转手就让他布置给了汪徵。
汪徵不愧是支队的大笔杆子,没用上半个小时就给他写了出来,让罗浮生叹为观止。他谢过汪徵,又对着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风吹就倒的姑娘提出了表扬:“劫持人质那次你辛苦了,我会和市局给你争取嘉奖。”
汪徵细声细语地微笑:“谢谢罗队,不辛苦的。”
等汪徵出去,韩沉又进来找他商量几项常规工作,说完了正事儿罗浮生忍不住感慨:“看不出来,汪徵胆子还挺大,那天表现得够沉着冷静的。”
韩沉抬眼看了他一眼,罗浮生瞬间拉响警报,马上解释:“我我,我没有说Omega胆子小的意思啊你可别误会。”
见他这样,韩沉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我也没说你是这个意思啊。汪徵她平时确实不出外勤,但她是公安大学犯罪心理学硕士,案件分析和审讯都很有一手。那天如果不是她先进去和劫匪周旋,我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地把人给引出来。”
“这么厉害!”罗浮生惊叹,“那这天天干内勤不是屈才了么。”
韩沉抿了抿嘴唇,半晌才说话:“这算是组织上对她的照顾,她男朋友,也是她大学同学,叫桑赞。两年前去援疆,在一次行动中受了重伤,到现在还是植物人状态。这种情况下,自然不好再安排她上一线。”
罗浮生显然没想到这背后的缘由,也沉默下来。他也执行过有关新疆暴恐的任务,同样有战友永远留在了那片土地,所以韩沉寥寥数语中所蕴含的惊心动魄和生离死别他都可以感同身受。
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像是在为那些年轻又高贵的生命做一次潦草的祭奠。
最后还是韩沉先打破了沉默,他问罗浮生:“对了,按照规定队里应该请人给你做心理疏导,你看看什么时间合适?”
罗浮生听完脸皱巴巴的,露出了一幅便秘似的神情,不确定地问韩沉:“做完了是不是还得写总结啊?”
韩沉挑了挑眉,“是的,要写”。
罗浮生瞬间绝望,他抱着头趴在桌面上气若游丝地哼哼:“我不需要心理疏导行不行?”
“行。”韩沉一口同意,罗浮生倒意外了。
他爬起来坐直,眨眨眼睛不放心地确认:“真行啊?”
“嗯。”韩沉点点头,“别人不行,你没问题。说起来,六年……不对,七年前我就已经见过你击毙嫌疑人了。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你的代号叫‘小玉’。”
说完这话后韩沉就挥了挥手:“行了,小玉队长你先忙,中午食堂有梅菜扣肉,早点儿下楼吃。”
然后不等罗浮生反应过来,便起身出了门。那一整天,罗浮生都在拼命回想这段初遇到底发生在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只可惜一无所获。所以也不会知道,这次压根儿没在他记忆里留下印象的一段,对于韩沉来说,意味着什么。
七年前,韩沉还不满22岁,他在警校的各项成绩都十分优秀,如果按照年级排名,应该分到很好的实习岗位。然而拿到通知单后,他发现自己被分配到了一个极偏僻的小派出所。韩沉去找队长问原因,开始得到的答案是冠冕堂皇的“基层锻炼”、“越艰苦越光荣”,到最后实在糊弄不过去才半遮半掩地说了句实话:“大多数岗位选人的时候会更想要Alpha。”
韩沉握紧了拳头,他曾经以为只要够强就可以改变一些东西,最终却发现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所以他只能点点头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他实习的派出所位于一个小县城的城乡结合部,周围萧条得很。所里一年到头处理的最大的案件也不过是一起涉案金额三百块钱的入室盗窃,但是鸡毛蒜皮的事情却一点都不少,赵家的有妇之夫睡了钱家的寡妇;孙家的看门狗咬了李家的下蛋鸡……
韩沉待了不到一个月,就十分没出息地抱着满腹委屈想要当逃兵。这破活儿,谁爱干谁干,他不伺候了。
然而还没等他下定决心,这个小县城却出了一桩大事。一个隔壁市越狱的逃犯流窜到了这边,用菜刀劫持了一名上初中的小姑娘。
他们这地方当时根本没有应急处突的特警,刑警也没见过这种阵势,从上到下都麻了爪。韩沉他们所当时是负责外围警戒,连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都无从得知。
后面发生的事情在韩沉的记忆中有了不一样的色彩,那天是个阴天,正当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时,一队身着丛林迷彩的军人突然出现在现场。领头的那个个子和他差不多高,脸上的油彩都没有擦干净,但却能看出来极为出众的眉眼,漂亮得甚至有几分柔软。但他身上的气质却像是最锋利的匕首,带着铁与血的寒光。
韩沉盯着这个人转不开眼,觉得云层里漏出来的那点光好像都撒在了他的身上。
之后韩沉他们接到指令,让这一小队穿过了警戒带。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韩沉突然心头一动,抬头看向了右手边的一栋三层小楼,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狙击手黑洞洞的枪口和持枪人棱角分明的侧脸。
正是刚才那个小队中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的那一位。然后他听到了一声枪响,紧接着便是一阵欢呼。
逃犯被一击致命,危机解除。
然后这一队人就像来时一样,很快便从乱糟糟的现场撤离。经过警戒带的时候,韩沉听到有人轻声调侃:“可以啊小玉,准头不错。”
韩沉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心跳有些快。
后来韩沉东拼西凑地打听到那几个人是特种兵,刚好在附近执行任务,任务刚结束又被当地公安机关申请军警联合行动,于是便马不停蹄地来到了这里。
“小玉”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他那一枪不仅结果了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也给一个满心愤懑的小警察树立了标杆,让他愿意继续向着“更强”发起冲击。
不过,后来那根标杆便从工作转到了生活,当有人追求韩沉或者介绍相亲时,韩沉总会下意识地拿人和“小玉”比较,结果自然是哪个都成不了。
直到一个夏天,已经成为刑侦支队代理队长的韩沉被叫到了赵云澜的办公室,看到了一本档案。
那个在他脑海里不知道描摹过多少遍的眉眼出现在了小小的一寸照上,旁边姓名栏里写着三个字:罗浮生。
韩沉用了六年的时间,终于找到了这个当初让他一箭穿心的人。
可惜这些,罗浮生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
2012年的春节格外早一些,就在一月底。按照惯例,每年春节都要有支队主要领导在年三十和初一值班,之前两年这活儿都落在韩沉身上,不过今年罗浮生主动找到了祝红,告诉她春节七天乐,自己可以天天到队里快乐,可着他一个人祸祸就行。
拿到排班表后,韩沉第一时间找到罗浮生:“你过年不回家?”
罗浮生把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坚决地说:“不回。”
然后他迎着韩沉有些困惑的目光解释:“你知道我是我爸领养的对吧。最近他总催着我回去,说是要商量我和洪澜,就是我妹妹结婚的事儿。你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想着包办婚姻,还让我娶自个儿妹妹,这像话么这?”
结果韩沉听完非但没有对他表示同情,反而似笑非笑地说:“罗队好福气啊,结婚的时候我给你随份子。”说完便快步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罗浮生敏锐地察觉到韩沉似乎情绪不太好,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在生什么气,愁得几乎要掉头发,带着满脑袋问号迎来了春节假期。
二十六
大年二十九那天,韩沉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来上班,下午早退了两个小时,说要去赶飞机。临走前还特意叮嘱罗浮生,说春节期间一般不会发生什么恶性案件,只要他好好看家就是大功一件。罗浮生一边点头答应一边把他送上出租车,回转头才觉得有些不对味,这话怎么说得好像他是韩沉养的狗似的?
不过他说得倒是实情,春节期间城里的外来人口走了一大半,就连犯罪分子仿佛也都回家过年去了,确实比平时消停了不少。罗浮生每天的任务就是到队里去点个卯,处理一些日常的文书工作,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大事。
这还是他第一次一个人过年。先前在部队里虽然逢年过节也不一定能回家,但身边还有战友们陪着,连长和指导员也会组织他们搞一些联欢活动,把气氛搞得热热闹闹的。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可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罗浮生心里最思念的却不是家人,而是陪伴他十多年的部队和战友。按照规定,特种兵退伍之后不能再和以前的连队联系,战友之间连联系方式也不能留,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罗浮生自认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是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时候,他看着空落落的办公楼,心里还是难免感到了一丝孤独。
他想了又想,还是打了个电话回家,好歹给养父拜个年。电话里养父先是对他嘘寒问暖一番,接下来又是老生常谈,让他有空回趟家,赶紧和洪澜把婚事办了。
一提起这事罗浮生就觉得头疼,自打他决定留在龙城继续当警察之后,养父好像认了命,不再隔三差五地催他回去跟自己做生意,但老人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关心起了他的终身大事。不是唠叨他老大不小该娶媳妇了,就是抱怨洪澜没个女孩的样子,连男朋友都不肯谈。后来他竟然突发奇想,认为罗浮生和洪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再合适也没有的一对儿,拼命想要撮合他俩。
罗浮生对天发誓,他对洪澜从来都只有兄妹之情,就算天底下的Omega都死绝了,就剩下洪澜一个,他也绝对不会打自己妹妹的主意,更何况现在他心里还有了韩沉。
听着老爷子在那儿语重心长,罗浮生打着哈哈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忽然听到话筒里传来一阵杂音,像是电话被谁抢了去,紧接着就听到了洪澜脆生生的声音。
“罗浮生,原先你当兵报效祖国也就算了,现在你都退伍了还不回来,就图自己在外面逍遥快活。咱爸是个什么性格你还不了解?你不在他就折腾我,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知道吗?我恨你一辈子……”
妹妹的一串连珠炮让罗浮生更加头大如斗,没等她说完赶紧把电话挂了。
洪澜比他小四岁,他入伍那年她小学刚毕业。在罗浮生的印象里,妹妹从小性格乖巧,又安静又文雅,和他完全不一样。那时候洪澜特别喜欢画画,曾羞涩地表示长大以后想当个画家。可是自从罗浮生当上了特种兵,洪澜的这个梦想就再也没办法实现了。养父是个观念比较守旧的人,随着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一门心思想要培养个接班人,既然罗浮生指望不上,那么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洪澜的学习成绩向来不错,高考那年被父亲硬逼着考了工商管理专业,还没毕业就被弄到自己家开的4S店里去当实习生。
有一次罗浮生回家探亲,亲眼见到已经长成如花似玉大姑娘的洪澜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工装,和修车厂里的学徒工们一起钻到汽车底下,头发和脸上都沾满了油污。她的性格也不复过去的文静乖巧,对着罗浮生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大发牢骚,抱怨他让自己从一个长发飘飘的文艺青年变成了一个满身铜臭味的生意人。
就这一点来说,罗浮生对洪澜是心存愧疚的,也希望有机会能够弥补她,但这绝不意味着他得娶自己妹妹。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浮现出韩沉的身影。韩沉就比他小两岁,过了年也快小三十岁了,他们家里是不是也得张罗着给他相亲介绍对象?以他的条件,恐怕会有不少Alpha争着抢着要,他会不会对别人动心呢?
这个想法让罗浮生有些坐立不安,掏出手机想要给韩沉打个电话,可是刚刚翻出号码又犹豫了。除了干巴巴地拜个年,他实在不知道该和韩沉说些什么。再说人家难得回家过个团圆年,他一个领导大过年的打电话过去,这不是存心给韩沉添堵吗?想了又想,罗浮生叹了口气,最终只能很套路地给韩沉发了条短信,祝他新春快乐。
谁知他的短信发出来还不到一分钟,韩沉却直接打电话过来了。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名字,罗浮生激动得不行,赶紧按了接听键。
“队长,过年好。”韩沉的声音夹杂在一片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笑意,“除夕值班,你辛苦了。”
“不辛苦,这不是应该的么。”罗浮生也笑着说,“你吃年夜饭了吗?”
“吃了,你呢?”
“我也吃了,今天食堂伙食不错,有水煮肉片。”
两个人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话,韩沉那边好像是有人叫他,他用一种罗浮生完全听不懂的方言回了几句话,又说:“我妈有事叫我,先不聊了。”
“好,你去忙吧。”罗浮生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看家,等你回来。”
挂断电话之前,他清晰地听到了韩沉低低的笑声。
按照支队里的值班表,原本过了大年初一罗浮生就不用每天亲自坐镇了,但他实在想不出该到那里去,依旧还是准时到支队报道。
初四那天轮到周小篆值班,说按照他家那边过年的习俗,初四得吃烙饼炒鸡蛋,然后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形容他姥姥做的烙饼有多好吃,把另外几个同事都馋得不行。忽然有人说离这里不远有个商场,里面有一家卖烙饼的店,据说生意还不错,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开着。
罗浮生在旁边听着,主动提出帮大家去买烙饼。周小篆仿佛就在等他这句话,不仅提供了商场的具体地址,还很慷慨地借出了他的私家车。
过年期间按说商场里客流量并不大,但是罗浮生开着周小篆那辆二手捷达绕着商场转了两圈,愣没找到可以停车的位置,不得已停在了路边,想着前后也就几分钟的事儿,应该不至于有什么问题。谁知等他拎着烙饼从店里出来,就看到有辆交警的摩托也停在商场门口,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交警刚刚把罚单贴在了他的车窗玻璃上。
有时候刑侦支队蹲点儿办案子,难免也会遇上交警抄牌,对于这种大水冲了龙王庙的事儿,只要亮明身份交涉一下,一般交警也不会太过为难他们。
罗浮生走上前去,掏出警官证给他看,陪着笑说:“同志,都是一个系统的,我今天实在找不到地方停车才停这儿,也就停了几分钟,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那年轻交警抬头看了他一眼,稚气未脱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冷冰冰的,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停几分钟也是违停,自己去交警大队处理吧。”
说完甚至都不肯多看他一眼,转头又去抄另外一辆车。
这时候正好是中午饭点,有个人大概是刚刚聚完餐从商场的饭店里走出来,满脸通红一看就是喝了酒。他好像没注意到附近有交警,走到路边停着的一辆车旁边,掏出钥匙开了门,身上还冒着酒气就坐进了驾驶室里发动了车子。
正在抄牌的小交警几步走上前,敲着车窗玻璃冲里面喊:“你刚喝了酒不能开车,下来。”
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喝高了,看到交警不但充耳不闻,还一个劲儿轰油门,看那架势是无论如何都要开走。那小交警也是个一根筋,见到这种情况非但不躲,还握住了门把手试图把车门拉开,眼看就要被车拖着走。
罗浮生看不下去了,把烙饼放进车里,几步上前走到那辆车旁边,一把拉开小交警,翻开警官证拍在车窗上,大声喝道:“下来。”
那人还是不理不睬,隔着玻璃嘴里不停骂骂咧咧,连手刹都放下来了。罗浮生也不和他废话,拉了一下车门没拉开,稍稍后退半步,猛地一拳打在车窗上,玻璃应声而碎。他把手伸进去开了车门,揪着那人的领子把他拎出来,直接按到了车门上。
“你涉嫌危险驾驶和妨碍执行公务,要配合公安机关接受调查。”说完他又回头去看那个小交警,“打110。”
辖区派出所很快就来人了,给那人带上手铐押上了警车。罗浮生把他的证件一亮出来,两个派出所的民警赶紧立正给他敬礼,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罗支队。”
等到警车把那个人带走,罗浮生才回转头继续和小交警交涉:“小同志,你看,我刚才帮了你,是不是能帮我把这个罚单消了?”
年轻的交警完全不吃他这一套,铁面无私地说:“一码归一码,刚才的事情我个人对你表示感谢,但你违停是事实,还是抽空去把罚款交了吧。”
说完他再不搭理罗浮生,骑上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开走了,把个罗浮生晾在那里,也不知道是该称赞他秉公执法,还是该骂他不通人情。
拎着烙饼回到支队以后,罗浮生终于找着个理由给韩沉打电话。他在电话里把这事情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说道:“你说,那小子是不是个棒槌?他的警号我记下来了,回头你得帮我查查,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嗯,是得查一查。”韩沉说,“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能比你还棒槌。”
二十七
大年初六是韩沉销假回来的的日子。头一天晚上,罗浮生辗转反侧,最后还是忍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问用不用去机场接一下。韩沉也没和他客气:“队长,我车钥匙就放在办公桌左手边第二个抽屉里,你开我车吧。我下午三点落地,你不用去太早。”
话是这么说,但第二天中午吃完饭罗浮生就坐不住了,他在办公室转悠了两圈,最后趁着人们都在午休,悄悄进了韩沉的办公室。
以往如果这里没人,他都会很主动自觉地退出来,但这次他理直气壮地走到韩沉办公位坐下,拉开了抽屉拿出了放在里面的车钥匙。韩沉的物品摆放非常整齐,桌面上除了必备的办公用品外,几乎看不到任何独属于此间主人的印记。
唯一的装饰,是一个弹壳。罗浮生对这种东西熟悉得很,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一枚88式军用狙击步枪的弹壳,上面有明显的被击发过的撞痕。但是没有半点锈迹,反而十分光亮,看得出韩沉平时应该对这个特殊的小装饰很是上心。
他有些留恋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最后有些意外地发现他内心有深深的怀念,但却并不像退伍之初那样充满着愤懑。在刑侦队的这大半年,罗浮生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支点,往大了说是忠诚使命,惩恶扬善,往小了说,是韩沉,这个让他忍不住动心的Omega。
罗浮生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弹壳,然后利落地转身,把小小的车钥匙在指尖转了个圈,哼着小曲溜达着出了韩沉办公室的门,结果迎面就撞上了今天值班的迟琛。
迟琛面露惊讶,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支队长会在副支队长不在的 时候进入对方的办公室。罗浮生本来就对韩沉存了“非分之想”,一时间更加尴尬,然而迟琛在注意到他手上的车钥匙后却马上了然地微微一点头,什么话都没说便错身而过。走出去两步又犹豫着回头扔下一句:“韩队他下飞机后比较喜欢吃汤面。”说完便若无其事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罗浮生的心情,他几乎是满怀雀跃地一路奔去了机场,到了之后发现少说还要等上一个多小时。等待,对于曾经是狙击手的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他曾经在泥泞的湿地连续潜伏30多个小时。相比之下,在舒适宽敞的车里等一会儿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但偏偏这回他却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望眼欲穿,罗浮生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想念韩沉。
实在坐不住,罗浮生干脆直接去了接机口。现在刚好是春运返程的高峰期,接机口处十分热闹,小别重聚的情侣们见面总要先给彼此一个拥抱,每个人都风尘仆仆却又满怀喜悦,这种情绪感染了罗浮生,让他也跟着高兴,并且越发期待起来。
在漫长却又不会让人心生厌烦的等待中,他终于看到韩沉远远向他走来。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像一个五彩斑斓的肥皂泡,迎着阳光飘飘悠悠地飞上了蓝天。不知道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罗浮生看来韩沉整个人都像是闪着光一般夺目,他穿驼色风衣显得腰细,他穿黑西裤显得腿长,他戴灰色围巾显得气质优雅,就连他手里拖着的硕大的箱子看上去都比别人重上几分。
罗浮生高兴地扬起手使劲挥舞:“这儿呢,韩沉,这边!”
韩沉闻言看过去,也露出一个笑容,加快脚步走出接机口,来到了罗浮生的面前。罗浮生顺手接过了他那个看上去沉甸甸的大号旅行箱,刚想开口说话却又顿了一下,因为还在休假,所以韩沉没有喷遮掩剂,雪莲花的味道十分鲜明地萦绕在身侧。自从上次临时标记之后,罗浮生便对这个味道十分敏感,本来清淡冷冽的香味在他这里和情欲紧密相连。他瞬间连大气都不敢喘,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
韩沉似乎对此一无所觉,他告诉罗浮生,箱子之所以这么沉,是因为里面装着给同事们带的家乡特产,等下可以直接先去队里给大家分分。罗浮生点点头,手里握着方向盘发动汽车,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韩沉身上的味道更加鲜明起来。
罗浮生揣着满腔的心猿,带着一肚子意马,时不时偷眼看看坐在副驾驶上的韩沉,美得冒泡。然而很快,就被城区的堵车给治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有心想和身边的人说说话,一扭头却发现韩沉移在车窗那里,已经睡着了。
这还是罗浮生第一次看到韩沉的睡颜。以往工作的时候,韩沉几乎不会允许自己在同事面前露出疲态。然而现在他却毫不设防地在车上睡了过去,尽管姿势并不舒服,但表情却舒适放松。罗浮生因为堵车而有些焦躁的心绪也渐渐沉静下来。
一直到五点多,他们才终于到了刑侦队楼下,罗浮生觉得自己已经快被韩沉信息素的味道腌入味了。他停稳了车,本想叫醒韩沉,但又盯着人家的脸挪不开眼睛。韩沉长得真好看,罗浮生发自内心地想。
直到肚子发出了咕的一声,罗浮生才想起来,他们两个还都没吃晚饭。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韩沉的胳膊,仿佛那是一块儿嫩豆腐。好在韩沉还算警醒,立即睁开了眼睛。
最开始他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雾蒙蒙的眼睛有几分茫然地看向罗浮生,等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又露出一个不含任何杂质的,只有纯然喜悦的笑容:“队长。”
罗浮生也笑着答应:“哎,在呢。”
刚过完春节,刑侦队里也没有什么大事,从上到下都处于摸鱼懒散的状态中。韩沉雨露均沾,给队里众人都带了小礼物,罗浮生也有份,是一盒非常漂亮的坚果仁。
“补脑子的。”韩沉笑眯眯地说。
罗浮生不介意对方说他笨,当场就拆开盒子美滋滋地往嘴里丢了颗核桃仁儿:“真好吃,谢谢啊。”
就在罗浮生觉得岁月静好,适合追人的时候,他那个喊着“恨他一辈子”的妹妹洪澜突然来到了龙城。
二十八
洪澜来得很突然,事先完全没和罗浮生联系,就这么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了刑侦支队办公楼里。
当时罗浮生正在韩沉办公室里和他讨论春节安保总结该怎么写,突然看见周小篆敲门进来,带着一脸显而易见地兴奋说:“罗队,你妹妹来找你了。”
洪澜的出现在刑侦支队里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首先她是罗浮生的妹妹,光这个身份就能引起大家的好奇,其次她又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衣装时尚妆容精致,还自带一身清清爽爽的香橙味儿,队里那几个单身的Alpha不停地偷偷看她,就连周小篆这个Beta都心思活络了。
可罗浮生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除了头疼还是头疼。他不知道洪澜为什么会来,但估摸着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养父一直念念不忘要把他俩撮合到一起,难道是让她来逼婚的?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罗浮生简直恨不得拔腿就跑。
他硬着头皮跟周小篆走到接待室,看到洪澜捧着一杯刚沏的热茶正坐在里面。说起来罗浮生有两年多没见过她了,最后一次见她时,洪澜还穿着制服在养父的4S店里苦哈哈地当销售。可如今在他面前的洪澜留着披肩的长卷发,穿着一身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名牌套装,手边还放着个精巧的名牌包,俨然一副千金大小姐的派头。
转头看到罗浮生,洪澜先是上下打量他一番,随后露出了一个不怎么友好的笑容说:“不错嘛,穿上这身警服,倒是狗熊穿大褂——人儿啦。”
这些年她对罗浮生都是这么个态度,罗浮生早就习惯了,倒也不怎么在意,开门见山地问她:“你来干嘛?”
“你当我愿意来呢?”洪澜的脸马上拉了下来,愤愤地说道,“还不是咱爸,想在龙城开一家新店,非要让我来选址,还让我顺便来看看你。”
听她这样说,罗浮生略微松了一口气,又问:“你今天刚到的?打算住在哪儿?我这边工作忙,肯定没空陪你,抽空一块儿吃个饭吧,咱们俩也有好几年没见了。”
洪澜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站起来指着他骂道:“罗浮生,你有没有良心?我现在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要是你早点回家我至于像现在这样抛头露面的吗?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一顿饭就想打发我?门儿都没有。我不管,反正龙城是你的地盘,你必须管我吃管我住,要是不管的话我现在就住你家里去。”
罗浮生挠挠头,居然认真思考了一下:“也不是不行。我现在住的单位宿舍,你要不嫌弃就到我那儿打个地铺……”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接待室的门一响,韩沉淡定地走了进来,冲洪澜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副支队长韩沉。”
面对着外人,洪澜又恢复了那副文静的淑女形象,礼貌地和他握了手:“你好,我是洪澜。”
罗浮生不明就里地看着韩沉,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不料韩沉根本没搭理他,依旧笑吟吟地看着洪澜,客客气气地跟她寒暄了几句,最后才说:“洪小姐是我们队长的妹妹,哪能委屈你住宿舍呢。我们支队和附近一家酒店有协议,洪小姐就住那儿行吗?平时来看罗队也方便一些。”
说这话时他是笑着的,但那笑意却只流于表面,并没有到达眼底。
洪澜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捂着嘴笑了起来。她并没有马上回答韩沉,而是婷婷袅袅地走到罗浮生身边,一把挽住他的手臂,柔声细语地问道:“哥,我想住得离你近点儿,可以么?”
从成年以后罗浮生再没听过她这么和自己说话,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直觉地认为这丫头肯定没安好心,立刻把手臂从她怀里抽出来,胡乱点头道:“随便你,爱住哪儿住哪儿。”
说完他条件反射地去看韩沉,却发现韩沉也在看他,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
就这么着,洪澜在支队办公楼附近的酒店里安顿下来。她一句都没提过和罗浮生的婚事,但罗浮生却高兴不起来。
春节刚过,照理说正月里没什么特别要忙的事情,主要还是以文书工作为主。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在韩沉的默许下,大部分文书工作都由汪徵代劳,罗浮生只要看一眼签个字就算完事。可从洪澜到龙城的第二天起,韩沉又开始把材料一份一份地往他案头递,一会儿是走访总结,一会儿是安保报告,罗浮生觉得要是把这些都看完,他这一天基本就别想离开办公桌了。
“今年新的考核方案下来了,和去年有点儿不一样。这块儿是你负责的,抽空看一下吧。”说着话,韩沉又把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拍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罗浮生脑仁儿都快炸了,抬头可怜巴巴地说:“韩队,你不会是故意整我的吧?”
韩沉垂眸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讥讽和不屑,就像是掺了冰渣一样,看得罗浮生小心肝一阵乱颤,不知道是哪里又惹到他了。
“你想多了,我只是例行公事而已。”韩沉说,嘴角边微微勾起一丝弧度,“怎么,耽误你和洪小姐商量终身大事了?别担心,你请婚假的时候我保证不拿这些事情来烦你。”
这都哪儿和哪儿啊?罗浮生哀嚎一声,差点儿以头抢地:“我连对象都没有,啥时候才能请婚假啊?你这不是给我画大饼吗?”
韩沉冷笑一声,也不和他多说,转身出去了。
这份新的考核方案罗浮生足足研究了两天,根本腾不出空请洪澜吃饭。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韩沉这回大概是真的生气了,完全不肯给他提供任何帮助,就让他自己琢磨。面对着一堆表格和数字,罗浮生愁得快要掉头发。
这还不算最难受的,更让他难受的还要数洪澜。
这丫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一改过去对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态度,每天晚上都要到支队里和他一起吃晚饭,说是支队食堂的伙食好。先前吃饭的时候罗浮生都主动和韩沉坐一桌,有时候再加上队里其他比较要好的同事,或者谈几句工作或者聊几句闲天,气氛一直很好,但加上个洪澜就不一样了。
她非要粘在罗浮生身边,不是给他夹菜就是把不喜欢吃的东西放到他的餐盘里,时不时地还要抱着他的胳膊撒个娇,那声音那语气让罗浮生从脊背后面直冒冷汗。
其他同事看他们这样,难免要调侃一番,说他俩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之类。每到这时洪澜就会低下头红着脸做少女含羞状,不管罗浮生怎么解释都没人信。
最让他郁闷的是,韩沉也会跟着其他人一起开他的玩笑,说出来的话听上去像是祝福,但落在罗浮生耳朵里,就像是有人用针戳他的肺管子一样难受。
就这么过了将近一个星期,罗浮生实在受不了了。他觉得必须得和洪澜谈谈,问问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如果真是养父的主意,硬要撮合他俩,他也得把话说清楚,告诉洪澜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让她干脆死了这条心。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洪澜居然失联了,手机打不通,去酒店也找不到人,整整24小时音讯全无。
罗大狗狗你太笨了哈哈哈
看到那个耿直的小交警我瞬间想起朱警官和小白总系列…
洪瀾會是助攻嗎?
沉住气(⁎⁍̴̛ᴗ⁍̴̛⁎)
我就在这不吃不喝不睡觉等下一章 这俩人急死我了
啊~~~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沉沉先动心TAT
双向恋爱太香了!!!
然而还是感觉罗浮生追人的本领略捉急。。和他打枪的技能成反比。。。
有心的人总是会辛苦一些,先动心的那一个总是容易受伤
特警也会这么笨笨的嘛……好多爱称啊韩队吃醋也是可爱的!
继巍澜之后又有一个彩蛋人物!
沉沉真是女王脾气哈哈哈
罗狗狗真是个铁憨憨哈哈哈哈哈哈 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