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距离发案不到24小时,两名嫌疑人均被抓获。

他们直接借了兄弟单位的审讯室做了第一轮笔录。这俩嫌疑人不愧曾经在监狱“进修”过,还不等周小篆迟琛开口问,便有条有理按照笔录格式主动报上了姓名性别年龄民族现住址等基本信息,态度极其配合。

韩沉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对罗浮生说:“这嫌疑人比罗队业务还熟练啊,关键是命还大,没被梯子砸出个好歹,也省得罗队回去被检察院请去喝茶。”

“嘿你这人说话怎么……“罗浮生被他不冷不热地怼了一整天,这会儿也有几分火气,扭头想呛一句刚好见到韩沉张嘴打了个哈欠,生理性地眨出了一点儿泪花挂在了睫毛上,看着可怜巴巴的。

罗浮生明知道这不过是人在困倦情况下的正常反应,却还是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哑了火。将近24个小时不眠不休高强度的追捕,对于受过专门训练的罗浮生来说并不算困难,但是韩沉显然已经十分疲惫,却还是不得不硬撑。

按说他只是一个副队,本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压力,归根到底还是他这个空降领导太不顶事。想到这层,罗浮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反而好脾气地点头:“对对对,你说的是,我会努力好好学的。”边说还边把放在一旁的椅子拽到韩沉身边,拉着他胳膊示意:“你也别干站着,坐下休息会儿,实在困就趴着打个盹儿,这边我盯着。”

韩沉有些意外地看向他,那眼神带着几分困惑和探究,罗浮生反应了一下连忙摆手解释:“我没有觉得你不行的意思啊,认识时间不短了,我看得出来韩沉你不管是A是O,都绝对是条好汉,我服气的!”

韩沉被他这句话说得有些发愣,过了好几秒才笑着点头:“那可谢谢罗队了。”

韩沉平时瞧着十分冷淡,但真心笑起来的时候却会给人一种春暖花开的活泼感。在部队待了十三年的罗浮生审美其实非常老派,当初和战友一起扯淡聊起来各自心目中理想型的时候,他特别认真地表示将来一定要找个腿长腰细,最重要的是笑起来会眼睛弯弯露出一排小白牙的Omega做老婆。

如今他退伍转业,还真就猝不及防遇到了这么一位可着他心意的。罗浮生把视线从那个因为没休息好所以显得有些缺乏血色,却依然丰润的嘴唇上挪开。同时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那可是战友是同事,是能抓住他微微一晃神的时机就把他摔到地上揍的韩沉,可不能生出这种不该有的邪念啊。

做完了第一轮笔录,韩沉本想带着嫌疑人连夜赶回去,到却被他的老同学给拦下了,非说已经订好了酒店,让他们休息一晚明早再走。

那位同学听口音像是东北人,长得又高又壮,嗓门也大。他揽着韩沉的肩膀,哐哐拍胸脯保证:“沉啊你就放心把嫌疑人放我们这半宿,还能给你看丢了咋地?真丢了你把我铐回去!”

罗浮生拧着眉,心说知不知道什么叫AO授受不亲啊。接着行动快过思考,大步迈过去挤开韩沉,握着这位同学的手晃了晃:“谢谢谢谢,那就麻烦您了,下次有机会您务必来我们那,请您吃饭。”

那同学也是个敞亮人,跟着晃得起劲:“不客气不客气,到时候一起喝酒啊!”

第二天回去的路上,韩沉和罗浮生,迟琛和周小篆各自押着一个嫌疑人分别上了车。

因为他们这次出来开的都是私家车,所以按照规定,押送的时候得跟保镖似的在后座上一人守一边车门,把嫌疑人夹中间。

罗浮生和韩沉负责的就是被他砸梯子下面的那位。他大概是被罗浮生给整出心理阴影了,从上车开始就拼命往韩沉那边挤。

罗浮生注意到后跟薅豆芽似的直接把人往自己这边儿拽,还要冲人家笑出一口大白牙:“没事儿,这地方挺宽敞的,不用挤。”

嫌疑人哆嗦着一句话也不敢说,倒是比这几位人民警察还着急赶紧进看守所接受法律的制裁,好歹法律讲人权不随便吓唬人啊。

临近中午,他们回到了刑侦支队大楼,韩沉把人交给施珩,嘱咐他和案发地分局做好交接。然后挥挥手给这次出差抓捕的人放了假:“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来。”

周小篆激动得撒腿就跑,生怕慢了一步又来活儿。罗浮生则淡定多了,反正他住得近,就打算溜达回去。结果刚出大门没走几步,韩沉那辆霸道便又停在了他身边。

车窗降下来,韩沉示意:“上车吧罗队,顺路。”

罗浮生本想说不用麻烦了,但两条腿却主动自觉把他送上了副驾驶。可能是因为太累,一路上韩沉一句话也没说,伴随着车载音响里王菲轻柔地唱的“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脸上的神情难得有几分柔和。

一首歌没唱完,罗浮生就到了站。下车前他客客气气地和韩沉道了谢:“麻烦你了,路上慢点儿开,注意安全。”

韩沉点点头,等他走出去两步又放下车窗把他叫住,脸上带着点儿促狭的笑容问:“你的信息素怎么是烤螨虫味儿的啊?”

说完不等罗浮生反应便一脚油门扬长而去。罗浮生吃了一嘴尾气才明白他的遮掩剂也失效了,看着开出老远的霸道,他红着耳朵冲着车的方向喊:“屁!那叫太阳的味道!”

十四

由于这次案件在24小时内快速侦破,网上的“割喉”谣言也很快平息,保障了国际交流会议的顺利进行,上级对刑侦支队的工作表示认可,给予通报表扬一次,还象征性地发了点儿奖金以兹鼓励。

一听说有奖金周小篆眼睛都亮了,趁着下班后大家正忙着收拾东西的空档鬼鬼祟祟凑到韩沉身边,嬉皮笑脸地问:“韩队,又拿到奖金啦,那是不是得请顿饭让大家都沾沾喜气啊?”

他本意也就是图个嘴上痛快开个玩笑,毕竟这点儿奖金都未必够得上一顿饭钱,不料韩沉却点头答应道:“好啊,我请客吃火锅,还有谁要一起去?”

周小篆顿时兴奋了,转头对着办公室里还没走的同事叫道:“韩队请客吃火锅,要去的赶紧报名啦。”

话虽如此,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样厚脸皮。没参与这次侦破工作的自觉“无功不受禄”,不好意思让韩沉请这顿饭,而像迟琛这样有家有室的不是要陪爱人就是要带孩子,也都婉拒了。最后满打满算下来,准备去吃火锅的也不过只有六个人。

罗浮生其实早就听见了外面嚷嚷着要吃火锅,但他认为自己在职务上比韩沉还高半级,凑这个热闹不太合适,就没有吱声,锁了办公室的门就打算回宿舍。

韩沉主动招呼他:“罗队,一起去吃火锅呗?”

他微微地笑着,看起来真诚极了。罗浮生还有点儿犹豫,却被另外几个同事硬拉上了车。

一行人开了两辆车,找了一家重庆火锅店,点了一个巨大的九宫格铜锅火锅,各种荤素菜肴满满地摆了一桌子。因为这天还是工作日,所以大家自觉地没有喝酒,要了大瓶的可乐和酸奶。

饭桌上没有了上下级之分,大家吃得尽兴聊得更尽兴,加上周小篆时不时地插科打诨,气氛一直都很热闹。

罗浮生就在韩沉身边,除了不停地吃东西没怎么加入谈话。这倒不是他要摆架子,实在是在军队里待得时间久了,和社会有点儿脱节,一时半会儿还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话题。

他偶尔会状似不经意地去看韩沉,发现他的话也不算多,大多数时候都是笑眯眯地听着别人聊。这家店的食物口味偏重,在红油锅里涮了肉片吃的时候会嘟着嘴往筷子头上吹气,那双原本就色泽艳丽的红唇显得越发丰润诱人,亮晶晶地让人非常想要凑上去咬一口。他拿筷子的姿势也很特别,两根尾指微微翘起,粉嫩嫩地就像一对玉笋支棱在黑色的筷子中间。

罗浮生忽然就觉得满屋子的热气都聚拢到了自己身边,忍不住灌下一大口冰可乐,悄悄地解开了衬衫领口最上边的扣子。

或许是餐桌上的气氛实在太融洽,又或许是喝饮料也能上头,同事们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把话题转到了罗浮生身上,一个个带着满眼的好奇让他讲讲当特种兵时的经历。

罗浮生敷衍了几句,打从心底里对这个话题有些抵触。自打因为喝醉酒打了人被迫提前退伍之后,他常常会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发现最后悔的居然不是冲动之下和老百姓打架,而是把他执行任务的经历当做炫耀的谈资讲给别人听。

在这样的和平年代,他曾经是距离战争最近的人当中的一个。他见过连天的炮火,见过满地的鲜血,也经历过和战友的死别。这些事情太过于沉重,实在不该那样轻佻地当做故事说出来。

他兴致不高,提问的同事难免有些尴尬。韩沉用玻璃杯轻轻敲了几下桌面,帮他打了个圆场:“行了行了,你们不知道部队是有保密条例的吗?还问那么多,肉都堵不上你们的嘴。”

罗浮生没想到他会帮自己解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韩沉却目不斜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酸奶,精致的喉结上下滑动的样子再次让罗浮生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其他人都识趣地不再问了,只有周小篆仍不知死活地又抛出一个问题:“罗队,那你能说说为啥你的代号是小玉吗,这个总不属于保密事项吧?”

罗浮生险些把一口可乐呛进嗓子眼儿里,脸都涨红了,抬头对上一张张又好奇又憋着笑的脸,忍不住又去看韩沉。

韩沉也转过头来看着他,却没有再帮他解围的意思,努了努嘴示意他大胆地说。

这些日子罗浮生没少听到同事背地里议论他这个“代号”,知道如果不解释清楚,恐怕就得跟随他一辈子,索性也不卖关子了,原原本本地把这个“代号”的由来说了一遍。

特种兵在正式进入所在连队之前都要取代号,一般都会根据自己负责的项目取一些有关联的,比如说狙击手叫“猎鹰”、突击手叫“老虎”、渗透手叫“灵狐”等等,也有叫“雷公”或者“闪电”这种看着就比较帅气的。但是当时他所在的那个小组不走寻常路,决定取几个一听就比较吓人的。讨论了很久之后,几个人一致认为应该从神话故事当中汲取灵感,最好能和地府有关,寓意是“送敌人下去见阎王”。那时他是组长,当仁不让地叫了“阎罗”,以下几人分别是“判官”、“城隍”、“无常”和“小鬼”。

到这儿其实还是正常的,但巧就巧在他们进入连队之后,出第一次任务之前,有部队的文工团到他们连队慰问演出。有女兵看他长得好,调侃说就算他是阎罗也是“玉面阎罗”,和神话故事里那个面目狰狞的老头子完全不一样。战友们听到以后纷纷起哄,说不能浪费了女同志的智慧结晶,以后他的代号就叫“玉面阎罗”,不过这个太长了叫不顺口,简称就叫“小玉”。

罗浮生当然是不愿意,但战友们并不搭理他。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猛然听到耳机里传来一句“‘猎鹰’呼叫‘小玉’”,气得他差点儿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结果等到他们完成了任务返回营地,这个代号已经传开了,包括连长和指导员都这么叫他,就算他不想认也没有办法。

这个故事并不复杂,他又说得干巴巴的有点儿索然无味,但听的人都觉得很过瘾,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同情。

一顿饭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吃完了,散席之后韩沉顺路送两个同事回家,顺便也把罗浮生送回了宿舍。

临下车的时候,罗浮生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代号’的?”

这一回韩沉没有顾左右而言他,眉眼带笑地回答:“咱们赵局的爱人也是特种兵,你能过来当这个支队长就是他的主意,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十五

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儿吃撑了,罗浮生回到住处后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这顿饭的确唤起了一些令他不愉快的回忆,但他也知道自己在席间的态度归根到底算是一种迁怒。明明是他做错了事情,才被迫离开军队来到这里,如今本职工作做的稀松平常,没有半点建树,架子倒是先大了起来。

想到这里,他愈发感激帮他解围的韩沉。不过,韩沉最后说的那句话更是让他困惑,按照赵局的年龄,他的爱人少说也应该比自己大十来岁,他的印象里却完全想不起来是哪位认识的前辈有一位公安局局长爱人,而且会这么不遗余力的照拂他。

他辗转反侧了半宿,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又一个念头,最后定格在韩沉的笑容上,吃了火锅,他的嘴唇比平时要红润一些,像女孩子涂了口红。罗浮生作为一名大龄单身Alpha,再一次没管住自己的脑子,发自内心地觉得韩沉可真好看啊。

第二天,他照例早早出门,不紧不慢跑了个五公里后又去楼上训练室活动了一番筋骨。等冲过了澡换了套干爽的衣服,他发现除了值班的那一波人,他居然还算是最早到食堂吃早饭的。

罗浮生觉得应该把他当初的队长拉来看看,到底什么才叫自由散漫,组织纪律性不强。

等他吃饱了往外走,迎面碰上了韩沉。韩沉是个讲究人,除非熬夜办案回不去家,否则从来没见过他连续两天穿同一套衣服,每天都跟模特走台似的。

这要是搁以前,罗浮生恐怕少不了要调侃一句,不过现在他算是明白韩沉的雷区在哪,自然不会主动找劈,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韩沉今天上身穿了一件墨绿色的休闲风衬衫,搭上浅蓝色的牛仔裤和小白鞋,整个人像一株蓬勃笔直的树。他的袖口松松地挽在肘间,可能是因为太瘦,领口看上去开得也有些大。

见到罗浮生,韩沉微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早啊,队长。”

不知道为什么,罗浮生总觉得相比于“罗队”这种公事公办的称呼,“队长”两个字则显得更为亲近一些。瞬间他便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仓促地点头:“早,早啊。快去吃饭吧,今天的豆沙包不错。”

说完便飞快地匆匆上楼,等进了办公室又觉得自己刚才真是够二的,怎么见着漂亮Omega连句话都说不利索了,以前没这毛病啊。

罗队长的脑仁可能拢共也就核桃大,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这种高难的技术问题,只好暂且放下,继续好好学习。这一段时间,他把从韩沉那借来的书看的七七八八,但是光说不练假把式,书上写的再好放到现实里依然会出现无数种让人意想不到的状况。所以他借着韩沉梳理命案积案的机会,开始跟着一起研究起了老卷宗,那一本本放在棕黄色档案盒里的案卷背后,无不藏着一段让人或激愤、或悲痛、或无言以对的过往。罗浮生之前曾以为当特种兵,需要躲在大多数人见不到的地方实打实的见血杀人,直面各路罪恶,已经是非常考验心理素质的职业了。没想到看上去活在阳光里,长在红旗下的人民警察也不遑多让,而且不光得破案抓人,还不得不被迫在做笔录时听一耳朵嫌疑人的苦衷过往,爱恨情仇。

他现在隔着厚重的光阴看笔录,能感觉到这些发黄的旧纸张里承载了普通人大概终其一生也想象不出的恶念、贪欲。唯有将嫌疑人绳之以法,由法律作出公正的判决,负责这种案件的民警恐怕才有机会从泥沼中挣出一线天光。

他看得入神,但特种兵的职业习惯让他永远会对外界环境保持一定的警觉。临近十一点,他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哭声。罗浮生把办公室的门拉开一条小缝,发现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和政委一同慢慢往电梯那走。泪水把老妇人的眼睛泡得通红,再顺着眼角缓缓往下淌。她手里紧紧攥着几乎湿透的面巾纸,看向政委哽咽着一遍遍反复说:“求你了,今年已经是第十年了,我们没有更多的十年能等了啊。凶手抓不到,我们死都闭不上眼。”

他的丈夫一路沉默着走到电梯门口时,突然转身拉住了政委的手:“我昨晚做梦又梦到她了,她还是当年那个样子,前一秒还跟我笑,下一秒就全身是血睁着眼睛躺在那,说她不甘心。”

送走了那两位老夫妻,政委转身往回走。罗浮生注意到这位向来看上去都十分和善,说话做事都不疾不徐,喜欢在办公室里笑眯眯泡茶招呼他们去喝一杯的老警察,此时脸上的表情硬的仿佛生铁,眉间的皱纹刻出了阴郁又冷肃的纹路,看上去倒确实有些像楼下事迹墙上介绍的那位屡破大案的传奇警察了。

中午吃饭时,政委也没有出现,还是祝红特地给他打了一份敲门送了进去。

罗浮生实在耐不住,吃过饭后巴巴跟着韩沉屁股后面进了人家办公室。如今这里对于他来说也算个常来常往的地方,罗浮生熟门熟路地坐在沙发上迫不及待地开口问:“今天上午来找政委的两位老人是什么人啊?”

韩沉没有马上回答,他从书架下的置物柜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卷宗推到罗浮生眼前,罗浮生注意到这档案盒上的日期写的是2001年。

“十年前,龙城的万山公园里曾经发生过一起抢劫杀人案,死者是一对马上要结婚的情侣,当天两个人去商场买了戒指。晚上一起在女孩子家吃过饭后,和父母打了招呼去公园散步,然后就再也没能回去。”说到这,韩沉微微叹了口气:“具体的你可以先自己看一下卷宗。”

罗浮生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有些发黄的纸张,看到了现场的照片。两名死者看上去都十分年轻,女孩子仰躺在草地上,脖颈处血肉模糊。她的未婚夫趴在她身边,胳膊上,后背上都有深深的伤口。现场脚印纷乱,修剪整齐的草坪被压得东倒西歪,能看出十分明显的搏斗过的痕迹。

韩沉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当时负责这个案子的就是咱们刑侦队的老队长还有政委。他们两个搭档了很多年,曾经破过多个大案悬案。恐怕他们自己也没想到,那两个嫌疑人真的会想一滴融入下水道的脏水,从此消失的无影无踪。时间拖得久了,专案组也不得不解散,但是他们两个谁也没有放弃追查,直到老队长到年龄了得退二线。但是交接工作的时候他特地跟我说个,让我不许放弃。”

罗浮生默默地听着,半晌才开口问:“今天来的是女孩子的父母?”

“对。”韩沉点头:“他们每年都回来一趟,问问案子的情况。但这么多年,结果一直都是失望。”这位年纪轻轻的副支队长说完这些,神情也黯淡了下来,一向坚定的眼神难得透露出几分迷茫,他像是在问罗浮生又像是自言自语,低声说:“人死如灯灭,凶手归案与否其实都不会影响他们的安眠。但如果一直到最后这个案子也没法儿破,队长,政委,还有那对老夫妻要怎么办呢?”

罗浮生不由自主地走近他,伸手按住了韩沉单薄的肩,肩胛骨直挺挺地戳在他掌心,让人莫名感觉又坚硬,又脆弱。然后他听见自己说:“能破,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能破。”

韩沉自下而上地看着他,就在罗浮生觉得他要嘲讽自己不自量力的时候,韩沉却舒展了眉目,缓缓点头:“好,那就麻烦队长了。”

十六

罗浮生说到做到,开始认真地研究起这件十年前的悬案。

白天他要和韩沉一起处理支队的日常事务,空闲的时间并不多,所以更多地是在晚上查阅案卷。这起案子虽然已经过去十年了,但公安机关并没有放松侦破工作,直至去年5月,龙城公安局还在《人民公安报》发布通告,悬赏10万征集破案线索。十年来,办案民警的足迹遍布全国二十多个省市,那一盒比字典还厚实的材料里,不知凝结着多少人的心血。

然而越是深入了解下去,罗浮生的心情越是沉重。

当年案发的时候,龙城正在举办一个国际博览会,由于案情重大,各级领导都非常重视,要求不惜一切代价侦破此案,专案组的压力可想而知,也为此尽了最大的努力:因为判断凶手可能乘坐出租车逃跑,他们逐一排查了全城近六千辆出租车和一万多名出租车司机;为了发现可能会有的证据,他们抽干了万山公园旁一段河道里的河水;为了确定河里找到的一把刀是不是凶器,他们找遍了全国生产和售卖同样刀具的厂家……

可是十年过去了,耗费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凶手依然没有落网。唯一的线索只有案发现场提取到的一些血迹,除了被害的两个年轻人的血迹之外,现场还发现了第三个人留下的血迹,很有可能就是凶手的。可惜那时DNA检测技术还没有普及,单凭一点血迹实在无法确定嫌疑人。

罗浮生捏了捏眉心,猛然发现外面天都亮了,他居然不知不觉挑灯看了一夜。

说句实在话,凭他现在能力,确实没办法从现有的资料中找出新的线索。不仅是他,就算是韩沉那样有经验又聪慧的刑警,这些年来也没能把这桩悬案给破了。思绪一转到韩沉身上,他又想起了前几天刚刚拿到这份卷宗的时候,韩沉对他说的话。

他说:“那就麻烦队长了。”

不是嘲讽也不是戏弄,反而带着一丝隐隐的期待,他是真的希望这个案子能在罗浮生手上有所突破。为了这一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罗浮生觉得自己必须全力以赴。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正常处理本职工作之外,他废寝忘食地继续研究这个案子。不仅查阅了有关的全部资料,还特地去证物室找到了那把疑似凶器的刀。

那是一把全钢甩刀,又叫做蝴蝶刀,严格来说算是匕首一类,造型很普通,材质大概是不锈钢,也很常见。刀刃因为缺乏保养已经有些氧化了,看起来没有当初刚发现时那样锋利,刀柄是黑色的,加了金属衬和抛光,刻有四个英文字母:JAKE。

罗浮生能判断出这不是任何一个国家的军用武器,应该就是当初刀具管制还没有那样严格的时候,从哪个小商品市场买到的,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什么。

这天晚上他又没有在下班后回到宿舍,继续留在办公室里思考这个案子,办公桌上摆满了当时在现场拍的照片。他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只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他门前停了下来,随后便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罗浮生抬起头,有点儿疑惑都下班了还有谁会来找他。

房门被推开了,韩沉拎着两个饭盒走进来,扫了一眼他的办公室,把几张照片移开,将饭盒放了上去:“队长工作起来还真是忘我,晚饭都没吃吧?”

罗浮生完全没想到会是他,一时惊讶得呆住了,竟连话也说不出来。

韩沉把饭盒打开,里面是一份热气腾腾的炒米线和一个卤得香气扑鼻的鸡腿。他见罗浮生呆呆地看着自己没反应,干脆把一次性筷子掰开,硬塞进他手里。

罗浮生条件反射地握住筷子扒拉了两口,忽然像是想起来似的问道:“你怎么也没回家?”

“我已经到家了,想起来有东西落在办公室才回来拿。”韩沉说,“刚才上楼的时候祝红告诉我你还没走,而且也没看到你去食堂吃饭,我就在楼下的小摊上随便买了点儿,希望你能吃得惯。”

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连老鼠虫子都能咽下去,这米线虽然炒得有点儿咸,但毕竟也是正经的食物,有什么吃不惯?他只是没想到韩沉会特意给他买饭,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韩沉拿起桌上的资料随手翻阅,安安静静地陪他吃完了这顿迟到的晚饭。

罗浮生把空饭盒和一次性筷子塞进垃圾桶里,挠了挠头说:“你,你这会儿还有别的安排吗?没有的话,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行啊,”韩沉合上文件夹,笑了笑说,“你是不是想去万山公园?”

“对。”

他确实想去万山公园看一看。虽说十年过去了,那里必然已经物是人非,但他觉得光在这里闭门造车也没什么用,去当年的案发现场看一看,或许能找到灵感。

俩人开着车到了万山公园,这里在十年前就属于市中心的繁华地段,现在更是热闹。虽然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但公园周边的道路上依旧是一片车水马龙,临街的店铺里也是灯火通明,公园的长椅上还有几对小情侣在约会。

韩沉找了个分时停车位把车停好,两人一起沿着一条鹅卵石铺的小径走进公园。

当年的案发地点靠近一条城市主干道,不远处就是一个公交车站,两个年轻人正是在等车的时候遇害的。罗浮生和韩沉并肩走到曾经洒满受害者鲜血的地方,站在那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下,久久无语。

他仿佛穿过了漫长的光阴,看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也是和现在差不多的时间,两个刚刚踏上工作岗位,准备迎接美好未来的年轻人,就在这里遇到了穷凶极恶的歹徒。看不清面目的两个凶手先是扑倒了男孩,又把女孩子也扑倒在草丛里。挣扎搏斗中,他们在男孩身上捅了二十余刀,在女孩的脖子上割了数刀。被害者的呼救和求饶完全没有唤醒这两个禽兽的人性,残忍地将他们当场杀害。随后这两人拿走了死者身上的财物,横穿过万山公园,把凶器丢到附近的河道里,打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现场,消失于茫茫人海。

如幻似真的场景让罗浮生又愤怒又无力,他不知道该把这种愤怒发泄到谁的身上,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这个已经过了十年的案子出现转机。

“罗浮生,你不用太勉强自己了。”韩沉的声音随着深秋的夜风一起轻轻吹了过来,“破这样的悬案除了努力和智慧,有时候更需要的是运气。”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叫他的名字,罗浮生转头看了过去,明亮的月光下,他的神情平静中透着肃穆,那双眼睛如此明亮,闪烁着极其坚定的光芒。

“但愿吧,”过了好一会儿,罗浮生才喃喃说道,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要说给身边的韩沉听,“但愿我们有这样的好运气。”

9 对 “藏蓝行动(四)”的想法;

  1. 浮沉感覺有點進展了耶
    韓沉對羅浮生的態度溫和好多(下班居然還讓著一起聚餐,通常討人厭的上司根本沒資格跟啊)
    至於羅浮生我覺得他根本已經喜歡上了,只是理智不允許所以努力控制自己
    不過看到案件就覺得心好沉
    太難了太難了

  2. 大概十几年前,我的老师在上课时讲起公安部门正在做y染色体信息采集的工作,当时她说,虽然只是起步阶段,但她相信只要坚持下去,当数据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一定可以派上大用场。十多年后,白银杀人案、南医大强奸案先后通过y染色体基因提供线索最终告破,举国震惊。我当时就想起了课上老师的那句话。多少一线民警不厌其烦的采集血样,一代人又一代人多少年的坚持,她当时描述的未来终于来了。最伟大的就是这种平凡的坚持,创造历史的都是这些无名英雄们。

  3. 太太写得真好,人物立体饱满,剧情引人入胜,字里行间充满了悲悯和大爱,把警察的日常写得朴素又热血,没有说教却能让人肃然起敬

  4. 哈哈哈哈注意到带巍巍出场了~~太太好会写,笔力厚重,不仅仅是谈恋爱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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