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有点儿阴暗,空中好像凝聚着一大块积雨云,闷热的空气中似乎能闻到一丝带着咸腥味道的水汽。总之,这是一个令人心烦意乱的下午。

罗浮生端坐在办公桌后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面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大脑一片空白。熟悉的方块字仿佛变成了一串串意义不明的符号,逐个看过去每一个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无法成为有意义的句子,仔细看来不外乎就是这个“使命”那个“职责”,又空泛又乏味。

渐渐地他开始走神,回忆起中午在食堂里看到的晚餐菜谱,那道荤菜到底是糖醋排骨还是糖醋里脊呢?作为一个无肉不欢的人,罗浮生比较喜欢糖醋里脊,排骨虽然也不错,但要啃骨头还是有点儿麻烦,万一不小心让骨头渣子卡进牙缝里,那就不仅是麻烦而且是痛苦了。

两声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他脑子里正在疯狂跑偏的火车,罗浮生赶紧收回思绪,清了清嗓子说:“进来。”

推门走进来的是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韩沉。不知道是不是等下他要去开会,一身藏蓝色的警服穿得板板正正,就像刚刚发下来的一样,连一点儿褶皱都没有,风纪扣系得严严实实,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拉出去都能直接拍形象宣传片了。

他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走到办公桌前把本子拍在了罗浮生面前,声音还是惯常的冷淡:“这个月的党员学习笔记,麻烦你抄一下。”

“怎么又要抄啊?”罗浮生脑仁都快炸了,“前几天不是刚抄过一份廉政教育心得体会吗?”

“这是规定,我们也没办法。”韩沉对于他的暴躁视若无睹,嘴边甚至挂上了一丝嘲讽的笑容,“反正除了这个,别的你也不愿意干,不是吗?”

这句话让罗浮生如坐针毡,但却拿对方毫无办法,只能凶巴巴地盯着他,眼看着韩沉不为所动地走出去了。

“不就是抢了你支队长的职位吗?”罗浮生恶狠狠地翻开笔记本,提笔写下了力透纸背的第一行字,“我还给你还不行。”

这个鬼地方真是没法儿待下去了。

仅仅几个月前,他还是一名令人敬畏的特种侦察兵,在边境的丛林里和一群武装毒贩斗智斗勇,最后不仅端掉了整个贩毒窝点,还捣毁了对方的制毒工厂,可谓是大获全胜。如果不是因为喝了那顿酒的话,至少他还要在军营里服役一年,就算是退役以后也得风风光光衣锦还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灰头土脸地被扔到这个鬼地方来。

那次正好是他休假,一年到头也就这么几天假期能让他回家看看养父和妹妹。罗浮生是个孤儿,亲生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母亲因为伤心过度,生下他之后不久也因病亡故。养父洪正葆是他父亲生前最好的朋友,把他当做亲生儿子一样教养长大,还想着要让他继承自己的事业。

洪家是做汽车销售生意的,这几年国内经济蓬勃发展,汽车的销量也是水涨船高。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罗浮生却对这个提不起半点兴趣,一门心思就想当兵。

那天下午他又因为这件事情和养父拌了几句嘴,带着一肚子气走出家门,碰巧遇到了几个儿时的玩伴。哥儿几个对于他这个特种兵自然是又羡慕又佩服,拉着他去喝了顿酒,谁知道这一喝就喝出了问题。

其实罗浮生的酒量还算不错,但那天也喝得有点儿多,反正说起话来都不太能管得住自己的嘴了。在几个哥儿们的怂恿下,除了保密条例里不让说的,给他们讲了不少自己执行任务时发生的事。等到结账的时候,他们看到隔壁一家酒吧门口,有几个一看就喝多了的混混在纠缠一个女孩子,在小伙伴们期待的目光中,热血上涌的罗浮生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要是放在平时,他有十足的把握既能逼退那些混混,也能不让他们受伤。但是那天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有点儿控制不住力气,争斗间把其中一个混混的手臂给撅折了。对方很快报了警,两拨人连同那个被纠缠的女孩子都被带到了派出所。

照理说,在罗浮生拿出军官证的那一刻,当地警方就没有处置他的权力,要处罚他也得由部队出面。不管怎么说他打人的起因是见义勇为,有那个女孩子的证词在,还不至于闹到要上军事法庭的地步。可是被他打伤的那个混混家里颇有些背景,把这件事情捅到了军区,造成了极坏的影响,眼看着这身军装就不能穿了。

大队长明面上把他好一通臭骂,背地里却想尽了办法要为他求情。罗浮生不愿意让领导难做,主动要求提前退伍。

部队里培养一个特种兵不容易,他犯的错也不算什么大奸大恶,组织上虽然给他记了过,却也没有亏待了他,把他分配到龙城刑侦支队担任支队长。公安系统是军官转业的热门行业,要没有一定的能力和背景轻易进不来。何况刑侦支队的地位即使放在公安系统内也很超然,如果单凭罗浮生现在的尉官级别本来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担任的,他的上级不知道在背后要出多少力,可见对他还是相当照顾的。

罗浮生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走马上任,本想着不能辜负了上级的一片心意,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人欢迎他。

龙城刑侦支队原本的支队长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警察,一年前退居二线,找了个相对清闲的部门让出了职位,这期间支队长的职务一直由队副韩沉暂代。如果按照正常发展,也就这一两年,职级调整的年限一到韩沉应该就能被正式任命,成为全省公安系统里最年轻的支队长。他这一来等于抢了韩沉唾手可得的职位,可不就得招人恨。而且支队政委年纪也大了,基本上不怎么太管事,所以作为副支队长的韩沉还得把政工的活儿也担起来

本来罗浮生对韩沉这个人没什么意见。由于职业的特殊性,军营里大部分都是Alpha和非常接近A的Beta。作为一个Alpha,其实罗浮生一开始对韩沉这个长相出众的Omega还是很有几分好感的,但他来的第一天韩沉就把一大摞案卷堆在了他的办公桌上,美其名曰让他尽快熟悉工作,可在罗浮生看来,根本就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被迫提前退伍这件事本就已经让他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破案又是个精细活儿,千头万绪的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入手,没几天罗浮生就烦了,横下一条心来个破罐子破摔,索性开始消极怠工。

身为副支队长,又兼顾着政工的韩沉并没有来做他的思想工作,照样指挥手下的干警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却好像故意的一样,专门把一些鸡零狗碎的文书工作丢给罗浮生处理,还时不时地逮着机会对他冷嘲热讽,这让他的心情愈发烦躁不安。

听说了他退伍的消息以后,养父的电话就接二连三地打了过来,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他辞职别干了,回家跟着自己做生意。

罗浮生不想后半辈子都当个卖车的商人,但眼下的工作环境却让他倍感苦闷。他无数次地想要一走了之,可走了以后要做什么呢?从17岁入伍,他在军营里度过了13年的岁月,除了当兵什么也不会,世界广大,他却找不到一个值得托付前程的落脚点。

窗外响起了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啪啪声,夏日午后的阵雨总是这样又急又密。罗浮生合上笔记本,找了一张空白的稿纸,写下了“辞职报告”几个字。

他不想当逃兵,可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兵了。

又过了两天,罗浮生还没下定决心把那份辞职报告交上去,龙城就发生了一起诡异的命案。

头一天晚上刚好是罗浮生在队里值夜班,第二天一大早刚六点多,还不到上班时间的韩沉便拿着一个文件夹走进他的办公室,和往常一样把资料拍在他面前。罗浮生还有点儿懵,你折腾我就算了,怎么还从这么早就开始?但这一次他显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韩沉真不是来找茬儿的,他双手撑在办公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罗浮生。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但现在你是支队长,当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钟。”韩沉的语气依旧很淡,比起前些日子却少了一些嘲讽,“敢不敢和我们一起把这个案子破了?”

罗浮生按住了文件夹,警惕地盯着他,不太确定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韩沉挑起一边嘴角,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继续说:“你来我们支队一趟,总不至于什么建树都没有就走了吧?怎么样,就这一个案子,这个案子破了以后,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绝对不会挽留你。”

他的表情就像是在挑衅一样,罗浮生心中沉寂的热血立刻被点燃了,“好,我答应你。”

等坐上警车一路风驰电掣往案发现场去的时候,罗浮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还不知道到底是起什么样的案子。想问问韩沉,扭头看见他那棺材板似的脸,却怎么都张不开嘴。他好歹也顶着个支队长的名头,结果天天在队里混吃等死抄笔记,就连市局开会都打发韩沉代劳,可实在是不怎么像话。

好在韩沉在路上和车上几位同事主动说起了案情。就在今天早上5点多钟,龙城城郊振华大道附近的河堤处发现了一具装在纸箱里的女性尸体。报警人报案后,分局刑侦队率先赶去了现场,但经过勘察发现嫌疑人十分谨慎,初步来看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能帮助破案的痕迹。最让分局头疼的是他们这边儿还没有头绪,网上却开始有了消息,什么无头案、碎尸案、连厉鬼索命的说法都出来了,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些正规媒体听说后也闻讯过来要求采访,让他们压力倍增。

案件逐级上报后,根据目前的情况,市局决定由刑侦支队接手,要求一周之内限期破案。

韩沉说完之后,开车的周小篆先松了口气:“听上去倒不算复杂,但是这一星期看来是回不去家了。不过有韩队……呃,还有罗队在,咱们一定能完成任务,你说对吧宫法医。”

坐在副驾驶的宫法医全名宫铁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职业关系,相比于和活人说话,他更擅长从死者身上问出线索,所以对于周小篆热情洋溢地搭话,他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姿势“嗯”了一声便算作回答。

周小篆也不在意,嘴里还喋喋不休:“韩队,这死者大概多大年纪,嫌疑人是谋财还是情杀啊?”

罗浮生不由自主顺着这话展开了联想,开口接话:“那是不是得先查她男朋友?”

韩沉皱了皱眉,沉声对周小篆说:“你这靠算命破案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说完他又扭头看了罗浮生一眼,开口解释:“现场还没看到,现在预设思路和方向的话很有可能会产生先入为主的判断偏差。”

他虽然是驳斥了罗浮生,但语气却难得不带任何嘲讽,听上去就像是正常的探讨。虽然探讨的内容可能并不是那么有技术含量,但好歹也算是给了他这个“领导”一点面子。

现场周围已经被警戒线封锁,一行人下了车步行过去,在外围负责维持秩序的年轻民警一见到韩沉,眼睛刷一下就亮了,啪地立正敬礼:“韩队好!”

韩沉回了个礼,脚步不停弯腰钻进了警戒区内。没走几步,分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和刑侦大队大队长也迎了上来,三人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开始交流起了案情。周小篆不用人交代,直接找到了已经先赶到现场的技术科施珩和其他民警,几个人凑一起恨不能趴地上一寸一寸地搜索痕迹。宫铁心则从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奔着死者去了,跟活人连个招呼都没打。

一时间罗浮生有些无所适从,好在分局的两位都是人精,十分热情地上前喊着“罗支队”,倒把罗浮生弄得更别扭起来。

在部队,他们讲究强者为王,虽然也有上下级之分,但只要你能耐够大本事牛逼,见着再大的首长也是不怵的。但是公安好像不太一样,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空降来的外行,但是除了韩沉,其他人见了他却都还是一口一个“罗支队”叫得客客气气。让他好好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德不配位,坐立不安”。

韩沉扫了他一眼,并没多说什么。等和分局交接完了目前的工作进展情况后,便开始带着罗浮生走到了抛尸现场。装尸体的是十分常见的棕黄色纸箱,上面一圈一圈缠满了透明胶带,倾斜在河岸边。从纸箱的裂口能看到里面还垫着淡粉色的棉被。据报警人说,她早上在这边拾荒,看见后以为是谁不要的废品,伸手去拉时发现棉被上有大片暗红的血迹。她吓得够呛,转身跑到路上找到了正在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两人一起壮着胆子拉开棉被,结果带出来一只穿着丝袜的脚。

目前通过现场技术员的勘查,上面除了几枚残缺的指纹外,再找不到任何有效线索。技术科的同事长长叹了口气,之后示意宫铁心可以打开纸箱了。

纸箱里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女子,短发,身上穿着蓝色的短袖连衣裙,额头和面部有几处擦伤。

看着眼前这具尸体,罗浮生心里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作为一个前特种兵自然不怕死人,甚至知道在人身体上的不同位置,分别需要什么样的击打方式,需要多大的力气就可以轻松置人于死地。不过此前他见过,或者说亲手制造的尸体大多数是穷凶极恶的毒贩,是在边境蠢蠢欲动妄图制造混乱与牺牲的敌人。

但眼前这个显然不同,她很瘦弱,看上去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就是一个日常随处可见的年轻姑娘。像他的妹妹洪澜,也像刑侦队楼下早餐铺子里卖生煎的小服务员。

不应该这样的,罗浮生想,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不应该在这样一个普通又乏味的城市早早地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就在他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时,一直站在他身边没有出声的韩沉突然开口:“第一次出命案现场,你表现得算不错,起码没吐。”

罗浮生能听出这话里的揶揄甚至讽刺的成分,韩沉不可能不知道他以前的职业,如今这么说等于是指着鼻子笑话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罗浮生却顾不上和他一般见识,只是转头认真看着韩沉问:“这个案子能破么,死者太惨了。”

韩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警察就是干这个的,将犯罪者绳之以法,使沉冤昭雪,让死者瞑目。以前我们都是这么做的,现在罗队你也是警察了,还是刑警,只要你不打算改了这条规矩,咱们现在和以后还得这么做。”

说完他不等罗浮生反应,便小心翼翼踩着之前技术员的脚印下到了河堤处,走到一半才回头提醒:“你要是下来的话,千万不要踩到别的地方,万一破坏了现场,你就等着我上纪委告你渎职吧。”

罗浮生今年30岁,曾经是顶尖的兵王,能记住各种武器参数型号使用方法,看得懂不同制式的战术地图,可以在短时间内根据形势作出合理的作战计划,甚至为了方便作战和出国训练,他还能说一口地道的英语和起码能保证日常交流的俄语。综上所述,他不是个傻子,所以他听得出来韩沉那些带着刺的话背后的意思,不管怎么看不顺眼,韩沉都不得不承认他现在是个警察。

宫铁心在现场仔细搜索了死者衣物上的口袋,然后面沉似水地告诉他们:“没有任何证件、手机和其他随身物品,初步判断是外力损伤致死,死亡时间在三天以上,更详细的信息要通过尸检才能了解。”

韩沉听完喊来了周小篆:“将沿途所有监控,包括周边商户的民用摄像头监控视频都拷回去,拷一周内的吧。”

周小篆听完当场就跪了,求救般地看着宫铁心:“宫法医,靠你了!你可一定得把死亡时间推断得准确点儿,要不我们得瞎啊。”

这时罗浮生突然发现死者大腿下面和棉被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拍了拍韩沉的胳膊,示意他看过去:“你看,那个是什么?”

接着,众人对着三张扑克牌面面相觑。

“红桃J、方片5、黑桃9……这什么意思啊?死者生前是在打扑克的时候被偷袭了?”周小篆疑惑地自言自语。

韩沉戴着手套看了看那三张扑克牌,眉毛也皱了起来。抛尸现场出现这种东西是很反常的,如果是死者的提示或者嫌疑人的挑衅,那就是关键证物和线索,但如果只是无意间夹带进来的,反而可能扰乱警方的视线。

至于到底是哪一种,他们都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随着时间推移,温度逐渐升高,河堤旁树上开始响起了聒噪的蝉鸣。现场的民警顶着烈日来回奔走,韩沉身上的蓝色半袖夏执勤服也很快被汗水打湿,但是却没有人说出半句抱怨。他们沉默而忙碌,像是在为一个年轻的生命做一次潦草的祭奠。

正如周小篆说的一样,从这天开始,整个刑侦支队从上到下便几乎全都回不去家了。当天晚上6点,重案组开了第一次案情碰头会。

不大的会议室里几乎所有人都在抽烟,整个屋里云山雾罩,二手烟雨露均沾。罗浮生在部队哪里见过这个阵势,一时间觉得自己像个掉进开水锅的饺子,周围全是热气腾腾的白烟。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韩沉自己明明不抽烟,看着也人模狗样,身上却总有徘徊不去的烟味。开始他还以为是韩沉信息素遮掩剂的味道比较特别,现在看来那纯粹是被同事们的二手烟给腌入味了。

像军人警察这种在工作中需要一定隐蔽性的职业,自然不好带着一身特殊的香气晃来晃去,所以单位会给配给信息素遮掩剂,通常都是无味的。但是如果不出外勤,领导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各位AO自主选择带有味道的遮掩剂。

想到这里,罗浮生悄悄看了一眼韩沉,他正低头飞快地用手机发着消息,他那手机长得也比较特殊,巴掌大的机身上面一截是屏幕,下面一截则全是键盘。不同于罗浮生用的诺基亚九宫格,这个键盘有点儿类似于电脑,密密麻麻地排布在上面。

罗浮生撇撇嘴,这么小的按键,也不怕按错了。

会议桌正中间放着两大口袋面包、火腿肠、泡面还有可乐。这是韩沉特地让队里负责内勤的姑娘提前买的,毕竟今天一整天估计不少人都没能正经吃上顿饭。

等正式开始开会,也没人讲究什么警容风貌,负责现场勘查的施珩嘴里叼着面包,一条条汇报他们的发现:“胶带上提取的指纹在龙城数据库内没有比中,目前正在联系省厅扩大比对范围,不过如果嫌疑人没有前科的话指纹库里应该也发现不了什么;被子和死者衣服上发现了残缺的血足印,应该属于同一人,但是缺失严重无法判断鞋印长度;现场发现了拖拽痕迹,纸箱应该是被人运到路边,再拖拽到河堤处的;至于那三张扑克牌,牌面上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痕迹。“说完后他拧开可乐瓶子猛灌了两口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打算今天半夜去做一下模拟实验,推测作案人数。总而言之,现场痕迹有限,现在我们并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进展。”

接着轮到法医组发言,宫铁心在这个大烟囱里鹤立鸡群,手里没有吃的喝的也没有烟。死者的面部照片被投影在屏幕上,这位年轻姑娘的脸还微带一点稚气,头上脸上都有许多伤痕,但死相却一点儿也不狰狞。也许就在几天前,她还活生生地存在于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而如今便只能通过他们的努力来确定身份了。

“死者,女,beta。头顶有3处皮下出血,应该是木质工具击打形成,颈部有大面积掐痕,直接死因是窒息,没有被性侵的痕迹。根据尸体软化状态以及尸斑情况分析,死亡时间应该是在3天前。死者身上提取到的毛发、脖颈处皮屑等可疑生物检才的DNA为同一男性,很可能属于凶手,但在数据库中没有相似或一致的样本。”宫铁心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说完后周小篆发出一声哀嚎:“完了完了,这么长的跨度,咱们得多准备点儿眼药水了。”

韩沉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周小篆立马两只手指在嘴上比了个叉,然后拿起眼前的A4纸汇报情况,相比于其他两组多少还有些发现,他们组才是真正的无头苍蝇,唯一有实际进展的是排除了报警人以及环卫工的嫌疑。至于那个纸箱的来源是龙城市区内一家塑料制品店,不过这家店光常客就有几百人,如果以此为线索那无疑是大海捞针。同样,尸源辨认也是同样的情况,无论是走访周边还是和网上失踪人员进行比对,都没有找到和死者相符的。

说完后周小篆长长叹了口气,总结陈词:“一会儿我们就看监控去。”

韩沉听完以后,干脆利落地起身安排接下来的工作任务:“祝红,马上打报告,申请全国范围内县级以上公安机关发布专案协查。”

“是!”已经被烟味儿熏得生无可恋的妹子腾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周小篆,你们组分出一部分人继续走访,纸箱、胶带、死者指甲上的美甲、血足印的花纹都可以顺着去查。”

“收到,老大。”周小篆生无可恋,这一句话背后的工作量大得令人发指,但又不得不做。

说完后韩沉又看向施珩:“做模拟实验的时候除了想办法推断作案人数,也要尽量锁定运纸箱的车型,给看监控的留点儿活路。”

施珩刚好就坐在周小篆旁边,闻言嘿嘿一笑,揽着他肩膀说:“儿子放心,爸爸一定努力救你于水火。”

周小篆垮着脸用胳膊肘怼他:“去去去,边儿去。”

没一会儿功夫,会议室里的人就行动起来各忙各的,只剩下韩沉和罗浮生两个人。

整场会议下来,罗浮生一句话都没说,但韩沉注意到他始终十分认真地听着每个人讲的每一句话,与之前得过且过混吃等死的状态完全不同。如果说这一个月来他都像一头被拔了爪牙后自暴自弃成天打盹儿的老虎,那现在这头老虎终于有点儿睡醒的意思了。

韩沉微微勾了勾嘴角,然后转头问罗浮生:“感觉怎么样?”

罗浮生沉吟一下,低声回答:“和我以前看的电影电视剧不一样,他们都是坐在那儿分析推理,然后就破案了。”

韩沉没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然后有点儿无奈:“没有详实证据的推理那叫算命。而且就算推理正确,缺少证据支撑,嫌疑人也很容易脱罪。刑警说出去威风,其实背后净是这些需要耐心的琐碎工作,是不是挺没意思的?”

罗浮生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眼神有点儿冷:“你不用拿这些话试探我,办完这个案子我就走,不耽误韩队升职。”

说完不忘从桌上顺走两瓶可乐,奔着周小篆他们视频组去了。

韩沉坐在原地,愣了一下后扶额叹气,这是个什么品种的傻蛋啊?

案发地点虽然在城郊,但河堤附近就是振华大道。这是一条东西向的城市主干道,往东连通着主城区,往西则通往龙城下属的一个县级市,河岸边又是一个相对繁华的生活区,各种道路宛如人体的血管纵横交错,光交通摄像头就有不下几十个,再加上城市监控和周边商户的私人摄像头,那数据量完全可以用浩如烟海来形容。韩沉让他们拷贝最近一周的纪录,光按照播放时间来算,至少一万小时起步,一个人就算不眠不休地看,也得看上一年半。

由于大部分的人手都撒出去走访了,留下来看视频的只有几个人。周小篆打头,苦哈哈地捧着一盒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眼药水给另外几个人派发,说话的语气就和上坟差不多:“同志们,艰苦卓绝的战斗就要打响了,我们一定要坚持住。谁眼药水要不够了问我拿啊,千万别客气。”

转头看见罗浮生走进来,他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有些疑惑地迎了上去:“罗队,您来指导我们工作吗?”

罗浮生摇摇头,指着他电脑桌上那一摞移动硬盘说:“我来和你们一起看监控,你把那些录像分我一部分吧。”

周小篆的下巴差点儿没掉到地上,几秒钟后欢天喜地地抽出一块硬盘,还很狗腿地搭配了一瓶眼药水双手奉上:“好的,好的,感谢领导支持我们。录像和眼药水我这儿都有的是,需要您就说话。”

他这人大概有点儿表演型人格,说起话来比较夸张。罗浮生礼貌性地冲他点了点头,就近选了一台已经开机的电脑,接上移动硬盘开始看监控。

这个工作相当枯燥乏味,视频里来来去去的不是车流就是人流,偶尔能看到一起因剐蹭引起的小车祸就算是调剂了。长久地盯着电脑屏幕,注视着里面大同小异的内容,不仅很容易引发视觉疲劳,而且人的注意力也很难保持集中,看着看着就容易走神。不过这些对于罗浮生来说都不是问题,他接受的训练足够让他随时随地保持敏锐的观察力,也懂得如何放松眼部肌肉缓解视疲劳。

他也问过周小篆重点应该查看哪些内容,周小篆苦恼地表示,现在还没有锁定作案车辆的车型,法医也得不出更具体的死亡时间,所以理论上视频里所有的车辆都有嫌疑,他们只能像大海捞针一样排查哪些车辆有可疑的行为。所谓可疑,就是车辆在通过案发现场附近那一段道路时,是不是使用了比正常情况下更多的时间。

夜渐渐深了,整个办公室里没有人再说话,只有电脑机箱风扇全速运转的轻微“嗡嗡”声。偶尔有人起来去上厕所或者抽烟,也都是争分夺秒的,不出几分钟必定会回到座位上。

大约凌晨四点多的时候,罗浮生喝完了第二瓶可乐,也发现了视频中的一辆可疑车辆。就在案发前四天的晚上11点多,有一辆面包车在经过振华大道时,通过东西两个监控的时间差比正常用时整整多了6分钟。他精神一振,回头想要去招呼周小篆,却发现他已经趴在电脑桌上睡着了。在他身边的两个同事虽然还醒着,但也是呵欠连连,眼睛红得和兔子差不多。

那一瞬间罗浮生忽然想起当初他在训练营时,被教官逼着三天三夜都不能睡觉的情形。那时候他们非但不能睡觉,不能休息,还要进行大量超负荷的训练,整个人累到精神恍惚,全靠着一股不服输的意志力才支撑下来。现在看来,公安战线上的战友们虽然不用动不动就负重拉练,野外求生,但这工作强度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

战友,这个词儿让罗浮生有点儿想笑。才不过一起出了一次现场,和他们共同看了一晚上的监控,他居然已经开始认为这些人是他的战友了。

“打印机在哪儿?”罗浮生拍了拍坐在他身后的同事,指着电脑屏幕说,“我要把这张截图打印出来。”

他这一说话,周小篆也醒了,先是揉着眼睛说了一句“我怎么睡着了”,随后又看向罗浮生:“罗队,怎么了?是眼药水不够了,还是可乐不够了?”

“留着你的眼药水吧。”罗浮生用刚刚取出来还热乎乎的打印纸拍了一下他的头,“我发现了一点儿情况,去和韩队说一声,你们接着看。”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站起身往门口走,握住门把手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又说:“对了,你们可以特别注意一下面包车和其他可以拉货的中小型车辆。”

“为什么啊?”周小篆颇为不解。

“你们没注意到吗?装尸体的纸箱高度和宽度差不多是一米左右,但长度足足有一米五。普通的小型轿车,哪怕是比较宽敞的SUV,后备箱的开口宽度一般也不会超过一米一,根本塞不进去。”罗浮生说。

周小篆摸了摸下巴,又问:“那凶手就不能把箱子放在后座吗?”

“你是不是傻?”罗浮生实在没忍住骂了一句,长舒了一口气后耐着性子解释,“纸箱装着尸体,又不能折叠,车门塞得进去吗?”

周小篆不再问了,眨巴着眼睛看了他片刻,又把目光转回到显示器屏幕,看表情就知道还是半信半疑。

罗浮生也无所谓他信或者不信,拿着打印出来的截图走出办公室去找韩沉。

韩沉不在他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在会议室。整个屋子里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人,因为开着空调所以没有开窗,弥漫的烟雾还未完全散去。他面对着一块白板,似乎正在思索,白板上贴满了从现场拍来的照片和死者的照片,周围用油性笔写满了目前他们掌握的情况。

罗浮生大步走到他面前,把那张打印纸拿给他看:“我发现了一辆可疑的面包车,在案发现场附近整整停留了6分钟,有充分的作案时间。”

韩沉似乎并没觉得意外,拿过打印纸看了看,放大后的视频截图上,勉强可以辨认出车辆的车牌号。他抬起头看向罗浮生,紧抿着的嘴角边又勾起了那种似笑非笑的弧度:“干得不错。再有不到两个小时又要开案情分析会了,把你的成果在会上说一说,施珩他们会去调查的。”

他明显也是一夜未眠,眼球上有清晰可见的红血丝,眼睛下面也有很明显的黑眼圈。然而都已经这么疲惫了,他身上那股子冷淡和傲慢还是能直接把人冲一跟头。尤其他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对着一个成年人,倒像是在鼓励一个刚学会算十以内加减法的小朋友。

这个人怕不是真的有病。罗浮生没有克制,冲他翻了个白眼,暗暗腹诽道。

9 对 “藏蓝行动(一)”的想法;

  1.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浮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抱紧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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