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
白宇会对文物感兴趣,完全是托了他父母的福。
那一年他刚上小学二年级,正是狗都嫌的年纪,暑假父母带他出门旅游,去了江城。炎天暑热的在大太阳底下走了一上午,白宇被晒得头晕眼花,还稍微有点儿中暑,于是下午父母就不敢带他再去室外了,就近来到了江城博物馆,花了在当时看来并不算便宜的门票钱,带他接受历史文化的熏陶。
按说呢,从小在十三朝古都长大的白宇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毕竟小时候他和小伙伴们都拿“开元通宝”当玩具玩儿。然而等他在博物馆里兜了一圈,还是被这些与三秦之地截然不同的楚地文化深深吸引了,尤其是其中一件战国早期的青铜器,那优美的器型,那繁复的花纹,让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劳动人民的勤劳和智慧。
小孩子没啥复杂的心眼儿,白宇久久地端详了那件文物一番,由衷地感慨道:“能用这个盘子吃一顿油泼扯面真是撩咋咧。”
他父亲就站在一旁陪着他看,闻言轻轻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指着展示柜上的标签说:“瞎说啥呢,这是件酒器。”
虽说小学二年级的孩子识字有限,但白宇分明能看懂那标签上的“尊盘”两个字,当下撇了撇嘴,心里就有些不以为然。盘子明明就是装扯面的嘛,怎么会是酒器?再说了,酒哪儿有扯面好吃。
那天白宇在博物馆逛了一下午,晚上做梦梦到用那个精美得不可思议的“尊盘”美美吃了一顿油泼扯面,白的面条、红的辣子、青的盘子,隔壁的阿通都馋哭了。
但他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没过几天就把这事儿抛诸脑后,毕竟那只是一件看得见摸不着的文物,哪儿有游戏机好玩儿。等到他再想起这件事就到了将近十年之后,那一年白宇上高二,正要面临文理分科,他的表哥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两张票,请他看了一场话剧。
话剧的题目是《古玩》,讲的是清朝末年北京的一条商业街上,两个明争暗斗了一辈子的古董商人和一对古鼎的故事。其中有一句台词是这样说的:
“我们不是战死沙场的兵,我们是买卖人,捣鼓的是玩意儿。玩意儿是什么呀,祖宗传下来的,上面有精血、有神灵,有父母老家儿你知道吗?”
那一刻白宇醍醐灌顶,忽然就明白了当年在江城博物馆震撼了他的究竟是什么。
于是一年之后,在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他力排众议报考了并不算热门的文物与博物馆学,并且很快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几年以后研究生毕业,他又义无反顾地向江城博物馆投出简历,并且顺利入职,成为了一名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如愿以偿地再次看到了那个“尊盘”。当然,这时候他已经能很轻易地分辨出,这真的不是用来盛面的盘子,而是个酒器。
知道归知道,白宇内心那关于扯面盘子的梦想却根深蒂固。工作之余总愿意来看看这漂亮的镇馆之宝,时间久了同事都知道白宇惦记拿尊盘吃面条,就连他们馆长开会的时候都会半开玩笑地说:“说起来,咱们的尊盘其实更像铜火锅嘛。文创部门可以考虑一下,创新产品种类。”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宇在馆里正式工作半年多之后,又一次梦到了尊盘。不过这次这盘子里装得既不是油泼面也不是臊子面,而是满满当当的火锅底料,还是牛油辣锅。
红彤彤的辣椒油热辣鲜香,咕嘟咕嘟冒着泡沸腾翻涌。鲜牛肉、毛肚、腰片、鸭血、鹅肠……种种食材若隐若现,白宇光是看着就条件反射式地打了个嗝儿。
好好的酒器,不当面盘子当火锅,白宇的专业知识和儿时梦想同时受到了伤害。是可忍孰不可忍,反正是自个儿的梦,他理直气壮地对着国宝发号施令:“你,变盘裤带面!带两头蒜。”
然后就见这尊盘原地晃了晃,真开始变形了。可惜并没有如白宇所愿变出面条,而是从青铜器变成了个年轻男人。
这人个子和白宇差不多高,规规矩矩地穿着白色卫衣和浅蓝色牛仔裤,比天天格子衫洞洞鞋的白宇看着时髦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型本身就厚重结实的缘故,那膀子得有白宇一个半粗。但看脸又英俊帅气,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一看就知道是个讲究的文物。
白宇先是被这难以名状的跨物种变身过程惊吓了一下,接着又被这十分漂亮的长相惊艳了一下。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半天才磕磕巴巴地问:“你,你怎么是人啊?”
接着白宇注意到对面这个漂亮男人眼角抽了抽,大概为了形象克制着没翻白眼,反而很有礼貌地伸出右手,文质彬彬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朱一龙,是个火锅。”
……
历史价值艺术价值极高的酒器,可以上《国家宝藏》级别的国宝,居然有如此严重的自我认知障碍。作为一名专业人士,白宇愁得当场就要掉头发。
得治病救宝啊!
怀揣着高度的责任感,白宇和他握了握手,认真地说:“你好,我是白宇。你是面、酒器,不是火锅。”
经过一番亲切友好的交谈,白宇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国宝大哥会有这样的误会。原来在博物馆旁边有条美食街,其中生意最好的就是一家铜锅火锅店,他就是看到了店里的铜锅形状才认定自己是个火锅的。至于一件文物究竟是怎么跑到火锅店去围观人家吃火锅的,还有一个青铜器为什么还有名有姓,白宇觉得还是不要深究得好。
毕竟梦嘛,没有道理可讲。
接下来就到了考验白宇专业功底的时刻,他滔滔不绝地开始和这位名叫朱一龙的国宝青铜器科普他的身世背景。从他的主人的身份地位讲到他被发掘保护的过程,从他的器型构成讲到至今仍然被广泛使用的“失蜡法”,简直比平时给来博物馆视察的领导讲解还要尽心,口水都快说干了。
朱一龙全程眨巴着大眼睛听得很认真,可在白宇好不容易科普完了之后,却问出了一个让他几乎想要吐血的问题。
“请问……你吃过火锅吗?”
敢情这位国宝大哥还是个死心眼儿,和火锅较上劲了。白宇无奈,只得如实回答:“吃过。”
“那是不是真的很好吃?”朱一龙双眼放光,充满了期待,“我看大家都吃得可开心了。”
白宇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觉着不如油泼扯面好吃。”
闻言朱一龙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要是我能去吃一次火锅就好了。”
他这话说得有点儿落寞,听得白宇恻隐之心顿生。暗想也是啊,虽说博物馆里的文物不算少,但能像他一样变化人形还能互相交流的恐怕也仅此一个了,每天孤零零地住在库房里,或者放在玻璃柜子里展示给南来北往的游客看,估计也没什么乐趣。
想到这里,他脑子一热,退口而出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带你去吃不就行了。”
朱一龙愣了一下,随后垂下眼睛笑了,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一样浓密纤长,看得白宇一阵心动。他说:“好,一言为定。”
他说完这句话,白宇就醒了,看着宿舍窗外高高升起的太阳有些恍惚。那到底是梦呢,还是他真的遇到了国宝的精灵呢?
那些传承悠悠岁月的器物里,也许真的住着一个一个或可爱,或严肃,或古板,或跳脱的灵魂。带着人们思接千载,与时光重逢。
从那之后,白宇对尊盘自然格外上心起来,还特地约同事去那家火锅店吃了几回鸳鸯锅,拍了不少照片存在手机里,想起来就拿去隔着展柜给盘子看看。
这之后他还真就又做了一次有关国宝的梦,在梦里朱一龙催着他一起去吃火锅,白宇给他点了七个盘子八个碗,考虑到他是个酒器,还特地要了瓶西凤酒,想让他开开斋。
结果朱一龙吃火锅吃得头不抬眼不睁,中间喝了一口酒后,却立竿见影地扑通趴在了桌子上。
酒器是个一杯倒。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设定!
又过了几个月,当江城慢悠悠地进入到秋天,暑假期间一直热热闹闹的江城博物馆终于不再那么人满为患,但临近十一假期,外地的游客也开始一茬儿接一茬儿的到来。
为了给讲解员们缓解压力,白宇作为年轻的专业人员也需要亲自上阵,为有需求的游客提供解说服务。这天,他负责接待一个来自邻省的旅行团,团里的成员不少都是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白宇特地放满了语速,带着他们慢慢参观。
因此不少没有请讲解的游客也会跟着旅行团走上一段,听听这文物背后的离合悲欢。
等来到尊盘的展柜,白宇笑眯眯地看向游客,“各位叔叔阿姨你们看,这是我们馆的镇馆之宝。看上去是不是像个铜火锅?其实它是一种酒器……”
白宇如数家珍地侃侃而谈,眉眼间神采飞扬。介绍完尊盘的过往,忍不住感慨道:“它多好看啊。”
而在白宇没注意到的旅行团的后面,有一个人并没有看几眼他卖力介绍的大盘子,反而全程专注盯着他目不转睛,发自内心地认为:没错,他多好看啊。
一场解说结束,白宇给各位听众鞠了一躬,待众人散去后抬手摘下了话筒耳麦。再一抬眼,就撞进了一处波光潋滟的视线,眼前站着一个男人,和他在梦里见过的尊盘一模一样。
一时间,白宇几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往尊盘的方向,大盘子稳稳当当地坐在展柜里,向过往游客展现着厚重的历史。而眼前这位穿着入时浅灰色风衣的男人则向他微微点头致意,轻声询问:“你好,我带外地朋友过来旅游,能请你做讲解么,需要到前台预约对吧?”
白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带人一起到了服务台,开始了第二轮讲解服务。
这次,这位年轻人听得十分认真,时不时还会提出一些问题请白宇为他解答。讲解结束后,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白宇。
名片上赫然写着“朱一龙”三个大字,身份正是他经常去的那家火锅店的老板。白宇恍然觉得自己仍然身处梦境,眼前这个人和梦境里的国宝精灵无论身材长相、言谈举止完全一模一样。但是,他是个真人吧?没听说过文物能开火锅店的,营业执照办得出来吗?再说建国以后不是不准成精了吗?
这也太不科学了!
正在他满脑子跑火车的时候,对面的年轻人笑眯眯地又开了口,声音奶声奶气地还挺好听:“我在隔壁的美食街开了家火锅店,你几点下班,我能请你吃个晚饭吗?”
梦境和现实在这一刻重合,白宇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眼看着这位人类朱一龙笑得更开心了。那笑容就和梦境里的精灵一样,让他心动不已。
味从山海来,四时有朱白。风自昆仑起,辗转入君怀。
哇哦!太太最近好高产~这个小故事非常可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火锅🍲抻面可不可
本来看前面一直在盒盒盒盒盒盒笑的很沙雕,看到最后突然又戳心窝子了。想他俩。
风从昆仑起,辗转入君怀!愿他们每一个时空都能重逢
好可爱!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他们总会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