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回去的路上,冯豆子一路走得抬头挺胸,像个打赢了胜仗的小公鸡。好好的约会被搅和散了的乔一成多少有点儿郁闷,但是邻里邻居住着,从小冯家就对他多有照顾,如今投桃报李,他也不好对人家小孩子说什么重话。自我开解了一会儿,再看冯豆子圆溜溜的后脑勺便也就不那么欠揍了。毕竟他们家弟弟妹妹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太让人省心,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多了个冯豆子对于他来说倒也不算太大的负担。

冯豆子对此一无所觉,沉浸在打败了井然的喜悦中无法自拔,回家后做作业都能乐出声儿来。乔一成在一边儿忙活着给三丽四美洗衣服,还要打发二强出去买两块姜,扭头看他那美滋滋的小样儿忍不住问:“豆子你高兴什么呢?”

冯豆子晃悠着两条小短腿,学着电视剧里面的台词大言不惭:“哥,你别和井然谈恋爱了,长大了我娶你!”

乔一成把三丽的校服外套从水里捞出来拧干,抓着两边肩膀的位置使劲一抖搂,小水雾糊了冯豆子一脸,豆子手忙脚乱地抹脸:“哥你干嘛啊!”

乔一成憋着笑跟四美说:“以后少带着他看乱七八糟的电视剧,也别给他讲你那些狗屁不通的言情小说。”

无辜躺枪的四美瞪了冯豆子一眼,冯豆子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来乔大哥这是没同意,不过这也没办法,谈恋爱本来就是大人的事儿,冯豆子恨不能一夜之间就长成乔大哥那么高,把井然挤开然后让乔大哥天天陪着自己玩儿。

然而他再怎么着急,也不能在自个儿脑袋上扣一瓢农家肥揠苗助长,饭要一口一口吃,日子也得一天一天过。丁点儿大的孩子能做的,也只有给他井然表哥做一颗闪闪发亮的电灯泡了。

乔一成没有多少闲工夫正经和井然约个会,除了在学校里的时光,忙里偷闲找个不那么鸡飞狗跳的周末和井然出去看个电影已经是难得的奢侈,毕竟到点他还得赶回家给弟妹做饭。然而就这么点时间冯豆子还是要在中间横插一杠子。

如果是自家弟妹,乔一成自然有办法让他们老老实实不敢造次,但这个和井然沾亲带故的别人家的独苗,那可真是豆腐掉进灰里——吹也不是,打也不是,只能由着他小狗似的缀在屁股后头亦步亦趋。

他和井然去看电影,冯豆子必须要坐在中间的位置上,时不时蹦出来一句“乔大哥,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乔大哥,这句台词是什么意思?”

乔一成担心打扰到别人,只能压着嗓子低声解释,要是屏幕上出现个接吻之类的“限制级”画面,还得眼疾手快地盖住豆子的眼睛。好好一场电影看得支离破碎,故事里的悲欢离合风花雪月在眼前耳边打个转就过去了,枉费了井然精心选择影片的一番苦心。

去公园的话那就更热闹了,活脱脱早婚早育爹妈带孩子,冯豆子一路招猫逗狗踩虫子,往前跑几步还要再转过身插到井然乔一成中间,拉着乔一成的手嚷着要买气球。

井然想偷偷摸摸和乔一成牵个手都费劲,更不要说找个没人的地方卿卿我我了。

后来井然学聪明了,跟地下工作者似的提前订好时间地点,两个人悄悄集合,成功甩下了冯豆子,和乔一成正经八百地看了场安静的电影。黑暗里两个人十指相扣,一扭头就是意中人轮廓漂亮的侧脸。乔一成明明吃了抑制剂,却还是嗅到了阵阵香气,是寒雪下的松针、是细雨后的新竹,明明是疏朗清淡的味道,却让乔一成脸红了一片。

那天回家之前,井然箍着他的腰不肯放,两个人在没人经过的窄巷子里交换了少年人之间小心翼翼又热烈真诚的吻。

一直到大杂院门口,乔一成脸上的热度都没有降下来,直到冯豆子跟个小炮弹一样撒丫子冲出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险些给他撞个跟头。

冯豆子整个人埋在他身前,委委屈屈地告状:“乔大哥你可算回来了,你不在家我姐又揍我!”

乔一成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带着他一边走一边问:“你又闯什么祸了?”

冯豆子停下脚步,没回答问题,反而破天荒扭扭捏捏地说:“哥,我晚上去你家睡行不?”

这倒是没什么不行,乔一成拉着他去和冯大米打了个招呼,冯大米一脸不好意思:“又给你添麻烦。”

乔一成摆手:“没什么麻烦的,他又占不了多少地方。”

乔家孩子多,房子却不大。豆子既然过来住,只能挤在乔一成那张随便搭出来的小床上。也得亏他还是个豆丁儿,一大一小挤一挤也不至于掉地上。

饶是如此乔一成还是不放心,一只胳膊环着豆子的肩膀把他往里带。豆子老实了没一会儿又悄悄摸摸爬起来,下床从外衣兜里掏出两袋挤得看不出外包装形状的东西摸黑塞给乔一成,压低了声音嘀咕:“哥,我爸带回来的牛肉干。你自己偷着吃,别给三丽他们,更不许给井然。”

说到后面,语速又快又急,听着像个气急败坏的小毛驴。

乔一成哪里能要,趁他睡着后又偷偷起身送给了冯大米。

冯大米看着这两袋牛肉干欲言又止,最后硬塞给了乔一成一袋。

到最后乔一成也不知道冯豆子这天晚上之所以挨揍,就是为了从姐姐那里多抢那一包牛肉干。

再回到床上时,乔一成不小心碰了豆子一下,豆子半梦半醒地拱到他脖子边儿,皱起鼻子不满地嘀咕:“哥你身上什么味儿啊,和抹布忘洗了似的。”

乔一成失笑,人不大,倒长了个狗鼻子,不过这形容可不能让井然知道。

六、

过了暑假,冯豆子顺利升入小学,乔一成也上了大二。

原本按照学区分片,冯豆子只能在家附近的普通小学念书,但冯老爹望子成龙心切,厚着脸皮和井然打听,在教育部门有没有熟人,能不能托关系把孩子弄到好一点的小学去。

井然想了想说:“我妈有个学生在教育局工作,回头我帮您问问。”

冯老爹连连道谢,转头拿信封装了些钱给井然,说是预备走后门送礼用。井然说什么都不收,还是冯大米不管三七二十一,给他硬塞进口袋里。

虽说他们两家这些年不大走动了,但到底还算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井然对这个事情很上心,整个暑假都在为此奔忙,最后果然走通了路子,给冯豆子办理了省实验小学的入学手续。

开学第一天,井然一大早来到大杂院,自告奋勇要送冯豆子去报道。师范大学开学要晚上几天,他说想先带表弟过去熟悉一下环境,另外要是手续上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当场解决。他本是一片好意,可冯豆子并不领情,背着小书包满院子追着乔一成跑,嚷嚷着要乔大哥送他上学。

当时乔一成正张罗着给弟妹晒被子,把一床一床棉被抱到院子中间的空地上,搭好晾衣绳挂上去。他身高手长,做起这种活计得心应手,很快就把几床被子都挂上晾衣绳,拿了个小拍子一下一下掸上面的尘土。

这天阳光不错,天气凉爽,晨光中飞扬着一粒一粒细小的灰尘,五颜六色的被面儿就像一团一团彩色的云朵,白衫蓝裤的乔一成穿梭其中,不像在干家务活儿,倒像是天上的织女在编织云雾。冯豆子一边喊着“乔大哥”一边和他大姐捉迷藏,身子又小又灵活,冯大米追了半天愣是逮不到他。

井然也很无奈,求助般地看向乔一成:“一成,要不你陪我们走一趟吧?被子等回来我帮你一起晒。”

正好这时候冯豆子像个小火车一样向他冲了过来,乔一成一把接住他小小的身子,捏着他尖尖翘翘的鼻尖笑道:“行吧,你这个小黏人精!”

愿望达成,冯豆子再不闹腾了,高高兴兴地牵了乔一成的手走出院门,连看也不看井然一眼。

冯大米气得骂他:“小白眼狼,表哥那么帮你,你连声谢谢都没有。”

井然好脾气地笑:“都是亲戚不用那么客气,你先忙着,我们走了。”

省实验小学果然不同凡响,校舍都是四层以上的楼房,校园里还有标准的400米操场,绿化搞得相当不错,教学楼楼下的花坛里种的都是当季的鲜花,乍一看就跟个小公园差不多。在这里上学的孩子当中不乏权贵的子女,有几个孩子甚至是坐着小轿车来上学的。

乔一成代替井然履行了“冯豆子哥哥”的职责,手牵手地带他去报了道,亲手把他送进教室,交到在门口迎接新生的班主任老师手中,还和老师嘱咐了几句。

回程的路上乔一成不由得感慨道:“现在的孩子真是享福,我们那时候的教室能不漏雨不透风就不错了,哪有这么整洁明亮。”

“时代进步了嘛。”井然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你家最小的弟弟和豆子同年对不对?需不需要也转到这里来上学,我看这儿的教学条件挺好。”

闻言乔一成愣了一下,片刻后不露痕迹地把手抽回来,沉声说:“不用,这学校也不是你家开的,把豆子弄进去是你们亲戚情分,我弟弟和你非亲非故,怎么好意思让你帮这个忙。”

看他的表情井然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忙低声下气地赔不是:“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乔一成停下脚步,双眼直直地看了过来,“井然,我和你好只是因为喜欢你这个人,不是想沾你家里的光。”

他这话说得很严肃,倒让井然讪讪地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两个人都闹得有点不愉快。

对于热恋中的年轻人来说,这点儿不愉快原本很容易消解,只需要亲亲热热地说几句体己话,或者偷偷地接个吻,就可以把这件事翻篇了。可乔一成不知道怎么了,心里翻来覆去地就是迈不过去那道坎。

他想,大学校园真的是一个很美好的地方,可以让人在某种程度上忽略等级和阶级的差异。他跟井然的出身有天壤之别,吸引他们走到一起的是各自的品貌、才学、性情和爱好,是来自于他们自身的一切美好的品质。可一旦走出了这个单纯的环境,他们还能继续走下去吗?

这个问题困扰得乔一成寝食难安,开学以后也有意无意地开始疏远井然。

冯豆子上了省实验小学之后,家里就让他自己上下学了,冯大米趁机报了个学习班,打算系统地学一下厨艺,来年也想考个专业的厨师资格证。这样一来,她的小餐馆里难免需要增加人手,正好乔一成也想找个兼职勤工俭学,干脆就利用课余时间在店里打杂,按天结算工钱。

井然三天两头来店里堵他,点上两个菜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他根本不是来吃饭的,眼珠子就跟着乔一成走,无论他是扫地抹桌子还是摆餐具收盘子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等到乔一成下了班,井然就会默默地结账然后跟上去,柔声细语地在他耳边反复地倾诉衷肠。

俗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井然连续在小餐馆吃了近一个月的饭,好话说了几箩筐,乔一成终于心软了。其实他也打心眼儿里舍不得井然,那么温柔又体贴的alpha,长得还那么好看,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在中秋节前的那个晚上,乔一成总算松了口答应和好,井然在送他回家的路上,趁着夜色把他按在大杂院门前的电线杆子后面亲,令人脸红心跳的唇舌纠缠之后,呼着灼热的气息在他耳边说:“乔一成,我爱你。”

于是这一个晚上乔一成都晕乎乎的,两脚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心里甜得如同吃下去半斤蜂蜜。可惜这份甜蜜并没有持续很久,就在第二天井然利用课间时间想邀请他晚上去家里吃饭的时候,乔一成接到了省实验小学打过来的电话。

冯豆子又闯祸了。

七、

实验小学中秋节下午三点放学,老师让“冯豆子表哥下午2点半到教师办公室一趟”,乔一成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表哥虽然接下来还有满满当当的两节,但也没犹豫,一口答应下来。放下听筒一扭头才发现井然皱着眉站在自己身后,乔一成带点儿促狭地冲他笑笑:“你弟弟又闯祸了,我得去领罚。”

传达室附近人来人往,两个人肩并着肩往回走,井然听他说完主动请缨:“下午还有课,我过去吧,反正人家是让‘表哥’去。”

“行。”乔一成没和他客气,但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不知道他又怎么淘气的,你别在学校和他生气,有什么道理回家讲。”

井然点点头,低笑一声,然后故作严肃地说:“不能太惯着他啊,孩儿他妈。”

乔一成斜了他一眼,嘴上说“你这是占你姨夫便宜啊”,耳朵却悄悄地红了。井然盯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抬手捏了一下他软乎乎的耳垂,乔一成被烫着了似的一哆嗦,差点儿条件反射似的抬手打人,结果被井然给握住了指尖,两个人的手一触及分,然后各自悄没声儿地心跳加速。

又走了几步,井然才想起来正事:“一成,晚上去我家吃个饭好不好?”

我妈想见见你。

后半句他搁在嗓子眼里打了个转,没能说出来。前一段时间,他母亲突然问他是不是谈了恋爱,从小在亲娘面前就不会撒谎的井然交代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乔一成夸得千好万好,满脑子都是等大学毕业就扯证结婚的人生理想。

结果老太太听完却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半晌才悠悠说了一句:“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绑着两个家庭。你如今也不小了,再过一两年就要出国,办事要稳重一些。”

井然坐在自家沙发上,脑子里那点儿花好月圆被母亲的三言两语扫成了明日黄花,蔫头耷脑地提不起精神。这之后他就不太敢直接在老太太面前嘚瑟,只能见缝插针地说上一句半句“一成如何如何”,希望能起到个潜移默化,循序渐进的效果。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努力起了效果,临近中秋,井然母亲突然发话:“中秋节那天让小乔来家里吃个晚饭吧,让他认个门。”

向来稳重自持的井然差点儿激动成了个钻天猴,替乔一成答应下来。结果乔一成听了他的邀请却为难地抿了抿嘴,他们家虽然爹不是爹,家也不像个家样儿,但他是家中长子,八月十五中秋夜总要回去给弟妹炒两道菜,切盘水果分分月饼也算是过个节。

见他半天没回话,井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子,自己也反应过来这邀请不很合时宜。然而他已经和母亲说好,便放软了声音哄劝:“就是一起吃个饭,吃完我就送你回家,不耽误你带着弟弟妹妹赏月,好不好?”

乔一成内心拉锯半天,把自己的柔肠搅成了一节大麻花,最后还是没把话说死:“你先去接豆子,我晚上看情况吧。”

井然也不好意思硬逼着他,但心里的失望还是带到了脸上,乔一成本就敏感,见他这样也不再说话,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教学楼前便分道扬镳。

乔一成向前走了两步,扭头看了眼井然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井然带着一脑门子官司赶到了实验小学,老远就看见冯豆子可怜巴巴地站在教师办公室门口,他快步走过去刚想问问这小子又作出了什么花样儿,结果冯豆子一看见他,一张脸瞬间皱成了个小包子,还垫脚抻着脖子往他身后瞅,小声问:“怎么是你啊,乔大哥呢?”

井然心情不好,勉强撑着不走心的和颜悦色说:“一成有课,让我过来看看。”说罢便拉着冯豆子带着他一起进办公室,结果冯豆子一点儿不领情,一把甩开井然的手,气哼哼地闷头自己走。

一大一小刚碰面就闹得不愉快,等听完班主任告状,井然觉得自己年纪轻轻血压都高了。这得是什么品种的熊孩子,才能做到连续一个来月天天拿糖豆泡水浇花啊?你浇就浇吧,干嘛还可着花坛里的茉莉祸祸,一鼓作气给浇死了。

冯豆子的班主任老师年纪不算小,不疾不徐没有半句重话,但字里行间都是告诉井然冯豆子同学是多么的无组织无纪律,还有点儿没脑子。

豆子站在一边低着头不痛不痒,井然却臊得满脸通红,如坐针毡。直到放学铃响了,老师才摆摆手做了总结陈词:“我看你也是正经大学生,应该明白教育绝对不是学校单方面的事情,你们家里也得用心一点。孩子和小树一样,小时候立不直,长大可就不好改了。”

井然连连点头:“您说的是,我们会注意的。”

回去的路上,他强压着火气问冯豆子为什么要拿糖水浇花,冯豆子坐在公交车上不搭理他,问得急了就直接怼一句:“不用你管!”

要不是之前乔一成给他打过预防针,井然20年的好涵养差点儿被一个熊孩子逼得破了功。回到大杂院,冯大米和冯家老爹都不在家,井然没地儿告状只能先给冯豆子记了一笔,让他回屋好好做作业。

结果人还没迈出大院门口,就听见一个女孩子细细的哭声,细线似的飘在院里,稍不注意就听不真切。这个时间,大人上班,孩子上学,院子里本就没几个喘气的,井然不放心,竖着耳朵听了听发现这声音居然是从乔家传出来的。他吓出一脊梁的冷汗,连忙过去拍门:“谁在里面哭?三丽?四美?我是井然哥哥,开下门!”

屋里的哭声停了一顺,然后又更惨地响了起来,一边儿哭还一边儿含糊不清地说:“井然哥,你,你帮我把我哥找回来好不好,找大米姐也行。”

井然这把听出来哭的人是三丽,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进门看看三丽却说什么不肯开,他无措地转了两圈,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先跑去小饭馆找到了正在后厨忙活的冯大米,冯大米一听三丽一个人在家哭,一把将正在洗的菜扔回盆里,急匆匆往回赶。

井然接着又给乔一成打了电话,因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告诉他家里有点事情,让他提前回来,说完又嘱咐他路上慢一点儿,冯大米已经先去帮忙了。之后他自己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冯大米一块儿回了大杂院。

“三丽,三丽,是我,大米姐,你怎么了,给我开门。”

听见冯大米的声音,三丽小心翼翼地把门开了条缝,一张脸哭得通红,别提有多惨。井然想跟着一起看看情况,却被先进去一步的冯大米推了一把:“没你的事,你别进来。”

井然在外面愣了一会儿,就看冯大米从里面走出来,冯大米一看他还在,才想起来这还有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大活人,连忙冲他笑笑:“没出什么事儿,你们别慌。就是……就是小姑娘,那个什么……要不你先去我家坐坐吧。”

她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半,最后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井然悟了一下才后知后觉,连忙后退一步让出道来。冯大米绕过他急匆匆跑回自己屋,过了一会儿拎了个黑塑料袋又进了冯家。

井然在冯家坐了半个多小时。乔一成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正好赶上冯大米在院子里给三丽把洗完的裤子挂在晾衣绳上。

冯大米一边儿忙活一边儿打招呼:“一成回来啦,等会儿帮我去把饭馆备的菜拿回来,今晚不营业,你带着三丽他们来我们家吃饭,我下厨!”

乔一成一口答应,然后又迟疑了一下:“我……”

井然踏出冯家门,笑着说:“那你们忙,我先走了。”

乔一成到底没能去成井然家。

八、

很多年以后,已经长大成人的冯豆子有时会想起那个中秋节。如果当天他没有被请家长,或者乔三丽不是第一次遭遇她的生理期,那么乔一成和井然的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不过这个念头往往刚一冒头就被他自己死死按回去。

那一年他刚上小学,觉得教学楼楼下花坛里的一排茉莉花骨朵长得好看,迫不及待想看到它们开花的样子,从小就听他爸说糖水有营养,所以偷偷拿来家里的冰糖,化成水以后浇在花坛里,想着给花儿多一些营养,它们就能快点儿开放。可惜当时他年纪太小,缺乏常识,好心办了坏事,硬是把那一排茉莉花都浇死了。

井然给乔一成的爱又何尝不像他当初准备的那一罐罐糖水,甜丝丝地讨人喜欢,但最终却把他们青涩的爱情给浇死了。

中秋过后就是国庆节,三天的假期乔一成只抽出半天和井然约了个会,其余时间不是到冯大米的小餐馆帮忙,就是在家里给一群小的辅导功课。

三丽上初三了,其他科的成绩都很稳定,就是英语比较薄弱,需要他辅导;四美刚上小学六年级,成绩烂得惨不忍睹,能不能顺利毕业都成问题,乔一成得手把手地教她。除了这两个亲妹妹,他还得管冯豆子。

上学第一个月的第一场课堂测验,冯豆子的成绩虽然不至于垫底,但却处于中下游,往上努力一把能勉强挤进好学生的队伍,往下坠落一点儿,那就是不及格。老师的说法是,冯豆子同学头脑聪明,可惜用不对地方。

原本冯老爹和冯大米不好意思老麻烦乔一成,让家里成绩最好的三姐冯果果给他辅导作业。但冯果果就比弟弟大三岁,自己还是个孩子,辅导起来既不得章法又缺乏耐心,姐弟俩不是吵嘴就是互相埋怨,根本学不进去。乔一成看不过眼,还是把这个任务揽了下来。

对于冯豆子来说,这无疑是顶好的消息。他懒觉也不睡了,每天一大早起床跑到乔一成房里,晃荡着一双小短腿坐在书桌旁,满心欢喜地等待乔一成给他辅导功课。在学校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课文变得没那么枯燥了,加加减减的算术题也不再让他伤脑筋,乔大哥总会耐心细致地掰开揉碎了教给他。

在他奶声奶气的朗朗读书声里,乔一成略有些烦躁的心情也奇迹般地安定下来,专心给妹妹们补习,尽量不让自己去想井然。

国庆节三天假期,除了约会的那半天,井然一次都没来大杂院找过乔一成。他遵照妈妈的指示,跟着一个老师开始学意大利语,每天都要上足三节课。

假期结束返校后乔一成才知道,井然也办理了走读,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还要接着学语言,变得比他还要忙碌。

乔一成早就知道井然的妈妈希望他能出国留学,也一直在往这个方向努力。其实按照井然高中时的成绩,完全能够进入更好的大学就读,只是因为他高考没发挥好,考砸了才不得已上的师范大学。他是池塘里最漂亮的那尾锦鲤,虽然会有偶尔的失利,但最终一定会跃过龙门。不像乔一成,再怎么挣扎向上,一辈子也只能囿于这一方小小的池塘。

对于井然学语言这件事,乔一成当面向他求证,是不是打算出国。井然也没有瞒他,坦诚地告知,最多再一两年,母亲就会安排他出国深造。

乔一成听了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井然却握住了他的手,热切地说:“一成,我想过了,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这个想法太过异想天开,乔一成怔住了,张了张嘴竟不知要如何作答。

“我身边有一些积蓄,可以供你和我一起学语言,你那么聪明又肯下苦功,这方面一定没问题。”井然说,“出国的事儿我再求求我妈,她能把我办出去,就一定能把你也办出去。咱们一起去意大利,好么?”

乔一成笑了笑,问道:“那学费怎么办?我们家肯定出不起这个钱。”

“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我妈会出,你的学费我们可以勤工俭学。我和教语言的老师打听过了,那边有很多这样的工作,到时候无论是刷盘子还是卖保险都行,我们一定能把你的学费挣出来。至于生活费,我们可以共用一份,省着点儿花也够了。”井然目光灼灼地看着乔一成,完全沉浸在那个幻想中美好的世界里。

他说得非常真诚,好像只要乔一成点个头,事情就会按照他希望的那样发展,但乔一成没有点头,胸中的一颗被爱情滋润得滚烫的心,也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这之后乔一成闷闷不乐了很久,肚子里好像窝着一团火,不知道该冲谁去发。井然的想法虽然天真,但出发点还是好的,他不想和乔一成分开。可乔一成也不能真的按照他说的那样去奢望一个十全十美的未来,他毕竟不像井然那样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身后没有功成名就的父母能够倚靠,他活不成井然那样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

在家里的时候乔一成向来内敛,除非是气极怒极,否则很少把喜怒哀乐直接表现在脸上。三个弟妹除了大妹乔三丽,竟没人发觉他情绪不对头。然而就算三丽看出来了,乔一成也无法向她倾诉,小姑娘才刚刚十四岁,怎么会懂他心里的愁肠百转?

出人意料的是,向来不太会看人脸色的冯豆子居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乔一成的失落。晚上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这孩子总会偷偷从家里跑出来,蹭到他怀里和他撒娇。

“哥,我这次测验语文得了80分呢,你高兴一点儿啊。”冯豆子一边说,一边把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巧克力豆往他嘴里塞。

甜丝丝的糖衣在嘴里化开,里面是略带苦味的巧克力。乔一成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小小的,软软的身体。

“是井然欺负你了吗?”冯豆子就像一只张扬舞爪的小猫,趴在他肩膀上瓮声瓮气地说,“下次再来了我帮你揍他。”

乔一成含着眼泪笑出了声。

周末的上午,井然又来大杂院找乔一成,刚一进门就看到正在院子里和冯果果一起玩沙包的冯豆子。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冯豆子就把沙包砸在了他刚换的新夹克上。

“走开,你这个坏人!”冯豆子一边叫嚷,一边冲上去对着他拳打脚踢,“打死你,让你欺负我乔大哥!”

井然有点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左躲右闪地想要绕开他,可是冯豆子就像一块狗皮膏药,黏住了他死活不肯罢手。

冯果果尖声喊了起来:“乔大哥,你快来,豆子疯啦!”

5 对 “岁月无声(二)”的想法;

  1. 呜呜呜呜…乔大哥懂事的让人心疼…如果他自私一点,势力一点,也许就可以紧巴着井然带他一起出国,顺便给家里人画个大饼让他们支持他出去。但若是那样,就不是那个长兄如父、自尊坚忍的乔大哥了…好心疼他…

  2. 乔大哥好让人心疼,一早就一个人负担一家老少的生活学习,自己的时间精力不能留给自己点什么,全都给了家人和人小鬼大的冯豆子。从小就明白生活的艰辛。冯豆子,你快点长大,学点本事好好照顾乔大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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