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时隔几个月,乔一成又和陈一鸣坐在家里的餐桌旁面对面地吃晚餐,彼此之间却仿佛少了一些亲热,多了一些拘谨。

陈一鸣夹了一筷子青椒牛肚放进乔一成碗里,说:“尝尝这个,我新学的菜,用的是杭椒不是线椒,应该不辣,适合你的口味。”

乔一成尝了一口,点点头说:“嗯,确实不辣。”

吃完饭乔一成打算去洗碗,被陈一鸣一把拦住。最后陈一鸣不仅洗了碗,还给他洗了一盘刚买的新鲜草莓。红艳艳的果实放在白瓷盘子里,酸酸甜甜的口感恰到好处,乔一成被陈一鸣往嘴里塞了一个,一边嚼一边有点奇怪地看着他。

陈一鸣在他身旁坐下,双手搓了搓裤腿,踌躇着说道:“那个……一成,之前是我不对,不该为了那么点儿小事和你闹脾气,你能原谅我吗?”

他说得非常真诚,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透着十分的愧疚八分的懊悔,任谁看了都要心软。乔一成主动握住他的手,将那胖乎乎的十指拢进掌心里:“之前的事情我也有错,也得和你道歉,以后咱们就都不提了。”

“嗯,”陈一鸣笑了笑,在他嘴角轻轻亲了一口,“我们好好过。”

在这个滴水成冰的腊月的晚上,乔一成再次从他的Alpha身上感受到了温暖。他想,婚姻或许也是分季节的吧,新婚的蜜月期是火热的夏季,而他和陈一鸣刚刚经历了一个寒冬,等到冰雪消融,春天就会来了。

年末岁尾不算建材行业的旺季,陈一鸣的工作没那么忙了,每天都能准时回家。他对乔一成仍旧很好,知冷知热,无微不至,恨不得连每天晚上的洗脚水都帮他打。可乔一成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陈一鸣对他的这份好不像是过去那样发自肺腑,反倒更接近一种近乎讨好的殷勤。

比方说俩人做饭,过去他虽然会照顾乔一成的口味尽量弄清淡的菜色,但时不时地总会忍不住在个别菜里放点儿辣椒,看着乔一成被辣得龇牙咧嘴的样子,还会开玩笑说要刺激刺激他的味觉。而现在他却只是一味地迁就,再也不会搞那些讨人喜欢的小把戏了。

再比如说两个人一起做家务,过去陈一鸣偶尔也会犯懒,会使唤乔一成帮他刷个鞋或者洗双袜子,报酬则是他给乔一成唱首歌或者讲个笑话。现在这些小小的情趣也没有了,就算只是倒一杯开水,他也会拿着杯子自己进厨房,几乎不会再让乔一成帮他做任何事。

乔一成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多想,相敬如宾不是婚姻的最佳境界吗?有多少吵架吵了一辈子的夫妻求都求不来呢,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可是他的心却越发不安起来。前几年他采访过一个心理学家,学会了一个词叫做“代偿心理”,大意就是指有些人对某个目标求而不得,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他们就会转而追求另一个目标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属于一种自欺欺人的骗局。乔一成不确定陈一鸣这次回来跟他重归于好,是不是就有那么点儿“代偿”的意思,至于他原先希望追求的目标是什么,乔一成并不愿意去深思。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说话就到了年关。按照往年的惯例,他们俩会在大年三十这天先去大杂院,和乔一成的家人一起吃过午饭之后再去陈一鸣的父母家。

今年乔祖望在乡下没回来,家里就是乔一成兄妹四个,再加上个陈一鸣。

吃着饭,乔一成对二强和三丽说:“过了年选个好日子,你们两个把婚事都办了吧。”

三丽闻言放下筷子,和二强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地说:“可是……爸还在外边……”

“别提他。这么多年了,他在或者不在,有区别吗?”乔一成挥了挥手,“今年咱们家的人都不太顺,有点儿喜事能冲冲这股邪乎劲儿也好。”

他言者无心,那边陈一鸣却听者有意,脸上难免有些尴尬。但他很快又恢复如常,笑呵呵地说:“对,喜事该办就办。二强三丽,你们有什么需要置办的就和陈大哥说。”

在乔家长兄如父,乔一成既然开了口,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二强和三丽点了点头,脸上也都露出了点高兴的神色。

吃完饭,又和弟弟妹妹们说了一会儿话,看看时间差不多,乔一成和陈一鸣就出了大杂院去赶下一摊。

两位老人家许久没看见他俩一起来了,又赶上过年,见着他们两个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和天上掉下来的一样。老太太张罗了一桌子重盘叠碗的年夜饭,老爷子开了瓶珍藏多年的好酒,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顿年夜饭。

饭后陈一鸣和他爸收拾洗碗,乔一成陪着他的妈妈看春节晚会。老太太握着他的手嘘寒问暖,心疼地抱怨他光顾着忙工作,都把自己累瘦了,心心念念着外面的伙食不好,过了年还要继续给他做营养午餐。

这份来自母亲的关怀让乔一成十分感动,他忽然就觉得自己之前的猜忌好没意思,两个人过日子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有些事情太较真了,反而会把自己逼进死胡同去。

回去的路上不好打车,陈一鸣骑了他爸的自行车带乔一成,车兜满满地塞着老两口给他们准备的东西,从棉袄到熟食都有。乔一成搂着陈一鸣的腰,看着他因为奋力踩脚蹬不时隆起的脊背,默默地把脸颊贴了上去。

天空中忽然有雪花飘落,开始还只是细细小小很单薄的样子,慢慢地越下越大。到家后他俩身上都落了一层,尤其是骑车的陈一鸣,口鼻处都是湿乎乎的,一抹就是一手雪水混着细小的冰渣。

乔一成拿了热毛巾给他擦脸,陈一鸣看着窗外说:“这雪可别像前两年那样,下成雪灾了。”

谁都没有想到,他这一句无心之语居然成了真。从大年初一凌晨开始,这雪就越下越大,到下午时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而且看势头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城市里尚且好些,无非也就是地上的积雪要铲,被压断了枝丫的行道树要收拾整理。但下面的几个县可就遭了殃,民房的屋顶被压塌了好些,交通和民生都大受影响。

乔一成到底没和陈一鸣过好这个年,大年初二一大早,他就被电视台叫了回去,下乡进行抢险救灾的报道。

陈一鸣给他收拾了行李,不放心地叮嘱:“千万注意安全,也要保重身体,别冻出病来。”

“我知道。”乔一成点点头,又说,“一鸣,等我忙完这个事儿回来,咱们好好谈谈吧。”

四十二

这场大雪足足下了三天,到初三下午才渐渐变小,到初五完全停了。乔一成和同事们深入抢险救灾一线跟踪报道,一直忙到初八,天完全放了晴,才算松了一口气。

这个年就这么兵荒马乱地过去了。

这几天乔一成吃不好也睡不好,整个人变得非常憔悴,眼角和嘴角都耷拉下来,回家以后就病倒了,重感冒加上发烧,在医院挂了三天盐水。

陈一鸣的铺子已经恢复营业,好在刚开年业务还不忙,他每天都会提前一会儿下班,到医院里来陪乔一成。知道病号饭乔一成吃不惯,早晚他都会自己弄几个清淡可口的小菜,配上白粥或者米饭送到病房里来,甚至还不忘了捎带上一些时令水果。

这样的照顾不可谓不周到,但乔一成心里就是感到莫名的别扭,特别是每次陈一鸣来,他都能从他身上闻到那股若有似无的玫瑰香气。

或许人一生病就会变得格外矫情,乔一成总是不由自主地用现在的陈一鸣和他们刚刚结婚那阵子作对比。当时他也是感冒发烧,还没严重到住院的地步,就是请了假在家里休息。可陈一鸣却如临大敌一般,不仅一日三餐都给他张罗好,中午还要利用短暂的午休时间跑回来看他,一天恨不得给他量八遍体温,生怕病情再严重起来。那时乔一成还埋怨他小题大做,可如今想来,只有当一个人真正爱着另一个人时,才会有那种过于夸张的反应吧。

是该和他好好谈谈了,乔一成想,如果最终只能靠责任感来维系婚姻的话,那真还不如分开的好。

然而他这个简单的想法却没能兑现,就在乔一成出院的第二天,陈一鸣忽然告诉他,公司要派他去欧洲考察几家国外的供货商。

乔一成不假思索地问:“白起和你一起去吗?”

“嗯,”陈一鸣点点头,片刻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还有个外聘的翻译,是他大学同学。”

乔一成便不再问了。

陈一鸣走后不久,乔家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乔四美瞒着所有人孤身一人去了趟西藏,再回来时已经连结婚证都领好了,对方是一个乔一成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名叫戚成钢,在高原上当兵,是个边防军。

四美对这段婚姻很得意,炫耀一般地和哥哥姐姐们说她在那边受到了怎样的优待,甚至还被当做军婚的典范上了解放军的报纸。

乔一成看着结婚证照片上那个剑眉星目的年轻人,英俊不凡的长相让他心里止不住地担忧。他问四美:“终身大事你就办得这么草率,你对他了解多少?”

乔四美说:“当然了解了,我们是初中同学,他给我写过大半年的信呢。”

“可是他……他……”乔一成头一次在弟妹面前语塞,想了半天才继续说,“他这样儿的,看着就不像个能踏实过日子的人,你真觉得你们能白头到老?”

这下轮到四美不高兴了,她冷笑一声,脆生生地反问:“怎么?井然和陈一鸣那样的就像是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难道就你能找帅哥,我就不行?”

这句话利剑一样直刺心窝,乔一成的脸色瞬间惨白,张口结舌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丽悄悄拉了四美一把:“说什么呢?你知道这几天大哥为了你都急成啥样了?还说这种话,不是伤他的心吗?”

话一出口乔四美自己也觉得不妥,又听三丽这么说,立刻牛皮糖一样粘了上去,抱着乔一成的胳膊撒娇:“对不起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呀,你看我证都领了,这可是军婚,轻易离不了的,你就别生气啦。”

乔一成抽出自己的手臂,淡淡地说:“你爱去哪儿去哪儿,爱嫁谁嫁谁,我不管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接下来的事儿就算乔一成不想管也不成。四美的婚事就这么仓促地尘埃落定,但是二强和三丽的婚礼还迫在眉睫。好在先前他们和对象家里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这段时间把该置办的东西也都置办齐了,只要挑一个黄道吉日,定下酒席就能举行。

经过和对方家里的协商,二强的婚礼还在冯大米的餐馆里办,三丽决定不办婚礼,就两家人简单吃个饭,等到她和王一丁都请到了假,再出去旅游一趟。

乔一成对这个大妹妹总要格外偏爱一些,他不顾三丽的推拒,硬是给她塞了三千块钱作为旅行结婚的费用,随后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满怀感慨地说:“三丽,你要记住,一定得过得比我好。”

乔二强婚礼那天,乔祖望也从乡下回来了。经过这一场变故,他看上去老了不少,两鬓的头发都已经花白了,衣服穿得又脏又破,看上去还有些可怜。

三丽一个劲儿对乔一成说,把老头子接回来是她的主意,让大哥不要怪她。

乔一成看着乔祖望脸上一闪而过的羞愧神色,有些无力地想,生在这样的家庭,有个这样的父亲,是他自己投胎时瞎了眼,能怪得了谁呢?

这场婚礼办得很隆重,气氛也一直很热烈。

在众多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当中,只有冯豆子看出了乔一成的异样。趁着新人敬酒的工夫,他悄悄地摸到乔一成那一桌,开门见山地问他怎么没看到陈一鸣。

乔一成说:“他出国去了,赶不回来。”

冯豆子一听就火了:“什么?自己爱人的弟弟结婚他都不来?一年365天,他哪天不能出国,偏偏挑这个时候,他故意的吧?”

“不是,你想哪儿去了。”乔一成失笑,“这是工作需要,也不是他能决定的,等你长大参加工作以后就会明白了。”

冯豆子很不以为然,继续咋咋呼呼地说:“我看就是他找借口故意避开的。上回那点儿破事他还记着吧?一个大男人这么小心眼儿,真是懒驴不上套——欠抽。”

他越大越是伶牙俐齿,乔一成有些哭笑不得。可仔细想想豆子说的又有什么错呢?他和陈一鸣的婚姻确实是因为乔祖望非法集资的事儿产生了裂痕,如果没有这件事,或许他们之间的矛盾还不会这么早爆发出来。然而现在追究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况且之后发生的种种,也不完全是为了这一件事。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一句老话: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四十三

陈一鸣这次出差一走就是将近一个月。今年的天气暖和得比往年要早一些,街上一些爱美的年轻人迫不及待地换上了单薄的春装,个个靓丽非凡。

相比之下,乔一成则身体力行地贯彻春捂秋冻的原则。开年那一场重感冒像是夺取了他的部分精气神,让他一整个冬天人都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明明才三十出头,却早已经没有了可以在春光里肆意张扬的资本。

上次他去冯大米那给豆子补课,冯豆子还笑话他穿得跟隔壁阿叔一样,乔一成哭笑不得,又不敢轻易对这位马上就要高考的臭小子动手,只能用手指轻轻杵他脑门,笑骂他:“小王八蛋。”

小王八蛋一惊一乍地嚷嚷:“凉,凉!哎哟你这手指头怎么跟冰溜子似的。”

转天中午,乔一成刚在单位食堂吃完饭就接到了传达室电话,大爷说是他弟弟过来找他。乔一成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生怕是二强或者乔七七那边又出了什么事。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口,就看到把校服穿成夏装的冯豆子。豆子把校服袖子撸到手肘上,运动裤也挽到了小腿,用实际行动展示着什么叫年轻人火力壮。

“豆子你怎么过来了,出什么事了?”乔一成有些担心地问。

冯豆子把手里拎的塑料袋塞给他,皱着眉说:“你说你,年纪轻轻的就得跟我爸有一样的装备了。”

乔一成打开袋子,发现里面是一个可以充电的暖手宝。巴掌大的红色小圆盘刚好可以握在手里,看上去像个暖洋洋的小太阳。

东西送到,冯豆子也不多待,骑上自行车冲乔一成摆了摆手:“我先回去了啊,回去晚了又得挨骂。”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少年人的校服没拉拉链,被风鼓起来,像一双张扬的翅膀。

晚上到家,乔一成给暖手宝充上电,然后隔着一层布握在了手里。源源不断的热度顺着手心指尖,一路熨帖了胸膛。

陈一鸣这次出差走得太远,跨国电话十分不方便,每周最多会打一个电话回来简单报个平安。上次通话的时候他告诉乔一成下周五会回到龙城,乔一成特地问了一下下飞机的时间,决定到日子去接他。

一向三言两语就挂断电话的陈一鸣这次却多费了一番口舌:“不用不用,晚上9点多才下飞机,时间太晚了。你在家好好休息,大晚上的别再出来着凉了。”

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他考虑,乔一成却愈发觉得心里发堵。放下电话,他无法自控地去想陈一鸣是个十分优秀的Alpha,如果不是被责任感拴在了他以及他背后的家庭上,一定会比现在更加幸福吧。

陈一鸣回来那天刚好是个周末,乔一成上午去给豆子补课,下午把家里的床单被罩都换了新的,还特地把枕头拿出去晒了晒。倒时差本就不容易睡着,但他希望陈一鸣能够躺得舒服一些。阳光下细小的灰尘腾起,平时根本不会注意到的东西这会儿都亮亮地闪着光。乔一成眯着眼睛感受初春难得的暖意,心里生出了孤注一掷的希望。也许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庸人自扰,陈一鸣依然爱他,不过最初那种炙热的情感经过时光的打磨变得更加平静,细水长流。他们还是有闪闪发光的未来可以携手。

当天晚上他提前来到机场,一个小时后他等到了陈一鸣,和白起两个人并肩走向出口。陈一鸣身上穿的大衣并不是从家里带走的那两件,样式新颖又合身,应该是在外面新买的。远远看过去倒是和白起身上那件有些像。

乔一成深吸了口气迎过去,然而离得越近心却越凉。陈一鸣的眼神一直落在白起身上,片刻也不曾离开。陈一鸣的眼睛长得十分漂亮,微微下垂的眼角和浓长的睫毛柔和了本来硬挺的五官和轮廓,专注盯着人看的时候里面尽是一往情深。

乔一成曾经被他长久地注视过,那种心动的感觉至今也没有忘怀。只可惜如今陈一鸣眼中的深情再也没有丝毫是留给他的了。就像小时候家里难得做一次好菜,里面的肉自然要留给弟妹,过年买回来的糖果,也要紧着年纪小的孩子先拿。乔四美说错了,他乔一成才是配不上帅哥的那一个。

原地站了一会儿,乔一成控制好表情后依然迎了上去叫住了陈一鸣。陈一鸣抬头见到他的那一刻,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白起倒是落落大方地与他打了招呼。几个人一块出来,白起提出来要让他们两口子上车,司机会一块儿送回去。

“不用了白总,我们打车回去就行。”乔一成抢在陈一鸣开口之前婉拒了白起的提议,白起也不勉强,带上翻译一起上了车。汽车发动前,他还特地摇下车窗挥了挥手,玫瑰香气在夜色中久久不散。

回去的路上,陈一鸣表现得有几分局促,却还在努力找话题和乔一成聊天。但无论他说欧洲的风光还是询问二强的婚礼,乔一成都没什么兴致给出回应,很快两个人之间便只剩下了沉默。最后下车的时候陈一鸣献宝似地说:“一成,我给你买了一件羊绒大衣,特别厚实,放在箱子里。到家你试试看,应该合身的。”

乔一成未置可否,和陈一鸣两人一前一后不急不缓地从路边往家走。这条路乔一成走了三年多,当这个楼盘还是一片毛坯房的时候就开始了。他们从零开始一步一步地经营了一个家,乔一成本以为这会成为他们最暖和的避风港。然而到如今,他、他的原生家庭以及这里已经成了囚禁陈一鸣的牢笼。

不长的一段路,乔一成走得痛不欲生。到家门口,他掏出钥匙对准锁眼,缓缓地开口:“陈一鸣,我们离婚吧。”

陈一鸣楞在家门口迟迟没有动弹。反应过来后他冲进门拉住乔一成的胳膊,语气急躁地问:“你胡说什么呢?你,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和白起,白总他什么都没有,我们就是普通上下级的关系。”

陈一鸣太过激动,以至于捏疼了乔一成。乔一成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根本挣不动,也不勉强自己,就着这个姿势拿出了书桌里那个笔记本摊在茶几上。示意陈一鸣坐下后,他翻开了本子,一笔笔地开始算账:“这个房子是你们单位分的,但是当时我也出了一部分钱,装修家电家具也都有我的一份。你开个价,多少钱够,我想从你手里买过来。咱们也没有孩子,也没有其他固定资产,这个谈妥了就可以去领离婚证了。”

陈一鸣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慌乱,他反复解释着自己和白起没什么,追问乔一成为什么突然要离婚。乔一成听了会儿只觉得可笑,于是也就真的笑了出来,他眼睛弯弯地反问:“陈一鸣,我放过你,你不开心么?”

陈一鸣像是被这话扇了一个耳光,脸色几经变换,最后塌下腰靠在沙发上,低声回答:“房子写的是咱们两个人的名字,去房产局办理一下过户就行,不需要再给钱了。”

四十四

乔一成和陈一鸣离婚了。

因为房产过户还有其他一些鸡零狗碎的原因,等到两个人拿到离婚证,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期间陈一鸣不是没想过挽回,他诚心诚意地找乔一成谈过几次,反复地表达了想和他继续过下去的意愿,然而乔一成心意已决,无论他说得多么诚恳都没有动摇。

从民政局出来以后,陈一鸣忽然对乔一成说:“前面有个医院,我陪你去把标记洗了吧,就算是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乔一成想了想,倒也没有拒绝。

为一个Omega去除Alpha留下的标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过去大部分人都用土办法,搞得比戒毒还痛苦,对于Omega的身心都是极大的伤害。现在科技发达了,各大医院都有专门的科室,只要打一针药剂,就能在一定时间里消除Alpha的标记带给Omega的影响。

陈一鸣带着乔一成去挂了号,陪着他坐在候诊区的长椅上等。

到这儿来的人基本上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乔一成看到有个穿着时髦的长发女性拿着大哥大打电话,用几乎是带着怨恨的语气说:“反正我已经在医院洗标了,下午就去民政局,你要是不来咱们就法庭见!”说完这句她把大哥大塞进随身挎包里,坐在长椅上开始抹眼泪。

乔一成叹了口气,心想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有钱也未必就能过得幸福。他和陈一鸣的婚姻虽然也是以失败告终,但至少没有闹得这么难看。

洗标的过程并不漫长,也没有多少痛苦,就是打了一针而已。医生说所谓标记其实就是信息素的作用,只要把Alpha的信息素从身体里代谢掉,以后就不会再受到特定对象的影响了。这个过程因个人的体质而异,短的几天,长的可能要一个多月。

两个人并肩走出医院时,阴了好几天的天空终于放了晴。金灿灿的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间照射下来,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陈一鸣最后对乔一成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我和白起真的没什么。”第二句是:“以后如果有用得着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找我。”

乔一成笑了笑,只对他说了一句:“保重。”

他们就在医院门口分了手,一人往左走,一人往右行。乔一成强忍着没有回头去看,却始终感觉到有一道视线粘在他身上,带着几分愧疚、几分不安,还带着几分对于未来的茫然,刺得他的脊背隐隐作痛。

这天乔一成没有再去上班,他去菜市场买了点儿菜,回家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睡前他洗了个热水澡,把传单被褥枕头都换成新的,然后舒舒服服躺进了松软温暖的被窝里。其实一个人过也不错,他这样对自己说。

陈一鸣到最后都保持着一贯的温柔和厚道,他分文不取地把房子留给了乔一成,甚至还留下了家里的所有存款,除了自己的应用之物,甚至连一根针都没有带走,真真正正地净身出户。乔一成本不想占他的便宜,但陈一鸣说:“是我辜负了你的期待,还害得你要去医院洗标记,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把这些都留给你,我心里才能好过一点儿。”于是乔一成也不再和他继续争辩了。

他离婚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大杂院,所有人都惊讶极了。

弟弟妹妹们难免有些埋怨陈一鸣,特别是四美,总是忿忿不平地说:“大哥这么好,他到底有什么不知足的?”

冯大米也私底下找了乔一成谈话,旁敲侧击地问他,是不是陈一鸣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乔一成淡淡地说:“没有,他很好,是我拖累了他。再过下去他累我也累,还不如分开得好。”

冯大米皱着眉头叹气,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咱们这样的家庭出身,要想过得好点儿,就得拼了命地去争。你要是不争不抢,最后可能什么都落不下来。”

乔一成觉得她可能是误会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破。以前他总觉得冯大米就是这世界上的另外一个他,但是随着岁数见长,他才发现,这名已经为人妻为人母的女性要比自己强得多。她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把自己想要的东西牢牢掌握在手心里,而他则恰恰相反,越是用力地想要握住些什么,最后失去的可能越多。

在所有为他打抱不平的人当中,反应最激烈的要数冯豆子。这个已经长成大小伙子的孩子,一听说乔一成离婚的消息就气得暴跳如雷。他也不问青红皂白,一口咬定陈一鸣负心薄情,是个当代的陈世美,摔了书包连晚自习也不去上了,卷起袖子就要跑出去和陈一鸣打架。

他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高考,冯老爹吓得胆战心惊,急忙叫来了二女婿皮大聪,和冯大米一起连哄带劝了一晚上,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才算把这小祖宗给劝了下来。

这件事没有人和乔一成说,他完全不知情。不过后来再想想,即便是他知道了,按照冯豆子的性格,后来该发生的也一定会发生。

那天下午乔一成有个外出采访的任务不在电视台,回程的路上接到了冯大米十万火急的传呼。等他好不容易找着个公用电话给她打回去的时候,那边的冯大米已经慌得连声音都变了。

“乔一成,豆子不见了。”

这句话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揪着乔一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连忙安慰冯大米让她不要慌,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据冯大米说,当天上午冯豆子出门去上学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但下午老师的电话就打到家里来了,说他中午放学后就不见了踪影了,下午的课都没有去上。因为他是毕业班的学生,马上就要高考,所以老师特别着急,生怕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这才一个电话打到家里来询问。

“我分析他多半是为了你离婚的事去找陈一鸣了,可是我又不知道陈一鸣现在在哪儿。”冯大米说着说着,连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一成,这事儿你不能不管。再有一个来月豆子就要高考了,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乔一成当然不可能不管,他又安慰了冯大米几句,挂了电话只顾得上和同事打了个招呼,就拦了辆出租车直奔陈一鸣所在的建材市场而去。

9 对 “岁月无声(十一)”的想法;

  1. 离婚的无奈,大米和一成分别对财产分割的态度好真实。一个是旁观者清,一个是当局者迷。

  2. –離了好— 生生把自己活的不像自己— 當然也不會是當初他愛的那一個人了 — 那又何必呢 —離了好—

发表回复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

跳至工具栏